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母亲为什么会去世吗?阑尾炎!医生说早半个钟头送过去的话,或许还有救。我是独子,家里就剩下他们老两口,父亲中风一年多了,基本上两条腿瘫了,深更半夜的,又叫不到人,母亲疼得打滚直到清晨才让人送到医院,不过•;•;•;已经晚了。
她是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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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死后家里就是一个烂摊子:地没人种,饭没人坐,父亲瘫在床上连屎都没人接,我回去之前,是邻居东一家西一家的帮忙,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丧事办完后,家里该怎么办让我伤透了脑筋,村里雇不了保姆,也没人愿意日复一日的帮忙,要我休学那是更不可能的事。
村里人给我想了个办法,赶紧娶一房媳妇,让媳妇照顾公公,照顾着家里地里,反正我也26了,跟我一起长大的有的娃都念书了。
可是没人愿意来,没人愿意接这烂摊子。哎,往年回去说媒相亲的一拨接一波,那时我还不愿找农村的,现在——
相了几天,找了个姑娘,28了还没嫁,家境不好,长的,你也看见了,但是踏实,勤快,家里地里都能侍弄,一进门就给我父亲掖被子倒便壶,我一看也就这样了,这就是命!本来他们家当时就要把婚订了,但我母亲刚下葬,挽联白花都没扯掉,就把订婚推到正月初八,毕业后就立马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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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边吸着3块5一包的哈德门,边絮叨着他的故事,声音轻缓,语调平和。一个字一个字却像铅水一样灌进我的心里。
他把故事讲完,半包哈德门也差不多被我们抽完了,
烟头凌乱,烟灰一地。
我不忍地看着老马他早衰的面孔,稀落的头发,想说上点什么嗓子却被谁扼住一般发不出声来。
“所以,你就,跟靖靖分手?”
“我没办法啊,不能耽误人家。”老马的眼泪终于奔泻下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一个劲拍着他的肩膀。
我茫然的看着西安灰蒙蒙的天空,心里也是灰蒙蒙的一片。
紧接着,猪头和薇薇分手。
原因不得而知,结果却让人震惊。
猪头平静地向兄弟们宣布这个消息,在我们打好腹稿准备安慰他的时候他却抱着篮球跑到楼下•;•;•;
接下来的几天他该吃吃,该睡睡,除了话少了两句之外跟以前没有太大区别,至于醉酒闹事要死要活这些更是与他无关。兄弟们悄声说这猪头人是个大老粗可这手分的确是有绅士风度,堪称P大之楷模,也有人说这两口子原来感情并不深厚所以分了也没有太痛彻心扉的感觉。独有我,总觉得平静地下暗流涌动,笑容背后潜藏杀机,我担心猪头不吭不哈地会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我拉着猪头说:“有什么郁闷的决来,别窝在心里。”
猪头斜了我一眼,没有吭声。
我继续不依不饶地扳着猪头肩膀,开蝶:“人家王小波兜了,失恋就像出麻疹,得出上几次,才会有免疫。放开点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猪头扭扭肩膀挣脱了我。
我又凑了过去,“其实薇薇她——”
“够了!”猪头恶狠狠地盯着我,眼神里似乎都要溅出火花来,“冯牧云你离我远点,我以后不想和你说话。”
“什么?”我怔住了,“你再说一遍!!”
“我说的就是你听到的。”猪头冷冷地说:“你以后没事不要烦我!!”
“操!”我骂了一句,“谁他妈再搭理你就是孙子!”
猪头索性把头偏过去,不理睬。
我又骂了一句“操!”摔门走了。
第二天教导员集合全队召开军人大会,大会提议:表彰朱波同志积极响应学校号召主动申请奔赴边疆,并号召全体同志向他学习。猪头和队长教导员并排坐在主席台上,一幅没有表情的表情,领导情绪激昂、口沫横飞的表扬和底下200来张表情各异的面孔全然与他无关一般。
那时候,我都不知道是应该对他敬佩、同情还是伤感。虽然“革命军人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口号都喊得震天响亮,“到边疆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军事斗争前沿地去”的横幅都签的龙飞凤舞,但到了动真格的时候,人的本性便会像潮后的礁石般张牙舞爪地暴露出来。有谁不愿留在大城市,留在轻松的单位;有谁愿意去高原,去戈壁对着千年不变的雪山和石头度过自己的宝贵青春。
想劝他已经来不及了。
再说,我被他莫名其妙地“炒”了,再去管他就真的是犯贱了。
但愿,他不是因为一时的冲动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件事之后,一连三班的气氛越发凝重起来,每个人都背负着各自的心事等待着毕业分配的消息。跑路的跑路,拜神的拜神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的要么嗟叹现实残酷世态炎凉,要么发扬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分哪算哪爱咋咋。
兄弟们都在为分配的事辛苦奔波的时候,独有四眼悠哉地享受着他的“黄昏恋”。电话粥已经无法排遣四眼的相思之苦,他经常挂着看病、购物、探望教员的各式“羊头”溜去院外“卖狗肉”。临近毕业,领导对我们的管理有所松懈,这在一定程度上滋长了四眼同学的自由散漫作风,给他的“不轨”行为提供了契机郝床。
其实苗头早就被我们发现了。有一次四眼从外院回来,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东西放床上就去洗澡了,我们惊诧地发现床上扔的除了钱包、钥匙、饭卡、手机等物件外还有一个方形小包,上书“杰士邦”,下面竟然还标注“苹果口味”,尽管没吃过猪肉,猪走路还是见过的。小B高举这个安全套义愤填膺,同志们也都附和道这太堕落了,太糜烂了,一定要好好批斗好好改造,于是大伙从水房里揪出涂了一身沐浴液滑溜的像条泥鳅的四眼,要他从实招来。
四眼瞟了一眼小B手里的“苹果口味”,很不屑地说:“招啥啊,你们想到的就是我做到的。”老马拦住他,语重心长地说:“四眼,现在搞这个还为时尚早,再说你的身份不同于一般大学生呢,万一——”“知道了!”四眼不以为然的打断了老马的话,嘟囔道:“知道你们心理不平衡,不成你们也找一个去啊。”说完便转身要走,刚出门又折回来,一把夺下小B手里像红卫兵拿《语录》那样高擎着的“苹果口味”,调戏道:“你小子咋呼啥,有种你别拿个MP4躲被窝里看《美国派》啊,什么时候用的着了,我就把这个送给你,现在拿着也只能当气球吹,浪费!”四眼说完就去洗澡了,留下我们几个呆在那里,过了好久,老马才发出感慨:“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其实四眼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在意,都什么年代了,除了军校生,还有谁会为一个套套少见多怪。改革开放近三十年,性的开放引领着其它观念和形式的开放,已经到了让革命前辈们瞠目结舌匪夷所思的地步。别说前辈,就连在部队呆久了的我们都会感觉跟不上时代。所以说四眼的举动在我们看来惊天动地,在地方大学充其量也就算一门选修课,一门人气比较旺的选修课罢了。
不幸的是,四眼因为这门“选修课”挂掉了他的硕士学位,也葬送了他的大好前途。
四眼和他的小女朋友兰欣在学校外面的手续不齐全的招待所里开了个钟点房。这个小招待所本着“广纳四面宾客,笑迎八方财喜”的宗旨,不但接纳广大学生捍成年人,连“鸡”“鸭”“兔子”之类的也来者不拒,简直就一养殖场。更过分的是前台上竟然明目张胆地标着“计生用品、情趣用品专卖”,这理所当然引起了人家扫黄打非办公室的关注了。于是,在公安机关的突击检查中,四眼和他的小女朋友被怀疑“从事非法**易”。本来这事两人出示证件,表明两人是因为爱情黏糊到一起就得了,让人扼腕的是:四眼压根就没带证件,他搜遍全身,除了一张进出校门用的P大饭卡之外别无他物。
来路不明!四眼和众多嫖客被关了起来。警察叔叔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直接把电话打到了P大的作战值班室,换句话说,篓子一下子捅到了 P大高层。
人是领回来了,能不能留下来却值得商榷。
第二天,处理决定下来:给予四眼记大过处分一次,取消读研资格。
不走已经是大赦了。我们长嘘一口气,感慨老马大一时的那句话“管住自己的两个‘巴’”太有道理了。大家兜四眼真的是深藏不露,这么大一个事竟然没有把人开回去,那关系至少是在校长级别以上了。
“毬!”四眼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骂了一句,“没见我一直在收拾东西吗,刚才还琢磨着哥儿几个会怎样为我饯行呢。我也不知道咋回事。”
阿甘说: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一颗是什么口味。
这个誉满全球的美国笨蛋用一个蹩脚的比喻,精辟地诠释了生活的要义。太多的未知,太多的不确定,太多的突如其来让我们的每一个相同的24小时活出不同的感觉来。
第1卷 第十九根 毕业了
毕业晚会在六月底的星夜举行,在迷彩伪装网为背景的舞台上,每一首歌每一支舞每一个节目都带着分手的眷恋和离别的感伤。
摸爬滚打四年,战友之间的感情已经在风风雨雨中生根发芽,像柳条一样倔强地长在心里。原本并不在意,四年之后回过头来却已根深叶茂、郁郁葱葱。
晚会中有一首歌特别煽情,是薇薇演唱的《那些花儿》,这原本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流行曲目,那天晚上薇薇用她那婉转低沉的嗓音把它演绎得比范玮琪的更加伤感更加动人。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一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他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过门的时候薇薇说了一段对白,我记住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这首歌是我曾经听一个人提起的,他告诉我这首歌是他的最爱。三年了,尽管我们都有过各自的故事,但是我心中为他绽开的那些花儿,永不凋零。
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我猛然想起两年前去黄巢堡秋游的情景,也恍然明白了为什么猪头会对我耽耽相向了。
“这首歌同样送给我最亏欠的人,希望他能平安幸福。”薇薇唱完欠身致谢的时候,猪头已经佝偻着腰匆匆离开了现场。
晚会在绚烂的焰火中结束,有人欢呼有人呐喊有人拥抱有人泪流满面。
我静静地看着天空中绽放的五彩花朵,没有欢喜也没有忧伤。四年的军校生活,P大留给我除了一张印有“八一五角星”的红皮毕业证书和四年军龄,还有太多微不足道、却将铭记一生的故事。故事有喜有忧有笑有泪,串起来就是一个不知是喜剧还是悲剧的剧本,也许感动不了别人,却足以感动自己。
我看着腾空而起的亮点在空中炸开成一个个诺大的姹紫嫣红的花朵,顷刻之间却又灰飞烟灭,变成尘埃陨落在空气中。我想起了我们的青春,其实青春不过如此,短暂得稍纵即逝,你无法指望它给你留下什么,除了美丽的绚烂的回忆,它什么也留不下。但是,当你垂垂老矣的时候,你至少可以说,我的生命也曾绽放过,像焰火一样绽放过。
我沉溺在夜色下争奇斗妍此起彼伏的绽放中,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
我的心忍不住战栗了一下:这是一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连指尖有几个螺纹,掌心有几条手线我都如数家珍,我曾拉着这只手,走过300公里漫漫征途,也握着它徜徉在晚霞铺排的铁轨上、月色氤氲的花园中曾经,这只手让我安稳、平和,而现在,它攥住我的时候,手心里传来的感觉只会让我心口钝痛。
我缓缓转过头去,舒展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相顾无言。
焰火终于凋零,夜色重新充盈在周围。
“过的还好吗?”
“不好!”她眼角还挂着泪花,鼻头一皱一皱的。
“我分到了福建。”
“我知道。那边很苦很累的。”
“没办法。”我笑着摇摇头。
她带着责备的眼神看着我,似在质疑我的“没办法”,明明是有办法的,明明是可以不去那边,留在这里享受早已安排好的一切的。
“其实,那边更加锻炼人,”我自我解嘲一番,完了笑笑,把视线伸向无尽的黑暗。
舒展轻轻放开我的手,那只曾信誓旦旦要攥住她一直到老的手。
我不经意瞥见,薇薇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
毕业分配的命令在离校的前两天正式颁布了。
猪头真的去了新疆的喀喇昆仑,据说那是一片终年看不到绿色的雪域高原;四眼被分到了一个工程团,这种单位一般是居无定所“浪迹天涯”的,此时正在进行国防施工,所以四眼去报到还得乘坐青藏线;让人欣慰的是老马总算回到了河南老家,这样他就更方便照顾自己的老父亲了;邱爷和小B一个黑龙江一个云南,假若谁去看谁的话,路上至少得耗上一周的时间。
“分开了,再聚就很难”,我们的结论是:趁着最后一天,再好好聚聚,醉过之后,再收拾行囊,各奔前程。
耗子也叫上了,除了杳无音讯的沙皮,一排三班的散伙饭也算是齐装满员。酒是茅台,菜拣贵的,大伙一致表示要把津贴卡里的钱吃光。打明天起,咱就不再是“鸟学员”,而是“鸟干部”了——领工资的“鸟干部”了。
四眼满满倒上一杯酒,举向耗子,掷地有声地说了俩字:“感谢!”就一口气干了。耗子笑着说了一句:“兄弟嘛,不至于,”也把酒干了。我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这对反目的兄弟是怎么了。
四眼长叹一口气,说:“知道为啥我犯了这么大事没有被开吗?你们纳闷我也纳闷,后来找人打听才知道,是耗子给他爷爷打了十几个电话,以断绝祖孙关系为要挟才摆平这件事的。所以,这身军装还穿着,是托了耗子的福。”耗子满好杯站起来说:“还把我当兄弟就别说了,”然后颇为动情地举杯,“有件事一直想跟兄弟们解释,但没脸说出来。明天大伙就散了,我今天只好把脸撂这儿,等我说完,兄弟们该泼酒的泼酒,该骂娘的骂娘,我扛了!
“上次为考研的事,我抢了邱爷的名额,这件事很不光彩。我要说的是,这是连我都没想到的,大伙都知道,沙皮走后我的学习就一直在班里垫底。要不是老头护着,我都挂了十几科了。老实说,我对这破研究生不感兴趣,如果可以换的话,我宁愿跟邱爷对调,真的,不是风凉话!但是啊,好多事,由不得自己——
邱爷,对不住了,我先干三杯再敬你。”
邱爷赶紧拉住他,“借你刚才那句‘还把我当兄弟就别说了’,老实说你想换我都不愿意呢。研究生是要考的,但我想在部队待一两年,先积累一些工作经验之后再考,那样更扎实。”
邱爷端着杯子跟耗子碰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我的长远目标是——赶超你家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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