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汉阳造的枪托。右手的神经不知怎么竟和屁股连着,痛得抬不起来,他就用脸把枪压着。韩大狗瞄着的那个像飞天蝗的鬼子,在枪眼里,一开始他还非常清晰,过了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团白雾。韩大狗只得放弃了又重新瞄准。开始瞄准时,那个像飞天蝗的鬼子还是人模狗样的,可是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了一团白雾。韩大狗就喊道:“班长,你怎么还不喊打?我每次瞄准了,你都不喊打,就又让他给逃掉了!”
班长说:“应该这样说,你每次瞄准了,一想说话,就让鬼子给逃掉了。”韩大狗想想也对。韩大狗就瞄准了那个像飞天蝗的鬼子一动也不动,脑子里也不想说话。
可是那个像飞天蝗的鬼子还是变成了白雾,在他的枪眼里消失了。
韩大狗就干脆不再瞄准了。他看班长也没瞄准了,就都敞着眼看鬼子往阵地上涌来。
班长说,“鬼子以为把我们炸光了哩。”
韩大狗说:“就是。”
等到看得清鬼子脸上的胡子了,班长才喊韩大狗打。可韩大狗早就看忘形了。韩大狗一心一意想看清鬼子的脸上,有没有那颗红色的肉痣,看入了神,所以韩大狗就忘了形。
韩大狗扑到枪上,胡乱地在枪眼里找到了一个最打眼的鬼子,一瞄上就是一枪。那个鬼子突然双脚一并,一个立正,就倒在了地上,动作简便之极。韩大狗却被他的汉阳造震进了战壕里,犟了半天才爬起来。韩大狗爬起来之后,才发觉右边的半边脸也木了。右边半边嘴,连牙齿都震掉了两颗。右边的一只耳朵也听不见了。
韩大狗重新扑到枪上时,突然看到了先前瞄准的那个像飞天蝗的鬼子。韩大狗心想:“我这回叫你狗日的再也跑不动!”
韩大狗将准星对着了那个像飞天蝗的鬼子。像飞天蝗的鬼子一闯进他的准星,他就扣动了扳机。像飞天蝗的鬼子在他的枪眼里四肢一伸,做了一个爆炸的动作,就不见了。
韩大狗想,老子连杀了两个东洋鬼子,两个!
想完,韩大狗的眼窝窝里,就涌出了一股热汤。
017黑雪
武汉日军在本营。内山英机对通信员说:“你用支那人能破译的密码分别给老河口、随州、枣阳三地内线发电,电文内容为:皇军不日进攻老河口,直取襄樊。限你迅速扫清障碍。”
通信员:“是。”
内山英的机密室里。内山英机对高桥说:“你带一个加强小队,人不要多,但是要精干,进入峡昌,扫清峡昌方面的障碍。”
高桥:“是。”
高桥转身要走,内山英机:“别着急着走,你给我弄到了那本书,可立了大功。这次任务完成得好,我重用你的。”
高桥:“谢谢司令长官。”
内山英机嘿嘿一笑:“你知不知道,这次行动,我会用后人法中的那一计?”
高桥:“可能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
内山英机突然把脸一黑:“这是军事绝密,如果泄露半点出去,我杀你的头!”
高桥:“是。”
武汉广场,清晨。集合哨声骤然响起。鬼子像蚂蚁一样从四面八方向广场中集结。
在半明半暗中,一只纵横看不边的队伍集结完毕。内山英机站在晨风中,黑着脸,用日语说:“天皇的将士们,十三兵团的勇士们,大日本国将士的使命,就是不停地战斗,不停,一刻也不停。我们的目标非常明确,是重庆,是支那的大西南,是大东亚共荣圈。支那民族,是个从文化到民族精神,早就死亡了的民族。支那人是病人,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他们除了会内讧,会自己咬自己,已经没有半点前进的力量。可是,他们占着亚洲三分之一的国土,占着大日本国永远也无法拥有的资源。按达尔文的观念,优生劣汰,适者生存。我们今天所做的这一切,正是体现了这一法则。伟大的达尔文法则。所以,我们的一切,从本质上是正义的,是前进的。是将支那人从苦难中解脱出来。这就是我们今天战斗的意义。
“所以,我们不能退却,不能恐惧,更不能逃避。永往直前,舍身取义,是大和民族的美德。现在让我们每个人都来释放自己的美德。”
说到这里,内山英机将手中的《孙子兵法》举起来:“现在,我们不仅有了正义,而且我们拥有了取得战斗胜利的法宝。就是这个,支那的古人著的兵法,《孙子兵法》,有了它,我们将战无不胜。现在,我命令,高桥小队作为先头部队,先行向峡昌前进,沿途扫荡。其余的将士,准备沿着老河口路线,向北前进!”
武婿庙,雪地。高桥小队开始扫荡武婿庙。雪白的雾,在高桥脚下消弥,然后,变成一只只武婿庙的大地上踏得“吱吱”作响的脚。鲜血弥漫,日军向武婿庙挺进。高桥与队伍一起行进。
雪白的地,在高桥心中升起来。高桥回忆着武婿庙的雪景,回忆着武婿庙村庄的油画一样的美。
高桥队伍挺进到了武婿庙村口。一时间,整个村子鸡飞狗跳。人们各奔东西,。许多脚划子船纷纷向江南划去。韩振武跳上一只小船。般向江心划去。江雾一下子弥住了他的身影。
武婿庙村口,高桥来到了一座柴房前。他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少妇。
“天哪,黑了天哪!”
高桥清晰地听到,那位风韵绰绰的女人,当他一刀把她的儿子挑死时,从胆汁里发出的呼号。她之所以激怒高桥,是因为高桥把她弄到柴房,刮光了她的衣服,高桥也脱掉了自己的裤子,然后用刀逼着她,靠近她的身体。可是那女人就是拼死不从,直到把高桥弄得一身臭汗,还没能进入她的身体。少妇的儿子光着屁股,躲在柴草里,凄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高桥:“你如果不从,我就杀掉你的儿子。”
高桥实在不想杀这个女人。高桥甚至暗示她,如果不从,就杀她的儿子。可是那女人依然绞缠着双腿,一副死也不从的刚烈。高桥顿时无计可施。训练基地教给他的那些摧残人的方法,此时一招也用不上了,一个自以为是最优秀的男人,处在极主动的情况下失败了,远比一个没有能力的男人的失败,更让人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耻辱。高桥一把从她身旁的柴草里,把她的儿子拽了出来,一刀就结果了她儿子的小命。
就在高桥的刀与那孩子的骨头发出一声软弱的脆响时,高桥听到了那声让他惊骇的尖叫:
“天哪,黑了天哪!”
孩子像落叶一样飘落到地上。那个美丽的女体,像一道光一样,扑上高桥的长刀,“哗哧”一声,就化成一腔鲜红的血水,把高桥那双丑陋的脚团团围住。
高桥没有惊异那孩子的血,也没惊异那女人的血,更没惊异那血水浸染了的土地,他缓缓地迈着脚步,走开了。
018石令牌
夏天到来的时候,石令牌最美丽的季节就来了。
山水的青黛,与植物的苍翠,都到了极至,呈现出石令牌最美丽的情态。
石令牌在逃兵肖亚中眼里,和他的家乡云阳没有什么两样。“逃兵肖亚中”是班长徐国耀烦他的时候,对他的称谓。有时,徐国耀还叫他“鬼鸡子”。徐国耀叫他“鬼鸡子”,是因为徐国耀觉得,肖亚中这个当过逃兵的兵很鬼。肖亚中心里似乎始终装着一些“鬼道道儿”。
班长徐国耀最烦的,就是肖亚中怎么就知道,会让他这个有名的“徐大炮”跑到石令牌这山疙瘩里来,进行这种漫无边际的炮台和工事建设。班长徐国耀最恨这些没劲儿的工作。班长徐国耀就喜欢打仗。
这一点,逃兵肖亚中也知道。
肖亚中跟着班长徐国耀到达石令牌后,就仿佛到了他的世外桃源。
没有血腥的日子过起来真快。石令牌的春季和夏季很快就相继来临。肖亚中这种世外人间的感觉就更浓厚。同时,肖亚中也很深切地感觉到,今年的夏季是那么与众不同,今年的夏天太阳特别大,把肖亚中和徐国耀晒得呆在屋子里,成天不敢动弹。
躺在石令牌小学这丛简陋的校舍里,肖亚中就有时间思考石令牌即将发生的战争。肖亚中怕血,就是怕打仗。可是肖亚中喜欢思考战争。肖亚中天生喜欢思考战争,就像十八的岁的小伙子,天经地意地会想媳妇一样。想到战争,肖亚中就想知道,韩大狗现在在干什么。肖亚中想,少小的韩大狗,在峡昌过去的几个月里,一定会打几场激烈的仗,也一定会成为一个熟透了的柿子。战场需要老道得没了人味的男人,还需要有一股杀气的男人。这一点,肖亚中自己做不到,但是他想韩大狗做得到。肖亚中感觉到韩大狗身上有一股杀气。韩大狗好像天生就是一个军人,天生身上就有一股杀气。
肖亚中自从春天跟班长徐国耀来到石令牌后,就觉得过得很滋润。肖亚中感觉到在石令牌的日子,和在韩大狗家过的那两天没什么两样。有时,肖亚中想,当这样不打仗的军人简直就是一种幸福。所以肖亚中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班长徐国耀就看不惯肖亚中这幅作派。
徐国耀最看不惯肖亚中那幅很安逸很知足的样子,以及那副不思进取的样子。
徐国耀对肖亚中说:“从你一走进队伍里,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你就永远成了一名士兵。士兵就意味着要流血,要牺牲,要杀人,要使身上不能有一丝闲情逸志。”
徐国耀看不惯肖亚中的行为,却对肖亚中的头脑钦佩之极,觉得肖亚中在军事上有一套,而且肖亚中对军事的许多想法,让他觉得肖亚中鬼到家了。而且每次和肖亚中谈军事,他就觉得自己整个一个二楞子。
徐国耀对肖亚中的军事才能钦佩之极。
所以徐国耀在夏天里,看到肖亚中像一个美丽的女人那样,呈现出一副慵懒的神情时,心里就烦。徐国耀说:“凭你的才能,你会比我们上得还快。”
肖亚中却笑笑,说:“队伍只需要精明的长官,根本就不需要精明的兵。”
徐国耀说:“乱世出英雄,你可以很快就不是兵的。”
肖亚中说:“连你都还是兵,什么时候会轮到我不是兵?更重要的是,我对当官没欲望。”
徐国耀说:“我也不会永远是兵。对我们而言,要么成为尸体,要么成为军官。这一点,你我都只能这么做。”
肖亚中说:“我做不到,我怕血,怕死人,我天生就是一个闲人。人世间总是由闲人和不是闲人的人组成的。像我这种人是不会有什么作为的,有所作为的人就是你们这种人。不过,闲人也有闲人的好处。你看,正因为是闲人,我才看得到这石令牌的景致。每天没事了,歇下来,我就看这石令牌的景致。可是,再美丽的景致,在你们这些不是闲人的人眼里,是看不到的,即使看到了,也没往你们心里去。这就是闲人与不是闲人的区别。这也是我怕血怕打仗的原因。”
徐国耀被肖亚中这番理论说得有点儿晕晕乎乎。
徐国耀问:“你在家里是干什么的?”
肖亚中说:“我不想说。”
徐国耀说:“以前干什么,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肖亚中说:“我不种田,我们那儿田少。”
肖亚中还说:“我也不打渔。”
徐国耀说:“那你是干什么的?”
肖亚中说:“我是云阳小有名气的私塾。”
徐国耀说:“难怪,读书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最多,读书人天生都厌恶打仗。”
说到这份儿上,两个人就再也没话可说了。
徐国耀烦肖亚中,其实更多的是在烦自己。
来石令牌前,一开始排长说,交一个重要任务给你徐大炮,而且说是到要塞石令牌。徐国耀心里就高兴,看到峡昌的仗打得那么激烈,他以为鬼子三二天就会打到石令牌,鬼子一打到石令牌,他就有了大显身手的时候。想到要去石令牌,他就想到那个逃兵肖亚中的请求,于是他就特地向排长要了肖亚中。
有时候,徐国耀看着肖亚中想,这打仗就和小时候上学堂一样,书念得越好,就越爱念书,书念得越差,越念越念不进去。徐国耀觉得自己就是这样,因为仗打得好,把他徐大炮的名声打得连队、团部甚至师部都知道了,他就爱上了打仗,爱上了在战场上叫阵,爱上了看到鬼子在自己的枪口里像韭菜一样被割倒。别看他战场下一副文弱书生的鸟样,真正一旦上了战场,他就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他觉得一上战场,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变成了铁,自己的心也变成了铁,铁可是硬梆梆的货色。
可是徐国耀离开了有仗打的峡昌,来到这个巴掌大的石令牌之后,成天修工事建炮台,而且好几个月没沾到鬼子一点肉腥,徐国耀就心烦,就心里闷得慌,之后就看肖亚中不顺眼。
徐国耀和肖亚中到了石令牌,第一件事就是修炮台。
徐国耀和肖亚中在春天里修炮台,在夏天里修炮台,在冬天里修炮台。
徐国耀不喜欢修炮台。
肖亚中却喜欢修炮台。
肖亚中对修炮台特别上心。尤其是给炮台选址,他忙得最欢。炮台的地址初步选好后,肖亚中总是要围绕着那块地,爬上爬下,直到把那块地的周围都爬红,爬得那块地的草伏树倒,沙翻土扬,像打仗激起的烟尘。
过了没几天,肖亚中不知从哪儿弄到了一个罗盘。肖亚中每次看炮址,都把这个罗盘带在身上,没事就拿出来这里照一照,那里照一照。照完了肖亚中就用大拇指一个个地掐手指,嘴里还念念有词,一幅神咕咙鬼咕咙的样子。
徐国耀见了就说:“肖亚中,你何不休息一会儿?”
肖亚中说:“你站在我调整出来的地方看长江,那江面,可以说是最美丽的江面。”
徐国耀就去看,一看果真如此。
太阳已经上了石令牌背后的山顶,阳光被凸凹不平的山峰分成一股股的光柱,一股股地泻到江面上,江面上那阳光的阴影就似夜色,像极了一幅美丽的画儿。
肖亚中对着景色说:“这江面,虽是白天,犹是夜晚,正如查慎行在《舟夜书所见》里写的一样,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徐国耀说:“这景致美是美,可与打仗有什么相干?”
肖亚中说:“万事万物,景相异,情相通。表相异,理相通。别看这里只是美景的观赏点,它们就是我们布设炮台的最好位置。你看,只要处在这个位置上,我们看到的江面才最壮观,最深远。无论鬼子贴到左右哪个江岸,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而且,在这儿居高临下,一炮顶下面的十炮,可以说你是想打哪儿就打哪儿。而且,我还发现一个密秘,这儿有一个很深很长的洞,叫灯影洞。据这儿的老百姓说,顺着这洞,一直可以爬到灯影石山顶。这可是天机。打起仗来,突然在鬼子面前冒出一股人马,不把他们打个人翻马扬才怪哩。”
徐国耀说:“也是。就是修的时候,什么都得靠人工背上来,来得及吗?”
肖亚中说:“来得及,峡昌保卫战给我们腾出了时间。再说,我们必须在峡昌把鬼子的气焰杀下去,石令牌战场一摆起来,会把整个鄂西联起来的。长官们绝不会把真正的战场摆到石令牌,要是石令牌都成了主战场,那嘉宁就真危险了。”
肖亚中说这些话时,脸上不再是那种慵常的神色。肖亚中的脸上洋溢着一片徐国耀不认识的光泽。
徐国耀心里疑惑起来,肖亚中手里有了那么一个圆盘,简直就变了一个人。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