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几岁了?”萝莎嘶哑着声音问。
少年不信任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采采,这才说:“十七。”
采采心中一跳:“十七他比我还小两岁啊。”
“十七”萝莎闭起眼睛,似乎在盘算什么,突然睁开眼睛说:“你是小涘,还是小方?”
少年讶异地睁大了眼睛,瞪着萝莎说:“你!你怎么知道我和小方的?我从没见过你!”
采采心中又是一跳:“小涘原来他叫小涘。”随即见他昂头道:“我是洪涘伯川!小涘是我长辈才叫得的!”
萝莎凄冷一笑,道:“洪涘伯川!哈哈!是你爹爹叫你来这里的,是不是?”
少年洪涘伯川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萝莎微微皱眉,采采劝道:“这是我姨姆,她问你话”
少年却打断她问道:“你知道我名字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一路跟着我的吗?没听我的朋友怎么叫我么?”
“我不敢走近你,”洪涘伯川有些惭愧:“你身边那几个家伙好厉害。”
“所以你用了幻月?”
少年点点头:“对不起,我一开始并不是故意要”他看了看罗莎把“偷看”吞进肚子里,但采采却明白他在说什么,红着脸说:“算了,我,我不怪你。”少年大喜,道:“那”
“行了!”萝莎打断两人的谈话,又问了一句:“你父亲呢?他是不是在左近?”
洪涘伯川不喜欢眼前这个老女人,但看了采采一眼,终于道:“不是。我跟我爹爹分开有一段时间了。”
转头又对采采说:“那天在那怪老头的洞外,我们看到一团芙蕖,爹爹让我跟上来看有什么古怪”
“啊!你是从那时就开始跟着我了啊?”
洪涘伯川道:“后来怪鱼出来的时候,我、我有好几次要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
洪涘伯川低着头不说话,萝莎不耐烦道:“你爹到底在不在附近?”
洪涘伯川怒道:“你这女人!干嘛老来插嘴!”
采采道:“小涘,别对姨姆无礼。”
“你还没告诉我名字。你告诉我,我就告诉她。”
“我叫采采。”
“采采,采采,真好听。”
萝莎截口道:“别对采采胡思乱想!你们俩不能在一起的!”
洪涘伯川怒道:“为什么?”
萝莎道:“你问你父亲去。”
“和我父亲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认得采采。”
“谁说他不认识!”
两个年轻人听到这句话都愣了。萝莎道:“这件事以后再说。我再问你:你爹爹到底在哪?”
洪涘伯川道:“就在这附近不远吧。”
萝莎问道:“他知道小镜湖?”
“小镜湖?你是说这个湖吗?这名字和我们住的大镜湖好像啊。不过我们大镜湖可比这里大多了。不过我想我爹爹应该不知道这里吧。”洪涘伯川转头对采采说:“我一路都给爹爹留了记号,但又不想给他跟上,所以弄了点小窍门。”他狡猾地笑了笑说:“所以他找不到我,但我却可以找到他。”
萝莎哼道:“尽懂得这点小聪明。我问你,如果让你把他带到小镜湖,需要多久?”
洪涘伯川向萝莎作了一个鬼脸:“我暂时不想见他!再说就算见到他,他也未必肯来。”
萝莎道:“见到他以后你就告诉他:‘采采的母亲被困在碧水水晶里了’。他一定会来的。嘿!就算没有这句话,他也会来的。”
洪涘伯川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采采却有些激动起来:“姨姆!他,小涘的父亲”
“没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够把水后从水晶中安然无恙地救出来,就是他父亲。”
采采挨过来握住洪涘伯川的手,却说不出话来。洪涘伯川道:“你妈妈出事了?”
采采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去找我爸爸。”洪涘伯川爽快地说。
采采喜极而涕,萝莎突然道:“等等,你父亲到了以后,让他先到这里见我。记住,我叫萝莎。”
洪涘伯川奇道:“为什么?”
萝莎道:“不必问,你父亲自然知道。”
洪涘伯川道:“我们到了这里以后,怎么通知你?”
萝莎道:“你父亲自然懂的。”
洪涘伯川道:“你这个女人,古古怪怪的。”
萝莎道:“废话少说。就快天明了,你可以出发了。你估计多久可以回来?”
“明天傍晚之前。”洪涘伯川说,他看看采采,却有些不舍。
采采道:“早去,便早回。”
洪涘伯川喜道:“不错。”又深深地看了采采一眼,飞身入水,借一道潜流遁去。
“萝莎姨姆,”看着他远去的方向,采采道:“他父亲真能救妈妈出来?为什么萝蘫阿姨她们不说?她们不知道吗?”
“别问了,我的小公主。”萝莎道,“你所有的疑问,明天都会知道答案的。不过,在此之前,你要答应我,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萝蘫姨姆、阿茝!包括你所有的姐妹和姨姆!”
“为什么?”
“你不想救水后了?”
采采沉默了一会,终于说:“好吧。姨姆,我相信你。”
“采采,我的小公主。我不会背叛你的,不会背叛你在‘白露’铜车上许下的心愿。”萝莎望向那渐渐发白的东方:“明天我们十六年的寂寞,十六年的错误,将一并随这湖底的暗流逝去这样的日子,希望再也不要回来”
日上三竿。小水晶宫。
水族的长老执事们共聚一堂。这群人最老的是罗蘫,已过花甲之年;而最年轻的阿茝则刚刚年过三十。采采没来,正在酣睡,这让罗蘫罗嗦了好一会。不过对罗蘫来说,这样也好,因为罗蘫等人还不打算把水族最大的秘密告诉她。“让水后和她说吧。”
她们现在正在商议三件事:如何救出水后;如何躲避“大敌”;如何对待陶函商会。
虽然陶函商会驱逐了河伯,但罗蘫对罗莎支持采采借助外力感到不满。而对采采用过大水咒更是深怀忧虑。“如果水后在此,她一定不会同意这样做的!”罗蘫实在不想让水族和外界发生太多的联系,她是水后决策的忠实执行者,尽管陶函商队帮水族收复了家园,罗蘫对此却并不十分感激,因为水族并不是没有对抗河伯的力量,她们退却,只是因为水后要求她们克制。因此对陶函商队的礼貌,罗蘫更多的是顺应了采采的意愿,而不是真的对陶函怀恩。
“水后就一定是对的吗?”罗莎嘶哑着喉咙说。这句话所造成的震撼,就像一块巨石投进了沉寂一十六年的古井。
“你这是什么话!”罗蘫愣了一下。
罗莎道:“我说我们依着水后的旨意在这里忍了十六年,也许根本就是错误的!”
“你!你竟然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吃惊过度的罗蘫几乎是咆哮了起来。其他人见两位长老起了争执,也都惊愕得不敢开口。
“在这里的人,都不是小孩子了。十六年前的事,大家都知道,是吗?”面对首席长老的愤怒,罗莎竟然毫不退却。
“水后才被困,你、你就你想造反吗?”
“造反?”罗莎冷笑道:“现在水后被困,采采就是最正统的继承人。”
“水后还在!”
“那采采就是暂时的继承人!”
“那又怎么样?”
罗莎缓缓道:“在水后脱困之前,我会贯彻采采的意志,帮她完成心愿。”
罗蘫一愣,问道:“采采的心愿?她有什么心愿?”
罗莎笑了:“阿茝,采采的心愿你知道的。你来说。”
阿茝迟疑着,罗蘫催促道:“快说啊!采采有什么心愿?”
阿茝鼓起勇气,终于说“采采说,‘出来以后,看见这么广大的天地,看见这么雄伟的山河,我就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到那个阴湿的地方躲一辈子!’”
在场所有人一听,都愣住了。
罗莎续道:“采采说,无论十六年前发生过什么事情,无论未来会怎么样,她都不愿让我们水族再这么窝囊地活下去!”
罗蘫气急败坏道:“这!这怎么会!”
“采采一醒,你就可以去问她!”罗莎道:“其实,这不但她的心愿,更是我们所有人的心愿,不是吗?”
罗蘫道:“胡说!怎么会事我们所有人的心愿?我们,我们水族”
“不是我们水族!是我们水族的女人!”罗莎打断她:“昨天晚上那个有莘不破问我们:‘你们水族为什么只有女人?’哼哼,这真是一个凄凉的问题,不是吗?十六年了!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为了平原上那些和我们全不相干的人,而背弃我们的男人!”
罗蘫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你、你”
罗莎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么?”
罗蘫道:“水后有命,这件事情,不得谈论!否则以叛族论!”
“不准谈论?”罗莎凄然笑道:“是为了不让采采等小一辈的人知道吧?可是这里没有小一辈的人,这里全都是经历过十六年前那件事情的活寡妇、老处女!”
听罗莎用了这么难听的词语,罗蘫等吓得呆了。
“何况,你看看我们水族的人口!十六年来,只有老死而没有新生!再过几十年,也不用等外敌入侵,我们水族就自己灭亡了!”罗莎的情绪就像决堤的山洪,一发不可收拾:“十六年了。我们在这阴冷狭小的地方忍了十六年!为什么?到底为了什么?我们都是女人啊!这里年纪大一点的,谁没有自己的丈夫?谁没有自己的情人?可是十六年来,我们却得夜夜抱着冷冰冰的枕头忍过去!你们看看阿茝!看看她的眼角!当年她离开大镜湖的时候,还不到十六岁,可现在,她也有皱纹了!大长老啊,你难道已经老得完全不知道夜里那种冰冷空虚的折磨了吗?”
罗蘫颤声道:“这,我可是可是当年”
“是的!当年是我们大家都同意的,但那是因为我们根本没想到那些男人为了一段几百年前的仇恨,会执着到这样的地步!我们这些女人更不曾想到:离开了他们我们要付出的代价会这么大!采采她们已经长大了。当年,她才两岁半,很多事情都懂。但现在,她就快十九岁了!她需要什么,大长老你知道吗?我们这些花开季节的小辈们需要什么,大长老你知道吗?男人!她们需要男人!难道你已经老得连年轻时候的光景也忘记了吗?”
罗蘫闭上了双眼,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说:“不管怎么样,有我在一天,我就决不容许任何人背叛水后的意愿!”她倏地睁开双眼:“你们难道有谁要背叛水后吗?”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除了罗莎,她的神色依然镇定:“没有人要背叛水后。我只是觉得我们十六年来走的路是错的,但前途到底该怎么样,还是要等水后脱困以后才能决定。”
罗蘫道:“好,你知道说这句话,总算还是个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救出水后。罗莎,你说过陶函商队中有人精通精金之芒和重黎之火,是吗?”
“不错,”罗莎道:“不过我们不一定要找他们。水族或许有更好的办法,不但能救出水后,而且保住小水晶宫。”
“荒谬!”罗蘫道:“什么典籍!什么大水咒!那都是一时的托词,用来安慰一下采采的托词罢了。那碧水水晶,能进去的只有水后,能出来的就只有那个人!哼!阿茝,通知你的姐妹,收拾东西。再说,采采用过大水咒,陶函商队的动静又这么大,这小镜湖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了。无论如何这小水晶宫不能住了。还有,今天这个话题谁也不能再提起。一切等救出水后再说!”
众人听说要离开这个居住了十六年的家园,无不依恋不舍,都向罗莎看去,罗莎道:“大长老说得没错。这个地方,我们迟早要离开的。大家收拾好东西。不过不用像上次那样匆忙,大家可以把有用的东西都带上。这次我们不是逃难,是搬家。”
罗蘫道:“也不能太拖拉,限一日内收拾完毕。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找陶函商队的台首,劈开水晶救人。”
阿茝禀道:“可不可以把我们带着太过累赘的东西,像黄金门、化石家具等和陶函商队交换一些必须用品?”
罗蘫皱眉道:“他们要来干什么?”
阿茝道:“苍长老说这些东西他们带到平原很有用处。而且陶函送了我们不少胭脂水粉,他们那里又有不少我们急需的衣物器皿。”
罗蘫点头道:“好,你去办。也限今日内把事情做完。”
这一天是半年来苍长老最开心的日子了,因为在这个人烟荒凉的地方,居然也有生意做。水族的女人都不大懂得做黄金和珍珠的价值,尽管苍长老三令五申,要求陶函商队的伙计们量值交换,但这些女人们还是半卖半送,商队的人赚得盆满钵满,而水族的女人们也皆大欢喜。
当罗蘫提出“迁居、破碧水水晶、救水后”的提议时,采采有些奇怪,她看了罗莎一眼,并没有把昨晚的事情说出来,只是问了一下罗莎的意见。罗莎背着罗蘫向采采使了一个眼色,跟着便口头上赞成罗蘫的提议。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了。采采在小镜湖主持事务。岸上的事情便由阿茝主管。同时她还托阿茝给有莘不破、桑谷隽等人送来一些珍品作为答谢。
傍晚,于公孺婴守住小镜湖下流的河湖界口,犹如入定;江离漫步湖边,在旁人不知不觉中,在小镜湖下流的河湖界口植下的水草;芈压缠着水族的掌勺请教厨艺;至于那个不负责任的台首,则和雒灵一起失踪了;桑谷隽恶意地猜度这两人一定又到哪里风流快活去了。
就在夕阳还剩下茄子大小的时候,两个水泡从下流的小河逆流飘来,进入于公孺婴的视野后,徘徊了一会,一齐破裂消失了。
于公孺婴眼角精光一闪,一声轻笑,进了鹰眼。
然而于公孺婴和江离都不知道,河伯逃走的时候钻开的那个地泥之窍,开始有黄泥涌了出来。
“公主,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了。”
“好。”
罗蘫罗莎退了出去。采采抱住碧水水晶,把脸贴在水晶上,轻轻呼唤着:“妈妈、妈妈,明天你就能出来了”
“采采”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采采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只是一眼,采采就被他的眼睛吸引住了。
他是谁?为什么这双眼睛这么熟悉?但我分明没有见过他!
这双眼睛,竟让采采一时间连这个男人左手边的洪涘伯川、右手边的罗莎也没有注意到。
第三卷 溯洄从之 第七关 血祖
桑谷隽冤枉了有莘不破。因为这几天刚好是雒灵每月一次的不舒服期,所以两个人并没有躲到哪里去“风流快活”。有莘不破失踪,只因为发现雒灵不见了。
“她会到哪里去了呢?”
经过九尾一役,有莘不破早已深知雒灵的本事,她绝不是一个会被人无声无息虏走的人,她在这种情况下不见了只有一个解释:她自己躲了起来,不想让别人知道。
因此,有莘不破也不想借助江离或者于公孺婴的能力来寻找雒灵,在商队找不到雒灵以后,他开始向湖西的山坡走去。凭直觉,他认为那里有人。有莘不破的直觉半准半不准,山坡上确实有一个人,但不是雒灵,而是一个男人。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桑谷隽的座车“无碍”。敲门声。
“请进。”
一个女人应声走了进来,桑谷隽一愕:“阿茝姐姐!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
“不,哪会!”桑谷隽忙站了起来,顺手抚平了褶皱的衣领:“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