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回后,帝与群臣皆束手无策。
俄报燕师进逼金川门,谷王穗与李景隆已开门迎入,魏国公徐辉祖率家童巷战败衄。帝亟还宫,群臣从者五十余人。
帝召刘皇后曰:“汝先死,朕即来泉路相会。”后遂拜别了帝,独进椒房,令宫人从外纵火,自焚而死。帝亦欲自杀,
诸臣咸来抱持,牵定龙衣痛哭。少监王钺跪奏曰:“昔高皇帝升天时,曾言刘基进一秘箧,到国有大难,方可启发。今
藏在奉先殿左。”
帝亟命取看,是个朱红箧,有玉玺封识,锁皆灌铁。程济立为槌破,见内藏度牒三张,一名“应文”,一名“应能”,
一名“应贤”,袈裟帽鞋剃刀毕备。朱书箧内:“应文从鬼门出,余从御沟而行,会于神乐观之西房。”帝曰:“刘先
生早知今日矣!”
程济即亲为帝祝发。吴王教授杨应能、监察御史叶希贤改名应贤,皆剃去发须,以应度牒之数。帝顾诸臣曰:“卿
等各散,勿以朕为念。”卿史曾凤韶叩头流血,必欲随驾,群臣齐奏皆愿从行。济曰:“诸大臣素有名望,亦且人多,
难掩耳目,恐有蹉跌,断乎不可。”帝乃止留小臣数人,将东宫交与兵部侍郎廖平,挥令速走。诸臣皆大恸而去。帝乃
与程济等遵照箧内遗言,分路出宫。正是:君王变作如来相,臣子充为行脚僧。
先一夕,有神乐观道士王异,梦见刘伯温便服坐于西房。
矟曰:“不意师相亦在围城之内,今者旦夕将破,何不进一奇策,以救天子之难?”伯温曰:“正为救难而来。汝
可棹一小舟泊于鬼门,渡一僧人到此,我有话说。”矟曰:“我方无处逃命,何暇去渡僧人。”伯温曰:“此僧即当今
天子,其跟随者皆忠臣也。将来女英雄出世,尚有建文皇帝二十余年位号,汝可速往救之,日后自然富贵。”忽空中有
神厉声言:“奉高皇帝御旨,命王矟到鬼门左侧,迎接太孙帝驾。”矟大惊而觉,浑身流汗,细思此梦神异,即便棹舟
前去鬼门探望。果有一僧仓皇而出,道士向前叩头称万岁:“臣在此候驾。”帝恐是燕王之计,踌躇不应。道士曰:
“昨夜梦高皇帝及诚意伯刘公,命臣来接,请速登舟到观,迟则恐人知觉。”帝恍然大悟朱箧内所书“会于神乐观”也,
遂乘舟至太平门,矟导进观之西房。
俄而,杨应能、叶希贤等皆至,共十一人。帝曰:“今后但以师弟称呼,切勿用君臣礼数。”诸臣泣诺,环坐于地。
道士进夜膳毕,帝询其所梦,王矟具述伯温之语,且曰:“据梦中言,诚意伯之英灵亦护驾在此,陛下终登大宝也。”
帝谓程济曰:“当年燕师未起,汝已前知。今者道士所梦,汝可为我卜之。”程济焚香布蓍,请帝对天虔祷,诸臣俱随
帝向空礼拜。
程济卜得坤卦,奏帝曰:“卦兆甚奇甚奥。”诸臣亟叩之。济曰:“坤卦纯阴,主女子乘阳起兵,当在中州。初爻
‘履霜’,是阴之始凝;至于‘坚冰’,则阴象太盛,恐不止一女子已也。
二爻‘直方大’,是女子而有正大忠义之概。象曰‘地道光也’,是其横行无敌,坤德焕发之候。三爻‘含章可贞
’,是内含章美,贞且久也。象曰‘或从王事’,知光大也,是豪杰之士,知其光大而从之,为此女之羽翼。然曰‘无
成有终’,似乎无所成也而又有终,有所终也而卒无成。故四爻曰‘括囊,无咎无誉’,此言其不从者括囊以处,无荣
无辱也。五爻之‘黄裳元吉’,是他当阳之候,裳为女子之衣,以阴居尊而有中顺之德,则其推戴故主之义矣。然而上
六曰:“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究竟阴阳两伤,而非混一之象,燕固不能灭彼,彼亦不能灭燕,归于涣然冰释。其所
以然,则非臣之所能详察也。”
杨应能曰:“卦兆如此,似可复兴,何不渡江而入中原,以俟机会。”程济曰:“不可。彖辞曰‘利牝马之贞’,
指彼而言;‘君子有攸往’,指此而言。‘西南得朋,东北丧朋’,是说君子,大师当之,中原在东北,不可往也。今
且向西南,权作括囊之人。若果有女英雄出世,那时相机而行,亦未为迟。”众皆称善,帝遂决意南行。议定左右不离
者三人:杨应能、叶应贤俱称比丘,程济称道人。往来道路给运衣食者六人:刑部司务冯氵隺称塞马先生;中书舍人郭
节称雪庵,后称雪和尚;宋和称云门僧;编修赵天泰时衣葛,即称衣葛翁;钦天监正王之臣号老补锅,即以此作生业;
镇抚牛景先号东湖樵夫;宾辅史彬,待诏浦洽,为吴越东道主。
分拨已毕,帝曰:“我先往滇南何如?”史彬曰:“西平侯之心,未知果能效忠于陛下否?亦不可不虑及也。”时
天已微明,叶应贤曰:“此处不宜久留,且出了禁门,再议去向。”史彬曰:“须得舟楫方好。”遂与牛景先同步至中
河桥,适有一人,摇着小艇,唱吴歌而来,乃彬家遣到都门以侦吉凶者。二人大喜,急返观中,迎帝并诸人登舟而去。
时建文四年夏六月也。
谩云日下虞渊,焉得五王夹驭;谁知月临象阙,忽来一女勤王。下回便见。
第十九回 女元帅起义勤王 众义士齐心杀贼
建文四年六月朔,月君返至山东,燕王已下江南。济上一带地方,皆经兵
燹,城市荒凉,禾黍萧条,不胜感慨。即同鲍师先到董家庄上。曼师笑迎道:“好游好游!你的仇家,竟自轻轻便便过
去了。”月君道:“我若在此,何难擒之。”鲍师道:“他有他的时,我有我的运,而今方合着机会哩。”董彦杲道:
“昨有下路人来说万岁爷征召勤王兵入卫京师,南北阻隔,诏书竟不能到这里,而今竟无一人敢赴国难者。”月君曰:
如此,我便勤王。从来草莽义师,原不必有诏书。明日与君等歃盟,倡起豪杰,竟下江南。我看卸石寨好个形胜地方,
可先取来安顿诸公家口,免生反顾之虞,何如?“彦杲道:”这个寨内,多有好汉子在某部下,皆可一呼而集。其山冈
上有大寺一座,名宝华寺,向为少林僧居住,教习枪棒,今已空着,就可藉此创立营寨,最为便利。“月君道:”这是
了。但举大事,全以忠义两字为主,使天下之人,咸知我等真为国家之难,不是私有所图,以侥幸富贵。武王曰予有臣
三千,唯一心,庶可以倡之于始,而收之于终,不作乌合之众,聚而忽散,方是大丈夫的事业。“彦杲等大声应道:”
某等素有义气,向来为盗,尚不肯苟且,何况勤王。愿奉圣后为主,悉听指挥,虽赴汤蹈火,亦所不避。“鲍师道:”
还有件紧要的,大军未发,粮草先行,马匹车辆军器等项,皆不可少,须预为酌定。“彦杲道:”合计我等与宾鸿部下
有马三百余匹,车八十多辆,米粮五千余石,兵器人人自有。“月君道:”车马俱勾,兵粮虽少,我有白金数万,可以
接济。“即在三日内立坛设誓,发兵启行。
于是彦杲等各将家眷迁至卸石寨,先在庄上竖起一杆九龙云缎鹅黄色勤王义旗,又左右两杆金黄旗,一书“招纳忠
义”,一书“廷揽英雄”。又制造一杆销金五凤锦镶边绛红号带素绫心子元帅旗号,泥金写上“太阴仙主大元帅”七个
字,并大纛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五采旗帜,皆一一整备。一面杀牛宰马,邀集了众好汉义士,于第三日清晨,
震炮三声,大开庄门,各项旌旄旗姮,剑戟矛盾,摆列得整整齐齐。董彦杲、宾鸿等,敦请月君升座,伐鼓三通,齐来
参谒,争见得:霞帔霓裳,端的凌虚仙子;雷鸣电激,居然讨逆元戎。
众将士正在那里吹波卢,击刁斗,候大元帅发令,忽见有一官长领着二三十人来投军。月君即命传进,那人昂然而
入,随着两个彪形少年,向上行个宪纲礼,与董、宾诸豪杰分宾主两行坐下。月君道:“第一日就得豪杰,大事可成,
请各道名姓来由。”那人道:“职姓周名缙,系永清县典史。两年来燕贼抗拒王师,某曾献策于当事,多不见用。后各
州县皆降,职遂弃官,在山左看看机会,不意燕贼直逼神京,乃臣子死义之日。
职虽小吏,颇有忠心,前领家僮数人斩木为兵,欲赴国难,于路结纳此二少年。一位是瞿都督第三子名雕儿,其父
兄皆已马革裹尸。“彦杲接口曰:”可就是杀入张掖门瞿将军么?“缙曰:”然也。“又指那一少年曰:”此位是张皂
旗的长子。张将军陈亡,植立不仆,燕人犹谓未死,倒戈而奔。他与其父的武艺差方不多,故营中称为‘小皂旗’。两
人不但为国,亦且为父,君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在青州经过,闻元帅起义勤王,特来投身麾下,愿随鞭镫。元帅大
名,震动中州,足可寒燕贼之胆,区区等请效前驱。“月君奖谕道:”燕南淮北,大小臣工,如君立心报国者,能有几
人?宜乎两位将家子相从而来也。只今牲醴既备,告祭天地,可随我登坛盟誓。“誓表略曰:建文四年夏六月朔越有七
日,臣唐姮等,誓告于皇天后土之灵曰:孽藩燕棣,反叛朝廷,进逼京师,将篡社稷。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臣姮曾奉上帝敕掌杀伐,玄女亲传道术,与义士董彦杲等,矢心戮力,共抒殉国之丹忱;秣马厉兵,首倡勤王之义举。
虽蹈鼎镬以奚辞,纵捐肝脑而靡悔。有渝斯盟,明神殛之。
主盟:太阴仙主大元帅唐姮、南海尊者曼陀尼,西池仙师鲍道姑。
同盟:参赞军政周缙,左将军董彦杲,右将军宾鸿,前将军瞿雕儿,后将军董彦暠,督饷将军董彦昇,先锋将军张
皂旗,左哨将军董翥,右哨将军董骞,护军将军满释奴。
添注其余将校,尚有二十三人,各登姓名。
忽报有女将投军,回他明日进见,他就打进庄来,特请将令。月君亟命放进。看那女将时:头盘辫发,耳坠双环。
身穿左衽之衣,足着拗文之袜。两道蛾眉,弯如新月;一双豹眼,朗若玄珠。面虽白而肉尽横生,颧太高而骨亦耸露。
腰悬两口钢刀,胸挂一囊铁弹。
随着三四个妇女,向着月君施礼。月君道:“女将军来得正好,表尚未焚,且将名字添上,少间讲话罢。”那妇人
道:“小将名满释奴。”于是月君等皆对天拜誓,将校亦皆随拜。
焚表已毕,即排筵宴。月君命照表上次序就座,令素英、寒簧与满释奴另坐一边,月君、曼尼、鲍姑皆南向坐。各
豪杰开心剖膈,尽量痛饮。月君问满释奴从军情由,答道:“小将的丈夫是番将火耳灰者,近日已降于燕。小将细思,
既做建文皇帝的官,如何又降别人,不肯依他,要到济南投铁兵部,恐女流不便,闻得元帅起义,星夜赶来的。”月君
问:“汝胸前所挂何囊?”答道:“铁弹五十枚,小将弹弓,百发百中。”月君取而视之,仅如龙眼核大,系是生铁铸
的。又有一铁圈,如龙眼大,月君问:“这个何用?”答道:“以此圈悬于百步之外,小将弹子打去,要在此中穿过。”
月君随令试之,三弹皆过圈中,众皆喝采。当晚筵散。
次日整顿器械粮草完备,彦杲随禀月君:“后院墙垣皆已打开,设立将坛了。”月君道:“极是,可传集众军士在
庄左右各支帐房宿歇。”到得黎明,月君升台点将及兵士,共二千七百九十七名,马三百八十三匹,即宣谕道:“汝等
听者:古来阵法之善,莫如诸葛之八卦,李靖之六花,皆从吕尚父太极圆阵内化出。我亦变得一阵,名为五行阵,又名
七星阵,其法即前后左右中五军,中央为土,东方为木,西方为金,前为南为火,后为北为水,为五行之正炁,乃正兵
也。南之前有先锋一营,北之后有扩军一营,左右各有二哨,为五行之余,炁,即为奇兵。行则为律,止则为营,列则
为阵,本于一贯,至简至易。若兵马数多,则大营之中又可各分为五军,亦按东西南北中方位,自数百人起至于数十万,
皆可随其多寡用之。如行动之时,先锋先行,次则前军,再则左军,三则中军,四则右军,五则后军。一军之中,亦按
前左中右后而行,二哨人马,各在先锋之左右。哨探敌人伏兵,若有警急,则与先锋合兵,一面飞报接应。护军在后,
以防背后有意外之寇。此行则为律也。如止息安营,及屯守结寨,即照五方之位,团团圎圎立五个大营,连先锋护军,
共结七营,所以又名七星阵。倘有敌人夜劫,如入先锋之寨,则前军与左右应之;如劫护军之寨,则后军与左右应之;
如劫左军,前中后三军应之;劫右军亦如之。此止则为营之道也。其列则为阵者,即照安营之法,但把军士列开,每营
仍依五方之位,内有道路,外无阵门,圆如太极,围若连环,有混元一气之象。又可引而伸之,变作率然阵势。敌人或
在左边杀人,是攻我之胁也,则前军为首以应之,后军为尾又应之,中军右军为身,相引而合围之。如长蛇之盘旋环绕,
通身灵活,触处可以援应。其先锋扩军左右哨,却在重围之外,以遏敌之救应,以绝敌之冲逸。若不经训练,则阵势分
合变化未能熟谙。今看我令旗招展,演习一回,便知进退。”
乃令诸军列开阵势,命一军杀入,月君在将台上,以黄旗左右招引。左边杀人者,前军为首,右军中军为身,后军
为尾;右边杀人者,后军为首,左军中军为身,前军为尾,合而围之;若敌人多而勇猛,则先锋护军左右哨亦引作长蛇,
首尾衔结,盘绕而重围之。其前军后军,有先锋护军以庇之,敌人不能径攻。或侵先锋,或击护军,照依劫寨之法以应
之。诸将莫不心服。月君随于袖中取出军政一摺,令周缙宣示,共计一十三条:闻鼓不进闻金不退者斩。行走乱其队伍
者斩。
安营之后无故行动者斩。临阵之时退后者斩。
交兵之际不陷敌阵者斩。敌人抛弃财物拾取者斩。
攻城已有先登不继进者斩。前军被围不救援者斩。
漏泄军机者斩。军中煽惑流言者斩。
杀良民者斩。劫夺子女财物者斩。
坏人房舍坟墓者斩。
诸将听宣已毕,月君下令曰:“我法至简至严,犯者不宥。
其外罪轻者,悉与记过以功准折,若记过二次无功者,军法捆打。“众将士皆躬身齐应道:”谨遵约束。“
月君随取剑丸抛起,在合抱大树根前一转,如天崩地裂,平截倒于地下。曰:“以此开刀。”就掣在手中,向西一
指,片刻间,空中飞下两个大箱。即命彦昇打开,皆是白金,每锭十两,军人各赏一锭。
月君又传令道:“五军旗号衣服,各用方位颜色。前军纯赤,中军鹅黄,后军黑,左军青,右军白,先锋用紫,左
右哨衣绿,护军衣茜红,督饷用金黄。唯头上巾帻,十军皆用绛红。
前后左右将军各领马军五十、步兵四百五十。五人为伍,十伍为队,十队为一军。每队有将校领之,五队有偏将辖
之,大将总督一军。先锋领马军五十、步兵一百五十,偏将一员,将校四员。左右哨将军,各领骑兵二十四名。护军所
领依前锋之数,督饷所领依大军之数。各兵士所用军器,前已分付董、宾二将军,总与将主一律,用枪者合营皆枪,用
刀戟者合营皆刀戟,不但壮观军威,且可辨别部属。今日夜半当下大雨,四日方止,六月十三日黎明,方可起行,我用
缩地法,三日内便至淮上也。“
随下将台而散。
其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