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长老却道:“这地势,哪里布得开?”
芈压虽然聪明,但遇上这等大事,一时却没主意。突然一个人道:“用天火焚城,把前面这片民房烧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芈压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白衣人,他虽然和众人站得很近,但所有人都有一种看不清楚他面目的错觉。
只有芈压大喜道:“大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几个长老听了芈压的话,看来这人是友非敌,心中微微放心。
大头微微一笑,道:“得快,等那些人冲近来就来不及了。”
芈压快步跳上最前沿的车顶,看了一眼前面的民房道:“要是用天火焚城,那里面的平民怎么办?”
“你让天火焚城慢慢压下来,里面的平民见了一定会逃走的。”
芈压知道这样多半还是会伤害不少人,有些犹豫:“要不,等来犯的敌人靠近我用火龙火鸦解决就是了。”
“看那片黑气,来犯的人不是普通士兵,你又伤势未痊,只怕一时杀不干净,被他们闯进来,你的属下非伤亡惨重不可。”见芈压还在犹豫,大头道:“大丈夫临机决事,要果断,不要婆妈!”
芈压一咬牙,道:“好!”手一指,无数火龙火鸦火鹊向天空冲去,在那片民房上空聚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这个“天火焚城”尽管规模略嫌弱小,但在普通人眼里还是觉得很恐怖,躲在民房里的平民见了,争先恐后地逃了出来,自相践踏,火还没压下来,先死伤了不少人。
那边拉婆门见了这异象也颇为惊疑:“邰城中还有高手!他要干什么?”率领骑兵左右冲突,一时却不敢向那巨大火球所在的方向冲去。
天火焚城终于压了下来,邰城各种建筑都颇为简陋,这片民房更是不堪一击,刹那间便被压塌烧平。芈压见还是有不少人来不及逃出来,心中不安。旁边苍长老催促道:“芈首领!”
芈压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苍长老传下命令,早就执戈待命的陶函勇士驱使山牛,拉动铜车,向北轧来。芈压驱赶火势向北烧去,渐渐前推有百步之遥,形成一道火墙。牛蹄车轮踏着灰烬,也辗坏了不少尸体。
“布阵!”
这声号令好生响亮!拉婆门粗通华语,听到火墙后传出这个声音,心知不妙,率众冲来,一时间却别火墙挡住。陶函商队趁着这段时间却已经把车城布开,车城一成,陶函勇士心头一安,士气百倍!
芈压渐感虚弱,几乎连站都站不稳,然而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商队的最高领导,不能退却,勉强立定,但那火墙,却渐渐熄灭了。
拉婆门率众冲来,紫蟗一马当先,却被狻猊扑上来咬住脖子,两头猛兽在阵地中央翻滚厮杀。紫蟗身体庞大,但狻猊却远为灵活——这一年来和芈压相处得久了,得到主人重黎之精的培锻,竟然还能喷火!
苍长老喝道:“放箭!”第一轮箭雨遇到那片黑气有如泥牛如海,全无效果。昊长老惊道:“有妖术!”
苍长老喝道:“用辟邪之箭!”
陶函箭手一齐取出画有符咒的羽箭,一齐拉弓,一齐震弦!苍长老在箭发的同时喝道:“辟邪!”陶函箭手精擅连珠箭法,陶函四老轮流念咒施法,箭雨一阵接一阵,竟似没有间隔一般!
巫骑兵已经冲到五十步外,但每冲近一步,便有数十人落马,冲到三十步外,人马竟然损失了接近两成!拉婆门大惊:“邰城还有这样的劲旅在!”这时已经离得近了,眼看着眼前那堡垒竟然是青铜筑城,防御森严,心下更是吃惊,不敢强攻,布勒着后退,待撤到百步开外,又损失了过百人!
四长老见敌骑退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们几个用以发动辟邪箭的法力也已消耗殆尽。
桑家的将领右进宝道:“不能停下,得逼过去进攻,不给他们造成压力,他们会再次来骚扰的。”
“进攻?怎么进攻?”阿三道:“就算我们的精锐全跨上风马也不过百来骑兵!寡不敌众,而且那些胡人有妖术,没有辟邪箭,我们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右进宝道:“看我用挪地之术!”
如果桑谷隽在,动一动手便山崩地裂,左招财右进宝没有这本事,但两人联手,令车城北面的地面稍稍下陷,南面地面则稍稍垄起,就像一层又一层的土浪,推着车城缓缓向前移动。
拉婆门本来正想试着从侧翼进击,突然见眼前那铜城竟然向自己逼来!不禁叫道:“见鬼!这些华族,古怪东西真多!青铜做的城堡居然也会动!”
双方这么一对峙,邰城的驻城将领得到了一点时间,整顿兵将,渐渐围拢在陶函车城两旁,随着车城的移动向拉婆门逼来。邰城驻城兵将拦不住巫骑兵的铁蹄,但人数也有近万,依托着这个铜城前进,足以给拉婆门造成不可战胜的压迫感。
“罢了。这么一闹也够了。回去吧。”却不笔直向北,在城中左右冲突,杀掠来不及逃到车城后方的平民。紫蟗一时制服不了狻猊,见车城逼来,也舍了对手,跟随大队大肆破坏。
芈压眼看着胡骑在自己眼皮底下杀戮平民,想喷火,却吐不出半点热气来。回头想向大头求援,却再找不到那神秘男人的踪影。
邰城将兵有一部忍不住,不顾命令冲了过去,却瞬间被那队巫骑兵冲散杀败。铜城移动缓慢,比不上巫骑兵的灵活,但仍把胡骑一步步逼出了城外。
在远方,姬庆节关门打狗的行动也已经接近尾声,然而他却一点也不高兴,直到看到远处一道孤直的狼烟冲天而起,才转忧为喜:“居然守住了!”
第五卷 斯原 第二十四关 一死重千钧
拉婆门临退之时,命令属下活捉了数百邰城的老弱平民,驱赶他们向十二连峰大阵冲来!
“怎么办?”南宫冯问道。
姬庆节知道,如果要把这队巫骑兵困死,就得先对那些平头百姓动手。他叹了一口气:“放他们回去。”
“可是,就算放他们回去,胡人也未必会放过这些百姓。”
“我知道。”姬庆节说,“明知是徒然,我也没办法向治下的子民动手!这大概就是我们和那些蛮族的区别吧。”
南宫冯也感到无奈,只得放拉婆门等穿过大阵。拉婆门退出十二连峰大阵之后,犬戎方面也收兵了。
这一仗下来,犬戎损失了近三千精锐,而邰城也遭受到严重的破坏,双方都觉得损失惨重。姬庆节正在烦恼,属下来报:“申屠族长出阵救人去了!”不由得大吃一惊:“救人?救什么人?”
“那队巫骑兵掳走的几百个人里面,有不少是申屠氏的人。听说有人看见申屠族长的儿子也在其中。”
姬庆节怒道:“糊涂!糊涂!这个时候出阵,哪能救人?枉自送死罢了。”
南宫冯道:“要不要派人接应?”
姬庆节苦笑道:“接应就有用吗?再说,我们还有余力去接应吗?”
姬庆节烦恼的时候,阿修罗侯那边也暴跳如雷。这八千骑兵可是牺牲了五万犬戎精锐、大祭师沼夷耗时三年才培养出来的。此外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更是不可胜计,没想到才开仗就损失了超过三成,而公刘居然到现在还未出手!
“这见鬼的十二连峰,真不好对付!”正迟疑在进退之间,属下报道:“营前抓到一个奸细,他自称是申屠氏族长申屠畔,求见大王。”
“申屠畔?把他宰了祭旗且慢!”阿修罗侯转头问拉婆门:“你们冲进阵的时候,这家伙是不是其中一个主持将领?”
“是,属下远远望见他了。”
“好,你亲自把他请进来。”
申屠畔跟在拉婆门后面,双眉紧锁。“姬庆节那毛头小伙子,果然不能依靠!”然而自己该怎么办?真的能救回儿子和族人?
“你就是申屠畔!”
申屠畔惊醒过来,一抬头,见到了北极高峰般的阿修罗侯,一种强大的压迫力压得他几乎忍不住就要跪伏,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起了一个身着粗衫的老人,“他们犬戎现在是强大没错,可我们轩辕子孙自有自己的高贵处,不可轻易妄自菲薄。”这念头只支持了他一会,随即想到自己早已背叛,哪里还有资格获得公刘的精神支持?双膝一软,终于跪倒。
阿修罗侯似乎笑了:“你这次来,可是来告诉我十二连峰大阵的破绽?”
申屠畔心中一颤,这当然不是他此来的目的,但要救回儿子和族人,哪有可能不出卖些重要的情报?
“怎么,为什么不说话?”
“我我只知道很少的一部分内容。”
“哦——”阿修罗侯似乎微感失望,随即道:“不要紧,说来听听。”
“大王,申屠畔万死,能否先见见犬子?”
阿修罗侯皱了皱眉头:“什么?”
“犬子我儿子和许多族人让拉婆门大人擒拿过来了,我想”
阿修罗侯的声音冷得像冰山窟窿里吹出来的风:“你敢跟我讲条件?”
“不不敢!”
阿修罗侯神色稍缓:“你放心,你既然投靠我,申屠氏一族便算是我族新民。我不会为难他们的。待此事一了,便把他们编入我族行伍。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编入犬戎的行伍?申屠畔突然一阵茫然。当初在危急之际答应了犬戎方面的条件,但现在想起,自己的族人还能习惯从衣冠重归蛮夷吗?特别是在被公刘唤醒了虞夏正溯的强烈意识之后。
“怎么?”
“这我”
如果阿修罗侯擅加引诱,也许申屠畔很快就抵受不住。可惜他的耐性并不好,再加上方遭新败(在他看来),心情更是恶劣,浅演之民族,视武力高于一切,阿修罗侯暴躁之下,想到的不是诱惑,而是威胁:“把他的族人给我带来!”
申屠畔心中一震,眼见就要见到自己的族人了,但眼前这个酋长的声音里似乎饱含怒气,到底是福是祸,可真难以预料。
百余人被绑成一串,蹒跚走近帐前。申屠畔听见脚步声,脸上一热,倏忽站了起来,阿修罗侯见他不得自己命令自行起立,心下更怒。
申屠畔还没细看,一个稚声已经叫了起来:“爸爸,爸爸!真是你,你来救我们对吗?”
犬戎的卫士喝道:“别吵!”
这百余人里申屠氏的人占据了大多数。内中一个老人见识较广,见申屠畔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也没有绑缚,以为是邰城方面派来的使者,大声道:“族长,您回去对公刘大人和庆节大人说!轩辕子孙都是不怕死的好汉!不要为了我们这些老弱受到牵制!”
“啊,爸爸,你是庆节哥哥派来的吗?哼!你放心,小达紧记你的教诲,丘爷爷不怕死,我也不怕死!”
阿修罗侯大声冷笑,申屠畔心中一阵绞痛。看看自己的儿子,之间他脸上全是伤痕,看来吃了不少苦。然而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却单纯地充满了信任和希望。申屠畔只看了这一眼就不敢再看——他不敢想象儿子知道真相之后整个天地会变成什么样子!
“怎么样?想好没有?”阿修罗侯的话里充满了不耐烦。
刚才那个申屠氏老人大声道:“族长,千万不能为了我们答应任何屈辱的”他还没说完,阿修罗侯怒气抖发,一个犬戎卫兵会意,一棒把老人的脑袋砸得稀巴烂。
俘虏们一阵骚乱,但在刀棒之下终于恢复了秩序。小达今天见到不少杀戮,但此时还是吓哭了,口中说道:“爸爸,小达不怕,小达不怕,我只是心里难过。”
申屠畔看着那个倒下的老人,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阿修罗侯冷冷道:“你可以慢慢想的,从现在开始到轮到你儿子,还有一点时间。”
申屠畔一惊,马上省起他这句话的含义,惨呼道:“不!”
拉婆门亲自走过去,举刀大声道:“跪下的,不杀!”他的华语说得不是很准,但人人都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最靠近他的一个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割断了喉咙。
拉婆门一步杀一人,每一步踏出都会顿一顿,每个人都杀得极有节奏,以让未死的人有投降的余绪。集体的恐惧让整个俘虏队列又是一阵骚乱。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跪下,马上会跪倒一大片。但他们看处于领袖地位的申屠畔没有跪,便都硬顶着。百余个面临死亡的人互相看到各自眼中的恐惧,又拼命地为其他人打气。小达大声叫道:“我不怕,我不怕,我不跪,我不跪。”可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和他绑在一起的一个小女孩一句话也不说,用手撑住他,不让他跌倒。
“哼,不错嘛,头儿骨头软,底下的人骨头却都硬的很。”
这句话仿佛直接刺中申屠畔的心脏,然而在儿子面前,他还是没办法跪下。
阿修罗侯道:“你今天既然不肯开口,当日何必向我投诚?你既已向我投诚,此刻何必死顶着不开口?别人有为公刘效忠的立场,你却早丢掉了,不是么?快点说吧,免得你族人枉死。”
一些俘虏听了这几句话,开始怀疑地看着申屠畔。小达也怔住了,叫道:“爸爸”
爸爸这声称呼是这样的软弱,申屠畔没敢看儿子,但听了这句叫唤也马上知道自己的儿子也在怀疑了。这个声音里的怀疑很微弱,但即使是这样,申屠畔也受不了。
“爸爸爸”
申屠畔陡地跳了起来,冲着小达暴喝道:“不许这样叫我!”
小达被父亲的突变惊傻了,如果不是身边有个女孩子咬牙撑住他,他非跌坐在地不可。
申屠畔红了眼睛,一瞬间什么也顾不得了,个人的生死荣辱,族人的长远考虑,全部抛在一边。抽出藏在鞋底的一柄小刀向阿修罗侯扑来。
阿修罗侯也呆了呆,自然而然地伸手一挡,一股寒气把申屠畔瞬间冻毙。但申屠畔这一冲之势甚猛,竟然撞到了阿修罗侯身上,被阿修罗侯震开,碎成十几块,跌落在地上。
现场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步步杀人的拉婆门。小达大叫一声要扑过来,却被扯住。拉婆门举刀就要砍下他的脑袋,一直呆在小达旁边的女孩子挺身过来,却哪里能阻挡住这一刀的来势?两个弱小的身体一起断成两截。
一直温顺的俘虏们暴动了,当然,暴动的结果是一个个人头落地,只留下最后十个人——这十个人是留下来清理尸体的。
十个幸存者在大刀下把同胞的尸首件件捡起来,堆成一堆。他们知道,自己也仅仅是比同伴们晚走一步罢了,等这繁琐的捡尸工作一完成,便是自己下黄泉的时刻。这十个人都显得很害怕,但手里抓着族人的尸体,却没勇气向那群野蛮人跪下,因为死去的人正在看着他们呢!
就在他们准备受死的时候,尸体堆上突然出现一个美少年。美少年扫了一眼看清周围的情况,叹道:“唉,又弄错地方了。”
拉婆门大惊:“是那坐芭蕉叶飞的小子!”
阿修罗侯正要出手,美少年周围的空间一阵扭曲,他自己、尸体还有尸堆旁边那十个幸存的俘虏一起消失了。
阿修罗侯看着尸体消失后那空荡荡的地面,喃喃道:“他们轩辕子孙,还真是难以理解”
他说的是川穹么?也许不是。
第五卷 斯原 第二十五关 深仇数十载
川穹的突然出现让姬庆节大吃了一惊。随即想起这美少年可能就是从邰城来十二连峰大阵路上,有莘不破提起过让他留意的“燕其羽的弟弟”。
“川穹?”他口中问道,眼睛却盯着那堆尸体——还有十个还活着的人。
“嗯。”川穹没有问姬庆节为什么知道他,只是道:“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坐在芭蕉叶上的女子?短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