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捞取星点儿好处就把朋友摆上秤盘去卖的卑鄙小人,无耻之徒,是非不分、萦萦苟且的可怜虫!
那样的话,他周黑子的心里头也许还会好受些,也许还有脸继续装腔作势,借着拜祭红爷的机会继续谋夺老人留下的基业!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意?怎么可能不是出于本意?!上一回如果不是自己心里头有了贪念,一个区区外来的参谋长,怎么可能做得了独立营的主?怎么可能调动让全体弟兄,顶风冒雪直扑游击队的临时营地?!而这一回,自己虽然只带了一个警卫班,可自己的独立营就驻扎在五十里外的野鸡洼。稍微更远一点,还有新编三十一师九十三团在虎视眈眈!
想到自己居然在红胡子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急着过来收编他的余部,周黑碳心里便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周黑子啊,周黑子,你这样做算是个爷们么?人家红爷明知道你上回来意不善,过后还念念不忘你的好处。可你自己呢?把红爷给活活累死后,还盯上了人家的‘家产’!今后哪天要是与红爷重逢于九泉之下,你有什么脸去见他?!
“黑子,你这会儿发个什么愣啊!紧走两步,我知道你累了!坚持一下,再紧走两步就到我们游击队的大会议室了!放心,以咱们之间交情,我跟胖子肯定不会安排一场鸿门宴来招待你!”赵天龙不知道周黑碳心里头此刻正天人交战,唯恐他被夜风吹病了,推了他肩膀一把,大声开起了玩笑。
周黑碳如同梦游般又向前挪了几米,忽然间,再度将脚步停住。整个人像大病初愈般,艰难地摇头。然后惨然一笑,低声说道:“喝酒的事情,先缓一缓。我想先去给红爷他老人家上一柱香!他老人家都走了一个多月了,我这会儿才抽出功夫来拜祭他。说实话,我心里头非常过意不去!”
“你这家伙啊,做什么事情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赵天龙愣了愣,笑着摇头。“好吧,那就随你。小郑,你去通知伙房一声,让把肉先腌上,不着急下锅!”
“唉!”郑小宝答应一声,快步跑远。其他游击干部们则默默地让出一条通道,目送张松龄、赵天龙和周黑碳三人的身影直奔营地后面的陵园。死者为大,周黑碳想去拜祭红队,他们当然不能阻止。但是谁也不相信周黑碳是突然念起了旧情。所谓拜祭,无非是做戏给游击队员们看,然后再趁机收买人心罢了!
果然好像不出大伙所料,周黑碳才跟着张松龄走了没多远,就第三次停住脚步。转过头,冲着正押着俘虏兵走进营门的警卫人员喊道,“麻利着!直接把这帮王八蛋给我押到红爷墓前去。老子今晚要亲手挖出他们的心肝来,给红爷做下酒菜!”
“饶命——!”俘虏们闻听此言,立刻又像烂泥般瘫在了雪里。以头抢地,哭喊求饶。“饶命啊!我们真的没干过什么坏事!我们,我们前来进攻游击队,都是,都是被日本人逼的!我们已经后悔了,要不我们也不会开小差了!饶命啊——!黑爷——!行行好,胖爷!您老人家行行好,放我们这一”
“把他们的嘴巴给我拿泥堵上!一群笨蛋,这么点事情还用得找别人来教?!”周黑碳听得心烦气躁,竖起一双牛铃铛般的大眼睛,冲着自家警卫大声喝令。
藏在内心深处的愧疚,一时半会儿无法化解。对红胡子的歉意,也找不到任何办法来表达。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这些俘虏的血,来弥合自己与张松龄、赵天龙两个之间越来越深的裂痕。用这些俘虏的血,来告慰红胡子的在天之灵。告诉他老人家,周黑子没有辜负他老人家的评价。周黑子人虽然官迷了些,有时还会利欲熏心,但周黑碳却不是一个把朋友摆秤盘上卖的阴险小人!周黑碳自己做错了事情,自己知道去悄悄补偿!
几个忠心耿耿的警卫被骂得满头雾水,用手指从地上挖起一把混着积雪的泥土,就朝俘虏们嘴里塞。一众伪军俘虏知道自己今晚在劫难逃了,将脑袋扎进雪里头,放声哀哭,“我们,我们冤枉啊!我们当伪军,也是,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我们没想跟任何人为敌,我们”
“算了,黑子!”一直在冷眼旁观张松龄突然开口,听在伪军们耳朵里无异于天籁,“用这种窝囊废的心肝来祭奠红队,只会让他老人家倒胃口!把他们带回去随便处置了吧,我不想再听见他们的哀嚎!”
“你的意思是,他们连当祭品的资格都不够?!”周黑碳抬头看了一眼张松龄,迟疑着问。随即,又自己给出了答案,“也对!红爷他老人家英雄了一辈子,要祭,也得用小鬼子的心肝儿来祭。这几名走狗哪配往他老人家灵前摆?!来人——!”
不待张松龄开口,他自行做出决定,“给我把这几头烂蒜拉出营外毙了,尸体直接丢山谷里头去喂狼!”
“是!”众警卫扯住俘虏的棉袄领子,倒拖着向门外走。众俘虏刚刚松了一口气,又再度走向了鬼门关,双腿像爬犁般拖在雪地上,画出深深两道沟。一边挣扎,他们一边向张松龄哭喊求救,“胖爷,您老人家开开恩,开开恩,再替我们求个情吧!我们下辈子做牛做马,不,不不,我们这辈子就做牛做马。我们愿意加入游击队,给游击队做牛做马赎罪!赎罪!求求您,求您老给我们一个赎罪的机会呀!我们真的是无辜的!”
“我们游击队,可不是谁想加入就能加入的!”张松龄不屑地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俘虏们的哀求。但与此同时,他也不愿意周黑碳在自己的营门口杀人。想了想,再度将眼睛转向周黑碳,“黑子,让他们多活一会儿。押回你的独立营去再做处置!八路军有规矩,不杀俘虏!哪怕他十恶不赦,也得先审问清楚了再公开执行枪决!”
“这个”连番两次命令都被张松龄所阻,周黑碳心里头非常不痛快。然而此处乃是游击队的地盘,他既然已经不想再继续做恶客,就不能违背主人的意思。眉头迅速抽搐了几下,咬着牙收回成命,“都听到没有?张队长不愿意让这些王八蛋脏了游击队地儿。给我把他们先押到门外冻着去,等回了独立营,再,再公开审判!”
“多谢胖爷!多谢黑爷!多谢胖爷,多谢胖爷!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不待警卫们动手,终于暂时逃过一劫俘虏们立刻从雪地里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往营门外跑。唯恐脱离周黑碳的视线晚了,让对方再度改口,直接要了他们的小命!
无意间经历这样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宾主之间的紧张气氛,也悄悄地缓和了不少。目送着自己警卫将俘虏们押出游击队的营门之外,周黑碳抬起头,长长地朝天空中吐了一道白气,然后一边苦笑着,一边请求道:“胖子,要不然咱们直接把酒桌摆到红爷灵前去吧!先给他老人家满上一碗酒,然后咱们哥仨边喝边聊。以红爷他老人家的性子,想必也不会认为咱们这些当小辈的失礼!”
“嗯?”张松龄猜测不出周黑碳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但是凭借直觉,感受到了对方的气势和态度与先前有了非常大的区别。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好吧!红爷生前最喜欢热闹!咱们几个今天,就再陪着他老人家喝上几碗!”
“不是几碗,是一醉方休!就咱们三个,龙哥,你,还有我!顶多,顶多再加一个老郑!”周黑碳突然间又暴露出了本性,咬住张松龄的话头,得寸进尺!
“这——!”张松龄的眉梢微微一挑,随即,从对方眼睛里头看到了几缕明澈。笑了笑,再度轻轻点头,“也好!我酒量浅,拉老郑过来助阵。咱们兄弟眼看着都越来越忙了,今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坐在一起!干脆今晚就敞开了喝个够!”
第二章 横流 拢
第二章横流(七下)
一中队长老郑今天晚上先是帮助张松龄处理国际营的哗变事件,随后又陪着赵天龙给红胡子祭灵,接下来还听了后者汇报长春之行的收获,并且带领人手在暗处防止周黑碳偷袭,一连串忙碌下来,到现在已经累得站都快站不稳当了。但是得到警卫员通知说张大队长要求自己去陪客人喝酒,依旧抓了把雪在脸上抹了几下,强打起精神走向了营地后的陵园。
他心里非常清楚,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非拉着自己作陪,不是因为自己酒量好,而是想让自己在旁边做个见证。而值此人心惶惶之际,张、赵两位队长单独招待独立营营长周黑碳,也的确容易引发没必要误会。此外,关于周黑碳邀请游击队出山一道去截杀儿玉中队的事情,他心里还有一些不同意见,先前忙着担任暗中警戒任务,没机会跟张松龄提。在招待完了周黑碳之后,刚好可以跟张、赵两位再做一番坦诚交流。
待赶到陵园之内,战士们已经在红胡子坟墓前的空地上,重新点起了火把和碳盆,支起了桌案。独立营的警卫员想帮忙倒酒,却被周黑碳这个营长一把推到了旁边。亲自捧起酒坛子,一口气斟了满满三大碗。然后将其中一碗端来举过眉心,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墓碑的正面,躬身施礼:“红爷,黑子来看您老人家了。您老人家别怪黑子来得晚,多少先抿两口意思意思。黑子这就给您老人家赔罪!”
说着话,将碗里的酒水泼到空中一小半儿,剩下的大半碗,恭恭敬敬地摆在了红胡子的坟前。
没等张松龄代表游击队上下答谢,他又快速捧起第二碗,冲着红胡子的墓碑举了举,大声说道:“红爷,这一碗,黑子自己干了!您老在旁边看着。黑子曾经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您老别跟黑子计较。您老是黑子最佩服的人,过去是,现在还是!”
说罢,又是一饮而尽。然后看都不看周围的人脸上的愕然的表情,径自举起第三碗,继续冲着红胡子的墓碑喊道:“红爷,别人都拿黑子当个混蛋看,只有您老明白黑子,明白黑子很多时候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这一碗,是黑子谢您的。黑子谢您的这句公道话!黑子发誓,这辈子就是死,也绝不敢辜负您老人家的信任!”
说道动情处,他的眼睛瞬间红了起来,声音明显带着颤抖。跟过来的警卫员担心自家营长大人的身体,凑上前试图劝他先缓一口气再喝。却被他抬起左腿,一脚一个踢了出去,“滚!老子在跟红爷喝酒,你们过来瞎搀和什么?!你们两个懂什么?你们两个什么,什么都他娘的不懂!”
其他试图过来劝说的警卫人员见同伴挨了打,全都讪讪退了开去。周黑碳仰头将整碗的烈酒灌进肚子,然后伸出大手,在脸上迅速抹了几把。将流出来的泪水和嘴角的酒水一道抹干净,轻轻发出一声惨笑,慢慢地转过身,冲着代表整个游击队上下向自己答谢的张松龄说道:“你小子是个有福气的,接了红爷他老人家的衣钵,还被他老人家照看着走了这么长时间。要知道,我从十来岁时起,就开始,就开始自己摸索如何做一个马贼大当家。半夜的时候吓得一个人藏被窝里头哭,第二天早晨起来,还得装得像个小大人一般!事无大小,都凭自己一言而决!”
“周兄年少有为,小弟我哪里比得了!”没想到周黑炭的变化有这么快,张松龄有点适应不过来,讪讪笑了笑,低声回应。
“狗屁!”周黑碳冷笑着摇头,“狗屁个年少有为,我敢不装得什么都懂么?那会儿我只要当着众人的面儿露一点儿怯,第二天尸体就得躺在野地里喂了狼!你懂什么叫绿林,什么叫江湖规矩。江湖规矩就是大伙都把自己当成狼,哪天狼王要是不行了,就会被前来挑战的公狼一口咬断喉咙,然后被自己原来的爪牙撕成碎片!”
这话,就有点太不注意场合了!况且此刻酒桌旁除了帮忙烤肉的游击队员之外,还站着周黑碳自己麾下的卫兵!张松龄闻听,赶紧摆了摆手,大声将话头朝别的地方引,“黑子,你这一路顶风冒雪的,想必也累坏了!来,咱们先弄块烤肉垫垫肚子,然后再端着酒碗慢慢聊!”
“累!人活着有谁不累?!我周黑碳累,你张胖子累,龙哥也一样累!还有老郑,你看这眼睛红的,有多少天没睡过好觉了?!唉,都是天生吃苦受累的命儿!等哪天像红爷一样彻底睡过去了,哪天就彻底不累了!”周黑碳明显是把自己灌醉了,粗壮的手指没礼貌地在大伙脸上点来点去,嘴里的话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张松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回应,只好拿起刀子帮周黑碳切肉。后者先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随即又让人给自己把面前的酒碗倒满,高高举起,冲着同桌的其他人发出邀请,“胖子、龙哥,老郑,咱们走一个!我先干为敬了,你们随意!”
张松龄和赵天龙、老郑三个互相看了看,都觉得周黑碳今夜好像在诚心想把他自己往死里头灌。然而还没等他们想好如何应对,后者手里的大瓷碗已经倒扣了过来,只剩下一滴酒悬挂在碗边上,倒映着火光,闪闪烁烁,就是不肯继续往下落。
三人无奈,也只好硬着头皮陪了一碗。还没等吃菜,周黑碳已经又端起了第二碗,苦笑着说道:“胖子刚才说,咱们哥仨今后坐一起喝酒的日子机会不多了。我心里很有同感。既然难得喝一次,何必不喝个痛快?!来,龙哥,胖子,咱们哥仨再走一个。老郑,你随意!”
“那也没必要喝这么急吧!天亮还早着呢!”闻听此言,连最为豪爽的赵天龙都有些受不了周黑子了。看了他一眼,用商量的口吻劝告。
“你们可以慢慢喝,我喜欢大口闷!”周黑碳也不跟他争论,将酒碗倒扣在嘴巴上,“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前后不到五分钟功夫,差不多两斤老白干被他空腹喝进了肚子。再好的酒量,也有些撑不住了。周黑碳漆黑的脸膛上透出浓重的腥红色,额头和发梢等处,也不停地有热汗在冒。张松龄见了,难免要先把酒碗放下来,以主人的身份劝他多吃些肉,缓一口气。谁料周黑碳根本不领情,站起身抢过酒坛子,自己给自己倒满了,先灌下去一大半儿,然后将酒碗缓缓放在桌上,站直了身体说道:“龙哥,胖子,我知道你们在防着我!咱们兄弟三个生分到了这样子,说实话,我心里非常难受!难受得像被刀子捅了一样,恨不得,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就醉死!”
“黑子,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赵天龙也放下酒碗,长身而起。“眼下游击队在非常时期,戒备严一些是很正常的事情。不但是你,任何人突然带着枪登门,我们都得打起十分精神来应对!况且你周黑碳如今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可能包含着特殊的含义!”
“我没说弄成这样子全是你们两个的责任!”周黑碳瞪圆了通红的眼睛看着赵天龙,满脸悲凉,“我没说,我只是觉得心里头难受而已!我周黑子当马贼的时候,能跟你们两个同生共死。如今好歹把身份给洗白了,结果却跟你们做不成兄弟了。我心里头难受,就是难受!”
“那是谁的责任?”赵天龙耸耸肩,低声冷笑,“怪造化弄人!?你我兄弟如果心脏的颜色没变,造化又算个什么东西?!”
“对,造化它不算东西!”周黑碳今天晚上好像打定主意不跟赵天龙争论,只管自怨自艾,“它总让你看到好的一面,然后把需要付出的代价藏在犄角旮旯里。你一不小心,就着了它的道!”
说罢,端起剩下的半碗酒,继续朝嘴里猛灌。张松龄见状,心里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