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要是刨坟,下官没有说什么话说,但这明帝是万万杀不得的,”牛金星注意到李自成的脸色,之前他还私下对李自成说过,留崇祯活着做个藩王,那天不爽还可以骂他一顿出气,岂不是比一刀宰了好出百倍:“大王不是已经答应封明帝为宋王了么?大王可不能出尔反尔。”
“知道了。”李自成不耐烦地说道:“准备攻城吧。”
作为首批逼近城墙的近卫营士兵,岳牧把云梯搭上北京的城墙,等同伴用力扶住后就开始向上攀爬,背后是营里的同伴小心地用火枪掩护着他们。
彰义门上已经是一片混乱,守将本来试图带着心腹部队夺取城门,但是手下士兵各有打算,被召集来的士兵们得知将领打算投降后知道京师必破,很多人拒绝继续冒着生命危险与依然忠于明廷的军队作战。这些士兵觉得战争已经结束了,当着守将的面一哄而散逃回各自家中,他们中没有人打算死在明顺的最后一场战斗中,不管是为了明还是为了顺。
在彰义门守将徒劳地试图聚拢部队时,他的企图已经暴露在监军使者面前,王承恩派来的督战太监仍然忠于明廷,他把守将没有召集的部队、也就是那些被叛贼认为不可靠的人马聚集起来,向叛军发起了进攻。
近卫营发起进攻的时候,城内叛军已经被击溃,虽然立功很重要,但是只要城破同样是完成了大部分对顺王的许诺,彰义门的倒戈明军同样退到城中,没人认为被严重削弱的城门还可能在顺军的攻击下坚守——这些人同样不愿意战死在大明覆灭前的最后一夜。
而刚刚从城内敌人手中保全了城楼的明军,顾不得追击叛军就紧急掉头迎战攻城的顺军,此时绝大部分守军已经开了小差,余下大半还叛变了,依旧忠于明朝的士兵还不到昨天守军的一成。
虽然有几个顺军士兵在登城前被顽抗的明军用石头砸了下去,但很快就有顺军士兵就登上城头,岳牧跟在小队官后面,背上绑着一面军旗用力向城头爬去,在他的背后是他手下的一果近卫营士兵。
头顶上的同伴从墙垛上一跃而过,他的身影消失后,漫天的星斗重新出现在岳牧眼前,他手脚并用地全力向上攀爬,双手终于握到冰冷的城垛了。岳牧深吸一口气,猛地一用力,身体从北京的城墙上翻过。
眼前有许多或红或黑的身影在晃动,那些穿着红色军装的敌人发出一声声的怒吼,而黑衣人则都沉默不语、一声不吭地用手中的武器迎战。
岳牧也没有发出任何呐喊声,他轻松地用赤手就打倒了一个舞着刀光扑过来的敌人,解下背上的旗子后,他又连续敲翻了两个红衣敌兵。此间岳牧的背后一直传来呼呼的风声,越来越多的近卫营士兵从他背后的城墙上翻过,加入到城楼上的战团之中。
明晃晃的利刃在空中来回突刺着,城头上的人显得越来越多,可呐喊声却越来越低。又有一个红衣敌人没有章法地轮着大刀,向岳牧这个方向冲过来,远在他能够靠近之前,这个敌兵就被一柄从黑暗中猛然冲出的刺刀扎中,那个红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头扑向地面,沉重地摔倒在彰义门的城楼上。
更多的火把被点燃举起,接着这些亮光,岳牧看到那个到底的敌兵是个大胖子,根据这三天的攻城前准备中学到的知识,岳牧认出这人穿着太监的服饰。
“这些阉竖不该在宫伺候皇上、娘娘么?”岳牧大步从这个尸体旁走过时,觉得眼前的情况有点奇怪:“他们上城来做什么?”
随着这个监军使者到地,这一片城墙归于寂寞,远处还传来杀喊声,近卫营的士兵小跑着向发出响声的地方奔去。岳牧走到墙边,向漆黑的城内望去,和乡村或是之前见过的那些城市不同,虽然是在黑夜中,北京城内仍然可以见到点点火光,这些亮光在城中闪烁着,就像是天上的星辰一般——大部分顺军士兵和岳牧一样,他们第一次见到北京这样的宏伟帝城。
“事急矣!万岁爷,大事不好!”王承恩窜了进来,不顾礼数地对崇祯皇帝大叫起来。
刚才得知彰义门发生变故后,崇祯皇帝下令亲征,命令最后的禁卫军残部跟随他出发去增援彰义门,但军队已经组织不起来。得知顺军猛攻城池,多个城门开始告急后,禁卫军发生哗变,士兵集体扔下岗位逃离紫禁城,任凭使者们喊破喉咙,也没有禁卫军士兵愿意留下来跟随崇祯皇帝去亲征。
其他各门的京营守军同样抽调不动,他们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离开他们处于严密保护之下的岗位或是派出援兵给崇祯皇帝的使者。在百般无奈之下,崇祯皇帝还下令敲景阳钟,希望有几个大臣能带着家仆来护卫皇帝,好把这些人当作援军向彰义门派出。
不过一个大臣都没有来,就在崇祯考虑把毫无战斗经验和紫禁城最后的守卫净军派去时,王承恩报告说彰义门已经遭到了顺军主力的攻击,而且迅速地被击败了。监军使者派人来报告城楼即将丢失,那个报信的小太监还说,他临走时监军使者已经亲自提刀,向城墙上跑去了。
“让万岁爷速速突围离京。”这是那个监军使者拿着刀冲向城上时丢下的最后一句话。
“万岁爷,彰义门破了!”
又有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顾不得让王承恩转达,直接向崇祯报告道。
左右都面色惨白,崇祯轻轻一拂袖,轻声吩咐道:“去转告朕的皇嫂,还有皇后吧。”
“遵旨。”一个侍从跑了出去,事先崇祯已经为皇室女眷准备好了鸩药。
“怎么去诏狱的人还没有消息回来?”崇祯自言自语了一句,刚才崇祯下令去提许平觐见,结果诏狱的锦衣卫说什么也不同意奉旨,甚至连大门都不给开,争吵到最后,诏狱的守卫居然用火枪向传旨的太监射击。崇祯得知后就命令王承恩派出一队净军,去诏狱里把许平抢来。
“朕还不能死,朕得把内情告诉他,这样就是朕守不住这天下,他也会把祖业再拿回来的。”之前城池未破,崇祯皇帝心存侥幸,如果告诉许平内情最后却守住京师是自找麻烦,现在崇祯已经是焦急万分,但脸上仍保持着平静,努力维持着皇帝的形象。
“大将军,”陈指挥使风风火火地冲进门,冲着许平大叫道:“城破了,彰义门破了!”
“哦。”许平闻言就要起身出门。
“大将军且慢,”一群锦衣卫连忙把他拦住,现在许平是他们的护身符、是身家性命的保证、是留住富贵的希望:“外面兵荒马乱的,这里最安全不过了。”
“我知道,但你们光保住我是没有什么功劳的,”许平倒是不怕什么所谓的兵荒马乱,这根本不是什么势均力敌的交锋,而是树倒猢狲散的场面,不可能同许平之前遇到的危险相比,他对簇拥在身边的锦衣卫们说道:“跟我去抓明帝,这才是大功一件。”
见周围的锦衣卫还有迟疑之色,许平鼓励他们道:“此番顺王让我进京就是要劝降明帝,如果被他逃出城去,连我都会被顺王责备,何况你们?”
听到许平说得严重,另外锦衣卫作为大明天子的亲兵,这些人确实需要非常的功劳才能保住现有的地位,眼下保住了许平看起来已经是性命无忧,陈指挥等人也得陇望蜀,琢磨着要立下更大的功劳让顺王另眼相看。
听许平这么一说,有人就带头叫好响应,陈指挥也狠狠一拍大腿:“大将军有令,卑职怎敢不从?”
顾不得继续看管其他的犯人,这个时候就是尽忠职守也不会有人会觉得这是件功劳,诏狱里的锦衣卫都跟在许平后面,都打算跟着一起去紫禁城立功。
沉重的诏狱大门在眼前缓缓打开,许平刚走出门外就突然看到营门前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再抬眼向四周一望,周围还有更多,看上去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这些死人身上都穿着太监的服色,有人手里还持着火枪或大刀,看上去有点像几天前许平见过的净军。
“这是?”许平指着周围的尸体问道。
“好叫大将军得知,”陈指挥急忙上来报告:“这些鼠辈想来害大将军,卑职等将他们一举击溃。”
说完陈指挥还拉过一个具体指挥战斗的锦衣卫小头目,这个人一脸得色地向许平介绍道:“这些鼠辈来了两次,第一被卑职们击退后,就带了更多的人马想来强攻诏狱。这些阉竖也不想想,他们一群没卵子的人那是我们这些七尺男儿的对手?!卑职们藏身狱墙之后,故意示弱将他们放到近前,然后一下子枪铳齐发,把他们杀得是丢盔卸甲、抱头鼠窜,”意气风发的锦衣卫用力地一挥手,大笑着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把这些阉竖杀得是血流成河啊!”
哈哈大笑数声后,这个豪气干云的锦衣卫还不忘替顶头上司陈指挥美言两句:“仰仗大将军洪福齐天、陈指挥用兵得当,兄弟们是无一伤亡啊。”
第七章 四十万人齐解甲 第四十七节 叛离
“大将军,紫禁城在这边!”一个锦衣卫出门就要给许平指路。
“我们不去紫禁城,这黑漆漆的,谁看得清楚?”许平让锦衣卫带路去抄近路去各个城门,他觉得在黑夜里未必能认出崇祯来,而且若是崇祯打算突围也会难以追踪:“当务之急是控制每座城门,不放一人出城。”
只要城门全部在顺军手中,那么就算崇祯皇帝逃出宫,剩下的事情只不过是慢慢搜索而已。不过锦衣卫似乎对这样的安排不满,他们急迫地希望能够立下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大功,跟着许平走的锦衣卫们在他背后嘀嘀咕咕了一会儿,陈指挥就跑过来建议还是去紫禁城:“大将军,兵贵神速,明皇他拖家带口的,一时片刻肯定跑不掉,我们现在赶去紫禁城还来得及。”
许平摇摇头,他知道锦衣卫们立功心切,而且他觉得现在才去封闭各个城门已经有些晚了。
此时在朝阳门外,王承恩正和城门上的戚国公朱纯臣磨嘴皮子,任凭王承恩好说歹说,朱纯臣就是不同意开门放王承恩已经他背后的数百净军出城。
“非圣旨不能开门,”站在城楼上的朱纯臣最后扔下一句话来:“王大官若没有圣旨在手,则断然不能开门。”
无可奈何的王承恩跑回队伍中,乔装打扮的崇祯皇帝杂在人群中,把城关上下的对答一字不漏听了个清楚。
“万岁,微臣无能。”王承恩不敢行大礼,说话之时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这狼心狗肺之徒。”更有亲信太监跟着骂道。
得知城破的消息之后不久,崇祯皇帝就又得知去诏狱的净军被锦衣卫击退了,既然如此他便决心做最后的突围努力,首先是正阳门。守卫正阳门的是兵部尚书张缙彦,他苦劝崇祯皇帝玩玩不可突围南逃,说如果皇帝还在,则内城守卫依然士气不堕,虽然外城失陷仍然能依靠内城击退顺军。张缙彦赌咒发誓,以内城之固若金汤,加之以守军众志成城,至少能坚守半年以上。
作为兵部尚书的张缙彦还站在城头大骂王承恩贪生怕死,挟持、蒙蔽主上,罪该万死。当然,张缙彦坚决不同意下城,说在这个紧急关头任何让他离开岗位的圣旨都是乱命。
多疑的崇祯皇帝听到张缙彦的慷慨陈词后不但没有感动,反倒怀疑张缙彦是想把自己留在城内以便献给顺王做见面礼,不过张缙彦拒绝下城所以崇祯拿他毫无办法,指挥几百净军攻打坚固的正阳门城楼显然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崇祯皇帝下令摆驾朝阳门,文官既然不可靠了,那朝阳门的守将是戚国公朱纯臣,这种宗室贵族按说总应该和皇帝一条心吧?
这次崇祯皇帝还是让王承恩去唤朱纯臣开门,不过他这次学了个乖,没有显露行迹而是躲在净军之中,以免臣子看到他本人会起什么歪念。
可朱纯臣竟然也不开门,有的随行太监心焦,忍不住劝说道:“万岁爷,要不您就给戚国公他一道圣旨?”
王承恩斥道:“糊涂!朱纯臣这贼见到我后难道还会不知道这是万岁的意思么?这贼分明是拖延时间,等着投降闯贼,要是见到万岁后,多半又会说什么黑夜看不清,要万岁孤身登城,好让他有机会然后挟持万岁,卖主求荣。”
只要出了这朝阳门,就有很大的机会逃脱,不少太监已经急得吱吱叫,所有虽然被王承恩呵斥,但还是有人发出不满的议论声:“戚国公公忠体国,怎么会做如此之事,王大官疑心太重了。”
但多疑的崇祯天子疑心比王承恩一点都不轻,对王承恩的分析也是全然赞同,对其他抗议声丝毫不予理会,再次下令道:“去安定门。”
王承恩带队离开后,朱纯臣犹自在城头呼喊:“臣野战不利则守城、守城不利则巷战,巷战不利则殉国,还请王大官回复圣上,皇天后土,我朱纯臣必定不负国恩啊!”
“戚国公!”有太监听朱纯臣喊声痛切,有泣血之感,又劝王承恩道:“大官,戚国公中兴耿耿。”
虽然王承恩刚才认定朱纯臣是在演戏,显然依然觉得他多半还是在演戏,但对方声音悲呛凄厉,让人不忍耳闻。这让王承恩心中的怀疑稍微有些动摇,毕竟出了朝阳门就可以逃出生天了,王承恩偷偷向崇祯皇帝看了一眼。
“快走!”见王承恩似乎有些犹豫,崇祯皇帝短促地喝了一声,后世以多疑闻名的崇祯皇帝现在对他的臣子一点儿信任感也没有了。
之所以去安定门,乃是因为守卫安定门的是太监王则尧,文官武将、皇亲国戚既然都靠不住了,那太监总还有些指望吧。
这次连王承恩都不上了,崇祯命令一些净军化妆成刚从宫中来传旨的使者,要王则尧出来接旨。等王则尧出关后,王承恩才会显身让他开门,如果王则尧确实忠心耿耿就带他一起走,如果不是的话,安定门上群狼无首崇祯皇帝也有很大的机会带着净军斩关而出。
“是净军的人!”不料眼尖的王则尧看到关门前来的都是王承恩组建的净军成员后,根本不听来人说什么就急忙大叫:“放箭!放箭!开枪!开炮!不要让他们靠近城楼!”
从诏狱出来后,许平首先抵达的就是正阳门,这里离大明门最近,如果崇祯皇帝打算突围肯定以这里为首选。赶到正阳门前后,许平还没来得及拉住马缰,就听到城上又传来一阵义正词严的大骂声:
“汝等皆为天子亲兵,此时正是国难当头,汝等不思一死报主,反倒贪生怕死劝主上南巡。哼!我张缙彦誓死也要与你们这些阉竖、小人周旋。”
“原来是张大人,”许平朗声应道,这位张大人和他也算是有一、两面之缘,而且还收过他的礼物。许平一抖马缰,纵身来到正阳门城楼下,面无惧色地仰头看着着城上那些荷枪实弹的守兵:“张大人不不记得我许平了吗?”
“原来是大”张缙彦的腔调立刻就变了样,同时许平还听到一阵嗡嗡的人身,不过张缙彦一句话才说了半截就打住了,城上的人声响了一会儿也又归于平静,张缙彦客客气气地问道:“许将军所来为何?”
许平知道张缙彦是担心自己被崇祯胁迫来诈城门的,便向自己身后一指:“这些诏狱的锦衣卫兄弟们弃暗投明,把我放了出来,现在张大人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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