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关卡的士兵却毫不通融。
士兵的铁面无私和孙可望有很大关系。孙可望担心有人会贪墨这些银子,所以规定每个关卡收税都要开收条,而商队每到一个城镇时,还会有人检查商队是否拥有收条。一旦发现有漏收现象,商人立刻就会以行贿罪名被杀头并抄没货物,而失职的关卡士兵则会以受贿私放的罪名处死。
在陆昱帆原本的算计里,到了目的地,把这些用来夹带枪支的布匹卖掉,可以赚一些钱。但现在长途运输不但赚不了钱还会赔本,而且他还不能随便在交易处把它们随手卖掉。没有布匹商人这个身份掩护的话,陆昱帆私运军火的行为很容易被发现,所以他只有咬紧牙关忍受沿途的苛税。
等到了许州把枪支换成银两后,陆昱帆就开始收购粮食准备回程,这也是他长期以来的一贯做法,毕竟大量的银两太过引人注目也容易招贼。许州的粮食不算很贵,但闯军关卡的税钱比布匹还要高,这一路上陆昱帆心疼得几乎要死过去。等把藏着银子的运粮车送出开封府界后,陆昱帆就掉头回来找许平诉苦。
许平听完事情经过后哈哈大笑起来,这一趟往返陆昱帆缴纳了三千多两银子的过路费,也难怪他心疼。许平把银子批给陆昱帆让他去许州取,后者小心地把凭条收起来后问道:“许将军能不能给个手令,让沿途关卡放过小人。”
三千两超过一个人的携带能力,陆昱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打算在许州买些粮食夹带着走。
“这个事不是我亲自管的。”许平让卫兵去请孙可望来,对他说明原由后就让孙可望给陆昱帆开个凭据。
第四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十五节 归德
片刻后孙可望就赶到许平这里。
“啊,原来是陆老板,久仰大名。”听到这个名字后孙可望顿时满面笑容,亲热地走到陆昱帆身边,还拱手行礼:“陆老板义薄云天,知者无不感佩万分,我早就想向陆老板当面致谢,可叹一直不得机会。”
“不敢当。”陆昱帆受宠若惊,连忙逊谢道:“小人只是求财罢了,当不得孙将军如此称赞。”
孙可望不以为然地说道:“求财乃是商家本份,可闯营数万将士、河南亿万百姓,都受陆老板大德,我早想给陆老板立碑,可是又担心这会对陆老板不利。”
“不敢当,不敢当。”陆昱帆自然是谦谢一番。
身边的军队还在滚滚而过,许平生怕两人说起来既没完,他知道孙可望还想进口工具和工匠,便连忙打断道:“这位陆老板运火枪去许州,沿途关卡”许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孙可望,陆昱帆在边上解释说他想求一个凭证,运送藏银粮食出境时可以不缴税银。
听陆昱帆说起来意后,孙可望皱眉思索片刻,摇头道:“此事恐怕不妥,首先,陆老板若是畅通无阻恐怕会招人耳目;其次,各关卡的小兵怎么能分清到底是不是我的手书?再者,若是今天我给陆老板这个方便,日后说不定会有奸商伪造我的手书鱼目混珠。”
许平觉得孙可望这番话非常有道理,陆昱帆顿时怅然若失。只是孙可望还有后文,他掉头对许平说道:“大将军,末将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陆老板吃亏,以陆老板的意思,运粮出境自是上策,这一路大概又要花七、八百两银子,末将以为不如多批给陆老板一千两好了。”
陆昱帆听得不好意思起来:“五百两便足矣。”
孙可望笑道:“路上难免会有损耗,陆老板不必客气。”
于是许平就批给陆昱帆四千两银子,等千恩万谢的陆昱帆离去后,孙可望脸上的笑容也随着他的身影消失而消失:“哼,黑心的商人。”
许平宽慰道:“总归是于我军有利。”
“若非如此,我岂能容他?”孙可望脸上的怒容中夹杂着鄙夷:“此人唯利是视、全无廉耻,既无爱民之心,又不能忠于君父,一杆火铳竟然卖四十两银子!”
许平拉着孙可望继续和军队一起前行,两侧的士兵们看到两位将领后纷纷向他们致敬,许平一面忙着回礼,一面对身旁的人说道:“刚才我还担心你会和陆老板谈起生意就没完,会急着向他买工匠和器具,耽误了行军就不好了。”
“这个是许兄弟多虑了,我怎么会让一个商人掐住我们闯营的全部命脉,还洞悉我们的需求?”这几天为了鼓舞疲劳的部下,许平跟着军队一走就是一天,孙可望和他总是这样边走边说:“这次拿下归德,大将军就该把教导队给我了吧?”
“孙兄说了多少次了?”许平苦笑道:“自是如此。”
宁陵失守的消息传来,归德顿时一片大乱,知府任伯统接到的报告是只有千多闯军抵达,不过城内守军毫无斗志,见到闯军旗号后就一哄而散,还有人干脆开门投降。不过不管任伯统在邸报上怎么辩解,他知道城内明日一定会谣言满天:不是说闯贼来了五十万,就是来了一百万。
“快请郁帅。”不等那个报信人说完任伯统就急忙叫起来,因为担心郁董骚扰地方所以不敢让他的手下进城,不过既然是被河南巡抚倚为干城、声名赫赫的大帅,归德知府当然也极为重视,让这支部队靠着归德驻扎。眼下事急,知府就打算从权放郁董的部队进城共同守御,同时他还抱着一丝希望追问道:“这消息可否确认过了?”
“老爷,千真万确啊。”赶来禀告紧急军情的归德府兵丁哀声叹气,刚才只说了个开头就被任伯统那句去找郁董的命令打断,后面的还没来得及说:“老爷有所不知,郁帅已经跑了,早在宁陵的消息传来前他就逃走了,当时我们还奇怪大白天的郁帅怎么突然拔营,说走就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郁帅”任伯统觉得自己脑仁开始发疼,他记得清清楚楚,就在前两天,郁董还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什么冬天不会有战事,等开春了新军的增援就会抵达河南:“郁帅名震河南,怎么可能临阵脱逃?一定是去拉练部队了吧?”
报信的归德是士兵只剩苦笑连连,郁董走得无影无踪以后,宁陵那边的消息才传到,这时一头雾水的守城官兵才恍然大悟:“大人啊,郁帅这些天每天都要往开封府那边派出三、四波探马,不分昼夜时刻有人紧盯着闯贼的动静。是不是许贼一进归德府郁帅就知道了?这个小的们不敢说,但宁陵那边失守,郁帅不可能不早早知道啊。”
“郁董这厮”任伯统顿时变色,呵斥道:“为何不早早禀告?”
“大人,这个多派探马监视闯贼,也是郁帅职责所在啊,当时小的们佩服还不及,哪里会想到郁帅是为了趁早逃跑啊。”
任伯统也知道错不在这些守城兵丁身上,既然最大的依靠郁董不在了,任知府只能退而求其次,把他委任的归德四壁指挥杨将一找来紧急议事。
听说许平连整编都不做,不顾连战辛苦杀奔归德来以后,杨将一也是大惊失色,不过看到提拔重用他的知府大人那焦急的眼神后,杨将一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归德上下万众一心,定能虎口震牙!”杨将一想了想,又补充道:“马上就要到冬季了,我们坚壁不出,料想那许贼也无法长围,再说开封巡抚大人那里还有数万雄师,许贼首尾难顾,定要让他铩羽而归。”
虽然郁董跑了,不过他说过的话任伯统还是记得的,见心腹大将的说法和巡抚大人口中的擎天玉柱不谋而合,任伯统稍微安心了一些:“可现在城中兵力不足,又如何是好?”
现在归德城内只有数千地方官兵,剩下的就只有衙役、民团了。杨将一略微思索,便再次进言道:“大人,就是末将方才说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大人来归德后善待父老、人思效报,末将保举咱们归德城的唐守忠唐大侠。唐大侠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刀枪不入;手下弟子三百,个个有飞檐走壁之能,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末将以为不妨给唐大侠一个参将、游击的加衔,让唐大侠出来为国效力,为大人分忧吧。”
归德大侠唐守忠绰号中原仁义,这两年来风头正劲,在河南绿林的名气直追开封城的中原大侠,顾不得等匆匆赶到的唐守忠叩首完毕,任伯统就急忙唤他起来,接着就把眼下的危机形势如实相告。
和刚才杨将一的反应一样,中原仁义脸色苍白:“小人听说,那许贼乃是黄候的得意弟子,当世虎将,有万夫不当之勇”
杨将一将唐守忠生生打断:“唐大侠,知府大人待你如何?”
任伯统到归德上任并不久,河南匪患严重,人人视为险途,千方百计不到这里上任,崇祯天子也不知道到底谁有治才、谁有帅才,就在朱元璋的画像前抽签,抽到谁那谁就是朱元璋替当今天子选拔的英才。作为被太祖皇帝在天之灵选中的良臣,任伯统只好硬着头皮来归德上任,到这里后他对绿林好汉很是优容,尤其是唐守忠这种与朝廷合作的好汉,对他经营的各种生意任伯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守忠长叹一声,站起身向着任伯统又一次大礼跪倒:“与黄候的得意弟子为敌,小人自知凶多吉少,不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小人还是懂的,知府大人放心,小人但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许贼踏上归德城墙一步。只是只是若是小人还有小人的弟子们有所损伤的话,还请知府大人厚待他们的家人。”
任伯统连忙站起身,伸手去扶:“唐大侠放宽心,只要抱得归德平安,捐躯的义士一定后顾无忧,本府发誓、发誓!”
唐守忠又有一声长叹,连谢字都没有一个,就告辞离去:“小人本是个无赖汉,别的话也不会说,这便去召集子弟了。”
“大节大义,多托于市井之辈。”唐守忠走后,任伯统感慨不已,他看看边上的杨将一:“兄弟记得杨老弟有三个儿子吧?”
“知府大人明见,”杨将一错会了意,又是一通拍胸脯:“末将父子齐上阵,誓与归德共存亡。”
“杨将一,有你守城,我心安矣~许平小儿不足为惧!”任伯统顿了一顿,正色说道:“杨老弟的老三还未婚配,兄弟有个小女也到了该出阁的年岁了,若杨老弟不弃,兄弟倒是有意和杨老弟攀个亲家。”
杨将一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他连忙跪下谢罪:“折杀小人了,折杀小人了。”
“患难于共,便是生死之交,岂能再拘泥文武之别。”任伯统不容杨将一推辞,立刻动手把婚书写就:“你的三儿既是我的女婿,那便不可上阵了,我的爱女岂能做望门寡?等守住归德后,便让他们成亲。”
把摩拳擦掌去整顿防务的杨将一送出大门口,任伯统脸色一沉,又把归德捕头史文西唤来:“秘密准备干柴、菜油,夜里趁无人时送来我的府上。”
史文西大惊,连声叫道:“大人,何必如此啊?”
“那许平乃是黄候的得意弟子,连河南闻名遐迩的郁帅都为之胆寒,这些市井之徒,便是有一腔热血又济得什么事?我乃朝廷命官,不能受辱贼手,城破之日便是我报效君父之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任伯统心里难免还存着一丝侥幸之想,便再次仔细叮嘱道:“一定要趁无人时运来,以免寒了守城军民的心,切切。”
史文西含泪领命而去后,任伯统在太师椅上枯坐半天,实在想不出还能做什么,便提笔向朝廷写奏章,最后还不忘加上一些关于他火线提拔的大侠唐守忠的介绍,称此人忠义无双、见善若惊、嫉恶如仇,云云。
归德城内外此时已经是一片大乱,士兵忙着关闭城门,将市面上的行人驱散回家,仿佛许平的军队已经在城外一般。
一个方才还在护城河边钓鱼鳖的老者,匆匆赶进城门时,连装鱼鳖的篓子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这个老头一脸丧气地慢慢走回住所,小心地关好大门,把斗笠扔到一边,走到床边掀开被褥,露出下面的一个深洞。一张人脸从洞里探出来,他从老头手中接过一根渔线,比了比上面的湿迹,点头道:“没有变化,很好。”
这个人已经奉命在归德潜伏多日,据他观察归德府的护城河年久失修,早已经淤塞得厉害,其中有几段甚至可以徒涉。这些位置之前已经向同样潜伏在城内的上司密报过,这些天来这两个细作继续负责监视官兵是否有疏通行为。官兵趁夜进行此项工作并不为人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他们还是时常检查,确保没有出现任何情况变动。
听说全城戒严后,几天前亲自混入归德统一指挥全城细作的陈哲判断道:“估计再有个两天大人就会到达,那时,就是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陈哲估计两天内闯军还到不了归德,不过他失算了,转天下午第一支闯军就抵挡归德城下。
领军的是闯营归德大元帅张献宝,这个人和名声赫赫的西营张大王并无任何血缘关系,只是凑巧而已。多年前张献宝因为抗粮而聚众作乱,现在已经是归德名声赫赫的人物。张献宝和闯营当然有联系,不过这个归德大元帅则是他自封的,而且闯营对此也毫不计较。
本来张献宝对付归德府的地方官兵的围剿还是绰绰有余,任知府还给他头上开过惊人的一千两花红,但仍无济于事,不过这段好日子随着郁董带着他的野战部队逃入归德府而结束。郁董在归德府治军演武,平常就靠围剿归德府的草寇来锻炼部队,作为归德府最大的一股抗粮势力,这段日子里张献宝一直倍受郁董铁拳的无情打击。短短几个月,张献宝就损失了小一半的弟兄——这是几年加起来都不曾有过的惨重损失,如果不是实在故土难离,他这股人几次都想逃出归德府了。
郁董最关心的事情是许平的动静,而张献宝最关心的是郁董的动静,郁董带着野战部队逃离的消息张献宝几乎是立刻知道。大喜过望的张献宝立刻誓师出发,赶往归德府以助闯营大将军许平一臂之力。在这一路上不少人已经在哄传归德府失守,闯营正在开仓放粮。大批半信半疑的饥民纷纷向归德周边赶来,见到张献宝的旗帜后,这些人更是深信不疑,纷纷要求加入闯营,张献宝则来者不拒,尽数纳入旗下,等他抵达归德城下后,已经有了两、三千部下。
当天入夜前,归德城周围已经来了六位闯营大元帅、八位翼元帅、十几位总兵、都督,大家凑在一起后无不破口大骂郁董,在座的诸位最近一段时间无不被这支野战部队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损失虽然不如张献宝那么大,但也绝对不在小数。因为风闻闯营将在归德开仓而来的流民不计其数,这几十位闯军大将的军力一夜之间都暴涨数倍、十数倍,天明后数万义军公推归德大元帅张献宝为义军都元帅,在许平抵达前代为协调指挥。
隔着护城河,得意洋洋的张献宝向城头上的杨将一喊话:“杨将军,许大将军亲提大军五十八万来取这小小归德”本来城外义军商议用五十万这个数字,但张献宝觉得五十万太过整齐听着不像是真的,所以灵机一动给加上了个八:“杨将军纵是三头六臂,又怎能抵挡?还是快快献城吧,不要再给任狗官这个江西蛮子卖命了,我们本乡本土的,为一个外人流血叫啥事啊?只要杨将军弃暗投明,我张献宝会在许大将军面前拿这条命担保杨将军无事,今天归德这里的弟兄们都是见证!”
下面打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