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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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烟灰-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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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一下,”连长“噗——”地吐掉满嘴白沫接着漱了一口水,说道:“听说你状态不大好,有什么困难吗?”我倒,这连长耳聪目明,班里一点小动静他都了如指掌。相比之下,我在学校那连长当得,多惭愧啊。

    “哦,个人问题,已经解决了,保证不影响今后的工作。”

    “嗯,那就好,年轻人嘛,闹些情绪是难免的,以后注意些影响就好了。”

    “是。”我的脸红了一下,转身走了。

    回到宿舍,大家都沉默地叠着被子,似乎昨晚的一声“操”还把大家震住了一般。我没话找话地高声来了一句:“可以洗漱了不?”没人理我。大家继续三折四叠,整理着自己的内务。大黑兀自拿了脸盆牙具往水房走去,我一看是个台阶,就赶紧拿上行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大黑——牛班长!”

    “嗯?”他扭头看了我一眼,表情很空白,“是这样,我昨天因为一些私事弄得情绪不好,熄灯之后还吵了大家,不好意思啊。”

    “哦,”大黑转过脸看了看我,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大家还以为你对班里有意见呢。”“没有,兄弟们都挺好的。”“对了,什么事啊?”“家里的事,不过已经处理好了,”我总不能说是因为女朋友没给我回短信而狂躁吧。“那就好,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啊,大家一起分担,能帮忙的也帮点忙。”“没事,已经处理好了。”大黑拍拍我肩膀,“有事一定说啊,”便走进了水房。

    我紧跟着他的脚步跨进了水房,刚好在门口听到了两人对话:

    “这新来的太他妈稀拉了!”

    “还干部呢,连新兵蛋子都不如。”

    我的脸刷一下红了。“说什么呢?!”大黑吼了一嗓子,把那俩聒噪的兵吓得连洗面奶都没擦掉就跑了。我接了一盆水,把脸埋在盆里足足憋了一分钟才起来。

    吃完饭后回宿舍,我抓紧时间给班里做了个检查。“呀,不用搞得这么严肃。”“没事没事。”“家里怎么样了?”“有什么困难就说呗,看能帮点忙不?”我骑虎难下,装出一副比较伤感的样子,不停地说:“没事了,谢谢大家。”搞得大家愈发以为我家里出了多大事一般。用谎言骗取大家的同情,这种卑劣龌龊的手段曾一度让我不齿,而现在,我竟然顺顺溜溜地编派着。

    上午的训练,我克制自己不去想舒展的事,尽量表现得积极主动一些。下午连长让几个排长分开组织训练,刚好我们排长请了病假,本来这事落在副排长身上,我主动请缨,站在了指挥位置。口令清晰、动作规范、程序合理、组织严密不仅让士兵们心服口服,也让连长和其他几个排长刮目相看。训练结束,连长点名表扬了我,把我早上丢掉的面子悉数捡了回来。我站在队伍里偷偷乐起来:搁学校我好歹也是个连长,底下的学员比你的还多,当个排长是牛刀小试嘛,就是把你替下来都扛得住。

    回到宿舍打开压在被子底下的手机,上面有两个未接来电,舒展的。我准备把电话拨过去,但是想想还是放弃了。

    晚上没事,被人拉着打双抠,正玩得兴起,舒展的电话又来了。

    “喂。”

    “首长,方便接电话不现在?”

    “有何指示?”

    “首长日理万机,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应该是在研究国防和军队现代化建设的重大课题吧。”小丫头片子损起人来堪比手枪匕首,甚是犀利。

    “哪里哪里,”我针锋相对,“那是你们机关领导的专攻,我们基层单位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可以了。”

    那边沉默了。

    “电话嘛,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在训练场上掉皮掉肉摸爬滚打,不像你们机关干部,龙井一泡,报纸一翻,空调一吹,想打电话就打电话,想发短信就发短信。”

    那边继续沉默。

    “??????至于短信,我没收到啊。哦,对了昨天有人很不礼貌地发了一个‘哼’,还跟了三个惊叹号,不会是您发的吧。”我狠着劲一口气把肚子里憋的火全发出来,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那边依旧沉默,沉默得让我害怕。这时候,我方才意识到刚说的话有些狠。

    电话那头开始嘤嘤哭起来,她一哭我就只有丢盔弃甲的份了。纵使之前多么理直气壮、慷慨激昂但只要一听到她的哭声我立马觉得自己十恶不赦比被人凌迟还难受。

    “你??????你别哭啊,你一哭我这心里就难受,跟滴血一样——”我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底气。

    “冯牧云你混蛋!”刚刚那句话不幸成为了巨型炸药的引线,舒展所有的冤屈“轰——”的一下全都被点着了:“你放着好好的学校不待,自己拍拍下基层,把我一个人留在学校。那天我才说你两句你却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还说我??????还说我拿部长老爹压你,我什么时候压过你,你说我什么时候压过你?!”

    舒展几乎是吼了起来,声音大得把旁边打牌的都给震住了。

    “一开始谈恋爱的时候我就想瞒着你,因为我知道你个性强,不愿受制于人,但你们还是认识了嘛。——对,我老爸是关心你,想培养你,但他有什么错?他不过是看你是个可塑之才想助你一臂之力嘛。你说别人怎么说你,你说跟部长的女儿谈恋爱压力好大,可我又有什么办法,认识你之前我就是他女儿了啊!难道你要我为了你跟他去断绝关系吗?难道他要因为你辞去部长职务吗?”

    “够了!”我粗鲁地打断她,“我从不奢望你们为我改变什么,我只是不想活在你父亲的光环之下,听任他为我安排,铺平一条看上去平坦的仕途。我只是想独立地自由地轻松地过完大学生活。哪怕是混得很差劲很卑微,但那至少是我自己的青春自己的生活。谢谢你父亲,我可能要辜负他了。”

    “牧云你怎么了?”舒展的声音有些惶恐有些错愕。

    “没事,我们还在训练,先不跟你聊了,拜。”

    我挂了电话,重新拿起了扑克牌。但 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出牌。

    我找了个人替我,自己站到了窗台上对着黑幽幽的群山发愣,这时副排长周致远凑了过来。

    “女朋友?”

    我点点头,没看他。肩上扛着相同的“红牌”,让我们看上去亲近一些。

    “我之前也有一个女朋友的,一听说我要来部队,赶紧提出散了,”他从兜里摸出一包“蓝白沙”,叼了根在嘴上,点着,吸了一口,接着昂起头悠然吐出一个烟圈,缓缓说道:“男的女的要想不到一块儿去,还不如趁早散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暗自惊叹这么一个衰人怎么能整出如此智慧的语言来。

    周致远是武大毕业的国防生,早我一周分到这里。这小子张口就是“古往今来”“众所周知”,浑身的“知识分子酸臭味儿”,而工作能力和综合素质却是一般,连个口令都喊不好,这种人在部队最不受待见,说得难听点,连两年兵都欺负他。

    “来一根?”他把烟递给我。

    我犹豫了几秒钟,还是从盒子里抠出一根来叼在嘴里。“咻”的一下,他在我嘴巴下打着了火机,我下意识往后一缩,样子很狼狈。他愣了一下,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给我!”我有些恼怒地抢过打火机,放在烟上点着,故作老练地吸了一口,把烟吸进嘴里,又从鼻孔里冒了出来。

    我有些晕晕的感觉。

    “呆在这里可没劲!”周致远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单调、古板、郁闷、虚度光阴。”

    “那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部队?”我有些鄙夷地看着他。

    “当初啊,”他猛地吸一口,说,“当初觉得穿军装觉得很帅啊,又听说毕业后就是军官,是干部,很心动呢。”

    “那你现在也穿军装啊,也是干部啊,人家都叫你周排副呢,”我戏谑道。

    “狗屁,”他愤懑道,“叫是这么叫,可有谁拿你当干部?连个一年兵都不如??????”他开始絮絮叨叨申诉着他的苦闷憋屈。

    “要想赢得别人的尊敬,你首先得有值得人尊敬的地方。”我很装逼地打断他的话。他还想说什么,但我已经转身离开。和他谈话已经让我对武大的印象大打折扣,再聊下去只会让我心情更糟。

    走了两步我想起这样似乎有些过分,毕竟人家本来是过来劝你的嘛。于是我扭头加了一句:“不好意思,肚子不舒服实在是憋得不行了。”周致远冲我讪讪地笑了笑。

    而我的肚子,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我抓了一把卫生纸,朝厕所跑去。之所以用“跑”,是因为厕所离宿舍有近半里的距离,如果用“走”,难保在抵达之前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厕所修在西南角。据说这样是为了搞好军民关系,之前我很纳闷这玩意儿跟军民关系是怎么扯上的,又不是建一个菜市场或饭馆。后来经过实地考察才知道,厕所的便坑修在围墙里,但粪池修在围墙外。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几百号人的排泄物对于附近的农民兄弟来说可是一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上好农家肥。有了这些,农民兄弟地更肥了,菜更青了,庄稼更茁壮了,军民关系理所当然更和谐了。所以有时候如厕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厕所里战士们撅着努力为农民兄弟增产增收作贡献,厕所外老乡们络绎不绝挑着一担担肥料往地里浇。有事没事里面外面的人还能唠上一会儿。

    我紧赶慢赶到了厕所,发现坑位都差不多占满了。我正彷徨着踟蹰着这时厕所尽头的李志高喊了一嗓子:“冯排副,这儿!”不喊不打紧,这一喊所有低着头专心拉屎的兵们都昂起了脖子,让我一下子想到了那句6岁小孩吟的诗: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盛情难却。我有些尴尬地走过去,招呼道:“你也在啊?”便解开裤子蹲在李志高专门为我“预定”的位置上。可能是我的面孔比较陌生,我蹲下后众人的目光并没有转移,依旧是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有人向他们下达了向我看齐的口令似的。众所周知人在紧张的时候某些部位的肌肉是会收缩的。这样就导致了我原本呼之欲出的“屎意”顿时烟消云散。我蹲在那里拼命憋着气,脸都胀成了猪肝色而该下的还是没有下来。我估摸着,难产也就是这感觉。

    “不适应吧?”李志高善解人意地看着我,这样我就更紧张了。

    “还——还行,”我由于正在憋气,所以脸色有些不自然,说话也有些结巴。堂堂一个“冯排副”连泡屎都拉不出来,说出去岂不是有损我P大的光辉形象。

    为了母校的荣誉,我继续徒劳而固执地憋着气,誓死要把这泡屎拉出来。

    “我刚来的时候也不适应呢。”李志高好像是在替我圆场,“家里用的都是坐式马桶,一个人坐在上面既卫生又**,哪像这个,百十号人撅着,坑位之间连个挡板也没有,看上去都恶心。”

    “嗯,哼!”革命尚未成功,我在继续憋气。

    “不过,呆久了就适应了,不管怎样,该丢的总会丢掉。”他的话因为含蓄而充满智慧。

    “嗯,哼!”

    “今晚月色不错。”李志高抬起头饶有兴趣地说道。

    我方才注意,厕所没有封闭起来,而是盖了一半瓦片一半留了空白。顺着空白向外看,是初夏时节干净澄澈的星空,月亮高高地粘在蓝色的天幕上,散发着清澈的光辉。

    “真美!”我由衷感慨。这是由于注意力转移,我肚子里的存货终于呼呼啦啦狼奔豕突冲了出来——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排副,(基层部队,兵们都喜欢管“红牌”叫排副,尽管一连三排已经有了三个“排副”)你们学校报考分数高不高?”

    “嗯,还行,部队考上去的分数要求比较低,”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怎么?想考军校?”

    他笑了笑,向我亮出了他的手掌,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单词。“去年高考差一点,家里让我复读,我说还不如来部队考军校呢,”接着他又问了一些学校的有关情况,两人唠了半天直到腿麻了才“班师回朝”。

    晚上熄灯后我躺在床上,思考着我和舒展之间地问题。交往两年,第一次闹出这么大的问题。记得从前两人也会吵嘴,但不管多晚,理亏的那个人总是会在当天把电话打过去,而所有的愤怒、郁闷都在电话响起的那一刹那烟消云散。而这一次,竟然破天荒持续了这么长时间的冷战,这让我不由地感到惶惑,更郁闷的是问题到现在依然悬而未决。

    细细想想,两人似乎都没有错,问题的关键在于她的部长老爹对我的“悉心栽培”,而我又偏不识趣地拒绝他的美意。

    从面上来看部长是在栽培我,实际上他是在为自己的女儿设计未来,这是任何一个有能力有爱心的家长最热衷的事情。而“女婿”又是他这个堪称完美的设计中很重要的一环。我有幸充当了这个角色,但我绝不肯按照他的“设计程序”来——尽管那也许是许多人向往的康庄大道。

    作为部长的女儿,舒展似乎很满意自己老爹的完美设计,但她那茅坑里石头一般的男朋友又绝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妥协。

    怎么办?难道真让周致远一语成齑?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战友们都渐渐睡了,打鼾磨牙还有生锈的风扇呼呼啦啦的声音让我心浮气躁。我索性翻身起床,拖着鞋上了阳台。

    窗台在四楼,从阳台向外望去,左右都是黛青的山岚,山势并不险峻,凝固的波浪一样向远方逶迤而去,错落的村庄像蘑菇一样撒在山里山外。山里人睡得早,偶尔有一点两点灯光从四方格子的窗户里透出来,橙黄的、荧蓝的、玉白的,亮了,蓦然之间,又暗了。

    远处是麦田,玉米垄、菜地,夜里已经辨不出颜色是墨绿还是金黄,只是一块一块整整齐齐地,毛毯一样、棉被一样在起伏的地上铺盖着。

    夜风里夹杂着粮食的香味,酒气一般叫人沉醉。

    风是一个性格乖张武功卓绝的侠女,冷酷的时候她会变出千万把锋利的刀子刮在你脸上、身上,不管你铠甲多厚功力多深,挥一挥衣袖就能侵入你的骨髓让你的牙齿格格作响,狂躁的时候她能卷起漫漫黄沙铺天盖地遮天蔽日,再强壮的男人见了也要弓腰驼背敬而远之,而现在她更像一个温柔细致的妇人,翩翩起舞、衣袂飘飘,轻盈的手指抚过你的脸庞滑过你的胸膛,让你周身服服帖帖惬意非常。

    我沐浴着裹满馥郁香气的夜风,仰望着浩渺的星空和云朵里逡巡的月亮,聆听着虫鸣狗吠和风梳过树林的声音,心中有一种安详惬意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偎依在母亲怀里一般。

    “月光如水照缁衣”,电光火石一瞬间我突然记起鲁迅的这句诗,没头没脑地吟诵起来。

    “这么有雅兴?还吟诗呢。”

    尽管声音很轻很缓,但我还是给吓了一跳,大黑赤着背穿着大裤衩站在我背后两步外的地方,笑盈盈地看着我。8颗白花花的牙齿依旧招牌似的亮出来,反射着月亮的冷光,更加反衬出他身上的黝黑,愣是把我吓得汗毛倒立。

    待调整过来,大黑已经挨着我站着,把手支在了阳台上。

    “起来抽棵烟。”不待我问他大黑便颇有觉悟地跟我交待。我朝他笑了笑说:“老烟枪了吧。”大黑笑着不置可否,他打开烟盒叼了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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