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即发-张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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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触即发-张勇-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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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你仔细看看。”
  “不用看就知道。我哥哥走路从不低头,也不会在女孩子面前赔小心。”
  “万一他喜欢那女孩呢?嗨,是荣荣!真令人难以相信。你哥哥喜欢荣荣。”
  “我哥哥根本不认识她!”杨思桐说,“何况我哥哥现在国外。”不知为什么,她底气不足的补充了一句。
  “他应该受过良好的西方教育,你看,他的举手投足都表现出了他良好的修养和绅士风度。可是”汤少棋远距离欣赏着阿初。
  “可是荣荣对他颐指气使,似乎彼此身份不同。”杨思桐显然在暗示。
  汤少棋不以为然。“荣荣最喜欢在社交场合炫耀她爱情的成功,她本身就是个自恋狂的典范。不幸的是她天生的傲慢所衍生的往往是其他女人的妒忌和男人的厌恶。”
  “包括你?你妒忌她?你不是暗示我你喜欢喜欢我哥哥那种类型?”
  汤少棋不回答。
  “你真的确定他不是你哥哥?可不容置疑的是,你哥哥和他的确很相像。”
  “是啊,这种看见哥哥的感觉,让我感到恐惧和不安。”杨思桐喝完了杯中酒。
  “你不打算下去看看?”
  “不,为什么不?”瞬间改变主意的思桐,把高脚酒杯放到了阳台的扶手上。
  杨家主楼内通道迂回,上下贯通,室内富丽堂皇,雕塑、彩绘一样不缺。门窗拉手也全用紫铜开模制作,空铸梨花窗栏。
  阿初顺着扶梯往前走,忽觉头昏目眩,脚步漂浮起来。高悬在大厅顶上华丽的吊灯,散发出令阿初感到恐惧的光芒。
  “你怎么了?”荣荣问。
  “不清楚,可能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你昨天晚上做贼去了?”荣荣嗔怪了一句。
  “荣荣!你今天打扮的好漂亮啊。”杨思桐和汤少棋在楼梯口恭迎。
  “不敢劳动寿星。”荣荣欢快地跑上去,她们唧唧喳喳地议论彼此最新潮的服饰。阿初索性一个人靠窗户站了,远眺外面花园的风景。
  他看见远处一大片翠森森的竹道,朦胧中心里仿佛一片空白,无限悲哀从心底深处涌来,难道自己的内心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荣荣,你今天的舞伴真帅,你从哪里挖到的金矿?”汤少棋问。
  荣荣抿着嘴笑。“是秘密。”
  “荣荣,你的鞋子很精美啊,这种样式真不常见。”思桐暗讽荣荣穿的鞋子样式土气。
  “怎么?你也对我的鞋子感兴趣?这可是真水晶制作的。”
  “与其说我对你的鞋感兴趣,不如说我对你的舞伴更感兴趣。你不觉得你应该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这好办,阿初”等荣荣回头叫阿初的时候,阿初不见了。失踪了。
  有一种冲动,莫名其妙的冲动,促使阿初盲目地向“秘密”的边缘走过去。随着梦中常见的景物一步一步推进,他控制不住兴奋的血液在身体中潜滋暗长。他穿过狭窄的竹道,看到一座年久失修的佛堂。黑色的两扇门虚掩着,门上长满了青苔,门环被露水润湿了。这里蕴涵着一种独特的幽静,是任何喜气的氛围都渲染不到之处。阿初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迎面袭来,驱使自己去推开这两扇门。不,不仅仅是好奇心,仿佛是一种欲望,是他一踏进杨家大门就想要知道的一种不可思议的欲望。他想要知道些什么呢?或是得到些什么?他不知道。他推开了门
  门里面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
第九章开门人即闭门人
  门被推开了。
  奇怪的是佛堂里面没有供佛,供了一张发黄的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美丽又可爱的小婴孩,手里举着摇铃,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香果和鲜花堆积在这里,一个黑色的灵牌竖在这婴儿照片的底下,提示着婴儿的不幸早夭。阿初不自觉地走近香案,仰起头凝视这婴儿,当他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到灵牌时,他的心禁不住一阵紧缩。灵牌上赫然写着几个烫金字“杨慕初之灵位”。这奇异的照片和诡诈的灵牌使阿初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惧,仿佛自己就是那死去的婴儿,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想去触摸那婴儿平滑光洁的脸。
  “别碰他!”仿佛从地狱里传来一声女人地冷喝。阿初本能地打了一个冷战。阿初回过头去,看见一个黑衣裹身、黑纱披头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那女人四十岁上下,一张冷冰冰的脸,叫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你是谁?”女人在看清阿初的容貌后,也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战。
  “对不起,我走错路了。”阿初尽量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以示礼貌。
  “我问你是谁?”
  “我是杨家的客人。”阿初解释道:“我是来参加杨小姐生日宴会的。我我一时没注意,走岔了路,府上的确太大了”那女人不说话,眼珠子一直围着阿初上下乱转,阿初觉得自己很尴尬,后悔自己不该凭着感觉走。“您?您是府上的?”阿初希望她能主动作答。
  “我是杨太太。”
  “杨太太?”阿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又问了一句:“您是杨思桐小姐的母亲?”
  “是。”
  “那今天不是您女儿的生日吗?您怎么穿成这样?”
  杨太太沉默不语。
  阿初觉得自己话多了,勉强笑着说:“对不起,我唐突了。”
  “你一定很好奇吧,自己女儿的生日,母亲却穿得像个鬼。”杨太太从烟匣子里抽出一支烟来,问阿初:“你抽烟吗?抽就来一支。”
  “不,谢谢,我不吸烟。”
  杨太太把烟衔在嘴上,正准备掏打火机,阿初习惯成自然地抢先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替杨太太点燃了烟。
  杨太太斜着眼看着打火机,说:“英国货。”
  “是。”阿初应声。
  “你去过英国?”
  “是,在英国待了八年。”
  “那你还回来?”
  “家在上海。”阿初说到“家”的时候,杨太太抬了抬头。
  “你不抽烟,却随身携带打火机?”
  阿初笑笑,不作回应。
  杨太太吸了口烟,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今天是我儿子的祭日。”她说完这句话,突然笑起来,仰面看着婴儿的照片。“你看,他多漂亮。”
  这是一个伤心的母亲,阿初想。女儿的生日居然是儿子的祭日,这种生日,不过也罢。偏偏杨家摆出天大的气势来替女儿过生日,难道就没有一个人顾虑母亲的感受吗?
  “逝者已逝,您不要太难过。”
  “你是哪家府上的公子?思桐的朋友没有我不知道的,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阿初并不正面回答,他随手取出自己刚印的名片,双手奉上。并用他游刄有余的社交手段来迂回变幻。“我叫阿初,刚从英国回来。我是医生,在同济医院工作。是第一次到府上来,很高兴认识杨太太。”
  阿初和杨太太做了简短的交谈后,有礼貌地跟杨太太告辞。他离开阴森的佛堂后,俨如一个被缚多年的囚犯挣脱了身上枷锁,觉得异常轻松。
  太不正常了。阿初在想。
  自己仿佛熟悉这里的一切,但是,一接近、一触摸,他就会有沉重感,自己的思想也呈迷失状,他并不想在黑夜中去寻觅“真相”,他害怕背负着漆黑的死亡。就像那照片上的婴儿。
  他要回到现实中去。真实的生活场景会使自己感到安全,因为那里洋溢着“生”的温暖。当阿初走着捷径,熟门熟路地走回灯火辉煌的大厅时,令他感到十分意外的事发生了。
  一个浑身酒气的少爷强行拉着荣荣的手,满嘴的胡言乱语,荣荣在惊叫,大厅里的人在纷纷解劝,包括杨思桐也在气急败坏的喝止。
  原来,这借酒撒疯的主,不是别人,就是跟清朝遗老遗少和家的大小姐和雅姗订了亲事,又泡了汤的少爷,汤少棋的哥哥汤少礼。此人,原是个“五毒”俱全的花花公子,仗着父辈的福荫,靠几家古董铺子讨生活。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纨绔,他还以“怡红公子”自居,自作多情。
  旗人和家原先也是高不可攀的皇室贵胄,可是,时过境迁,和家的经济地位受政治地位的直接冲击,整个成了一个破落户。还好,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有一个“家族地位”保驾护航,又生得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不愁不嫁个有钱人家。
  所以,汤家去和家提亲,水到渠成。
  没曾想,大小姐和雅姗不同意,半夜里跟个穷学生私奔了。和家丢了个大活人,汤家丢了个大面子。
  为了挽回两家的名声,和家决定由二小姐和雅淑代嫁,和家与汤家仍是亲家。可是,“好事多磨”,这二小姐死活不肯嫁到汤家去,说是:汤大少恶名远扬,风流成性。况且,他是和姐姐订的婚事,就是姐夫了。小姨子怎么能去嫁姐夫呢?乱了伦常。二小姐说的振振有词,堵的汤家哑口无言。本来,汤大少对这对木头姊妹花没什么大兴趣,可是,自从报纸上,大炒特炒药业首富公子荣升回国邂逅和雅淑一幕,写的活灵活现,什么地下情人,什么深情拥抱,还把汤少求亲失败拿来大肆渲染,弄得汤大少灰头土脸,发誓要把和家的丫头娶回来做老婆,不为别的,就咽不下这口气!
  不巧,今天在这里看见荣荣,汤少礼就借酒滋事,汤少棋怕把事情闹大,于是首当其冲地拉架。
  “哥哥,你放手啊。”汤少棋死命地拽着汤少礼的领子。
  “放手?凭什么放手?应该叫她哥哥放手,叫荣大少放手,他凭什么霸占我的女人?他是比我有钱?还是比我有势?”汤少礼在吼。
  “你干什么!”阿初上前,护住荣荣。
  “他喝醉了。”思桐在解释。
  荣荣总算盼到了救星,大声叫着阿初。
  “英雄救美?啊?英雄救美!阿初?我知道你是谁!我汤大少爷知道你的底细!”汤少礼讥笑地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脑门,又醉醺醺地指向阿初。“我知道你是谁?荣家小公子?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看穿了你。要不要我在大家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
  阿初冷笑。“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好,这是你说的。大家都来看看,看呀,这个冒牌货!这个冒充贵族的下等人。他是荣家大少爷的听佣,一个冒充贵族的可怜虫,居然敢冠冕堂皇地走进来,不,是混进来,荣荣,你真会'玩',玩得够出格。你哥哥抢我老婆,你呢,跟下人厮混”话音未落,荣荣举手给了他一记耳光。“跟你这种粗浅鄙陋的人说话,简直就是对我的侮辱!我现在知道那和家两姊妹为什么死也不肯嫁你了,像你这种人渣,根本不配拥有家庭。”
  “荣荣你太过分了。”汤少棋开始维护自己的哥哥了。“你带一个下等人来参加上流社会的晚会,本身就是对主人的不尊重,是对上流社会的集体污辱。你还口不择言”
  “你住嘴!”阿初生平第一次在女人面前发火了。“小心你的假牙掉出来。”
  “你敢讽刺我,取笑我。”汤少棋尖叫起来。在一群女人面前讽刺一个女人的容貌,是及其刻薄的行为。“思桐,这个下等人居然敢当众侮辱我!”
  “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行。”杨思桐的心情十分恶劣,自己的生日宴会被这群疯子搞得一塌糊涂。
  “小姐,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一句不敬之词奉上。不过,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来参加今天的晚会,对我来说,并非什么殊荣,如果是由于我导致了今天的不愉快,我向您道歉,小姐,毕竟今天是您的生日。但是,对于这位先生种种可恶的言行,我觉得,他应该向荣小姐道歉。”阿初说。
  “可是,汤少本身就是一个叛逆。对于一个叛逆者而言,他古怪的言行是可以原谅的。”杨思桐显然在偏袒汤家。
  “没有善恶观念的人,根本不配做个'叛逆'!”阿初轻蔑地说。“小姐,对于您的刻意偏袒,我感到非常遗憾。我们走吧,荣荣,不需要为了别人的庸俗和堕落而感到丝毫抱歉和内疚。”
  “你们别想走!”汤少礼饿虎扑食般向荣荣扑过来。
  “放手!”阿初大声呵斥。
  “欲望不是善恶的问题。欲壑难填你没听过吗?”汤少礼不但没放手,反而全身压了上来。“欲望驱使人作恶。欲望没有错,为什么每个女人都妄想占有自己男人的全部灵魂,不,是肉体。自私,不肯分享爱情。于是,女人们得到了男人无情的背叛,抛弃。爱为什么不能有瑕疵呢?残缺的爱才是最美丽的。”
  “你神经病!”荣荣开始大骂起来。
  阿初用力将汤少礼的手从荣荣身上拉开。汤少礼的酒色身子一软,被阿初摔倒在地。“太不文明了!”汤少礼就地坐直了身。“粗暴!下等人!不要以为我失去了和家两姊妹,我就会还原一步,降格以求。不,绝不可能。我汤少礼就是化了风,挫成了灰,长成青苔,变了种,那也是上等人,在你面前,那也是参天大树!”
  “什么是上等人?现在还有贵族吗?爱新觉罗也改姓金了。你算哪棵葱?”阿初的话很平和,但是很尖酸。“你汤少礼就是化了风,挫成了灰,长成青苔,变了种,那也是个暴发户,温室里的草,阳光尚且不能见,谈何参天大树?荣荣,我们走,再多待一分钟,我都觉得厌恶。诸位失陪。”阿初拉着荣荣径直向门外走去,他高昂着头,活像一个骑士带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杨思桐气冲冲上楼去了。
  “思桐,等等我。”汤少棋紧跟上去陪不是,华丽的大厅里,空留下一群扫兴无趣的宾客。
  荣荣几乎是被阿初连拉带拖地走出来得,阿初还嫌她动作慢,索性将她抱起来,走到停车坪,侍应生替他打开车门,阿初直接把荣荣扔到副驾上,自己上车,发动了车子。荣荣看他脸若冰霜,也不敢搭腔讲笑话。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等他们回到家,才发现荣荣脚上的水晶鞋少了一只。
  “怎么办?”荣荣苦着脸说。“怎么跟四姨娘讲?她最喜欢这双鞋子了。”
  “我去跟干娘说。”阿初说。
  阿初硬着头皮,拿了一只水晶鞋子去见四太太,他委婉地讲述了失鞋的过程。总之,是自己不小心,是自己不对,下次,他想办法把鞋子找回来,求四太太原谅等等。
  “当真是在杨家遗失的吗?”四太太反复地询问同一个问题,她似乎对鞋子的遗失并不在意,她关心的是鞋子所遗之处。
  “是在杨家。”阿初肯定地说。
  “你保证?”
  “绝对是。”
  “好极了。”四太太脸上绽放出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比我想像的还要好。谢谢你,阿初。”
  阿初觉得四太太的话,匪夷所思,令他入坠五里雾中
  杨羽柏,一个地地道道的冒险家,一个经历了晚清崩溃时代的商人,一个处于列强瓜分中国危险时代的银行家,一个极具深厚文化涵养的人。他自认能洞识世界经济的潮流,当这个国家陷入困境和衰弱,当日本人的经济和军事威胁迫于眉际时,他依然能从容不迫地应付自如,一跃而成为经济舞台上的台柱,这是他生平最得意的地方。
  他的卧房布置得古香古色,充满了与他年龄极不相仿的浪漫色彩。
  他已经不习惯大厅里高朋满座,语喧声腾了。所以,他躲在自己狭小的私人空间里寻找一些缥缈的幻影,那是他喜欢的女人的影子。来自内心的敏感和虚弱,时时困扰着他幽密不宣的世界。
  正在杨羽柏享受宁静的时刻,杨太太来了。她穿了套薄薄的春衫,脸上涂了厚厚的粉,脚下汲了两只木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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