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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纽约不是天堂(一)
当我第一次身处纽约,当我站在帝国大厦的顶层,看着出国前无法想像的“现代化”、“发达”具体地向我展示它的漂亮外衣时,仿佛我已经是世界之王,站在世界之巅。
在美国居住的第一个夜晚,我躺在生平第一张席梦思床垫上,怎么也睡不着,心中念叨,这美国一个小旅店的条件,在国内怎么着也应该能评得上三星级了吧。
90年代初的中国,和今天比差别不小,我出国前可以说基本上没见过什么世面,初到纽约,就是不停地在对生活中出现的“新鲜事物”感到惊诧和兴奋中度过。那时候的心态,岂止是“美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简直就是“美国的星星都比中国的月亮亮”,心情好极了。
一楼的四个房间,一间住着房东的母亲,每天足不出户,直到搬走,我也没见过她。一间住着一个来自无锡的吴老太太,来美国看望儿子,看完之后看了看纽约的高楼大厦,不想回去了,不听儿子的劝阻,就地土遁,不知以何为生,人非常热情,经常在生活上对我进行指导帮助。我的对门住着一个很小到这里的广东移民,Tony,十七八岁,天天练健美,很壮实,我第一眼看见他,直接的反应就是他是李小龙的化身。他在唐人街的餐馆打工,自己有辆小货车,有时帮别人拉东西赚点外快。虽然他的夹杂着英文单词的广东话听起来很费劲,但没多久我就和他混得很熟了,经常到他屋里看电视。
还有一层地下室,我一直没下去过。
我身上的160 大元要抵抗将近一个半月,自然就要想法节省,不过想想除了吃饭,没有花钱的地方也就稍微放心。跟着吴老太太第一次见识到超级市场,我的天哪,这么多东西啊!心中自然又是一番感叹赞赏。一排一排的货物堆满架,眼花缭乱之中看到了七毛五一碗的快餐面,这个我认识!算算还能够承受,买回去泡水一吃,一股几乎可以熏倒一个团印度人的咖喱味道扑面而来,三天下来,九碗下肚,发誓这辈子不再碰方便面了。
吴老太太不仅热情而且嗅觉灵敏,不知怎么就看出来我不喜欢方便面,带着我再探超市,这次战果颇丰,冻鸡腿,两块钱24块。看,这就是美国,鸡腿这么好的东西都这么便宜,我揣测着鸡腿的大小,大约一顿三个就能饱,回去之后,吴老太太还借给我她的厨具,义务教我做鸡腿的各种方法。我在国内从来没怎么做过饭,这次学会了煮鸡腿、烤鸡腿、炸鸡腿、煎鸡腿,醋熘鸡腿、油爆鸡腿
中华美食文化固然博大精深,但光是一种原料,一个星期下来做法也就又开始循环。吃了二十几天的鸡腿,落下让我这辈子见到无论生熟死活的鸡就发抖的后遗症。
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新奇感逐渐地消失了,我开始在每月的奖学金里拨出钱来还出国时欠的账,也不像刚来美国的时候,对每一件新奇的事物都大惊小怪。Jerry说得对,我平时基本上用不着说太多的英文,我的邻居,系里的同学,师兄、师姐之中很多都是中国人。生活和社交的圈子就在这些人中间,平时买东西去中国城的超市,一到周末就轮流到某个同学的住处聚餐,喝啤酒、打牌、吹牛,租国内电影的录像带来看。
我们第一年进不了实验室,选的都是很理论性的课程,量子化学之类的东西。
平时上课教授讲的英文很多听不懂,也无所谓,回去借来参考书看看就得,一共三门课,压力不大不小。随着生活的日趋平淡,憋闷的感觉随之而来,课余的时候就利用纽约市发达的公共交通到处乱逛。
我四处参观,一块两毛五买了地铁票———纽约的地铁四通八达,恨不得每一条街都设一个站。在曼哈顿林立的大厦间游走,随时随地、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耳目一新。洛克菲勒中心、时代广场、帝国大厦、国贸双子塔、中央公园、林肯艺术中心、大都会博物馆,有名的地方我都去了,好在很多都是免费参观,有门票的地方也不贵。
一天,我正在迷宫般的地铁里继续我和纽约的“第N 次亲密接触”,在一个地铁站的出口,隐约听见一段熟悉的小提琴旋律。是《梁祝》!循声望去,我看见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国人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孤独地站着,十分投入地拉着小提琴。间或有一两个行人随手在他的琴套上扔下几个小钱,扬长而去,而他却会礼貌地对着远去的施舍者深深地鞠下一躬。我上前和他交谈,拉一拉同胞的家常。他告诉我,他是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来美国之后因为英语不好找不到工作,只好以这种方式混口饭吃。天!中央音乐学院!在我印象之中,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都是国宝级的艺术人才,怎么会
第二章纽约不是天堂(二)
“小兄弟,是不是刚来纽约?出国之前是不是觉得这边的月亮比家乡的圆?过些日子你就明白了,再圆的月亮上都会有月缺,像我这样运气不好的人,就只能在月缺上生活。小兄弟,祝你好运!”
我望着他,一脸茫然
那天我在外面逛到很晚。回到住处,刚要进楼门,就像蘑菇从地下冒出来一样,一个蓬头垢面、两眼通红、瘦小干枯的中国人从地下室楼梯一步步走了上来,他像幽灵一样从我的面前经过。
地下室里还住着人?我怎么都没注意过?都住着什么人?我好奇心甚大,往地下室走去。没下几级台阶,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我捂着鼻子继续往下走,地下这一层原来别有“洞天”,昏暗的灯光照着地面上已经没法看出颜色的污水,一堆一堆的陈年垃圾就堆在房间的门口,墙上隐隐约约还有些字迹。就在我想要研究研究墙上到底写些什么的时候,一只肥大的老鼠从垃圾堆中蹿出来,撞在我的脚上,我被它吓了一大跳,连忙逃回房间。
这时Tony进来了。我问Tony:“地下室怎么那么脏?好像还住着人?”
“住了好多人啦!你不知道吗?没有身份的打工仔啦,我们这么大的房间里挤着二十七八个,我进去过,好脏好臭,和猪圈一样的啦。”他一边说一边比画。
我大惑不解,“纽约还有这样的人?”
“你真是个乡巴佬,美国就没有穷人?哪里都有穷人!这些人都是没有合法居留身份的,偷渡过来打黑工,一大堆人住在一个房间,怕警察抓,大都晚上出去上班,白天回来睡觉,每天干活干12个钟头!”
我亲眼看见这些事实,和在国内做的“出国”梦完全不一样。我当然明白美国也有底层,但没想到会是这么惨,而且这底层是我的同胞!
“房东这家伙也太坏了,这么可怜的人,还收人家房租,怪不得这么有钱。”
“关房东什么事,他不给这些人地方住,人家住哪里?那些唐人街的工厂老板才是吸血鬼。”
“那他开的那个卡什么克,不是很好的豪华车吗?”
Tony一阵狂笑:“房东那个豪华车,是用来从医院太平间往殡仪馆拉死人的,他就靠这个挣外块。那车就是个门面,自然要搞气派些,他有钱才不会干这个呢!”
怪不得房东总是一副那样的神色,原来总是和死人打交道。
纽约并不是天堂。
第二天是周末,我来到中央公园。我在四处游逛的时候,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好去处,环境清幽,有很多的草坪。
在公园的入口处有很多搞美术的中国留学生在那里给游人画像,没多久,和其中的一个成了朋友,我时常看着他工作,他没有活儿的时候,便和他聊天。
他在美国生活了七年了,出国前是国内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现在只能在这里做一次速写10美元的中年画匠,我问他怎么会这么落魄。
他长叹一声,“你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竞争有多激烈,别说混出点名堂了,就是在中央公园画像的留学生,也都有二十来个。我们就会画画,别的也不会干,英文不行,没法儿改行,年纪一大,也没法回国,难哪”
在美国想要混得有点名堂原来这么难!转念一想,我总比那些偷渡客奋斗的条件要好得多。画家和那个地铁里拉小提琴的都是艺术家,艺术家可能就是需要潦倒来刺激灵感。再说,我的英语总比他们好那么一点点吧,我现在好歹每个月能拿1000美元,安安生生过5 年,就可以拿到博士学位,化学专业应该总是有能发挥的地方,好歹我将来总能找个像样的工作。
又是一个周末的晚上,我们几个同学按照惯例组织聚餐,大家吹牛的吹牛,打牌的打牌,一向爱说能闹的Jerry 看起来却闷闷不乐,独自盯着电视发呆。
“他工作找得不顺心。”有人搭腔。
Jerry 开口了,“岂止是不顺心,简直一点儿希望都没有,我都找了一年了!”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挺能混的?再说不是马上要拿博士了?”
“话虽不错,但是我那个大学的在全美化学专业里根本就排不上,大公司、研究所根本不认。去面试,英文也稀里糊涂,人家说两句,我磕磕巴巴答非所问,没几分钟人家就说谢谢你,非常遗憾”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一直默不作声的我打出一张牌,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地铁站那位提琴家,地下室散发出的阵阵恶臭,中央公园里中国画家的叫卖声,我的脑海里一幕幕地闪过。我站起身来,甩下手中的纸牌:“不玩了,你们玩吧。”我感到一阵窒息
第三章你,中国牛粪!
大老远跑到美国上学,却发现自己的同学没有一个是美国人。原来大多数的美国人在读研究生的时候,都会选择那些实用而热门的专业,诸如法学院、医学院、商学院之类的学科,对基础学科看不上眼。跟我同届的化学系的研究生全部是外国人,十三个同学里八个中国人、一个喀麦隆人、两个印度人、一个意大利人、一个阿根廷人。
开学没多久,我们这些人就被集中在一起进行了一次英语口语的测试,根据这个测试的结果来分配工作。以我的口语水平只能被分配去做无机化学课的实验示范员———这也是我每月拿1000美元的奖学金所必须付出的劳动。
纽约大学化学系主任卡伦巴克教授开的这门课,是化学系的基础课,想获得医学院学位的学生也必须拿到这个学分。于是乎,本系外系的学生加起来一共500 多人的大课,每星期两次在化学楼一个宽敞亮堂的大阶梯教室进行。
这天卡伦巴克教授要讲的反应是一个多步的氧化还原反应。紫红色的试剂和蓝色的试剂混合,第一晃混合液变成绿色,第二晃变成蓝色,第三晃颜色好像长了翅膀突然跑掉了,混合液体又变成无色———我今天的任务就是做摇晃员。“Today ,let 'sseetherealmagic!(今天,让我们见识一下真正的魔术!)”一听他说出这句话,学生们都集中注意力,看看这次又是什么好玩的反应,教室里充满了那种只有在坐满了好奇孩子的马戏团里才会有的气氛。教授斜倚在讲桌旁边,也摆出一副饶有兴致的盼望神态。
推着小车,我在500 多双期待的目光中缓缓登场。
一点点红试剂,看清楚了,这是红的;再一点点蓝药水,你们看,这个是蓝的。
屏息凝神之第一晃,注意观察变化!
这时候学生们都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我心里默念“咒语”:绿色,绿色
什么也没发生。我有点慌,抬头看了一下座位上黑压压的一片学生,他们的好奇心此时正被最大限度地挑逗起来,大家伙儿都等待着见识神奇的反应发生。我再回头看了一下卡伦巴克教授,他微微地皱了一下眉,示意我继续。
好,再来一点点红色,一点点蓝色,再一晃———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出现鲜翠可人的绿色。
此时逐渐进入狂躁状态的我又狠狠地把试管晃了几下。
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台下开始有了窃窃私语声。我已经心跳加速慌张不已了。要演砸了!
我再使劲晃动。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不敢抬头再看,害怕撞上学生们怀疑的目光,我甚至能感觉到汗珠从额头上一颗一颗地掉在小车上。此时,作为摇晃员的我不无绝望地摇晃了最后一下。
“YouChineseBullshit!”卡伦巴克教授一声断喝从我的身后传来。系主任恼羞成怒了,我能感到他多么的怒不可遏。但是,当时我不知道Bullshit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他对我使用了怎样的字眼!我努力地去想“Bullshit”的意思,但在我的词汇库里实在找不到这个词!
“What?”我忍不住问卡伦巴克教授,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的脸,我鼓足勇气问道:“Whatdidyousay (你说什么)?”
全场哄堂大笑。刹那间,我感到血液上涌、面颊发烧。混乱中听见坐在前几排的香港、台湾学生很着急地提醒我:Bullshit是牛粪,他说你是中国牛粪
我是中国牛粪?!
我的头顿时“嗡”的一声,血往上冲,脑中一片空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被无情无理地骂作中国牛粪,而我听不懂,而我还彬彬有礼地问他“你说什么”,我在不知不觉地扮演着一个傻瓜!
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嘴唇和舌头发麻,根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他。
这时候教授似乎恢复了他作为一个高贵的系主任的“绅士风度”,半斯文半高傲地说:“你不懂英语,你读不了博士,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你应该回中国去!
现在请从这个房间里滚出去!“为了让我这个不懂英语的”中国牛粪“听个清楚,他刻意说得异常缓慢,仿佛每个音节之间都透着飕飕的冷风。
我会回中国的,但不是现在。我想告诉他,他这么做多么无理多么蛮横;我想骂他,这个不懂起码的教养的美国牛粪!
悲哀的是我既不能用流利的英文和他据理力争,也不能“回敬”他的侮辱。我一定要突破英语!攻克英语!
第四章百老汇“偷师”记有一天,坐地铁的时候,我的旁边坐着一个老太太,面目和善。老太太是个非常爽朗的人,我和她很自然地聊了起来。聊着聊着,我提到了我为不能有效地学好英语而发愁。老太太一听,微笑着说,你为什么不请我做你的口语老师呢?这样,柯尔妮太太就成了我的口语老师。她是好莱坞的退休演员,她想帮助我,但我得用一点报酬来表示对她劳动的尊重,这是一种很典型的美国式思维。
我的口音纯正多了,信心也渐渐地增强起来。但随着我英语沟通能力越来越强,我发现我的反应太慢了。原因在于我经常会在听懂英文之后,先在脑子里把翻译成汉语,用汉语作出回答,再在脑子里翻成英语,最后用英语说出来。
而这个问题竟被百老汇的一个表演培训班攻克了,课程是“即兴表演”。
我是那个即兴表演培训班上20个学员里惟一一个老外,其他的人都是抱着学习戏剧表演艺术的目的来的,只有我是为了学英语来此“偷师”。
第一堂课我就处于一种脑筋打结的状态。这种表演课程,每节课通常都是以一个游戏为主干,围绕着这个游戏来训练一些演员的基本技能。第一堂课的游戏是“记者招待会”,这个游戏的玩法看似很简单:找出一个学员充当被采访者,其他学员可以问他任何问题,而被采访者不能有任何的迟疑。一有迟疑,教练立刻换人。
真不幸,作为一个醒目的老外,我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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