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头晕得很。”曼师向台下指道:“那沙土中都是些恁么东西,在那里探头探脑?敢不是作他怪?”月君运动慧光一照,
见有无数形如四足小蛇,含着土上的沙,喷射人的影儿。鲍师道:“此短蜮也,怎这般利害?”曼师道:“太孛是水精,
怪得他收取水边的孽虫,弄出这个伎俩来。若射了老尼的影,顷刻烧成灰。”
月君笑道:“曼师只顾首自己。《诗》云:”为鬼为蜮,则不可得‘。蜮之利害,与鬼并称,以比小人,则其暗中
毒害人的伎俩可知。大凡君子光明正大,责人以过,治人以罪,天下皆知。
比不得小人,外貌若为欢笑,而心内藏着机阱,把个正人君子陷害至于死地,尚不知小人在暗中布置也。此物射人
之影,受毒至死,茫不知其病之所由来,与小人之害君子无异。亦犹夫鬼之作崇,无影无声,人皆不可得见。诗人比讽,
最为精确。
我今见此短蜮,不觉平素恶小人这念勃然而发,这个恕不得了。“曼尼笑道:”我岂不顾他人?只要成全帝师行宋
襄公之仁义耳。既如此,我便放火了。“月君止道:”火性炎上,他若钻向沙土之内,如何烧得尽绝?我有当日杀八蜡
虫的三千六百绣花针在此。“遂取来向台下抛去。那短蜮止有千百之数,神针太多了,一个短蜮就钉有两三个针,顷刻
尽死在土内。余曾有短蜮诗一律云:江边有短蜮,无影更无形。
激去沙如矢,飞来毒更腥。
嬉游从汉女,幻化动湘灵。
安得罡风力,驱之入窅冥。
诗内“湘灵”,“汉女”以比君王。要知道小人不得于君,便无权势,虽有害人的毒计,也还施设不来。若人主一
时误信了他,就像汉之党锢、宋之朋党,把天下正人君子都害个尽尽绝绝。诗人无物可比,借个鬼蜮,也还是万分比不
来的。闲话休题。
月君虽诛了舍沙之蜮,独是素英等已受了毒,个个狼狈。
鲍师道:“短蜮秉水之毒气而生,又经太孛邪气炼就,纯是阴毒,力能灭阳。人之阳气有限,被其阴毒,无异熔冰
出于炉内,弱者三日五日死,强者七日死,阳数尽于七也。今诸弟子道行已成,纯阴之体皆化为阳,不过玄黄交战,至
于七日阳气来复,则阴邪消灭,必然全愈。其女将幸在台后,受毒尚浅,亦无妨害。若两位剑仙久成正道,不过一昼夜
即愈。虽不怕他,但恐再有阴毒暗害之计,不及提防,宜远避之为善。”月君深以为然。遂打发两剑仙同素英等四仙姑、
飞娘等四女将,于夜半悄然前往涿州白塔寺中静养,然后与鲍、曼二师再出台端。
太孛夫人正因水蜮被害,心甚恼怒,今见月君只得三人,其余皆无踪影,道是已经受毒死了,心下私喜道:“我折
了一枝扶桑木,也就坏了他两件兵器;我折了八百水蜮,也就坏了他好些弟子。到底是我上风。”只听得对面朗声:
“孛夫人,好好解此仇怨,帝师与你结个姊妹罢。”孛夫人大骂:“贱婢子,是个什么帝师!”你坏了我法宝,害了我
部曲,就要求做我的厮役也不能勾了,敢出大言,说恁的姊妹!“就探手在锦囊内取件东西出来,怎生模样?有《南歌
子》词为证:鼓吹人猜似,官私帝问将。陂陀金背跳波行。一线光芒,直射斗牛长。
乃是金背虾蟆一个。《太平广记》载有娇蟆蚀月,即是此物。身体不过半尺,其光华发越起来,直能上凌月魄为之
失色。
这是什么缘故?因广寒宫中有三足玉蟾,是他同类;一个成正飞升,一个成妖堕落。不胜嫉妒忿恨,所以吐出邪气
来侵凌他。
有时月光被夺,竟像个蚀去一般,岂不利害。太孛夫人因他蚀月,是与己同仇的,所以收他来陶冶一番。那妖蟆的
光华越发火上添油,非同小可。或是血肉之躯,被他射在身上,无异烈火燔烧,顷刻糜烂。就是鬼神无形之气,沾着些
儿光彩,也就登时涣散。幸亏素英等豫先躲去。这件东西立见效验,比不得水蜮侵来可延时刻的。太孛夫人只道月君纵
有法术,是已转凡胎的肉躯,自然禁不住的。那里知道月君从幼服的鲍姑仙液,又得了上笈天书,吞了老祖金丹,修炼
了四十余年,已成金刚万劫不坏之体。曼尼是无始以来的魔道,皈依南海,又成正觉。
鲍姑是大罗天仙,化身下界的。那妖蟆只顾在口鼻囟内喷出万丈光华,一直射去,绕着三位仙真玉体,竟像个裹在
光华之内的。月君尚不知是何意,鲍师道:“宜亟诛之,以正其千百年蚀月之罪。”那边孛夫人见妖蟆无力,方欲收起,
忽有白丝一缕,从空中飞下,正穿入妖蟆金背正中央。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坎藏水火生红焰 土合阴阳灭白波
平空飞下白丝一缕,正正的将金背虾蟆与台上的木板直穿个透。太孛夫人亟看时,一声响,木板分开一线,那白丝卷着虾蟆飞过去了,真如紫电一掣,回眸不及。却就是月君剑丸,其神通越
大了。那青白二炁收束起来,无异丝缕之细。舒展时,白炁就似银汉,青炁就似碧霞。盘旋激射,何止百丈。
太孛夫人也识得是剑炁,心中暗惊:“前日坏我扶桑杖,是股青炁,而今又是白炁,难道他有两把神剑?倘或竟飞
到我顶门上,将何以御?我在这里暗算他,不要倒中了他的暗算。”遂将一顶素霓伞盖住全身,两面玉叶旗遮护左右两
台,就是天雷也不怕劈下的。还有两件法宝:一名水精珠,珠中有一红窍,窍中蕴着烈火,射将出来,浑如一条火蛇,
其焰直飞百步之外,着人肌骨,便成灰烬。若使神仙沾了此火,即不能腾那变化。体是水精,而其用返在于火。一名赤
瑛管,原是辰砂结成,其色正赤,故以玉瑛为比。管端亦有一红窍,内中却含着水银,其体止长数寸,光滑无比。朱砂
为水银之母,水银乃朱砂之子,母子相生,是开天辟地产成的奇物。他的水银射将出来,与珠瀑无异,人若沾染一星,
即时骨软筋酥,身体俱化。纵是大罗天仙,一污了身,那顶上三花、胸中五炁,也就消散。其体是火,而其用却在乎水。
一是水中有火,阴中阳也;一是火中有水,阳中阴也。此二宝互相制而复相济,唯水精珠中之阳方能济赤瑛管中之阴,
亦唯赤瑛管中之水方能制水精珠中之火,更无别物可以降得此二物的。
太孛夫人随唤左右男男女女弟子分付道:“我错看轻了这泼婢子,倒把水蜮、金虾蟆丧了性命。我今用着我至宝,
他必然逃走,汝等可都化作仙鹤飞赶前去,就像衔金栋的一般,把这三个尽行啄来,休得放走!”随向怀内取出那颗水
精珠,托在掌中,说了句“如意吐火”,只见珠心里跃跃欲动,喷出一道火光来,犹如电线,直射过去,飞作百道焰光,
无异列炬,将月君烟霞所化之台登时烧散。曼师亟向坎宫呼口气,化为骤雨,翻江的泼下,不但不能熄他,返觉火势越
越大了。鲍师亟呼兑宫少女风来以返其火,不意那火竟扑到身上,空中四只白鹤遂舒爪来攫,鲍师见势头不好,即化道
金光而逝。
月君与曼师被火四面裹住,无法可破,亦只得化道清风,直凌霄汉,赶上鲍师去了。直至涿州清凉台上,方才剑了
原形。回望时,太孛夫人正在那边回收火焰,招回仙鹤哩。
曼师笑道:“你看老鲍这件八卦仙衣,烧去了一半,再走迟些,尊躯也剩半个。”鲍师发嗔道:“你的烈火袈裟原
是大士的,所以火不能烧。俗语云:借人衣,不可披。可不羞也吒。”
曼师大笑道:“不好了,帝师所穿的开辟朝衣也是天孙的,可不羞也吒?”月君道:“曼师以五十步笑百步,怎得
人心服?
我有龙女所献的冰绡,是入水不濡、入火不燃的,为师太太另制件八卦衣罢。“曼师道:”倒不如火浣布的,烧了
之后,仍然不损,倒比道长的仙衣还好些。“鲍师乃换了件六铢无缝天衣,向曼师道:”你自恃有这件大士袈裟,可只
在火里过活,怎的也走了?还敢笑别人呢。“曼师道:”赌着,我与汝大家不走如何?“月君道:”不用戏言,从来水
能克火,一定之理。怎么曼师下这大雨,像个火上添油的?“鲍师道:”若下灭了这火,他的嘴敢是夸个无量无边。
“曼师拍着手道:”回风返火自烧身,罢罢,我且不说,看你说出甚来。“鲍师笑道:”蠢老尼,你那里知道,那雨能
灭火,风能返火,总是人间之凡火。即如花炮内之火,所籍者不过药力,雨就不能灭,风亦不能返,何况法宝内之火,
又为道术炼成的。“月君道:”还有一喻,人身五性之火延烧起来,纵使日饮凉水,而其火愈炽;日扇凉风,而其热愈
燥。“
曼师道:“都说得好,且请问怎的治他?”月君道:“你看他珠是水精,而蕴含着火,乃水中之火也,必得火中之
水,方可制之。”鲍师道:“诚然,然不可得。我有从治之法,须要得曼师走一遭。”月君恐曼师作难,即忙应声道:
“但请明教,我自会求曼师。”鲍师道:“须得旃檀香木,方能制灭此火。”曼师说:“好诳语!问尔出在何典?”鲍
师笑道:“野哉,尼也!
‘尼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五行之道,除金生水、土生金之外,如水能生木,而亦能腐木;火能生土,而亦
能槁木;木能生火,而亦能灭火。要知木得火而通明,究竟火附木而俱灭;天下有木既成灰而火不熄者乎?“曼师道:”
就算做是,是何必用旃檀香木?“鲍师道:”燧人氏钻木,冬取槐檀之火。
则知檀为阳木,与阴火适相契合。然此非凡火,若以凡木当之,一燎成灰,而火又延别物。唯旃檀为仙家之木,内
胎神火,属阳。以火引火,同气相求,谓之从治。从治者,从其性而治之;能治即能制也。而且檀木之性至坚至刚,竭
火力以燔之,方得焦枯。此之阳火灭,而彼之阴火亦灭,同归于尽矣。“月君鼓掌曰:”善哉!列子以传薪谓火不灭,
师以附木谓火亦灭,各有至理。少不得要烦请曼师到西乾竺去伐枝檀木的。“曼师道:”不必天竺,我刹魔甥女就有旃
檀香林,取枝来打什么紧!倘若灭不得火时,把这个道姑头发烧起来,兀的不是燎毛?“鲍师笑道:”你且小心着,我
做首诗来送你:坎坎伐檀兮,负之肩之上兮。不慌不忙,胡瞻尔有此秃贼兮。“
尚未吟完,月君大笑,曼师忽不见了。
未几,从空掷下一株旃檀香树,曼师却在树内钻将出来。
鲍师笑道:“多因是拿贼躲在里面的。”曼师道:“且不与你斗嘴。”遂一齐飞向前去,仍旧结下层台。曼师大骂
:“泼贱人,快把你那话儿放出火来!”太孛夫人自想这件东西除了赤瑛管,更没有甚破的,就将珠来一洒,喷过去时,
竟似条火龙,盘旋抽掣,好生利害。那时旃檀香树早已植在台中,火焰旋绕在树间,“哗哗剥剥”,片时烧为黑炭,火
气全消,焰光尽灭,月君大喜。曼师又大骂:“怪妖妇,你还有甚话儿,再放些水出来罢!”
太孛夫人正为水精珠内火熄精枯懊恨之极,忽又听得骂出这些话来,却像人知道他有赤瑛管的,沉吟了一会,自忖
:“此二宝天生配合,互相制伏的,今珠内之火竟为木降,难道管内之水也有别物可以收得么?到此地位,不由他不显
出来。”就将赤瑛管握在纤纤玉手,叫声“如意儿”,早见管眼内涌出一缕素练,长有丈许,散作喷筒相似。有词为证
:初看若千百颗珠玑错落,再看若数百道晶玉辉煌。飒沓疑闻剑戟声,惨于锋刃;拉杂似含火爆气,毒胜硝磺。漫饶你
皓月之中,逞其伎俩;可恶他太阳之下,显此精神。
曼师笑道:“真个放出水来了。”说犹未毕,早把层台打灭。
鲍师大叫:“大叫,沾不得身的!”即遁形去了。曼尼就倒栽葱撞入地下,月君却飞上太清。看那水时,也竟向空
中射将上来。
正有许多白鹤,轮翅舞爪,要在那里攫人,返溅着好些,纷纷坠下。原来都是人变的,顷刻肌肤腐烂。月君太息道
:“好狠毒也!”即飞向清凉台。
鲍师已在台上,曼师却从台底下钻将出来,鲍师拍手大笑不已。曼师道:“敢是风了!”鲍师道:‘好袈裟,好袈
裟!好端端打了个洞儿嗄,险些儿在光头上也打个小小的洞儿。请问你像恁怎么样?“曼师亟脱袈裟看时,肩上打了一
孔,恼得三昧火从眼光射出,发作道:”若在有毛的脑盖上打个窟笼,请问你像什么样?“鲍师道:”好,好!连帝师
总骂在里面。泼怪打坏了你袈裟,不能去报仇,返在家里使威风哩。“月君道:”我知曼师顾不得多少。“曼师道:”
真顾不得?我如今只把这泼贱妇扇做飞灰便了!“吐出蒲葵扇,一手擎着,腾身而去。
月君与鲍师随后也赶上。
那时太孛地人因反害了自己徒弟,咬牙切齿道:“这三个泼货不要慌,拿住了时,只叫他吃些赤瑛管的水,变做掩
攒臭虫,方泄得我的忿!任你腾那变化,也逃不得我天罗地网!且给他迅雷不及掩耳。”随后握赤瑛管似待。恰好月君
等正来了,那管中的水劈面就射,曼师如飞就扌扇。不扌扇犹可,好似虞山的拂水,被风一卷,翻起半空,从上溅下。
正要躲时,孛夫人早掷起素霓伞,罩个正着。月君、曼师趁势坐入地下去了,单单把鲍师罩祝勃夫人忙叫两个徒弟各执
玉叶旗护在四面,自己将赤瑛管的眼儿对着伞的合口处,然后微微揭开,“毂辘”一声,滚下上滴溜圆的火珠来,好像
水精珠一般样的,只在台上乱滚。
孛夫人一手去抓时,直跳将起来:却是寸许长的一位鲍仙师,拱手道:“请了!”即借木遁而去。径到清凉台。只
听得曼尼说道:“老鲍被他着手了,怎处,怎处?”鲍师现身笑道:“好扇子!他每害热,叫你打扇去。”曼师道:
“有得你说。我这扇子扌扇海海干,扌扇山山裂,正不知是什么水,倒扌扇将起来。”月君道:“李长吉诗云:石人清
泪如铅水。好像铅水。”
曼师道:“不要真是他话儿里面的水?”鲍师捧腹大笑道:“这都是你光头去弄出来的。”月君亦忍不住笑了一回,
问鲍师道:“前日师太太治水中的火有从治之法,今这火中之水也可以从治得么?”鲍师应道:“有正治,即有从治。”
曼师冷笑道:“这从治之法,不过出在医书上,谓相火藏于肝木,所以木之性与火同生,而火之性与木同死。盖相生而
相死者。如今金能生水,你把黄金去治他水罢!”鲍师道:“医书出自轩皇,具有五行玄微至理。即如从治之法,有寒
因寒用,热因热用;通因通用,塞因塞用。正治之中,又有从治;从治之中,亦有正治。若执一而论,就是不通的庸医
了。将尔比他,差也不多。”曼师发躁道:“你这啬夫喋喋利口,而今正治是土克水,你可能把黄土来治他的水么?”
鲍师道:“诚然,后土夫人必能制之。”曼师拍手道:“正治从治,与你不相干一点儿,要卸下担子给人了。”月君道
:“虽然,师太太之说良是。”曼师道:“帝师也说是,可写角移文,夹个名帖,即着鲍老去请来,看是怎说。”
鲍师道:“后土夫人是地祇之主,帝师是太阴之主,怎的学着俗吏用起移文来?”月君道:“我在嵩岳会过夫人,
理当亲去郭请,不可草草。”鲍师道:“也不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