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要偿还。”“说到这里,哲夫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导游女郎。她因看惯了周围的一切,脸上摆出十分无聊的样子。
“很晚了,回去吧!”哲夫说,“等见了您父亲,那些疑问自然会清楚啦!”晚上九点钟。浑身酸痛的麻也子,躺到床上,然而却不能立刻入睡。
哲夫在帝后饭店阳台上说的一番话,使麻也子深受鼓舞。未婚夫对自己父亲如此信任,真难得啊!从骨肉之情来讲,麻也子当然相信父亲。她把希望寄托在明天,明天也许能见到父亲。
麻也子把手伸向枕下提包。
出发前,她顺手放入两本书,准备在旅途中消磨时间。一本是《唐诗逊,另一本是《今古奇观》。
麻也子取出《唐诗逊,翻了几页,目光落到她平时喜读的李白诗上。
由于精神上的重重负担,使她一时难以进入诗的意境。
麻也子放下《唐诗逊。此时,电话铃却骤然响起来。
是哲夫打来电话。
“方才,佐濑在电话里说,在二流旅馆里仍未找到他老人家。三流以下的旅馆,打听起来就难啦!他说明天再请熟人协助查找。”
2
早晨,明星旅馆的餐厅里挤满了客人。睡眠不足,她略施浓妆。二人在餐厅角落一张小餐桌前坐下,在众多的日本游客里显得孤孤单单,谈话内容也很特别。
日本观光客人,几乎都在议论买些什么东西。阵阵嘈杂声,不断向麻也子和哲夫袭来。
这些人来港目的,不必打听也可知道,都是为了旅游和买东西。香港观光地区,物品极其便宜。从客人心满意足的谈话中,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麻也子打早上起床开始,脸上尽量露出些快活的笑容。
佐濑原以为他的朋友带着未婚妻来港,是为了欢抉地观光和购置物品。作为银行职员,平时难得连续三天休假;自然会想好好款待朋友和当好向导。万没想到他被拉来为寻人而奔波。
麻也子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家扫兴啊!“哎,如果今天还找不到父亲,明天咱们和佐濑一同游玩好吗?”麻也子对哲夫说。
“好!”哲夫附和说。
“佐濑中午来的时候,我想。。。”哲夫故意使声音放低,“和他去拜访本港的理查德。布鲁特商店。”“嗯?”麻也子有些惊讶。
二人离开福冈后,谈话中尽量回避理查德。布鲁特和横田老人被害事件。他们都在想:找到勇造后,一切疑惑都会消除。
尽管父亲的某些行动可疑,但她和哲夫都坚定地相信没有问题。绝不能用警察的眼光来看待勇造的行动。
理查德。布鲁特被杀事件发生的当儿,勇造正在现场,并且带着手枪。
横田老人被杀翌日,勇造飞往香港。按理,他的这些行动,肯定被列为重要的怀疑对象。
二人所以不承认这种逻辑推理,是出自他们对勇造的信任。
既然迄今为止仍找不到勇造的下落,哲夫自然会产生直接拜访理查德。布鲁特商店的想法。对此,麻也子也很理解。哲夫甘冒风险,要触及一下问题的核心部分。
“理查德。布鲁特商店或许因力经理死亡而换人,但我们目的是为判断您父亲是不是去过那里。”哲夫的话简捷果断,情绪略显焦躁。昨天夜里,他对麻也子谈活时却是那样温文尔雅。现在也许是由于他即将精神抖擞地开始行动吧!“拜托啦!”饭毕,麻也子边放下茶杯边说。
“还有件事我放心不下。您说过,您父亲没有保藏过高价古董,那么有别的重要东西吗?”哲夫问。
“嗯,”麻也子陷入沉思。忽然,她想起一件事。
“我向您说过,爸爸在事业上取得成功以后,在福冈住宅的贮藏室里存有一些古董,最贵的约值五十万日元。
“后来,当我进女子中学时,又看到一个用蒲草包裹的物件。我问妈妈,妈妈说那是爸爸为别人代存的重要物品,不知道确实是什么。在我家迁到东京时,就看不见啦!”哲夫点点头。
“那个物件有多大?”
“大约高四十厘米、宽三十厘米。。。”
“有特征吗?”
“没有。因为外面包裹着蒲草,就不晓得啦。。。 。。。”“这倒很有参考价值。”哲夫又陷入沉思。
麻也子抬起头,发现佐濑出现在餐厅的入口处。
“佐濑君来啦!”麻也子告诉哲失。
“哦。”
佐濑做了个在门廊等候他们的手势后,从入口处消失了。
二人步出餐厅。佐濑身着一套裁剪得体的西装,端坐在门廊沙发上。
“抱歉,还没有消息。。。 。。。”佐濑向麻也子低头致礼。
“不,让您费心啦。。。 。。。”麻也子说。
“一流、二流的旅馆问遍啦,全都没有。三流旅馆条件极差,有些甚至是男女杂处的下等小店。那里一般用广东话接客,我跑了二、三处,也碰壁啦!”“我想出个好办法。本港有专门为人跑腿的包打听,干这个行当的都是些十分熟悉本地情况的人。他们常代高等观光客人压价购进高贵首饰。其中有个叫新谷的人,还算和我有点交情。这种在银行不能大大方方出入的人,对黑社会情形却了如指掌。”“那些专为发财而来香港的日本人,是他们的好主顾。他们讲一口地道的广东话,对旅馆非常熟悉。请这种人帮忙,一定很快奏效。”“可是新谷这个人的踪迹很难找。今天早上我打电话找他,他还没回公寓。这家伙经常打转转的地方,我也能估摸出来。不如把新谷抓住,让他的触角发挥作用,总比我们用生硬的广东话到处乱问强得多。。。 。。。”“那就快去找吧!”哲夫干脆地说。
“新谷熟悉金首饰和黑社会的情况,对古董也内行吗?”“当然内行!在本地能捞到大钱的交易,一是金首饰,二是古董。他在这两方面都掌握着极丰富的情报。”“太好啦!快把这个人找来,有些事要向他打听呢!”哲夫从沙发里站起身。
“稍等一下,新谷活动的角落都是不三不四的地方,砂原小姐一道去怕有些不便。刚才进旅馆时,我向服务台问过了,上午十点送日本客人去九龙观光的客车恰好有个空席。”佐濑又转向麻也子说:“一个人呆在旅馆里太闷了吧?我们回来前,请您自己去参观一下,如何?”麻也子倒没主意了。
“去吧!”哲夫也从一旁督促。
麻也子点头。
观光客车在旅馆门前发车,麻也子和二人告别。
麻也子上车时,哲夫在耳边低声嘱咐:“不要多想,好好散散心!”一个不惹人注意的人一直在注视着从门廊走向观光客车的三人。他正是麻也子和哲夫飞来香港时,坐在后排座席上偷听的那个男子。
这人目送观光客车发车后,那双锐利的眼睛又透过宽边眼镜盯着哲夫和佐濑钻进出租汽车。
然后,他慢慢地走到对面,把自己短小粗壮的身体挪进公用电话亭。
他的神色有些紧张。
3
麻也子打算通过观光缓和自己的紧张情绪。哲夫也说父亲来香港一定有些原因。出去转转也好!观光只能了解表面现象,但熟悉一下本地也是需要的。
观光客车在旺角一带驶过,这里是九龙最繁华的街区。
车上的导游女郎向客人介绍了参观路线;穿过旺角,经难民街后转到荃湾工业地带,最后到达勒马州和中华人民共和国边境交界的地带。
麻也子听到导游女郎滔滔不绝的解说,脑海里出现了一种奇妙感觉。
在女子大学东方史课程中讲述的十九世纪的世界状况,似乎又在这里再现。令人瞩目的是,香港,仍残留着殖民地伤痕,仍是英国直辖之地。连此刻观光客车行驶在其中的九龙,也是英国租借地。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相继掀起了民族独立运动。但在中国大陆的一角还残存着殖民地。这在麻也子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旺角是充满生气的商业区,从车窗望去,到处可见堆积着的商品。然而,给人印象最深的地方,却是观光客车经过的难民街。那一带与世隔绝的状况令人瞠目而视。
为收容难民而建的八层大厦鳞次栉比。令人奇怪的是所有窗户都没上玻璃。
五、六个难民走过来请求施舍。
如果掏钱向对方施舍,往往会被认为是在显示日本人的优越感,所以麻也子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惰。
“一家人住几个房间?”麻也子边看着路旁大厦边问导游女郎。
女郎笑着回答:“几个房间!不过十平方米的面积住着七、八个人哪!”“啊!”麻也子吃惊了。
“没有电梯,连喝水也要花钱去买。一加仑水要付港币五元、日元三百。”“生活在这儿的人,每月工资多少?”“这儿几乎都是体力劳动者。他们的平均月薪大约是港币三百元,折合日元一万八千。”麻也子想,这不是仅能维持动物生活最低水平吗?据说,香港难民阶层不下五十万人。
这个事实使麻也子所受到的刺激之大,远比参观香港豪华夜景时更甚。“疍民的生活水平更低。在香港,约有六十万人口的水上人家,和他们相比。。。”女郎压低声音说,“香港总督的月薪是四百万日元!”不错,十九世纪殖民地的特点,仍在这里保留着。
她又想:自己住在高级的香港旅馆之中,是和贫民阶层完全隔绝了。
麻也子此时的感受,大概与昨天夜里哲夫重述父亲的话“对中国犯了个小小罪过”有关吧?战时,父亲在大陆和中国人打过交道,但麻也子却是生平头一次接触中国人。
麻也子的感受由于紧接着出现的一件小事而加深了。
一位面无表情的中国人递给麻也子一份传单,她心不在焉地把它拿到手中。那位中国人默默地向所有见到的日本人分发传单。
麻也子在观光客车里打开那份传单。传单内容是本港中国人致日本人的控诉信。麻也子想:真有趣!随后,饶有兴致地读起来。
标题是:“向日本各界人士致意”几个大字。这是一篇用日文写的控诉书,左侧用原色印了一张漂亮的日本发行的军票。
信的开头:欢迎您来港观光,在您游览玩乐之余,请思考下列问题。“”一九四一年,贵国旧军队占领香港时,以酷刑逼迫市民用港币兑换贵国的军票,您知道这件事吗?“下面还写着:“至今在香港市民中还存留着三亿日元的军票不能兑现。”麻也子联想到昨晚和哲夫的谈话,父亲的反省曾使哲夫深深感动。三十年前积下的怨恨,在这份传单上清清楚楚地倾泻出来。
正如父亲所说:“不管以何种理由,侵入他国领土,杀害他国人民,都是罪恶。”麻也子的目光再次回到传单上。
这张传单仅仅把准以忘怀的战时恶行和无法抹煞的历史事实重加叙述而已。“军票的存在,令市民无法遗忘贵国旧军队的侵略和残暴。”“今天,贵国已成为富国。但二十余年前的旧债尚未偿还,能说是体面的吗?”控诉信以这样的话结束了。
这份传单上提到的某些事实,似乎与麻也子本人没有直接联系。但麻也子却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车内,导游女郎继续介绍沿途风光:
“在路的右侧,看到的城壁是著名的锦田部落,名叫锦田城门村。它是十一世纪前后修建的,如今仍残留在那里。”这个村子出名的原因,是一八九九年英国军队侵略中国时,村民们曾勇敢战斗、抵抗到底。如今,英雄们的子孙仍然生活在这块土地上。
麻也子感到这里也留着伤痕。
从前随随便便读过东方史,这是又一个痛苦事件在她的脑海里重现。
其他观光客人对这份传单采取了与麻也子完全不同的对待方式,许多人不屑一顾地随手扔掉。
车中大部分人把导游女郎的解说当做耳旁风。也许由于盛夏的闷热,相当多客人在打瞌睡。
对麻也子来说,在今天的观光中,不管是听到的还是看到的,都使她深受刺激。
“这里是双方都在严密监守着的和广东交界的边境。”观光客车来到边境。正如女郎所说,香港一侧设有牢固的监视所。
一条河流通过边境。河里没有防护栅。在中国一侧,浮动着警备艇。
在周围宁静的田园风光衬托下,这种戒备森严的警卫设施显得格外刺眼。
“俗话说”不能渡过的大井川“,这条河流就是一条不能越过的河流。诸位进人本港时填写了入境登记表,但这里的边境却不许任何人通过。”女郎继续解说。
日本有名的湍急河流,江户时代,曾经禁止架桥和渡船往来。这是麻也子生平第一次看到的陆地相接的边境。
香港之行使麻也子见识倍增。
她懂得了在国与国之间往来,要办理护照和填写入境登记表之类的麻烦手续。。。 。。。麻也子蓦然想起在香港入境管理室填写登记表的情形。
“啊!”麻也子不禁失声叫起来。入境登记表上必须填写在本港的落脚处!麻也子记得自己在上面写了:“HOTELSTAR,HONGKONG(香港明星旅馆)”。入境管理室对表格进行严格审查,遗漏一个字母也不能通过。
毫无疑问,父亲的入境登记表上也应写着旅馆名称。假如…假如去入境管理室查阅父亲的入境登记表,那么不是可以立刻知道父亲的落脚处吗?这真是万没想到。她巴望马上返回旅馆。遗憾的是,观光客车乘客不准单独行动。特别是在这远离村落的边境。
麻也子心急如焚,边境风景对她完全失去了吸引力。
4
观光客车在九龙一家宝石店门前停下,客人们进去买东西。预定下午四时三十分返回旅馆。
麻也子没有心思奉陪别人,她想尽快回到旅馆把自己的重要发现告诉给哲夫。
观光车的领队人从早上发车开始,就反复强调要慎重地对待单独行动。这种要求照理也不过分。九龙是讲广东话的地方,往往英语都不能通用。这里又是人烟稠密的地方,一旦发生游客丢失或迷路的事,就不得了。
观光车到达宝石店时,麻也子问领队:“明星旅馆在附近吗?”“相当远呢!”。
麻也子听到这话后,心情有些沮丧。
为了防止被窃,不管是在观光车里,还是在街头上,都不能随便掏出钱包。即使在商店付款时,也要设法不让别人看到钱包。至于手提包,更不可从手中离开。对这些事情她曾多次听到忠告。
如果一个姑娘提出独自步行回旅馆的要求,恐怕会使领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几乎不可能不迷路返回旅馆。
客人们分散到各个柜台前面了,有的已在和店主洽谈。
在宝石店的内室里,到处都给人以绚丽豪华的感觉。各种钻石、红宝石、蓝宝石、珍珠。。。照得满室生辉,极力唤起入们的购买欲。
那些因观光游览累得腰酸腿疼的客人们,一到这里顿时闪出兴奋的眼光。
多数到香港旅行者的最大乐趣,无非是买东西。讨价还价在这里进行得极其迅速。顾客和店主谈讲之间,价格在惊人地波动着。
只要在店里呆上十分钟,头上就会冒出热腾腾的汗气。
一心想快些回去的麻也子,急于脱离这个场面。
过一会儿,美元、港币、日元的各种钞票开始乱飞,买卖成交了。
一位中年女人,为了能低价买进一块价值三十万日元的金刚石,正在拾高嗓门嚷着。
领队和导游女郎此时都充当着临时翻译,他们在人群里忙得团团转。
麻也子以厌恶的目光观察着周围。忽然,“经济动物”一词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了。
并且,那份传单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