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医院是直属中央卫生部领导的一所高级干部医院,可以说是党中央领导人保健医生的“摇篮”。老一辈中央领导人的保健医生大多数在这里受过熏陶。以前,北京医院的院长由卫生部副部长兼任,著名战伤外科专家崔义田副部长曾长期担任院长,医院副院长大多兼任卫生部保健局副局长职务;医院专家阵容强大,设备先进齐全。如医院有闻名于世的血液病专家邓家栋、胸外科专家计苏华和心脏内科专家吴洁等,他们早年留学美国名牌大学医学院,学成回来报效祖国。这正说明党中央对北京医院的重视。
历年分配到北京医院的大学毕业生都在这里接受上级医生严格的指导,培养良好的医风,高尚的医德,精湛的医术,学习随国家领导人出国访问应注意的外交礼节等方面的知识,使他们日后到中央领导人身边工作时具备较高的素质。
北京医院位于北京市东交民巷,是个闹中取静之处:解放前,东交民巷曾经是一个外国佬享有特权的地方,是旧使馆区。北京医院前身是德国人创办的一所私立医院,它服务于达官显要、军阀和资本家,是有钱人的天堂,他们在这里看病、吸毒和解毒。它也是权贵们的政治避风港。
解放后,人民政府派军代表接管了北京医院,将它逐步改造成干部医院。在全面学习苏联、向苏联一边倒的年代,请苏联专家到医院指导工作。60年代,中苏关系破裂、苏联专家撤走,医院开始了自立自强自建的历程。
我进北京医院的时候,它还只有一座深灰色三层德国洋楼及东楼,人们惯称它为红楼。历经三十六年沧桑后,尤其是随着改革开放时代的到来,如今的北京医院早已旧貌换新颜。原先那些旧式小洋楼均已荡然无存、拔地而起的门诊楼、住院楼、干部病房及辅助建筑等高大楼群布满了整个院落。
北京医院不仅外貌发生了巨大变化,内部设施和设备亦都更新换代,管理措施及各项制度建设亦符合时代潮流与改革开放同步进入现代化。
医院的人事变迁就更大了。如今,像我这样的北京医院老人到了医院还真有点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走进大楼东南西北难辨,想找的科室与人不易找到,并且关卡重重此路不通。由于生人多熟人少几乎是逢人即被拦、被挡,往往弄得寸步难行,听来好像是笑话,其实也是好事。时代大大进步了,事物都在新陈代谢。我依旧为我曾工作过的“母院”向前发展而骄傲。这,当然是后话了。
“文革”时期,像北京医院这样理应受到保护的重要单位亦未能逃脱这场灾难的洗劫。“文革”一开始是揪“黑帮”、“反动权威”和“走资派”。
到了1967年,上海“一月风暴”之后,几乎是一夜之间,医院院长、党委书记、党委和行政系统的领导干部,各业务科室主任,特别是那些专家一下子被夺了权,靠边站,有的还被挂上牌子亮相和揪斗。可笑的是造反派自上而下地夺权,甚至连工会小组长的“权”也被夺走,真是乱了套。
北京医院在“文革”中领导干部挨整最典型的例子是计苏华院长。他30年代在美国留学期间便接近中国共产党秘密党员,接受马列主义等进步思想的影响。他为我国医疗及卫生教育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计院长对北京医院的贡献可说是功不可没,他从全国选调了一批医学专家、医生、护士等技术人员。计苏华院长业务精湛、医德高尚、为人厚道,医院同仁中口碑极好。他本可在医疗、教学或科研等方面大有发展前途,而他却甘为人梯,将业务发展与技术提高的机会让给他人,自己默默无闻地做着大量的医务行政工作和保健工作的规章制度建设。就是这样一位难得的“双肩挑”好党员、好干部,亦遭到了厄运。
“文革”风暴一开始,造反派就给计苏华院长扣上了“走资派”、“黑帮分子”、“反动权威”等许多大帽子,把他揪出来示众。他的家不知被抄了多少遍。其时,他已是花甲之年了。他的脖子上被挂着写有那些显赫“头衔”的沉重大胆子,到处大会斗小会批,白天晚上车轮战。后来,造反派认为他的威风已被打掉,把他看成是已经定了“性”的一只“死老虎”关进了牛棚。但他仍要每天与“同伙”出来站成一排亮相,对着毛主席像“请罪”。他白天打扫厕所和院子,虽不再被作为主要批斗对象,但他还要参加陪斗。他,一位有名望的专家、学者和领导干部,最后惨死在江西“五七”干校。
第三节
中南海历经百年沧桑,新中国的中南海依然是政治权力的中心;“文革”中,党中央三令五申,不许在中南海
搞“四大”
1962年1月3日,我从当时的河北省会天津市调来北京医院工作前,医院面临扩建任务,需要增加专业人员编制,正向各地选调医生、护士。他们向我介绍了北京医院是一所高干医院的性质及任务。它的服务对象除党和国家领导人外、还有高级民主人士、专家学者等高级知识分子以及文化艺术界的著名人物。
在北京医院工作一段时间后,我常见到一些熟悉的医生、护士陪着党中央领导人来医院作健康检查、看病或住院。这些革命老前辈、党和国家领导人都是我非常敬重的人。因此,我认识到保健医生的工作十分重要,真是了不起,太幸福了。他们有机会跟随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还能经常出入党中央办公重地和毛主席居住的地方中南海。由此,我对他们产生了敬意,也有点羡慕。其时,我当然还没有体会到在伟人身边工作固然有许多令人尊敬与羡慕的地方,但也有责任,有压力,还有不少难以言喻的酸甜苦辣!
我到北京医院工作两年后的1964年,毛泽东对卫生部保健工作提出了严厉的批评。他指示:撤销卫生部保健局,取消专为党中央领导人服务的中南海保健组,医护人员全部回到北京医院重新安排工作,北京医院必须对外开放,面向一般干部和群众。实际上是对领导干部在某些方面脱离群众的状况提出了批评。
卫生部党组与国务院主管卫生工作的领导人对于毛泽东的指示岂能置若罔闻?只有坚决照办。于是,从党和国家领导人起带头撤销了原有的专职保健医护人员。然而,中央领导人的工作繁忙及其特殊性,他们没有时间,也不可能到医院挂号排队候诊看病。为此,北京医院临时设立了一个“总值班室”,医护人员24小时值班,准备随叫随到及时应诊,解决领导干部看病难的问题。
此时,领导上选定了一批年轻的医生护士接触与熟悉中央领导同志的保健工作,以便逐渐接替老的保健医护人员,同时,对保健工作制度进行了改革。我是被选定的医生之一。领导上要我慢慢接触和熟悉中央领导同志的保健工作,有时亦为外宾服务。此后,我也成为党中央领导人的保健医生。
由于工作需要,我经常出入中南海。我心中开始时对红墙内的那种神秘感与好奇心渐渐地被工作的重要性、责任感与巨大的精神压力所取代。
从前,中南海不仅是一座皇家园林,一处名胜古迹,也是一个名声显赫的政治权力中心。我国历史上那个恶名昭著的慈禧老佛爷光临中南海紫光阁等地;光绪皇帝被囚禁在瀛台;窃国大盗袁世凯在勤政殿谋划皇帝梦;后来,国民党的许多大人物如李宗仁及何应钦都曾驻跸中南海;一直到解放前夕、兵临城下之际,傅作义亦居住在中南海。
但是,中南海历经百年沧桑之后,中国人民解放军和平地接管了北平城。中共中央从北平西郊迁进中南海时,它早已没有了昔日皇家花园的幽静与辉煌,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只是满塘污泥、臭气熏天、树木凋敝、房屋陈旧等一片破败不堪的景象。
党中央进入中南海之前,先派了一批部队疏浚河塘、挖出成百大卡车淤泥,清理垃圾,打扫房屋及院子。周恩来因公务繁忙,会议不断,向他请示工作的人多,他要找的人也不少,住在郊外每天路途往返实在耽误时间,很不方便。当然,周恩来亦为日后党中央进驻中南海做好各方面的准备工作。所以,周恩来是党中央领导人中最先住进中南海办公的。他刚进中南海时住的便是日后毛泽东居住的丰泽园菊香书屋。当周恩来把保卫措施、环境卫生及生活设施等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方请毛泽东与党中央领导机构迁进中南海。周恩来则另觅住处,这便是后来人们熟知的中南海西北角,贴近府右街的西花厅。
新中国的中南海依然是政治权力中心,不过,它已更换了主人。居住在那里的已不再是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欺压百姓的太上皇,而是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邓小平、董必武与陈毅等一批代表人民利益的党和国家重要领导人。中南海已成为全国人民敬仰并寄托希望的神圣地方。待至我进中南海工作的时候,每年“三八”妇女节后,湖面开始化冻,湖水碧波荡漾,湖边垂柳轻拂;院内林木苍翠、绿荫如盖、芳草成茵,已是一个庄严幽静的园林。
“文革”初期,中南海也着实热闹过一阵子。那场动乱一开始,只见“红卫兵”与造反派冲击学校、文化机关,特别是冲击文艺团体、军事院校、党政机关。后来,形势不断地恶化,“红卫兵”、造反派劲头足胃口大,动乱的势头逐渐扩展到工厂,影响工厂妨碍生产;冲击到机关,则使正常工作受到严重干扰。为了稳住中南海内部不致被波及,使党中央领导机关有一个稍为安静的工作环境,故中央三令五申:中南海、人民大会堂和钓鱼台不许搞“四大”(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
但是,中南海里的人也不是生活在“真空”当中。再说,“中央文革小组”的重要成员之一戚本禹,就是党中央办公厅的工作人员,其时名声显赫,气焰十分嚣张。外部社会的各种思潮冲击着中南海,里边有一小部分人抵挡不住这种冲击力。同时,他们也出于种种原因,最起码是不愿当“臭老保”(保守派)。他们也要起来“革命”,一腔“革命”的热血沸腾起来了。
因为“文革”动乱一开始时的口号就是“革命无罪,造反有理”,一些人开始写大字报。自然,他们最保险的做法是,把矛头首先指向“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刘少奇与邓小平。这是“革命斗争大方向”,谁也无法反对或提出任何异议。你若贴出这一类大字报之后,没有人来责难你,上头亦没有人出来干预。这便可证明自己的行动是“革命”的,因而是正确的,合法的。然后,再将斗争矛头指向其他人。于是乎,不几天就贴出了朱德是“黑司令”、“火烧××”等一批大字报。
后来,这些人的头脑开始膨胀起来、不顾上面“三令五申”不许在中南海里面成立“战斗队”等造反组织的禁令。他们照样成立战斗小组、战斗队等“革命造反组织”,并采取一系列“旗帜鲜明的革命行动”。他们本是中南海里的人,熟悉“海里”的情况。他们组织批斗“最大的走资派”和夫人们,可说是有着得天独厚的方便条件。但他们错了。他们违反了禁令,竟敢在禁区里鼓噪,闹腾。周恩来闻讯,怕事态扩大不好收拾。他只得以“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名义很快采取必要的措施,并做了大量耐心细致的说服教育工作,采取了一定的组织措施,方在较短的时间里制止了事态的发展。
他下令解散那些“非法组织”,中南海内的这股力量被迅速地扼制住,没有发展起来,最后便渐渐销声匿迹了。
内部的造反派被遏制住了,而外面的“红卫兵”运动发展势头正方兴未艾,一浪高过一浪,高潮迭起。
1966年“八·一八”,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首次接见“红卫兵”以后,于8月31日第二次接见“红卫兵”时,他老人家明确地表示支持“红卫兵”的全国大串联行动。
消息见报后,全国各大中城市学校的“红卫兵”自然兴奋若狂,真像开了锅一样。因为上面规定学生们串联时的吃、住、行一切免费;学校宣布停课闹革命,学生们不仅没有了考试之“忧”,而且可到全国各地参观游览,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离北京近且交通方便的那些城市率先带队如潮水般涌入首都,每天多至几万人,高峰时,每天进出北京的“红卫兵”数量达到150万至170万人之多!
那时我正在周总理处工作,全国铁路交通运输情况十分紧张,简直是“乱”了套,各地铁路交通部门不断向总理值班室告急。“红卫兵”大串联使北京各大中小学的教室、礼堂、饭厅,甚至车站、码头及广场等地都挤满了学生。是年秋末冬初,南方来京串联的青年学生,身上衣着单薄,不适应北方的季节气候,加之旅途劳顿,饮食不周等因素,引起呼吸道与肠胃道传染病流行;北京各医院凡是能呆人的地方包括走廊上都躺满了病人。
这年冬天,铁道部长吕正操“失踪”了好几天他被造反派揪走后藏了起来。周恩来一时弄不清是哪一派揪走了吕部长?究竟被扣押在何处?是否安全周恩来既着急又担心。过了两天,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深夜里,吕正操终于来到了西花厅。记得1965年冬,吕部长作为三线建设副总指挥随邓小平一起,由北京出发前往云、贵、川视察三线建设工程。当时,他看上去还算是个中年,身体健壮,精力充沛。仅仅时隔一年不见,他可瘦多了。此时我看到的是,他长长的胡子茬,一副疲惫不堪,似有好几天没有睡觉的样子,大概是造反派把他折磨得够呛。
吕正操到总理这儿倒是蛮随便的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来的时候正好是总理家的水果青黄不接之时。并非我们随员小气不肯拿水果招待他,以茶水和水果待客是周恩来家服务人员起码要做的事情。那天夜里,我们给总理留下一个仅有的大橘子,洗净后搁在一个碟子里放进玻璃橱,准备在后半夜给总理吃。
吕正操来到我们工作人员值班室,进门后靠放电话机的二展柜旁坐了下来,他一眼便看见了玻璃橱内那个大橘子。
他倒好,毫不客气他说:“我也造总理一个反!”他说着话,站起身来自己拉开橱门拿着橘子剥皮就吃。
哎,我心想,真有你的,吕部长,你一点也不客气!真跟到自己家里一样啊。他刚好吃完橘子,总理就把他叫进办公室去谈铁路交通中断等事儿去了。毛泽东请来了那么一大批客人,北京市前后接待了一千一百多万“红卫兵”。这个庞大的数字造成铁路、交通、车站、码头拥挤堵塞,不堪重负。铁道部与交通运输部门叫苦不迭,即使放下所有其他的运输任务,亦难完成这个巨大的超负荷运输任务。于是,各地方交通运输部门与铁道部纷纷向国务院告急,情况汇总到西花厅,把难题交给周恩来处理,而周总理又怎么办呢
“一月风暴”后的夏季开始,北京成立了所谓的“揪刘火线”——中南海四周插满了标志各造反派组织的红旗,数十万人在这里安营扎寨,把党中央办公重地围个水泄不通;口号声、呼喊声、歌声与锣鼓声日夜喧嚣闹腾。
西花厅的位置紧挨着中南海西北角围墙内,周恩来一天劳碌了十多个小时,眼看天亮前正要进卧室去休息,也该是造反派们掀起白天上午的第一个高潮,就是叫你周恩来没法睡觉;或许这也是“中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