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柳志文,没有人知道她的情况,包括周芸。以前从来没感觉,现在才发现,三十二岁的已婚女人,如果还没当妈妈,那就很奇怪,很不正常,就会如此引发别人的疑问和好奇。你的年龄别人比你自己记得还清楚。
在周芸这里一住七天。七天来,柳志文竟然没一个电话给她。这让叶如馨伤心不已。尤其痛苦的是,从第三天她就开始想他,无法克制,夜不能寐。好几次拿起电话想拨过去,本能的自尊还有心底里复杂的感情,使她每次都强迫自己克制,再克制,最终没有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这几天,精力重点用在吴远虹的案子上,每天要跑好几个地方,四处做调查,主要是了解亿万富豪赵挥的财产情况。果然如吴远虹所说,对方实在太狡猾,查起来很困难,好几个吴远虹指名道姓的公司,工商方面显示的法人代表却是别人的名字。
“儿子执意照顾父母晚年生活,不肯跟父母分开。婆婆一心想抱孙子,想得发疯;儿媳心有余而力不足,没办法满足婆婆的愿望。这一矛盾如何解决?”
夜里,如馨在办公室打开网络,与一个偶然遇到的四十多岁的大姐网聊。
大姐回她:“那就只有离婚了。”
“没有别的路可走吗?”
“没有。”
“离婚或许是惟一的办法,要不然矛盾不断,家无宁日。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人人哀愁,不如彻底解脱。”
关掉电脑,如馨靠在椅背是沉思,难道离婚真是的惟一的办法?
想到离婚,顿时令她心如刀割。她舍不得。他舍得吗?这些度日如年的日子,他有没有像她想他这样在挂念她?他是否已与母亲谈过?以她对婆婆的了解,张金芳是断然不会接受这一事实的。婆婆一定劝儿子离婚,儿子是否已经动摇?他在盛怒之下要打她,撵她出家门,逼她离家出走,他有没有过后悔?七天过去,他的身影没有主动出现,他的声音没有主动传来,他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夜里,如馨把车子开到海边。在海风和海潮声中,她痛痛快快地流了一场泪,百转柔肠,肝肠寸断。那就离吧,她对自己说,既然他已生变,她何苦还要坚守?既然她不能给他幸福,那就给他自由,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吧。爱他,就别以爱的名义捆他一辈子了
这一夜,如馨做了一个梦。梦中婆婆气咻咻地指着她脸扔下两句话:“你不能生孩子?好吧,要么你离开我儿子,要么我去死。”她问:“我不生孩子你就活不了?”婆婆斩钉截铁:“活不下去!”她再问:“只有这两条路吗?”婆婆咬牙切齿:“就这两条路,你任选一条。”天亮时分,如馨从噩梦中惊醒。
她跟周芸说了这梦。
周芸安慰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放心吧,梦都是相反的。”
12
一大早,一个衣着时尚名叫黄农的小伙子找到叶如馨,自称因吴远虹的事,有重要情况与她交流。如馨让他到办公室谈话,他却说律师所环境会让他紧张,要求到附近的茶楼。
在茶楼一个单间里,经过简单交谈,如馨很快就明白了对方来意。
原来黄农并非吴远虹的同盟。他是赵挥的表弟,从小与表哥一块长大,自幼敬重表哥的为人。在这场离婚大战中,他觉得表哥实在太冤。在他的陈述中,嫂子吴远虹就是披着羊皮的狼,什么道德,良心,全部沦丧,对丈夫不忠,对老人不孝,如何坐享其成、挥霍钱财,如何懒惰狠毒,丧失人性,使其兄遭受精神痛苦,饱尝心灵摧残。在他看来,如果嫂子长上一对獠牙,那简直与魔鬼毫无二致。在家庭所有成员眼里,这个可恶的女人早该受到惩罚。可是,她自恃一纸证书在手,如今趁着离婚,又要千方百计、处心积虑谋划着大捞一把,发一笔离婚的横财。而今悉数转到如馨手里的那些关于其兄出轨以及证明公司财产的证据资料,都是吴远虹蓄谋已久、污蔑捏造的结果。
“叶律师,您的大名我早就听说了,我特别敬仰您的为人。我希望你进行深入调查,如果你查明了事实真相,我相信你一定会站在正义的一方,至少不会为那个劣迹斑斑的女人做什么代理,这会辱没你的名声。”
如馨冷冷地望着面前义愤真膺的青年:“说了这么多,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出于好心,建议你甭再理会那个女人。”
“我做事一向由自己做主,任何人的建议不起作用,很遗憾。”如馨起身要走。纵使黄农年有他的道理,但吴远虹眼睛里的泪水无法骗人。如馨早已决定为助她完成心愿,更何况委托协议已签,岂有随意变更之理。
“等等!”黄农喊住了她,“叶律师,请听我把话说完。”
如馨重又坐下,冷冷地望着他。
“你要代理她也行,但最好还是慎重一点,”黄农压低了声音,将一张银行卡从桌面上推过来,“叶律师,这是十万元,你考虑一下。”
“你要什么?直接说。”如馨板着一张脸。
“把那些材料还给我们,不用别的,就那些与财务有关的,尤其那个电子厂的。”
为了帮当事人取得证据,如馨为那些材料已经花费了大量时间和心血。为了去那家厂子调查,差点被一条恶狗给咬了。而如今这些替当事人战胜对手的火药和子弹,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青年竟然想索取而去,让她输官司,这一想法岂不是很可笑?如馨原本心情不佳,没好气地质问:“你不刚刚说了,特别敬仰我的为人?为什么一转眼就这么干?难道你以为你能如愿?”
“你开个价,我买行不?这儿还有一张卡。”黄农从怀兜里抽出第二张卡,推了过来。
如馨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拧头断然走掉。
黄农在身后叫道:“姐姐,我们交个朋友行不?”
如馨冷冷回了一句:“请原谅,官司期间,我们不方便来往。请以后不要再出现了,一切等官司结束再谈。”
回到办公室,正碰到所里来人收慈善款。为了提高该所的“形象”和“品位”,每年主任都带头进行一次慈善捐助。主任总是说,三百五百对我来说无所谓,手指缝小漏一些就有了,积流成河对那些困难中的兄弟姐妹们,不知道能干多少大事呢。
主任年收入百万之上,每次带头捐一千,看上去他的数额总是最高的。每个人都要捐,不是所有的律师都高觉悟、高境界,主要是所里强制规定,还有最低限额,比如小杨最少一百,比如如馨至少三百,当然多多益善,但少一分是不行的,你不出所里就会强行扣你的钱。
每次如馨和小杨们一样,“达标”即可,没有特殊情况不肯多出一分。如馨最烦就是这类强制捐助。别人求她帮忙,一定尽最大的力量。但她不会轻易主动做好事,她的观点是,主动做好事只能养出一群坐等别人帮忙却还不领情的懒鬼和混蛋。比如这些钱,通过一些莫名其妙的渠道转来转去,最终有没有落实到真正需要的人的手中,还是个未知数。因为所里所有捐钱的律师包括主任在内,没谁说得清楚捐出的钱最终用在了哪里。比如去年有个曾患过心脏病的大款捐一大笔钱给一家医院,目的是为了给一批心脏病儿童做手术,谁料医院用那笔钱购买了骄车给领导享用。大款就不干了,跑到律师所委托打官司,这事让就如馨特别气愤。
但主任就不会这么容易激动气愤,捐给这机构那机构的钱究竟用在哪里,他不太上心,他在乎的是每年一场捐助活动的形式而已,报纸上一句话而已,只要看到该所的名字与慈善捐助这类字眼放在一起,即达目的。就算捐出的钱掉进阴沟里,也无所谓。小杨每次都揶揄如馨,我们这些穷鬼就算了,馨姐你就不能多出点?如馨说,我总是比你多,你没资格说我。小杨说,你不能跟我比,你一年挣一辆奥迪,我也就一辆昌河,从收入比例上讲,谁献的爱心更多?你和主任一样葛朗台,真是越有钱越吝啬。如馨没好气地说,我给别人献爱心,谁来给我献爱心?你心肠好把你的钱全献出去我没意见,我也想献个三五十来万当一回慈善家,可实在太遗憾,力不从心。
当晚,如馨离开律师楼时,又一名男子堵住了去路。
男子大约三十七八岁,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衣着精致得体,神态从容,气质尊贵。
这副面容是如此地熟悉,如馨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吴远虹的丈夫赵挥,她早已从照片上见到过。
赵挥彬彬有礼地递来一张名片:“我想跟您谈谈。”
他言语简洁,深邃的目光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迫使她无法拒绝。尤其当她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形体强壮的黑衣小伙子,夜色里她看不清那人的眼神,但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人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她身上。做律师这么多年,利诱,恐吓,不是第一次碰到,如馨稳稳神,用手拂了拂头发,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帮助平头百姓打离婚,遇到刁民顶多面对一把菜刀。代理富豪老婆打离婚,潜在的风险远远超过了一把菜刀。这一瞬间她甚至还想到了家人的安危。曾有一位律师就曾遭遇输官司的人报复,孩子被割了耳朵,家里被投了炸药。
眼下这对富豪夫妇,不就因出轨离个婚吗?究竟有多少深仇大恨?非要赶尽杀绝?
“噢,赵先生,那就到我办公室吧。”如馨心想只要进了律师楼,我就不用太担心什么。官司还没开庭,输赢未料,楼里又密布着针孔摄像头监视器,他们还不至于干出什么吧?
“不是已经下班了吗?”赵挥道,“就到前面喝个茶吧。”
看看那个壮小伙,如馨知道回避不是什么好办法,只便点点头。
附近的茶楼里,在早上与赵挥表弟谈话的静雅的单间里,如馨与赵挥双双坐下,那个小壮小伙则留在了大门外。隔着玻璃窗,如馨看到他在楼下来回溜达,像一条机警忠实的狗。
赵挥则安静地坐着,目光和举止,无不流露出温文尔雅,大气沉稳。
如馨沉默不语,静待对方出招。
“叶律师,我就不绕弯子了。”赵挥像他的表弟那样,将一张银行卡推到她面前,直截了当,开门见山,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低沉,“这是一百万,密码是六个零。”
如馨倒吸一口凉气。以她的估计,就算帮助吴远虹如愿赢得了财产,但面前这笔钱已远远超出了代理吴远虹的报酬。
送上门来的巨额金钱,让她的心脏一阵猛跳。
这笔钱可以让她换上宝马。
这笔钱可以在风景秀丽的山脚下买一套复式休闲公寓,周末陪着父母去度假。
这笔钱它的用处将会很多,很多,它可以满足多少难以实现的心愿。
看来这次遇到了真正的富豪。这人之所以能成为富豪,一定有着过人的精明。他之所以愿意付出一百万,那就是为了挽回至少十倍甚至百倍的利益。一百万很有诱惑力,面对巨款如果说她一点也不心动,那是假的。她的大脑的确挣扎了几秒钟,但很快无比清醒明白了一个事实:这笔钱不可以随随便便去伸手,因为它不属于她。它虽可以办很多事,但若跟她的良心、名声、前程、事业做比较,除了后者,她别无选择。
她冷冷地看着他:“赵先生,我只是一个小律师,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干到今天并不容易,难道你要毁了我吗?”
赵挥不温不火:“您放心,我以人格保证,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已经观察了,这个房间没有针孔摄像头。”
“呵,这是为难我了。早上跟您表弟已经说得很明白,要拿回那些跟财产有关的材料,我只能坦率地告诉你,根本不可能。干我们这一行,报酬虽然很重要,但原则更重要。我若答应了您,不仅违反了纪律,触犯了法律,更可怕的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宁,我会诅咒自己的。”
“误会了,叶律师,我不是要拿回什么材料,财产分配的问题我会接受最终判决的。”
“那您”
赵挥娓娓道:“我很少开口求人,但今天找您,确有一事相求。我和吴远虹夫妻一场,惟一让我放不下的就是女儿。十年来,女儿给我带来过数不清的欢乐,她是我工作的所有动力,在她的身上,承载着我的未来和太多梦想,我的生活包括我的精神世界,都不能没有女儿。所以,我只要女儿的监护权,除此别无他求。”
“就这件事?”如馨备感意外,暗暗吃惊。女人的敏锐告诉她,这个男人并没有吴远虹描述的那么冷酷无情,至少,还有一定的人情味儿,仅凭他对女儿的这番深厚感情。
“就这件事。”赵挥望着她的双眼,“我请求您的帮助,希望您不要拒绝。”
如馨长长舒了一口气。刚才那阵势,还以为遇到黑手党,如此看来虚惊一场。就算面前的男人有什么不阳光的背景,但只要他的要求与财产无关,她的人身安全应该还是有所保障。她淡然一笑:“赵先生,您是原告,而我是被告代理人,请我帮您的忙,您觉着行得通吗?”
“只要您愿意,我想是可以的。”
如馨很清楚,如果她销毁那些关于赵挥出轨的原始证据,或者把它们还给原告,而对吴远虹谎称意外被劫,只要在法庭上不能出据这些强有力的材料,而原告以被告的生活作风不检点,对孩子的成长不利为由,从而夺回监护、抚养权还是完全有可能的。不过,这样以来,一旦事情败露,如馨不仅要毁了十年英名,被吊销从业执照,还要面临“伪证罪”等牢狱之灾。是,她的心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如馨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容,干净利落、斩钉截铁道:“赵先生,也许在您看来,金钱可以买通一切。但具体到这件事,我只有三个字,不可以!”
赵挥一言不发望着她,她的一身凛然正气,让这个习惯以金钱做武器厮杀于商场的男人有些意外。
如馨毫不犹豫站起来:“至于孩子最终归谁,法庭一定会给予最适合孩子健康成长的公正裁决。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丢下这句话,如馨翩然离去。
13
叶如馨寄人篱下已是第九天了。依然不见柳志文任何消息。这个已让她没有了激情和新鲜感的男人竟然是如此重要,几天不见,竟让她心里空荡荡地发慌。比如这两天发生的事,她最想跟他说说,听听他的见解。一天之内竟两次遇到金钱诱惑,同一场官司里,两个送钱上门的男人,竟怀着两个不同的目的。而她,严辞拒绝了诱惑。想必柳志文一定会报以赞许的微笑。一定会说,老婆,我喜欢你的就是这个。
可是,他却不主动来找她。是他先动手要打她,是他把她撵了出来。
应该自责的是他,她绝不能主动告饶。
工作之余,在刻骨的思念中,她感觉受伤愈来愈重,心底里愈来愈寒。
下班回到住处,看到周芸母子玩游戏,乐成一团,这温馨活泼的场面使如馨愈发感到凄凉,孤单。另一个密友李菲赶过来看她。周芸安顿好儿子,三个女人关在卧室里,替如馨出主意,想办法。
如馨问周芸:“志文有联系过你吗?”
“没有。”
再问李菲:“联系过你吗?”
李菲摇摇头。
两个最要好的女友。以往发生不愉快,柳志文联系不到妻子,就会找她们俩。
如馨最后一线希望毫无疑问破灭了。她黯然无语,重新思索分手的问题。
夫妻感情难道就样要散了吗?她觉得不可思议。她相信他像她这样,还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