云影交叠在一起,令从大漠深处吹过來的秋风愈发萧瑟透骨。
有种苍凉的滋味,迅速和秋风一道侵入了每一名游击队战士的心头,令他们的脸色迅速变得肃穆,脑袋也在不知不觉间耷拉了下去。
惨胜,不折不扣的惨胜。当盐枭们还在时大伙强撑着不去想自家的损失,当盐枭们离开之后,此战对游击队的打击,却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连同郑小宝这种少年战士在内,喇嘛沟游击队只剩下的四十八人。而在此战之前,他们的规模已经接近两百。前后加起來不过短短五天时间,原本兵强马壮的喇嘛沟游击队就牺牲了四分之三。并且剩下的人当中还有一大半儿负了轻重不同的伤。如果类似的战斗再來几次,游击队还有洠в猩嫦氯サ南M浚
他们不怕死!既然已经扛起了枪,他们对死亡早已有准备。但是这却不意味着他们对战友倒在自己的身边无动于衷!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考虑自己和所在队伍的前途与未來。当他们将注意力从胜利的喜悦转向自身现状,洠в腥嘶鼓芨咝说闷饋怼<幢阆笕朐屏庋焐匏肪宓模樾鞫急涞檬值吐洹4┳牌破ぱサ慕旁诓莸厣吓砼∪ィ换岫驮谏肀吲〕隽巳⑺母龀舐耐量印
唯一看似洠艿街芪沼跋斓娜耸呛旌樱患煽吭谡潘闪浼绨蛏系氖直郏讲⒆髁讲教狭艘桓鼋苫駚淼呐诘渥印J直塾昧υ诎肟罩行榕艘患牵笊实溃骸岸荚趺戳耍看蛄耸ふ淘趺捶炊涣郴奁啵肯肟奘敲矗肯肟蘧透献哟笊蕹鰜怼7凑飧浇矝'有外人,谁也不会笑话你们!“
“王队长。”几个在战斗中失去至交好友的游击队员们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去,肩膀上下耸动。更多的战士却抬起发红的眼睛,讪讪地苦笑,不敢继续先前的幼稚举动。
“都给老子转过身來!”红胡子厉声断喝,脸色骤然转冷,“要哭,就别躲着藏着,就站在老子面前哭,让老子亲眼看看你现在的窝囊相!”
“王。”正在嚎啕的游击队员们愕然转身,瞪着泪眼看向平素待大伙宽厚和气的王队长,不知道对方的态度为何突然变化得这么快!
虽然哭声已经嘎然而止,红胡子却依旧不想放过他们,继续冷着脸低声咆哮,“怎么不哭了?!哭啊,继续哭啊!看你们能不能把死去的弟兄哭回來!看你们的眼泪能不能把小鬼子冲进大海里头去!哭啊!继续哭,你们怎么不哭了?老子还洠Э垂荒兀∧切┧廊サ牡苄衷谔熘椋矝'有看够呢?!”
“不是。”“我们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心里头有点难受!”“您别生气,我们一会儿就好!”游击队员心中的悲伤被红胡子的怒吼打断,迅速用手在脸上抹了几把,委委屈屈地回应。
“难受,老子就不难受么?!”红胡子咬牙切齿,两只眼睛瞪得宛若铜铃,“告诉你们,老子比你们任何人都难受,老子比你们任何人都想哭。老子想哭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子在第一名弟兄倒在身边时,就想哭。老子在小鬼子仓皇逃窜时,老子就想哭!老子自打被小鬼子象赶鸭子一样从奉天赶到这里那会儿,就一直想哭。老子看到一个锅里捞干饭的弟兄们一个接一个个在身边倒下,就一直想哭!”
不但刚才抽泣的游击队们竖起了耳朵,其他战士的注意力也被红胡子的话所吸引,暂时忘记了失去战友的悲伤。
在他们惊诧的目光里,满脸沧桑的红胡子抬手抹了下眼角,决绝地摇头,“但是,老子就是不哭!老子要把眼泪攒着,攒到小鬼子滚回老家那天,提着酒瓶,在死去的弟兄灵前去哭。老子要告诉他们,老子洠Ц嵌恕@献釉谧罾眩罴柘盏氖焙颍家恢毙ψ鸥尚」碜印@献拥侥鞘辈庞锌薜淖矢瘢献拥侥鞘焙颍呕嵋槐呖蓿槐吒嫠咚牵牵勖钦庖徽逃耍⌒」碜庸龅傲耍忝堑难獩'白流!!”
稍稍顿了顿,他继续低沉地怒吼,声音不算高,却盖住了草原上的一切嘈杂,推平了每个人心里的忧郁,“我知道,这次战斗咱们游击队对损失很大。但是,咱们也让马贼和小鬼子们碰了个头破血流!前前后后二十多家马贼,上千名土匪,都洠Т永锕蹈浇痰揭坏惚阋俗摺T勖且砸恢Р坏搅桨偃说亩游椋虬芰思负跬康墓碜樱队嘧约旱穆碓簦庖徽蹋勖怯酶删焕洌
战士们静静地看着红胡子,满是硝烟的脸上除了悲伤之外,涌起了更多的自豪。正如对方所说那样,这一仗游击队虽然打得非常艰苦,但赢得也非常漂亮。喇嘛沟附近的汉人垦荒者和蒙古牧民都洠в惺艿教蟛埃碓裘且彩贾諞'能攻入游击队的营地。相反,在得到盐帮的意外支援后,游击队趁势反击,将二十几家马贼全部打成了惊弓之鸟。不经过三五年功夫休养,根本洠Уㄗ釉偬と胗位髑氩剑
“我知道大伙为游击队的前途担心。但是,老子可以在这里向你们保证,不出半年,咱们喇嘛沟游击队就会重新恢复当初的规模,并且会更强大,更有攻击力。老子不是骗你们,老子用不着骗你们!当年老子带着十几名残兵败将,都能把咱们游击队发展到将近两百人的规模,能够成为小鬼子的心头大患。老子如今有你们这些身经百战的弟兄在,还怕重建不起队伍?!你们谁要是不信,尽管站出來跟老子打一个赌。半年之后咱们游击队洠Щ指丛瓉淼哪Q献泳桶讯映の恢萌酶麃碜觥K模辖舾献诱境鰜恚 币槐咚担槐呓稚煜虻苄置牵龀龀峡业难搿
凡是被他用手招呼到的游击战士们都讪笑着侧开身,谁也不肯接招。这些年來,大伙几乎亲眼目睹了游击队从无到有,一步步发展壮大。洠в腥嘶峄骋赏醵映さ谋玖欤换嵩谡飧龅笨谏献圆涣苛Φ靥粽剿娜ㄍ
“你们估计都记得刚加入游击队时,咱们是什么样子!”手伸了一圈却拉上來任何人,红胡子微笑着摇头,“枪只有二十几条,还有一半儿老得不成模样。子弹不足一千发,手榴弹每人给不了一颗。但现在呢,咱们自己手中的,加上这一仗缴获的,光三八大盖儿,咱们就能拿出上百条。除了步枪和手榴弹之外,咱们还有歪把子,还有拐把子,马克沁,咱们还有这个。”
猛地向下一弯腰,他从地上将鬼子狼狈撤退时來不及破坏掉的九七式步兵炮单手拎了起來,高高举过头顶,“老子还除了轻机枪和重机枪,还有了大炮和炮弹!”
“嘿嘿嘿!”很多游击队员被红胡子的情绪感染,暂且忘记了失去战友的哀伤。迫击炮,虽然大伙弄不清楚它是什么型号,也弄不清楚它的具体威力。但它却是小鬼子此番进攻喇嘛沟的最重要依仗。如今,连它都落在了游击队手里,小鬼子的残兵败将回去之后,日子能好过得了么?
“早晚有一天,老子要带着你们,去主动向小鬼子发起进攻,去跟他们讨还血债!”手举步兵炮,脚踩画有明显警示标记的毒气弹箱子,红胡子威风凛凛。“早晚有一天,老子将小鬼子造的这些毒气弹,亲手砸到他们的脑瓜子顶上。不信,你们就瞪大了眼睛看着!”
“杀小鬼子!”“杀小鬼子!”所有战士都忘记了伤痛,彻底沉浸在了对胜利的渴望当中。机枪、大炮、毒气弹,这一刻,他们仿佛看见了鬼子的末日,在游击队的打击下,象丧家之犬一般逃出黑石寨,逃向草原的尽头,逃进大海。而弟兄们则高举着雪亮的马刀,从背后追赶他们,将他们的脑袋瓜子一个个如同葫芦般砍落于地。遇到哪伙鬼子负隅顽抗,就一炮轰过去,毒他个人仰马翻!
趁着弟兄们都在忘情呐喊的当口,红胡子将步兵炮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纵身从炮弹箱子上跳落。双脚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他的身体突然晃了晃,但很快就重新稳定住了,气定神闲。
张松龄距离红胡子最近,本能地伸出手去搀扶。手掌刚刚与红胡子肋下的衣服接触,立刻感觉到一股黏黏的湿潮。“您。?”他愣了愣,迅速将自己的惊呼声憋回胸腔里。
“别让任何人知道!”红胡子轻轻动了动,挣脱他的搀扶。快步走向一名受了伤的弟兄,将对方的胳膊架上自己的肩膀,“一中队留下继续清理战场,二中队跟我先送伤员回家。小鬼子丢下的那辆汽车也给我用马拉回去。老子自己摸索几天,说不定能把它修理好,然后开车带着你们去到鬼子的大门口炫耀战果!”
注:九七步兵炮,空炮只有二十多公斤重。但威力很大。抗战后期,曾发生过游击队扛着一门炮攻打县城,逼得城里的小鬼子主动投降的战例。
第二章 磨剑 (二 下)
看着那架着伤员的笔挺背影,张松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非常熟悉的感觉。这个背影与他记忆中的某个人很像,但又不完全一致。那个人的背影刚毅、高大,却总带着一股子不容于世的孤独。而红胡子的背影,则无论何时何地都沐浴着阳光。
他欣赏这个背影。不同于他所熟悉的任何八路军干部,也不同于他听说过和想象中的任何**人。结实,可靠,又激情四射。快速追了几步,张松龄也学着红胡子的模样,将一名伤员架上了自己的肩膀,“小心些,别抻着伤口。你的马在哪儿?我扶你过去!”
“不,不用!”憨厚的伤员不愿意给他添麻烦,挣扎着回应,“我自己能走,你,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第一天來就伺候。。”
“你再说我是客人,我就跟你急!”张松龄瞪了对方一眼,大声打断,“咱们王队长都洠梦业笨腿丝矗愀壹裁赐獍。「辖糇牛献踊沟萌シ霰鹑四兀
伤员被他的话给噎住了,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伸手指向自己的坐骑。张松龄慢慢扶着他蹭了过去,慢慢将其搀上马鞍。才松开手,对方的身体就猛地晃了晃,差点儿一头从马背上摔将下來。
“小心点儿!”还好张松龄手疾眼快,抢在伤员掉到地上之前,再度将其扛住。对方则闹了个满脸通红,喘息了半晌,才讪讪地解释道:“我,我刚才只是不小心。你,你再帮我一下,这回我肯定不会再掉下來!”
“等等,让我想想别的办法!”张松龄摇摇头,拒绝了伤员的请求。对方失血有点多,即便勉强在马鞍上坐稳,也支撑不了太长时间。而此地距离游击队总部至少还有小半天路程,伤员即便再咬紧牙关也不可能坚持到终点。
其他正在照顾彩号的游击队员们显然也遇到了同样的麻烦,习惯性地纷纷将目光转向红胡子,朝自家队长求救。红胡子心里也很着急,摊开双手,大声说道:“看我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砍树做担架?!做好后拿绳子拴在两匹马中间,怎么也比用手抬着轻松一些!”
“倒不如用汽车,反正咱们也得把汽车整回老营去!”赵天龙恰恰扶着一名伤员走过來,听到红胡子的话,顺口提议。
“车要是洠Щ担绫恍」碜涌排芰耍幕孤值玫皆勖牵浚】銮以勖钦庑┤死锿罚矝'人会摆弄方向盘!”红胡子愣了愣,悻然回应。话音未落,又迅速抬起手,狠狠给自己脑门子來了一巴掌,“我可真快笨死了,刚才自己还说要拿马拉着汽车走呢,这功夫又找什么司机?!來人,把伤员都给我抬汽车上去,把弹药箱子和迫击炮也给我搬上去。赵队长,你最熟悉马性,负责在前面赶车。老吕,带几个人在后边推。小张跟我两个坐驾驶楼,一起研究怎么拐弯!我就不信了,咱们这么多大活人,还伺候不了一堆铁疙瘩!”
“呵呵呵。”被自家队长滑稽的举止逗得哈哈大笑。洠в懈荷撕蜕耸撇惶赜位鞫釉泵欠追滋鹬夭屎牛呛徒苫駚淼那怪У┮坏溃⌒囊硪淼匕诮似档幕跸帷U蕴炝窘杈榇咏苫竦恼铰砝锿诽舫隽税似タ雌饋碜钗滤车模橹耸帜蒙鹘欠智昂罅脚虐笤诹顺低非啊8倍映ぢ婪缭虼焖猩砩蠜'伤的队员站在了汽车后,用双手紧紧顶住车厢板。
“都准备好洠в校 焙旌哟蛹菔皇依锿诽匠霭敫錾碜樱蛩腥朔⒊鲅省
“好了!”游击队员们齐声回应,心情因为即将开始的新鲜尝试而变得极为兴奋。对于他们來说,这辆因为失去动力而被鬼子丢在战场上的汽车绝对是一件稀罕事物。甭说坐在上面,哪怕是拿手摸上一摸,都算开了洋荤。
“准备好了那就听我的命令!”红胡子的兴奋劲头不亚于任何人,单手把着车门,另外一只手高高地举起,“一、二、三!”
“一、二、三!”“驾!”“走勒!”随着整齐的号子声,人和马一起发力。最外侧只有一层薄铁皮壳子的汽车颤了颤,晃晃悠悠向前移动。转眼之间,就被拉出了四、五十米。
“赵队长,稍微悠着点儿!前边的路上草太多,马蹄容易打滑!”半个身体露在驾驶室外边的红胡子挥舞手臂,大声指挥,“老吕,你们不用推了。这玩意儿比咱们想象得轻多了!喂喂,车厢里头的那几个,给我老实儿躺好,不准把着厢板子往外看!说你呢,赶紧给我躺回去!小张,小张,方向盘把稳点儿。别老画之字行不行,再画,咱们就都掉河里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被点到名字的人笑着,闹着,手忙脚乱地听从指挥。其他游击队员则跳上坐骑,赶着缴获來的战马跟在了“八马力”的汽车之后。一边走,一边扯开嗓子向车厢里头的伤员询问,“嗨,老张,开洋荤的滋味如何,有洠в刑谠萍菸淼母芯酰俊
“老李,你这回负伤可是负得值。坐汽车啊,那可是连蒙古王爷还都洠硎芄拇瞿兀
“可不是么,以前光是听说过这东西,洠氲交褂谢崦稀8奶焱醵映は氚旆ò阉蘩砗昧耍勖且采先プ!
“想上來你们现在就可以上來!”听车厢外的同志们说得热闹,一名被晃得头晕脑胀的伤员们再次手扶车厢板坐起來,大声嚷嚷,“赶紧着,咱们两个赶紧换换。这瘪犊子玩意,老子快被它给晃悠死,哇!”
“哇!”又有两名伤员扶着车厢探出脑袋,对着车下的草地大吐特吐。“洋荤”滋味的确不错,可并不是谁都能享受得起的。至少他们几个,如果伤好后还能继续骑马的话,这辈子都不会再选择坐汽车。
好在只剩下了半天的路程,当晕车的伤员们感觉将胆汁都快吐光了的时候,大伙终于回到了营地。找了个隐蔽处将汽车藏好,大伙抬着伤员和战利品上了山。然后又是一阵脚不沾地的忙活,终于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将所有收尾的事情处理完毕。
张松龄惦记着红胡子的身体状况,随便对付了几口干粮,便拉着赵天龙一道前去探望。才走到红胡子的寝室门口,就看见副大队长吕风急急忙忙地从里边跑了出來。
“吕队长!”二人停住脚步,主动向后者敬礼。
“稍息!”吕风将手举到额头前,郑重回了一个军礼,然后放下胳膊,迫不及待地说道:“你们两个來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们呢。老赵,上次你说的那个疤瘌大夫,距离咱们这儿有多远?这次受伤的弟兄有点儿多,我想派几个人过去把他请回山上來看看!”
酒徒注:抱歉,今天只能一更了。明天尽量多更一节,将上周欠账补齐。同时照顾两个孩子的确有点累,头疼。
第二章 磨剑 (三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