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一等,我还有话。”林姐叫住了他:“我打算把他放在你身边,你们俩最好形影不离。他爸爸的用意我还没有完全吃透,但是不得不防。说不定,这是都鸣亮有意安插在咱们这儿的耳目。这老东西,诡诈得很,野心又大。”
“我明白,嫂子。大陆那方面的人,我虽接触的不多,多少也了解一些。他们都多疑,他这样做大不了是为保全自己。万一这面出点什么事,郝局长也好早作防备。”
“你说对了一半,不可轻估那些人,他们在为子孙的前途和自己退休后作长远打算。”
“那就好了,他更会老老实实,死心塌地地干。”
“不,斯迪文,慢慢你自然会明白。不管怎么说吧,你要处处留意,加以提防。”
“是,嫂子。”
斯迪文发动了汽车,向林姐挥了挥手,正要加油离开,林姐走上前来,板着面孔对他说:“你的老毛病一定要改。我听说你又向继红借了一大笔钱,是吗?”
斯迪文低头不语。
“我不反对你玩,可也得适可而止。男人作事要是没个节制,会后患无穷。你也老大不小了,给自己留点儿时间,想想正事。”
“是,嫂子。”
“走吧,路上要当心。”
“是。”斯迪文一踩油门,开走了。
林姐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她非常疼爱斯迪文。自林阿强死后,她对他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责任感。她把他当成了亲弟弟,应该说,比对亲弟弟还疼爱,有时候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就拿他身上的这个致命弱点——好赌来说吧,林姐不是不知道,这样发展下去,对事业,对他自己都不利;可是,每次当他把钱赌光时,她总是狠不下心责骂或者不给他钱。当然他向林姐主动伸手的时候也很少,输掉的部是他自己所得的那份。虽然这份钱的数量也不小,可毕况是他自己所付出的血汗。林姐没有明确斯迪文在这生意里占多少股份,但是她暗地里给他存了一大笔。她认为他总有一天会成家立业,到时候把他的一切都安排好,也算对得起他死去的哥哥。可他呢?唉,年轻呗,就让他再玩几年吧。
不管斯迪文身上有什么毛病,在纽约的三义帮里,她最信任的还是她的这个小叔子。长岛的这个海滨秘密住所,在帮里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他,另一个是继红。
林姐脱掉大衣走进屋。
“妈咪,叔叔呢?”冬冬过来问。
“他不能留下。不过他让我转告你说,下一次一定多陪你玩一会儿。”林姐边说,边把冬冬搂在怀里。
“那我告诉萨沙妈妈,烤三个牛排就可以了。”
“好,去吧,乖女儿。”
冬冬已长到十一岁了,她没有使林姐失望。个子长得很高,五官虽不像林姐长得那样鲜明动人,可也相当端正,大方。只有一点使林姐不太满意,就是冬冬的肤色有些偏黑,大概因为晒的太阳太多的缘故,但这一点并不影响她的美丽。在林姐的眼里,肤色黑不仅不是缺点,反而成了与自己不同、高于上一辈人的优点。
在林姐眼里,冬冬几乎样样都好,样样都美。冬冬自来到这个世界,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教育是最完美的,教养当然是最高尚的。她上的是私人教会学校,周末又是整天泡在教堂里。除了学校和教堂的生活,林姐给她制定了一套严格的作息时间表。波兰籍的老佣人萨娃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她对林姐制定的规定,执行得一丝不苟。林姐把冬冬托付给她来管教,是最放心不过的了。老萨娃虽是波兰籍,但自幼就来到了美国。她说话总是离不开上帝,胸前总是在划着十字。她早晚雷打不动要做忏悔,一天几次。饭前饭后都要祈祷。她的这些习惯,耳儒目染地传给了冬冬,使可爱的冬冬变得更加纯真,善良。
这一切都是林姐有意安排的。她并不想让冬冬的生活被无形的宗教罩起来,更不想让冬冬生活在一个空壳里。她只是想为冬冬建起一个无邪无恶的天地、无恨无罪的世界,让冬冬生活在里面,享尽幸福与安全。因为她这一生见到的血太多了,有些事她不承认都是罪恶,可又都是在罪恶的环境里做的。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看到天真纯洁的冬冬再陷入这纷乱的淤泥里,像自己一样过着惊吓、扭曲、惶恐的生活。
林姐为冬冬所设计的生活达到了吗?起码目前她对自己精心制造的这个晶体很满意,冬冬的透明与天真,使她高兴。冬冬能使她忘掉一切,能使她得到一身的轻松。
“妈咪,一会儿,你跟我们去教堂吗?”冬冬叫着,从厨房里跑出来,双手揣着一盘沙拉,放到了餐桌上。
“不,冬冬。”林姐说着也走进了餐厅。
“为什么不?”
“一会儿妈咪要休息。”
“时间不会太长,今天有我的朋友接受洗礼。”
“那好,你同萨娃一起去吧。”
“妈咪,牧师说,我的洗礼在下个星期,你一定要参加呀。”
“一定去,我一定去。”
“妈咪,我的牧师经常问我一个问题、”
“什么?”
“问我会不会,有时出现忧虑。”
“你说呢?”
“会,常常会。我和我的朋友一起玩的时候,因为他们说的,我听不懂,所以,常常感到”“听不懂什么?”
“TV(电视)里的节目,我从来没看过,可他们讲的又全是那里面的故事。”
萨娃把烤好的牛排放在桌上。她听不懂中文,但听出了冬冬提到TV,很生气:“天哪!这个孩子在说什么呀。TV、TV,那是个恶魔匣,简直要把世界搞乱。上帝呀,宽恕这个可怜的孩子吧。”说着,又在胸前划起了十字。
“妈咪,萨娃说得对吗?”
“我想是对的。她不让我在这个房子里装电视,是有一定道理的。”
吃完了午饭,冬冬和萨娃穿好整洁的衣服,去了教堂。林姐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壁灯,抄起一本厚厚的书,躺进了舒适的沙发里。
刚刚坐稳,电话铃就响了。林姐知道是谁打来的,拿起话筒,只说了一句:“可以,你可以过来。”就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走进她那间宽畅的化妆间。她淡淡地补上一层唇膏,理了理头发,下了楼,经过一条长长的布满鹅卵石的小径,来到后院的那幢独立的豪华大客厅。
这间大客厅的侧门,直接通往史密斯的后院。林姐刚刚跨过竖在客厅门口的屏风,就看到史密斯站在窗外,正向她挥手。
林姐请他进来,两人开始舌战。
“我不认为,你目前有能力吃下这批货。”林姐说着点上了烟。
“不,你想错了,我不仅有能力,而且完全有把握。在中国城的办公室,我已扩大了楼上的一层空房间,很快就装修完毕。办公的设备都已配好,秘书、律师助理,都有大幅度增加。另外在东百老汇大街,我已购下靠近维廉姆斯大桥下的那幢楼。现在可以坦率地告诉你,在未来的事业里,只要你我配合好,一定会宏图大展。”
林姐对史密斯的承诺一向是将信将疑。因为有两次好机会,就险些毁在他手里。一次是大批的“货物”登路,他说全部接收,可是由于他人手不足,险些使一些人蛇流入他人之手。因为时间等得一久,排队时间太长,就会失掉很多等得着急的偷渡客。他们自行乱找保人和律师,当然会出现难以控制的局面。另一次是史密斯答应所有案情一包到底,定好了的价钱不得改动,可他办到中间,竟卖起了关子,要求一件“货物”追加一千,结果时间托延,收不敷支。“这次你准备要多少钱一件?”林姐知道,同史密斯打交道,根本不用兜圈子。特别是在钱这个问题上。
“这次和以前一样,就是加价,也是一点点。”史密斯小心地说。
“不,史密斯,生意场的规则,你应比我熟悉,薄利多销,恐怕是生意谈成的最重要的一点。我这次的数量,如此之大,你应该做到每件货物减掉一半。”
“不,不,维多利亚,你疯了吗?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说着史密斯从椅子里站起来,双手握拳,在空中抖动起来:“不,不,你一定要考虑好再说。”
林姐噗哧一声笑了。减一半,这不是她的试探,是开个玩笑,她常常爱这样逗美国人。尤其是律师,在金钱上特别敏感,只要挑动一下这根神经,就会看清他们的嘴脸,使自己更加容易把握主动权。
“你一定是疯了。我的上帝呀!”史密斯已怒不可遏,在地上来回走动起来,那样子很像希特勒在进攻欧洲前夜的狂态。
林姐大笑起来:“好啦,史密斯先生,别发火,跟你开个玩笑。不过,你要记住,钱永远是大家赚的。减一半不太合适,那你提一下,到底应该多少钱?”
史密斯也非常了解这位头脑聪明的东方女人。几年来,虽从她身上赚进不少钞票,可是与这类女人的关系,他总是提心吊胆。跟她说话,绝不能像在法庭上,振振有词,慷慨激昂,因为她看得出,也常嘲笑说那是表演。因此长期以来,与维多利亚的接触他只好拿出本来的面目,赤裸裸地只谈钱,但又不敢太放肆。他太清楚了,像她这样,手中掌握这么好的货源,有谁不想往她这边靠?除非是笨蛋傻小子。每次他都生怕谈不拢,激怒了她,另外去找生意伙伴。
“我说的加一点点,只是一点点。”史密斯托了一下眼镜,看了林姐一眼。见林姐没反应,又快速补充说:“加一点点不行,可以维持原价,要不,要不就减一点点。”
林姐笑起来,笑得非常爽。她拿起纸巾擦了擦笑出来的泪,最后说:“好吧,老伙伴,那我们就好好干他一回。”
下午,太阳低低地照进了小海湾,那光芒衬映在海水里,反射到屋子前,像是探头告诉屋里的人们,不要总在黑暗处,出来吧,到我这里来。
詹纳森隔着玻璃在叫林姐,声音洪亮,底气十足。他每次叫林姐,都喜欢用这个办法。他不愿打电话,就喜欢仰起脖子,隔着篱笆喊。起初,林姐还有点犯疑惑,因为这不像是美国人的习惯。“这样好,这样可以锻炼身体,又可呼出肚子里的废气。”老詹纳森解释完,就招呼着林姐,走向海边。
这个季节,脱光衣服晒太阳还显早了点儿,可这位老人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浑身上下只穿了条游泳裤,仰面朝天,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詹纳森先生,你不觉得这样会感冒吗?”林姐不敢过早地让皮肤接触紫外线。她穿了一套运动衫,把自己的躺椅往老人身边移了移,并排躺在波浪微起的小海湾边。
“我宁愿承受感冒的折磨,也不愿意在电视里看那个好战的侯赛因。”詹纳森气鼓鼓地说。
“是啊,最近中东的局势在走向危机.电视、报纸整天都是那些令人不可思议的消息。唐纳森先生,你是专家,我很想听一听你对当前局势的见解。”林姐很尊敬这位共和党元老。她说的是真心话,她特别愿意听詹纳森滔滔不绝地讲演。
“他是个叫我心焦而又令我不安的人。他头脑里的那张国家版图设计,就是他自己也不会相信。我觉得他自相矛盾。他的宗教概念,掩盖不了他好战的野心。他不是个没有教养的人,他曾受过伦敦剑桥的高等教育,写过几本像样的书,可他竟热衷于恐怖,沉醉于国际高层暗杀和精良先进的武器。”
“你说的是那个伊拉克的侯赛因吗?”
“当然,当然,不是他还是谁?这个人搞得已经很不像话了,在那里,对他的个人崇拜已到了疯狂的地步,让无知的中东人,把他同神灵等同起来。我真不愿看到人类再次陷入战争的磨难。你应该知道,林太太,当你还是孩子的时候,你的国家出现过什么。虽然你未曾身受其害,可是,你的民族却发生过一次大倒退。上帝是不容人类总反复出现谬误的,我们美利坚必须为上帝而战,制止一切地球上的邪恶。我的好朋友布什先生,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因此,我支持总统为制止这次邪恶所作的一切决定。”
“詹纳森先生,刚才您说,我在孩提时未曾身受其害,是不对的。你们美国人对东方了解得太少了。”
“难道你也受到过战争的迫害?”
“不,是很深很深的,心灵上的伤害。”
“那比肉体上的创伤还要可怕。不幸的孩子,请你相信我,那场错误已经过去了,你的国家正在起飞,这在亚洲,不,应该说是全世界,是一次巨大的变革。由于中国的改革开放,使全球的经济热点转向大平洋沿岸。可以说,未来的经济在亚洲,在中国。”
“詹纳森先生,你是个了不起的政治家。”
“不,维多利亚,我算不上什么。在你们国家里,有许多人是优秀的、卓越的、有才干的。我甚至觉得,现在生活在那块大陆上的年轻人,该是多么幸福。我深深为他们祝福。”
这时,海鸥扑扑棱棱地飞到他们的头顶上,叽叽地叫着,提示他们,索食的时间到了。
詹纳森一个弹跃,从躺椅上蹦起,像是犯了大错的男孩一样,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就跑回屋去拿面包。
林姐起身也准备回屋取食物,詹纳森打了个手势叫她停下。不一会儿,他提了一袋新面包,给林姐一半,自己拿一半,并撕成碎块往天上扔。
成群的海鸥都向这儿飞来。它们冲得快,啄得准,愉快地翻腾在他们中间。
“詹纳森先生,我对美国人的个性有一种不太成熟的感觉。”林姐一边向天上投食,一边高兴地说。
“什么感觉?”
“像你一样,个个都是大BABY(孩子)。”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林姐看了看表,跟詹纳森道了晚安,就回屋了。她估计冬冬和萨娃快到家了。她走进厨房,准备今晚亲自下厨给冬冬烧一回饭,可到了厨房就犯了难。她实在是不会做饭,加上那波兰老妇有个怪癖,她用的东西是一千个不愿让别人碰,更不清楚她放炊具和佐料的地方。
可她今晚非要试试,试一试当回妈妈做回家庭主妇的滋味。她先试着炸几个荷包蛋,不巧,火太大都糊了。她又试着拌生菜,可又找不到各种佐料。她想给冬冬包一回家乡的水饺,可面板、擀面杖这类东西萨娃怎么去买,买了又如何弄得明白呢?一气之下她解下了围裙,抽起了烟。她不信,她这一生,只配过这种生活,她向自己做了新的挑战,她要当家庭主妇,她一定要个家。长岛这里算个家吗?家是什么?家不只是个窝,家的要素就是人员齐全。她并不要求男主外女主内的这套俗见,可毕竟一男一女才是个真正的家呀。好在这个想法快实现了,打从福建回来,她就一直处在兴奋中,因为她终于找回了她盼望已久的那一半。
在安排丁国庆赴美的事情上,她由衷地感谢高浩。这个充满活力的老哥们儿,活儿练得永远是那么扎实漂亮。他让国庆走的是空路。为了不使他和郝仁在路上碰面相撞,他们起飞的机场不同,航班的路线不同。郝仁在上海起飞,坐的是民航;国庆坐的是联合,登机是在北京机场。两个人的护照都是真的,赴美签证也假不了,一个是实地考查,一个是采购促销,这是以各代表团加塞的办法,价码虽贵,但确是一切手续齐全,无可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