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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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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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镬,如果我出仕为官,不时进言劝谏一二,也是有些作用的罢。”
  看来李玄衣不是一定要当隐士,之所以不想跟薛崇训,大约是不看好太平一党的前程,出来做官很快就被打倒,实在无甚意义薛崇训被人这么对待,心里自然不爽,不过想通之后也就没什么了,李玄衣虽然不给面子,但至少能待人以诚实话实说,总比那口蜜腹剑之人要让人放心。
  薛崇训沉默良久,叹道:“李先生此生抱负便是济世救民?”
  李玄衣笑道:“名气太大,也是无奈,其实我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罢了。只是自小本性向善,每见民生多艰,不由生出恻隐之心,平日便能做一分是一分,以慰本心。”
  薛崇训听罢又是一阵感叹。神医、名士,任是哪一个身份都可以为他带来极大的利益,但是李玄衣拒绝了将资源最大地转化为利益,世间上的人真是无奇不有,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为欲望奔波啊。
  此刻他不禁仰望苍穹,喃喃说道:“夜观星辰,明年将有次引入注目的天象,也不知是福是祸,李先生对天象可有研究?”
  李玄衣忙道:“布衣不敢擅论天机,否则有不臣之嫌薛郎对日月星辰也有涉猎?明年可有什么异象?”
  薛崇训故弄玄虚道:“明年应验,你便知晓。”说罢他又沉声道:“你看好的李三郎,表面上是国家之福,但宫廷权力斗争,谁正谁邪谁好谁坏,关众生百姓何事?若论天机,那李三郎掌权,数十年之后让国家陷入战乱,生灵涂炭、十室九空,导致此后藩镇割据军阀混战,活人充为军粮,妻女任人奸|淫杀戮,如此人祸,方知太平二字的好处”
  李玄衣变色道:“薛郎言重了。”
  薛崇训冷笑道:“言重?五胡乱华尚且不远,有前就有后。人心不灭,悲剧还会重演,与人为善只是李先生心中的一个念想罢了。”





  第三卷 决战禁城之巅
  第一章 白雪
  “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哩!”院子里的丫鬟喜悦地嚷嚷着,清脆的声音就像喜鹊报喜一般,让人听着心里额外舒坦。
  薛崇训披上大衣,拉开房门一瞧,只见鹅毛般的大雪正铺天盖地地撒将下来,院子里、屋顶上,仿佛转瞬之间就蒙上了洁白的一片。这是洛阳今岁的第一场雪。
  他额外地注意到,转眼已是腊月间了景云二年,就要这样过去了吗?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担忧、有惶恐、有畏惧,还有消沉与迷茫?当还处在景云二年的时候,他起码能有个时间概念,变故不会在今年发生,今年是没有事的;可是一旦进入了景云三年,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在预见与无法预见之间徘徊,在确定与不确定之间徜徉,命运那双看不见摸不着的手,让人如芒在背。
  我能做什么?一个凡人,面对历史的大潮,就像只身立于波涛汹涌的大江之中,扑腾几下能让江水倒流?
  但是,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响起:绝不认命!
  伤春悲秋只会让人软弱;长吁短叹只会让人消沉;左顾右盼只能让人迟步不前!唯有保持力量与自信,才最是有用。
  “老天没有爱恨分别,把万物当成草扎的狗,命运靠自己去掌握!”薛崇训自言自语道,听说自我暗示可以调节心态。
  就在这时,那个脸上有个蝴蝶胎记的董氏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从廊道上过来了,她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薛崇训软软地道:“郎君,外面冷,先进去吧,我侍候你洗漱。”
  这个女人非常容易满足,薛崇训只是不嫌弃她、给她吃好的穿好的,哪怕地位很低,她成天也是高兴非常,眼里就只剩薛崇训一个人了。
  屋子里烧着温暖的炉火,暖洋洋的气息就在背后。薛崇训却冷冷说道:“我不用热水,端条凳子到院子里来。”
  “郎君”董氏无不关切地怔怔说道。
  薛崇训大步走到院子中间,斥退左右的丫鬟奴婢,伸出手时,看着那雪花飘在手心里。董氏无法违抗他的意思,只得依言搬了条矮凳出来。薛崇训走到院子角落的水井旁边,便开始拔身上的衣服。
  董氏大惊,初时还以为他要跳井,马上又觉得不太可能,只得失色地看着他,不知他要搞什么。薛崇训很快脱掉了大衣和袄子,最后把亵衣也拔了,上身已裸|露了出来。
  风非常寒冷,他的皮肤上马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顾牙关咯咯直响,他回头对董氏说道:“从井里打水,侍候我洗个澡,以后每天早上都洗一次,再去练武。”
  董氏脸色纸白,犹豫着说道:“要是郎君生病该怎么办?”
  “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废话,没人会惩罚你。”薛崇训咬紧牙道,“来吧!”
  薛崇训总是对她这么说,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已经习惯听从他了,虽然很舍不得让薛崇训平白无故地吃这样的苦头,但还是用水桶打水上来。
  薛崇训道:“从头上淋下来,没事,挺过一下子就好了,我以前也冬天洗过,感觉很好,懒散的习性一下子就不见啦。”
  董氏听罢一咬牙,便将一桶凉水“哗”地一声从薛崇训头上倒将下去。薛崇训闷喝一声,笑道:“爽快!再来!”
  这时三娘刚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薛崇训赤|裸上身坐在那里,当下也是愣了一愣,但她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看着他冲洗冷水。
  一桶桶冷水淋将下来,冷水刚刚接触皮肤时确实有点难熬,但挺住那一刻,后面感觉不出有多难受了。每一次他的脑子都是一个激灵,很是受用,因为要抵御寒冷的冲击,浑身的潜力仿佛都浮了上来,充满了力量感。
  薛崇训发现了屋檐底下的三娘,一不留神,又一桶冷水淋将下来,他不禁喊出声来,随即又大声唱道:“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洗罢冷水澡,薛崇训进门换了身衣服,精神很爽,当下便腰俱“七事”,带上家丁去校武场了。
  原来以为今天大雪,飞虎团会暂停操练,却不料一到场上,三百竹甲兵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里,雪花落在他们的身上,让人们变得就像一尊尊雪人。汤晁仁喝道:“不动如山,动如饿狼!”
  用恶狼来比喻让薛崇训顿时有些好笑,但他很快发现远处有个笼子,当真有只不知是狼还是狗的东西在里面!
  薛崇训心下好奇,策马来到笼子旁边,只见那畜生盯着自己,饥饿的目光幽冷发绿。随同过来的飞虎团将领说道:“饿好几天了,估计敢吃人!一会汤团练要用它来校检将士们的胆气。”
  “这牲畜有点意思。”薛崇训对视着它的眼睛,“来人,打开笼子,让我用它练练手!”
  “薛郎身贵,万不可试险!”那边的汤晁仁听到之后急忙劝谏。
  薛崇训自信地说道:“凭我的武艺战胜一匹饿狼绰绰有余。”
  众军都万分惊讶,无不看了过来。他们都知道,别看那恶狼没有老虎威风,饿了肚子,凶猛的劲头并不会输于野兽之王!
  都是习武之人,汤晁仁也不婆婆妈妈,沉吟片刻,便招弓弩手严阵以待,护在左右,然后才叫人准备开笼子。他回头对薛崇训说道:“郎君准备好了,我便下令开笼。”
  薛崇训从马上下来,站在笼门前面,缓缓从腰间把横刀拔了出来,说道:“开吧!”
  旁边的军士打开了笼子,但那畜生没有马上冲出来,只是用绿油油的眼睛盯着薛崇训,抖了抖灰土杂色的毛,它身上的雪花顿时被抖成了粉末,飘将下去。
  它的前爪轻轻刨了刨雪地,慢腾腾地向笼门走了过来,薛崇训双手扬起横刀,挡在门口,注意着那畜生的动静。
  众军大气不敢出一声,都在雪地里看着这场别样的“游戏”。良久之后,恶狼还未发动进攻,薛崇训忍不住说道:“它肯定恨不得马上吃了我解馋,有趣的是畜生也能沉不住气”
  不料就在这时,恶狼忽然急奔了几步,好似要发动进攻,薛崇训急忙停住说话,专心盯着它。一匹牲畜,仿佛有智慧一般,听见人说话注意力分散,认为有了战机?
  可是恶狼奔了两步,又退了回去。薛崇训更觉得有趣了,它那目光给薛崇训的印象特别深,冰冷的、狡诘的、忧郁的也许这些只是人类的猜测罢了。
  薛崇训冷笑了一下,提着横刀弯下腰向笼门走了过去。将领们一看他要进去,忙劝道:“里面狭窄,郎君施展不开,那畜生劲道不小,不可轻视!”
  薛崇训道:“不逼它走投无路,它以为可以慢慢玩什么把戏!”
  众军急忙把弓箭抵在笼子缝隙中,纷纷对准那狼。那狼“呜呜”低鸣了一声,还没等薛崇训逼近,就奔跑起来,距离几步远时,骤然跳起,扑了过来。众人惊呼道:“薛郎小心!”
  “霍!”薛崇训爆喝一声,挥起长刀,正欲迎战时,不料只听“砰砰”一阵弦响,那狼还未冲到,在空中已然变成了刺猬,因为惯性软软地抛了过来。薛崇训来不及多想,见东西飞来,立刻一刀劈了过去,遒劲的刀势加上锋利的刀锋,“吱”地一声,那狼叫都没有叫唤一声,脑袋便飞了出去,身体依然扑腾过来,薛崇训脚下移步,侧身避过。
  薛崇训看了一眼地上的狼头,郁闷道:“都被你们射|死|了,我跟劈个木桩一样。”
  汤晁仁道:“大家担心薛郎受伤,被爪子撩一爪,也是不好受啊。”
  薛崇训只得作罢。
  过了一会,汤晁仁便指挥飞虎团开始队列操练,分成两股,不断练习变换阵型,然后各持木棍对冲。练了一大早晨,紧接着又开始练习武艺,两人一组在校场上对打,场上便更加热闹起来。薛崇训也跟着练武,叫人用麻袋装了沙子练沙包,揍得那麻袋都换了好几个。
  在校场闹腾了一上午,薛崇训才回去,至于漕运衙门的公务,他完全不管,都交给了刘安和河东招来的士人。此后的一段时间他都是这么过,花大量时间练武,仿佛从来没有这么空闲过。
  风浪将至,他认为心态和情绪最是重要,保持一种积极的进攻姿态和自信心,比策划谋略还要重要实际上,决策权在母亲手里,他能做到的十分有限。
  过完腊八节,年关越来越近,到处都有鼓声,因为习俗上敲鼓可以在新年之前驱除疫疬之鬼,期望着第二年有个好的开始,能够风调雨顺,庄家顺利收成。在阵阵的鼓声中,薛崇训听到的却仿佛是战鼓雷雷,是生死之战前夕催人上阵的鼓声。
  偶尔会想起了被自己砍下脑袋的那匹饿狼,那目光会萦绕在他的心头





  第二章 大侠
  上到宫廷贵胄下到黎民百姓,都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之中。街巷屋顶上铺着洁白的雪,屋檐下挂着红红的灯,周围飘荡着炮竹声声、佳肴浓香,还有孩童们欢快的歌谣。
  回家、团圆、祭祖是主流旋律。于是长安城内挨着小雁塔的一家客栈门口来的几个操|着怀州(今属河南省)口音的外乡人,就显得额外凄凉了,两架马车停在门口,下来的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样子。大过年的,也不回家团聚,不知到长安作甚。
  中间那个中年壮汉穿着皮大衣,后面跟着俩穿袄子的仆人。他的名字叫张奇,人称张大侠,怀州河内人,和现在东宫“内坊丞”王琚是同乡。
  实际上张大侠和王琚本来就很熟,一起在江湖上混过,后来王琚涉足官场,几起几落之后,现在又当上了官,二人的关系才有些疏远了。这回张大侠进京,正是为了见王琚来的。
  张大侠虽然号称“大侠”,但和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大侠完全不同,更和那些走极端路子刺杀为生的人不同,张大侠几乎不干违法乱纪的事,走江湖也不是靠武功,而是靠脑子,而且在怀州有家有业的,并未和谁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深仇大恨这么算来,王琚在唐中宗朝罢官之后也是干过大侠行当的,他倒是可以自称“王大侠”也并无不可。
  张大侠走进客栈,只见这里是门可罗雀。也是,大过年的,都回家祭祖了,有多少人住客栈呢?小二也不曾有见,柜台后面只有个老头儿。老头儿见有客来,便招呼道:“客官是住店呢还是打尖儿?”
  “住店,这会儿好像没甚客,二楼上我都包了吧,我喜欢清静。”张大侠出口不凡,直接要包楼。
  老头儿忙放下手里记账的笔,说道:“过年生意不好,可咱们这里临近朱雀大街,地价可不便宜就算现在没客,也便宜不到哪里去,这样,老朽给你们打八折”
  张大侠笑了笑:“小钱,我一笔生意能赚你一整栋楼,信不?”
  老头儿陪笑道:“信,老朽干嘛不信,您决定了先付房费,二楼上的房间您就随便挑着住。”
  张大侠对身边的人打了手势,那人便到柜台前去交钱去了。张大侠又回头道:“把小娘们都带进来,安顿好掌柜的,我那几匹马,你找人给喂点料,照看一下。”
  老头儿正摩挲着一锭整银,头也不抬地说道:“成,这种事儿您放心便是。”
  张大侠见状笑道:“不用敲,里面不会灌铅,咱还得在这儿住几日呢,你慢慢敲开来看也不急。”
  这时马车里两个着装艳丽的小娘才下车进门来了,只见那俩小娘非常“丰满”,下巴都是双的,实在可以算是肥胖。大过年的住客栈,俩女人看起来仍旧很高兴,瞧她们那副打扮恐怕是妓|女,本就无家,也不计较这些了。其中一个笑嘻嘻地说道:“上回那楼船好大,这回张郎一来就包楼,咱们可是总遇到有钱人呢。”
  张大侠道:“跟着我吃香喝辣,亏待不了你们。”
  说罢他便和奴仆小娘们一起上楼,安顿好之后,吩咐奴仆看好那俩个女人不要到处乱走,然后带着一个随从出门去了。
  张大侠出门径直便去了王琚府上,来到王府,只见门上有新帖的对联和门神,看来王琚在京师官当得很是舒坦呢,特别是过年祭祖,官宦的规格较黎民又为不同,面子上也有光不是。
  叫门递上帖子,张大侠等了不一会,就见王琚亲自迎出来了开的是角门,虽然按照礼节开大门只能对同级或者上级的官员才开,张大侠的身份说到底就是个草民,这样做完全是合乎礼仪的,但张大侠心里依然感到有些凉意,比过年住客栈还凉。
  “张哥!”王琚满面热情地喊了一声,惊喜道,“你怎么来长安了?”
  和身材矮小的王琚比起来,张大侠的仪表更有气势。笑意顿时浮上了他的脸:“哎呀,我怎么受得起您一声‘哥’呢?”
  王琚正色道:“去年王某落拓江湖,不是张哥带一把,生计都很困难,咱们可是患难之交啊!快里边请,咱们坐下好好叙叙情谊。”
  张大侠皮笑肉不笑:“言重言重,出门大家都得靠朋友,一点小事不足挂齿,不必再提啦。官民有别,我真不能受呢。”
  “咱们只说兄弟情,不论地位官职。”王琚坚持道,“还是像以前那般,你叫我四郎,我叫你张哥,听着舒坦。”
  张大侠笑呵呵,不置可否,便与王琚进府去了。走进客厅,王琚少不得寒暄一阵,问着家乡情况,怀念着过往交情。
  张大侠心道:姓王的既然自持起身份来,好听的话之余尽打官腔,我要是真还把他当所谓兄弟,不是自找没趣么?反而会弄得关系别扭,不如直接说利益算了。
  想罢张大侠便道:“人有得意失意,原不足怪,以前那些都是小事,算不得什么不过这回我是真能帮您一把,郎君要欠我一个人情呢。”
  “帮我?”王琚脱口说道,语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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