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训一听顿时恍然,忙躬身道:“母亲的做法很对,这事首先要保密,万一被三郎知道了,他心里一急来个孤注一掷,咱们可快不过他不是我想说别人坏话,刚才那个崔相公我就看不顺眼,不如窦相公和萧相公靠得住。”
太平凄然地笑了笑:“现在咱们的确切态度就你我母子知道,事情还不糟。”
听到这句话,薛崇训只觉得心里流过一股暖流,动容道:“母亲授我身体肤发,我永远与母亲共进退。”
太平道:“如果有一天我们有了厉害冲突,你也会这么说?”
薛崇训断然道:“如果连您都容不下我了,活在这世上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我以前就说过,母亲如果不满,只需要一句话,我立刻便自刎谢罪于跟前,绝无半点犹豫!”
太平忙握住他的手,却用责备的口气道:“大事当前,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可是她自己却说道:“万一不利,我们母子相伴,黄泉路上倒不孤单。唉,骤然之间,想到那些依附我、讨好我、献媚我的人,或是摄于我的权位,或贪图荣华,谁又真正愿意与我为伍呢?你外祖母至今仍然有人偷偷在骂,或许我在别人的心里,也是那种冷血无情、不顾大局的恶毒女人”
她把自己和武则天相比,但是薛崇训却觉得母亲完全比不上外祖母武则天。武则天恐怕到死都不会认为自己做得不对,临死还陶醉在一种虚荣之中。母亲为什么要说这些话?薛崇训感觉到她的情绪有点低落,她的心还不够狠、不够硬,所以是永远比不上武则天的。
现在一定要让她找回自信果断,否则真就玩完了!薛崇训忙好言道:“母亲不是一直对外祖母念念不忘么?她做的坏事可比您多了,可您仍然在意她不管别人怎么认为,您永远是最好的人,最值得敬重的人!您没有做错,儿臣坚定地站在您的身边,放手一搏罢!”
太平听罢心里一高兴,露出了一个笑容:“到底还是崇训最好,那些人平时不论怎么顺着你,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薛崇训见状松了一口气,沉吟道:“咱们得赶紧了,第一步先确定参与谋划的人,越少越好,除了必须用得上的人,其他的都要保密。”
太平想了想道:“禁军里的几个将领须得参与,他们是至关重要的人。几个宰相陆象先不会来,窦怀贞和萧至忠比较信得过,让他们参与,一来可以参与谋划,二来必要之时南衙兵至少不会反戈一击,让我们措手不及。另外薛稷、李晋、贾膺福、唐晙等文臣善谋,可以让他们参与谋划,让布局策略更加完备。”
薛崇训皱眉道:“人太多了!后面那几个文臣除了出谋划策,没什么大用,还是别让他们知道。就两个宰相、两个羽林军将领四个人参与最初的行动,其他人待大势稍定之后再与共谋。这样圈子小,几个人知根知底的,都会比较谨慎。”
太平摇头道:“这种事必须考虑周全,万一谋划出了纰漏,事到临头时再要补救就不好办了。”
薛崇训昂首道:“母亲,干脆初期策划方案交给我来办,我今天就想好,晚上便让其他人到母亲府上来商议,尽早定夺。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完备,而是兵贵神速!”
太平低头沉吟不已。薛崇训忙劝道:“上回我的三河法做得如何?当时姚崇也在洛阳,还有几个御史盯着,他们不是照样投子认输?母亲,你信我么?”
这时太平骤然抬起头来,用鼓励的眼光看着他:“我信你,如果连你都不信,我还能信谁?”
第九章 祥和
春暖花开,紧挨着东市东北面的隆庆坊内,王府豪宅风景绮丽,太阳暖洋洋的一片祥和。李隆基做藩王的时候就住在这里的五王子府了,现在当了太子一年多,仍没搬进宫去,依然住这儿。他还叫人缝制了一个够五个人睡的长枕头,说是要兄弟五人睡一起,当然不是为了搞基,只是表明团结亲兄弟的态度壮大势力而已。
在这样暖烘烘的午后,李隆基忽然收到了一份礼物,是他的心腹谋士之一名叫姜皎的人送来的。李隆基便叫人打开包裹,骤然眼睛一晃,原来是把明晃晃的横刀,连刀鞘都没有,一展露便反射着太阳的明光。
就在这时,门外数人求见,听说是高力士等人,李隆基便即刻宣之入内。进来的人有三个,宦官高力士、谋臣王琚、家奴出身的王毛仲。
王毛仲已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了,面方肚大,本是高丽人,做了李隆基的家奴,因在对付韦皇后时帮李隆基结纳诸多万骑将军,居功至伟,现在已经封了官职,不过平常仍旧留在府上做管家一样的事。
所以进屋的三个人都是李隆基心腹中的心腹,高力士一看案上刚打开的包裹,不禁问道:“殿下,这是谁送来的?”
李隆基若有所思地答道:“姜皎。”
高力士立刻沉声道:“刀可斩断困扰,他是在劝殿下尽早决断!”
李隆基道:“你们也是这样的心思?”
王琚忙道:“薛大郎去幽州联络汾王等蛛丝马迹表明,太平一党可能有阴谋,殿下不如先下手为强!”
除了家奴王毛仲没有多言,另外两人一唱一和,力主李隆基尽早动手。李隆基自己也有这样的心思:除了防止太平先下手;还有一个原因,就算自己登基,重要大权仍在李旦手里,不政变是得不到大权的。
这时高力士也说道:“禁军四军中左右飞骑将领多私谒太平,飞骑主力又驻扎在虔化门,偏偏今上让殿下仍在太极宫武德殿听政,万一他们要鱼死网破,飞骑和南衙兵前后夹击,殿下危也。”
虔化门在太极宫内,是内宫与外宫之间的东面通道,左右飞骑的大本营就在那个地方,飞骑要进攻武德殿的话,中间根本无险可守,所以高力士才有此一说。
时长安的武装主要有两大股:一是禁军;二是卫士(府兵)。
其中禁军主要有四军:左右羽林(飞骑),左右万骑。直接统兵的将领分别有十个旅帅和五个校尉。禁军掌宫廷北部防御,左右飞骑的本部在太极宫虔化门,左右万骑在宫城北面的玄武门夹城。很显然飞骑更近武德殿。
目前太平和李隆基在禁军中的势力:飞骑多数将领更倾向太平,特别是大将军等上层统帅,毫无疑问是太平的人;但李隆基对万骑的控制很好,将军是他的两个弟弟岐王和薛王,刚安排上去的,不仅如此,里面的许多中层将领都站李隆基这边。以前李隆基率万骑击毙韦皇后一党众人时,万骑就跟他干过一次了,他在军中的人气更增一步,更如葛福顺等校尉都是李隆基的心腹。
其实李旦有点惧怕自己的儿子,很大的原因就是李隆基在万骑中的人脉。
不仅谋士们在劝,李隆基自己也直觉到了危险,便问道:“计将安出?”
高力士立刻急可不奈拿出了一份策划程到李隆基的面前:“我已经想好了一个步骤,请殿下过目。”
“等殿下一旦正位,当日便率侍卫去虔化门,以圣旨召羽林将军见之,即可斩杀!如果他们不见,便是抗旨,殿下可统左右万骑往击之,羽林将军抗旨不尊本有大罪,军心不稳必败。控制羽林之后,再将外朝的窦怀贞、萧至忠等一干党羽全部问斩,大事可定。”
出其不意,雷厉风行,李隆基一看心下甚是满意,很符合他干脆果断的形象,当下便赞道:“此法甚好。”
就在这时,王琚忽然冷冷道:“我想到了一个人,要不要找郭元振一起商量商量?”
其他三人一听,开始都十分吃惊,因为王琚提到的这个尚书郭元振并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平时也很少和他们见面,更不是太子提拔起来的人,论出身应该算是皇帝李旦赏识的人只是态度是倾向太子的。虽然态度向着这边,但如此密谋怎么能找一个中间人物参与?
所以三人十分吃惊和纳闷,实属正常。吃惊之余,他们又寻思,王琚为什么要提到这个李旦身边的人?
都是聪明人,李隆基等略一寻思就明白其中关节了:政变要杀羽林将军,要杀宰相,都是朝廷重臣,就算李隆基登基做了皇帝,仍然没有那个权力,三品以上的官员任免在太上皇手里的。于是一旦刀兵相向,对付的可就不是太平一人了还有李隆基的父亲!
李隆基脸上顿时露出了复杂的感情来。王琚忙劝道:“殿下还记得中宗时李崇俊谋反吗?”
李隆基默然。那件事他当然记得:当时唐中宗皇帝在位,太子李崇俊不是韦皇后所生,饱受欺负,怨气积累之后就想用政变来翻身,于是联络了一些大臣和将军,胆大包天真就干了!政变开始是很成功的,武三思等好几个人都被他杀死了,但是他一开始就没有下定决心要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怎么样,还天真地幻想着政变之后继续做太子,结果
一旦刀兵相向,就不是说亲情难舍之类的话可以解决的了。
李隆基不是李崇俊,他可是比崇俊老练多了,玄机他懂,可是,要威逼爱护自己的老父,情感上十分的难受。
人生总是有那么多无奈,哪怕你贵为天子。
这时李隆基的脑子里浮现出了李旦当时把自己按在龙椅上的情形:父亲已经显得有点苍老了,直直地看着自己说,三郎,你可以辜负我,但决不能辜负李唐列祖列宗!
“父皇”李隆基的眼睛里不由得闪出了泪花。
王琚跪倒道:“殿下,以大局为重!”
李隆基默然,其实心里已经拿定主意了,因为那个老人说的话可以辜负父皇,不能辜负江山。
但他不愿意当着外人的面,毫无压力地直说出自己的狠心。所以李隆基默然无语,算是默认了,而且颇为有情有义地说道:“要不推迟几天吧,即位当日,父皇刚刚颁布传位诏书,我马上就兵刃相见,一处有情一处寡义,实在让人心寒。”
报仇心急的高力士忙劝道:“按照今上的意思,五日一大朝,每五天他才来太极宫接受一次众臣的朝贺如果不在即位当天发动,就要再等五天了!不然今上是在大明宫里的,咱们诛杀了羽林将军之后大老远地跑去大明宫,中间不知会不会生出变故。”
王琚见李隆基眼泪团团转的可怜样,他不像高力士,公心之外还有私仇,便缓了一口气道:“殿下等五日也无妨其实太平真要发动政变会很麻烦,就算他们成功鼓动了羽林军,从虔化门率军南下武德殿需要时间,殿下完全有时间跑掉,然后再去玄武门禁苑调万骑平叛。总之他们做起来会十分困难,不可能太快。我劝殿下尽早动手,是因为迟早有这么一回,不如早做打算,免得给对手以任何机会。”
李隆基道:“对我们最有利害的是保密问题。必须尽最大可能保密,发动之前就我们几个人知道为好像上次刘幽求他们,跑到我府上进言,我都没同意,消息还泄漏了,让父皇与我的关系一度紧张。”
王琚道:“殿下所言甚是,要是泄密了,今上会不会改变传位的主意也说不定他本就经常左右摇摆。”
提到李旦,李隆基再次长叹了一声,一种复杂的感情浮上心来,不仅是爱、敬,还有怨其实他的父亲一直都对他有猜忌。这回果断传位,恐怕不只是因为父子之情,还有如他所说的那样“可以辜负亲人,但不能辜负李唐江山”。作为天子,岂能没有半点公心?那不成暴君了!
门外有两只鸟雀叽叽喳喳的,正在嬉戏,它们简单而快乐,在春天的花朵中友爱地飞上飞下,完全不像人类一般姑侄、父子也要刀兵相向。
这不仅是他李隆基心狠,太平何尝不心狠?就算父亲,如果知道他背地里捣鼓这些玩意,别说传位了,可能马上就要改主意废太子!
想到这些,李隆基不由得再三嘱咐三个心腹,切勿泄漏一点风声。他说道:“到了那天,让王毛仲统东宫亲兵相随,先斩羽林将军,再临时联络其他人包括我的几个兄弟,暂时不用和他们商量,事发之后他们会知道怎么办的。”
三人都点头称是。
李隆基又道:“至于琚提到的尚书郭元振,更不用告诉他了,事到临头了,他也懂怎么处理。”
第十章 水珠
街上回响着一阵金属的敲击声,伴奏着走街串巷的货郎的吆喝声,优哉游哉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声音荡漾在这春日的明光里,让人生出一股子慵懒的倦意来。
当薛崇训的人马走近时,那货郎一瞧前面的家奴扛的戳灯写着字,还有边上考究的马仗,货郎急忙避到道旁,吆喝也停了下来,用敬畏的眼光看着大摇大摆在街上横行的人马。
薛崇训这是往家里走,本来晚上在母亲府上有次密谋,他是打算留在公主府待到夜里的,但听到家奴禀报说宇文孝有事求见,正在卫国公府等候,好像有什么事儿,他便告辞而回,准备见了宇文孝再来。其实很早以前他就在思考政变的可行办法,已经想过无数遍,所以并不需要临时抱佛脚,事到临头只需琢磨用什么方式说出来让母亲信服就行。
回到安邑坊北街,薛崇训见到了宇文孝,但并未请他到卫国公府去,只带到斜对面的小别院氤氲斋里说话。一面走,薛崇训一面说道:“这段时间你们家的人尽量少和我来往。”
宇文孝听罢有些不快,而且见薛郎连家门都不让他进,心里就更加添堵,但面子上不好表露出来,只得轻轻提到:“宇文姬听说你回长安了,在老夫面前埋怨,你也不提前派人说一声,她本来想去接你的。”
“哦”薛崇训看了老头子一眼,张了张嘴最后作罢,不想过多解释了,恐泄漏了风声。他已经感觉到老头子的不满,不过想来宇文姬又不是他的正室,老头子更谈不上丈人,也就难得多说,以后他自会明白其中道理误会是小事,泄密才是大事。
薛崇训想了想说道:“这次我回京是为述职,过两天就得走。我在洛阳听说你弄出命案来了?”
宇文孝忙道:“今天我急着和薛郎面谈,正是为了此事。命案绝非我做的,我做官之后一向谨小慎微严以律己,脏活从来不干。”
薛崇训和他走进小院子门口的一间倒罩房,请他入座之后问道:“查出行刺的元凶没有?”
宇文孝道:“查是查出来了”
“谁?”
“还能有谁,就是高力士!”宇文孝道,“我按照薛郎的线索查到了接头的人,用了点手段逼问出大概和另外的线索,不料还没来得及继续顺藤摸瓜,那人就死了现在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光凭中间人口红白牙一口说辞。”
薛崇训沉吟道:“还真是他,我当时也想,除了他谁还会对我用如此手段?没有证据也无妨”
此时他心里已动了杀机,倒不是因为心里憋不下那口恶气,只是高力士居然会用刺杀这种方式报仇,薛崇训心里不禁一凉,仿佛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高力士心中的仇恨对一个如此痛恨自己的人,只有反过手将其毁灭才好安心啊。至于对错好坏都是浮云,纠结那些东西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么。
薛崇训脸上露出的杀气又缓缓平息下来,他淡然道:“这事就到此为止,你不用再过问了”
此时他忽然有些后悔让宇文孝去查那件事,万一这次政变失败,太平一党自然灰飞烟灭,恐怕宇文家也会被高力士死死咬住。想到宇文姬,薛崇训心中叹了一口气,她应该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本来想提醒宇文孝一句,让他有个准备,随时准备跑路,但又怕泄漏出什么蛛丝马迹,薛崇训犹豫了一阵最终作罢。
说完高力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