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修哈哈大笑,抱起刘业,在空中绕了两圈,刘业乐得直流口水,却把长公主看得心惊肉跳。刘修要是一失手,这孩子说不准就真会飞出去了。
“夫君,小心些,这里太危险了。”
“嗯,不妨事。”刘修将刘业抱在怀里,用手绢擦去他嘴角的口水,笑道:“阿业现在不怕我了。”
“他那时哪里怕你,只是认生罢了。”长公主甜蜜的笑道,不过一想起初见刘修时,刘修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她又忍不住一阵心酸。“你当时真把我吓坏了。”
刘修伸出右臂,将长公主揽在怀中,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轻声叹了一口气。
“谁在上面哇啦哇啦的扰人清梦?”门一开。一个边幅不修的老头一边扣着眼屎,一边破口大骂的走了出来。走了两步,发现是刘修,顿时吓了一跳,睡意全消。以难得一见的敏捷拜倒在地:“天文院博士周舒,拜见车骑将军,拜见长公主。”
“哈哈哈”刘修将孩子交给长公主,上前扶起周舒,打趣道:“周夫子。你这可是昼寝啊,孔圣人要是看到了,免不得要骂你两句粪土不上墙。”
周舒咧嘴一乐:“真要是孔圣人从曲阜爬出来,我倒要请教他几个问题,粪土不粪土的,我可不在乎。谁不知道鹄鸣山观星台现在是全天下最吃香的地方,却由我们几个粪土占着。岂不是羡煞他人。”
刘修忍俊不禁,连连点头。鹄鸣山观星台现在有最大的一架窥天镜,周舒和任安等几个大儒天天霸着这里不走,白天睡大觉,晚上几个人聚在一起观星。研究所能收集得到的所有天文古籍,这日子过得真是滋润无比。这个屋子的屋顶是可以开合的,里面就放着那架全天下独一无二的窥天镜,下面就是周舒等人生活起居的地方。不过这几个老学究现在有些着魔,里面又脏又乱,周舒也不好意思请刘修夫妇下面参观。只好在平台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和刘修闲聊。不过一聊到最近在广汉发掘的那个大墓里出土的观星图。周舒顿时睡意全消,两眼放光,挥舞着手臂大说特说起来。
“将军,我们经过半个多月的研究,觉得这个星图非常精确。”周舒唾沫横飞的说道,刘修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免得被洗澡。“原本我们都觉得这个星图有问题,因为和我们观测到的有不小差别。可是后来经过验证。我们发现,只要把位置做一个细微的调整,这副星图和东周传下来的一副星图就有八分相合,和前朝传下来的一份星图却只有六分相合。这说明什么?”
周舒两眼贼亮的看着刘修,刘修眨了眨眼睛,对天文星相他是半窍都不通,只能听周舒说。
“将军,这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份星图肯定在周以前啊。”周舒兴奋的一拍手,把旁听的刘业和长公主吓了一跳,周舒这才想起来长公主还在旁边,不能太忘形。他降低了音量,兴奋却丝毫不减。“将军,据我估计,这份星图至少在商代,很可能是夏代的。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一个秘密。”
“哦,什么秘密?”刘修看着周舒那副神秘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将军,天真的在变啊。”周舒指了指万里无云的蓝天:“将军,从星相上来看,天一直在变,只是这个跨度不是以几年几十年,而是几百上千年,我们这些人就像不可语冰的夏虫,区区几十年的观测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天不变,道亦不变,全是痴人说梦。”
周舒用力的一甩袖子,以示自己的不屑,不料力气用得大了点,他那脏兮兮的袖子甩到了刘修的脸上。周舒吓了一跳,连忙请罪,刘修摆摆手,抚了抚脸颊道:“没事没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能知道这么大的秘密,我就是再挨两下也是值的。”
“将军说得对。”周舒一挑大拇指,“谁说将军不学有术的?我看将军深明学术之道。”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对,连忙掩住嘴,尴尬的看着刘修。
刘修无语的笑笑,暗自感慨自作孽,不可活,周舒当年是多么文雅有礼的一个人,自从来这观星台之后,一下子痴气大发,估计连他儿子周群来也不敢认他了。不仅是周群,另外几个老先生也不例外。
和周舒又扯了一阵,刘修离开了观星台,再听周舒说下去,他很难保证自己不晕。星空是美丽的,可是要一个个的去分辨那些星,他可没这耐心。
下了观星台,迎面跑来了张鲁和张卫小弟兄俩,他们像两只猴子在狭窄的山路上飞奔,看得人心惊肉跳。直到看见刘修一行,他们才安份了一会儿,站到一边让刘修先过,然后又你追我赶的跑了,兴奋的叫声在山谷间回荡。
卢夫人在后面急冲冲的赶了过来,她的步履很轻快,脸色却很焦急,一边走一边叫道:“慢点,你们俩慢点,小心别摔着。”一抬头,看到刘修夫妇,她连忙收住了脚步,恭敬的行礼道:“拜见将军,拜见长公主。”
“国师夫人免礼。”长公主浅笑道:“这是天师道的靖庐,我们是来打扰国师夫人的,国师夫人何必这么客气。”
卢夫人笑了笑:“长公主说这样的话,臣妾如何担当得起。天师道有今天,全是拜将军和长公主所赐,焉敢不敬。”
长公主欠身道:“国师夫人言重了。将军也是蒙夫人所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也是应该的。国师夫人就不要总挂在心上了。”
“岂敢岂敢。”卢夫人谦虚了两句,看了一眼刘修,又喜道:“观将军的气息,不仅复原如初,而且又有精进了。”
刘修自哂的一笑:“复原是真,精进却是假。我虽然人在鹄鸣山,却无修道之心,这精进是谈不上了。不过国师夫人却着实是真的大有长进了,不知道离龙吟还有多远?”
卢夫人摇了摇头,伸手一指天空的太阳:“看得到,却只怕是摸不到了。我能有今天的境界,也是机缘凑巧,这样的好事哪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落到我的头上。”
刘修看了看日头,一句荤话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虽然在鹄鸣山住了一段时间了,可是卢夫人却一直不肯见他,治病也是由王稚来,今天如果不是偶遇,谁知道哪天才能见面。这要是信口开河,再让卢夫人误会了,那就更麻烦了。更何况还有长公主在侧,那些玩笑话不宜出口。
卢夫人侧身站到路边,半只脚已经踏空,山风拂动她的衣袂,飘飘欲飞,她却纹丝不动,脸上并无半点紧张之色,很从容的请刘修先行。刘修看得心惊肉跳,不敢怠慢,生怕下一刻卢夫人就坠落崖下,连忙抱着刘业向前走去。
直到看不见卢夫人的身影,长公主才悄悄的瞟了一眼刘修:“夫君,你真的不想在道术上再精进了?”
刘修眉头一挑:“再精进干什么?真进山做道士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刘修有些心虚的打断了长公主。长公主虽然希望他在道术上再有进步,可是她又不希望他再和卢夫人一起修行。每次看到卢夫人,她的心情总有些别扭。可是她又不能因此阻止刘修,阻碍刘修精进,这可是一个不小的罪名。她不希望给刘修留下善妒的印象。
“论武技,我已经没有对手。可是又能如何?难道要我去做个刺客?且不说我也不可能万军之中随便杀人,就算能,也没有意义。霸王战无不胜,最后却落得乌江自刎,檀石槐那么高的武技,最后也是命丧落日原。匹夫之勇,终究是不可恃的。”刘修牵着刘业的小手,缓步而行。长公主牵着刘业的另一只手,静静的听着。“杀人,只能解一时之困,这是最后的手段,不能轻易的用。而且修道吧,不瞒你说,我的道行虽然低,可是对于大道,我大概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认识得更深。道心越坚,人性越薄,我不是不能精进,我是怕。”
“怕?”长公主听得一头雾水,“你怕什么?”
“我怕我有了道心,却没了人性。”
“怎么会?”长公主失笑道:“道心和人性有矛盾吗?”
刘修瞟了她一眼,笑道:“你忘了吗,老子五千言上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长公主似懂非懂,刚要再问,孟达快步走了过来:“将军,黄巾军张帅的使者求见。”
刘修一听,连忙跟着孟达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使者是谁?”
“一个叫蓝兰的女道士。”孟达道:“她好象有要紧的事要报与将军。”
第540章 欲速则不达
“公孙瓒败了?”听完蓝兰的话,刘修有些失望。公孙瓒精于骑战,就算总体实力不如袁绍,可是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还是让他非常意外。更让他不解的是,公孙瓒虽然在葛城惨败,两万步骑全军覆没,也不至于一退千里,将大半个幽州全部放手丢给了袁绍吧。
不过细想想,这还真符合公孙瓒的性格,当初在桃谷精舍他与阎柔一战失手,立刻愤而离去,怎么劝也不肯回头。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是堂堂的左将军,性子却还和当年那年白马少年一样。
蓝兰见刘修只是有些惊讶,却没有更多的紧张,更加确信了张燕的分析。在她来之前,张燕就说过,既然赵云和贾诩坐山观虎斗,很可能公孙瓒的胜败都在刘修的计划之中。刘修应该已经做好的放弃幽州的准备,至于为什么,她隐隐能猜出一些,却不敢肯定,毕竟幽州不仅是他的家乡,还是乌桓人聚居的地方,把这里丢给袁绍是非常冒险的。
“将军,袁绍占领幽州西部,乌桓人、鲜卑人都会与他来往,他的骑兵力量会猛增,对我们来说,情况非常不利。”蓝兰有些担心的说道:“蒙将军的指点,我们占领了常山国,这几年有北中郎将的支持,我们自耕自种,已经能基本解决吃饭问题。可是如果袁绍来攻,只怕我们抵挡不住,又会失守,到时候”
“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刘修摆摆手,示意蓝兰不要紧张。“袁绍现在最大的敌人是曹操和退到辽东的公孙瓒。你们不动,他应该不会主动攻击你们。就算他来了,也没关系,合你们和并州军的力量,难道还挡不住袁绍?进取虽嫌不足,自守还是有余的。”
蓝兰躬身拜谢,只要有刘修这句话。将来袁绍来攻的时候,赵云就不会旁观了。有并州铁骑在身后撑腰,想来袁绍不会轻易进犯。她取出一只木盒。双手奉上,笑道:“这是大贤良师留下的几粒丹丸,张帅让我带给将军。以备一时之需。”
刘修也笑了起来。这些丹丸想必是张燕送给他治病的,不过现在他身体倍儿好,吃嘛嘛香,自然是用不着了。他接过木盒,转给孟达收好,笑道:“张帅可好?”
“张帅忙于各种俗务,军事政事都大有长进,只是在修行上却耽搁了,不像国师夫人这样精进,只怕是赶不上了。”
刘修伸手摩挲着唇上的胡须。沉默了片刻。“修行未必就是要静坐吐纳,救万民于水火,也是大修行。张帅根底甚好,性子又聪敏,将来功成名业。再修也不迟,未必会比国师夫人差。”他笑了笑:“太平道,天师道,都是同门,将来天下一家,又何必分什么彼此。”
蓝兰大喜。躬身拜谢:“将军言之有理,是我等狭隘了。”
刘修摆摆手:“你们本是修道之人,向道之心也是出乎自然。只是修道重在顺天应人,无须太过执着。你既然来了,不妨在鹄鸣山住上一段时间,也好向国师夫人请益道术。至于张帅那里,我知会她一声便是了。”
“多谢将军。”蓝兰再次拜谢。她这次赶到鹄鸣山来,主要任务就是试探一下刘修的心意,太平道、天师道虽说师出同门,可现在毕竟是两家,这比较之心在所难免。至于公孙瓒兵败的消息,根本不需要她特地来一趟,这么重要的消息,赵云肯定会送来。现在刘修听出了她的话外音,邀请她留在鹄鸣山向卢夫人问道,她又怎么肯放过这个机会。张鸣的几个弟子中,张燕和杨凤现在都在领兵,没有时间修道,道术一直停滞不前,她虽然也领兵,但相比于修道,她宁愿不带兵。
两日后,赵云的军报送到,他了解的情况比蓝兰说的可就详细多了,不仅论说幽州眼下的局势,还提到了草原上的情况。鲜卑大王和连再次和袁绍联手,袁绍承制封拜和连为王,和连正在暗中调集鲜卑大军,准备帮袁绍征战。不过和连此举并不得人心,响应他的人并不多,大军征集也不顺利。有一个人反对,和连不仅少征一个人,还得再留下一个人以防万一,这样一来,他能征集到的骑士也就非常有限。赵云估计,总数应该在一万到两万之间。
如今的鲜卑早已经没有当年檀石槐在时的威势。
又过了一日,洛阳的诏书送到成都,傅燮亲自赶到鹄鸣山询问刘修的意思,现在刘修还在托病,是接诏出兵,还是再拖一段时间。
刘修听了之后,沉思半晌:“你和公孝先生的意见呢?”
“公孝先生的意思是再等等,待秋收之后,粮赋充足。再者,战船还在打造,此时出征,似乎准备不足。”
刘修挑起眼睛,看着傅燮:“那你觉得呢?”
傅燮不好意思的笑笑,随即又严肃的说道:“臣的意思,是尽快出兵。一来陛下下诏,如果将军不予理睬,有抗诏之嫌。二来袁绍得了幽州,实力大增,万一他发力猛攻青徐,曹操抵挡不住,二袁有合流的可能。”
刘修点了点头:“要不这样吧,你去关中,领关中的驻军出武关,去南阳,与臧旻合兵之后,令刘表率军与你配合。”
“如果刘表不听命令呢?”
“如果刘表不听命令,那抗诏的就不是我,而是刘表了。”刘修淡淡的说道:“诏书上应该会将刘表这个镇南将军归我车骑将军府指挥,如果不是,那这诏书也就不用接了。”
傅燮面露为难之**言又止。他想了想,起身拜退。他回到成都之后,把刘修的意思转告给阎忠。阎忠笑了起来:“如何。我说将军不会同意出兵吧。”
傅燮无奈的摇摇头:“可这毕竟是诏书啊,如此抗诏,岂不是授人以柄?”
“南容,你的用心是好的,可是你忘了一件事。”阎忠慢条斯理的说道:“将军当年够顺从的吧,可是陛下相信他没有?四个顾命大臣,两个外戚。一个宦官,唯独没有将军,剩下的那个还是特别针对将军的。”
傅燮沉默不语。他知道阎忠说得有理,可是他总觉得刘修这么做,有违一个臣子的本份。
“南容。你觉得如果将军不能全权负责这场战事,这仗能打得好吗?”阎忠看出了傅燮的心事,接着解释道:“公孙瓒虽然败了,可是刘表还游于在将军的控制之外。我们现在下荆州,刘表能同意吗?现在情形紧张,朝廷会暂时压制刘表,一旦情势有所缓解,朝廷又会扶植刘表来抗衡将军。我们已经有一个不能舍弃的对手,不能再培养一个。”
“可是如果延误了战机,曹操战败。又当如何?”
阎忠应声答道:“曹操就算战败了,有段公在洛阳,也可保得京畿不失。”
傅燮惊愕的看着阎忠。他知道阎忠是刘修最信任的谋士,阎忠说出来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刘修的意思。他这么说。那显然刘修不仅做好了放弃公孙瓒的准备,而且做好了牺牲曹操的准备,为了能把所有的军权掌握在手中,他宁愿牺牲任何一个不在他控制范围以内的人,彻底剥夺朝廷和他讨价还价的倚仗。
他的底线就是保住洛阳不失,除此以外。都是可以牺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