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郝仁打断了父亲的话说:“我这边虽然可以喘一口气,你那边可不能松劲呀。他们俩估计前后脚到,拿下他们的办法不知你定好没定好。一切都得做得周到严密,绝不能掉以轻心。眼下的成败就看你的了。”
“别娘们儿腔腔说些个没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老爸的厉害。到了中国境内,他再能挣蹦,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甭想逃出我的手心,我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你老爸别的能耐没有,抓个人,判他个死罪,还是轻而易举的,这你就不用费心了。”
“爸,我信。不过,还是不要大意。抓不到他俩,也不能让他们跑出国境。不然我就危险了。”
“进来了还能让他出去?休想!你放心吧。等一下,你弟还有话要对你说。”郝呜亮说完,又把电话递给了二儿子郝义。
“哥,纽约好玩吗?我啥时候能去?”
“快了。”
“哥,我要是到你身边,咱俩”
突然一阵敲门声。
“哥,有人来敲门,等会儿再打来。”郝义挂上电话就去开门。门一打开他吓了一跳。
“你们是”郝义见几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和一名军官闯进家门,有点诧异。
“我们是省公安厅派来的。”
“省公安厅?”郝鸣亮虽然头脑发蒙,可还是故作镇静地问。
“对。”
“有何贵干?是找我联系”
军官往前迈了一步,义正词严地说:“郝鸣亮,你被捕了!”
“啊?”郝义吓得浑身打颤。
“有拘捕证吗?”郝鸣亮的头上冒出了冷汗。
“这是拘捕证。”
郝鸣亮被擒。北国的冰城哈尔滨,一年一度的盛大冰雕节正在举行,鞭炮齐鸣,烟花腾空。
寒冷的气候压不住节日的气氛。纷纷扬扬的瑞雪,给北国的老百姓带来了新春的喜悦。五颜六色的冰雕,闪烁着奇异的光辉。用冰塑成的宫殿,显示着寒带人热情洋溢的创造力。哈尔滨这座富有传奇色彩的城市,一到这个季节,更显示出她的生气和她那独特的风情。北国人质朴、憨厚,他们的追求都很实在,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它们的幸福。为了这个幸福,他们不曾动过跨海越洋的念头。高兴时,在自己这块黑土地上,放开嗓子唱唱歌,扭扭秧歌,玩玩冰灯。
小伙子们在冰塑成的大厅里,嘻嘻哈哈地调笑。身材苗条的关东姑娘们,兴奋地溜着冰滑梯,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冻红了鼻子头儿的小孩子,啃着比冰还硬的冰糖胡芦。上上下下捂得严严实实的老人们,叼着旱烟袋,教训着儿孙们不要乱跑乱闹。这一切景色都洋溢着一派洋洋喜气。
林姐挤在观赏冰雕艺术的人堆里。因她穿得很厚,人很多,她像被架了起来,随着人潮向前移动。她估计身后的那几只眼已甩掉,就拉起了羊皮大衣的翻领,压低了带有一层厚毛的狗皮帽子,挤出了人群。
她感到很冷,很饿,整整一天一夜没吃没睡了。
她知道,跟踪她的人不一定会立即逮捕她,更不可能杀害她。他们是机警的一群,正在顺着她的行动线,捕获更多更大的一个网。因此,她并不十分紧张,对紧跟着她的人,似乎在玩儿着一种游戏。
游戏始于福建。从上海下了飞机,林姐就直奔福建。还没等出机场,林姐就发现了可疑的迹象。停机坪外的广告下,出现了一排“打击偷渡!严惩首犯!”的横幅。在通往候机厅的走廊上,她全明白了,郝鸣亮不可能在门口迎接她了,他被捕的简报就贴在墙上。
林姐没出机场。灵机一动,买了一张向北飞的飞机票。她不能再乘原机返回,她知道,那里一定有人等候。她不能被抓,她要想办法,回纽约去接冬冬。
飞机抵达哈尔滨。在机场的厕所里,她换上了刚在免税商店里买的一套衣帽。她买的是最普通的那种。穿上这种厚实肥大的皮衣,用不着化妆,一般人是分不出这衣服里裹着的是男是女。这大概就是她为什么选择向北飞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可是她发觉,尽管如此,她并没有顺利摆脱掉跟踪她的人。
林姐穿着当地人在冬季常穿的皮衣,钻进了人山人海的秋林公司。这家百货公司在节日期间挤满了购物的人。她先到男士成衣部买了一套笔挺的深蓝色西装。又照着西装的色调,配了一双尖头皮鞋。领带是窄条斜纹的新潮款式。最后她来到帽子部,又买了一顶全毛的男式礼帽,把长发全部塞进去。她照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又把口红和眉线用纸擦净,转了一下身,笑了笑。说实在的,她真没想到自己竟是一位这样帅气、漂亮的美男子。
林姐在镜子里见身后的眼睛消失了,就拎着大衣又在秋林公司的食品部转了两转。确认无人跟踪,就挤出这个闹闹哄哄的商店,来到了一家中档旅馆。
“先生,您打算住几天?”一位前厅经理问她。
林姐压低着嗓声,点着烟说:“没定。”
“噢,那是在这儿等人?”
“对了。”
“这样吧,一看您就是个作生意的大款。三楼的套间还空着,朝阳,又有洗澡间,您看怎么样?价钱我看您也不会在乎,虽然贵些,可是有点儿特殊服务。”
“好吧。”
“请您到前台登个记。请!”经理礼貌地向她伸出手。
“我没带身份证。”
“这个嘛,我懂。不登记嘛,也行,可这价钱就”
林姐立即往他手中塞了一叠钞票。
“请跟我来,您请。”
经理把她带到了三楼套间,笑着说了一声:“您先歇着。”给了她房门钥匙,就转身下了楼。
林姐把里外屋环视了一遍,又来到了能看到街上全景的窗口,看一眼街上的人群,拉上了窗帘。
室内很脏。地毯上留着潮乎乎的脚印,和一些被烟头烧坏了的窟窿。不过暖气开得倒很足,这更使屋子里充满一股难闻的呛人气味儿。
林姐掐灭了香烟,脱掉新买的衣服,推开了浴室的门,打算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然后再吃顿可口的饭,好好地想一想下面的事情。
热水喷头下是个不大的浴盆。浴盆的边缘沾着油乎乎的污垢。她顾不得这些了,用手擦了擦盆边和盆底,拧开了喷头,就躺了进去。
滚烫的热水,浸湿了她的长发,温暖了她的身体,清醒了她的大脑,恢复了她那敏感的神经。她感到了自己目前危险的处境。在这块土地上,她是个罪犯,落入了难逃的法网,她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专政。
蒸汽弥漫在这小小的浴室里。她睁开被水粘在一起的眼皮,在水蒸汽中,她发现了冬冬那可爱的脸蛋。自己的生命在哪里结束,对她已不很重要。但是她希望她能活着出去。为了冬冬的成长,她一定得活着逃出这块可怕的土地。
洗了个澡,顿时感到松弛多了。她用一块干毛巾把温发捆起,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打开了电视机。
中央电视台正在播放“焦点时刻”这个栏目。画面上的图像和主持人的解说词,使她吃了一惊。
图像的背景是福建,海边上站着一排被押送回来的偷渡人。他们低着头,躲着强烈的灯光。有的人把手抬起,挡着新闻记者的摄像机镜头。
主持人是个五官端正的男士,他在向观众谈着这些人的背景以及政府的严正声明:“今晨,我边防巡逻舰又一次有效地阻截到这批准备越海偷渡的人。国际上一些谋求暴利的商人,伙同本地区的不法分子,联手干着贩买人口的罪恶勾当。有关当局必须提高警惕,坚决击退这股偷渡风。严惩首犯,把组织者绳之以法。”
画面上又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脸部特写。
林姐睁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令她窒息的画面是真的。
主持人道:“几小时前,在福州机场,一名要犯被我方发现。因该犯拒捕,撞车身亡。从该犯的身份证上得知,她叫孙继红。另外”
“继红!”林姐揪下围在头上的湿毛巾,死死地咬着,心里连呼着继红的名字。她的手指和面部的肌肉一阵痉挛。
外面出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林姐一惊,习惯地在腰间摸了一下。可是她忘记了,她根本没带任何武器。她紧张地坐起来,站到了门后。
“先生,您要的人来了,这姑娘是我们店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前厅经理在敲她的门。
林姐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她回到床边,控制好声调说:“谢了,现在不用。”
“不用啥意思?你先看看,这个保管你满意。”经理说着,用钥匙捅开了门,推进来一个年轻的姑娘。
姑娘进门吓了一跳,慌乱地转身就往门外跑,边跑边叫:“你整错了,这里是个女的。”“啥?女的?”经理不解。
“可不是,头发长着呢,那胸脯老大了!”
“不对吧。”
“没错。”
经理用手抓了一下头皮:“呀,麻烦了。这咋整的对,对,咱得赶快报警!”
林姐立即穿好衣服,捂上皮帽子,披上皮大衣,冲下楼,钻进了观冰灯的人潮。
林姐在寒风刺骨的哈尔滨市内,游荡到灯闭人散。哈尔滨是不能久留了,她必须赶快向南跑。上海倒是个国际港,可是不能去,那里没有她熟悉的人。三大直辖市都有国际港口,除了北京,还有就是天津。天津更不可去,它虽然也靠港口,可是那里的人们很机警,他们的精力似乎全放在治安上,恐怕出不去车站,就会被捕。
只有到北京去了。不过去之前,一定得与高浩取得联系。不然,到北京也等于是自投罗网。高浩的手机号码她不用查记录,死死地印在她的脑子里。现在她最愁的是没有可靠的通讯器材。她准备冒一次险,去打公用电话。
她来到一家专卖夜宵的小杂货店,敲了敲冻了一层厚厚冰霜的玻璃门,一位小伙子请她进来。
“打个电话,是长途。”她说。
“打吧,交得起费,随便打。”小伙子心不在焉地回答。
林姐拨通了高浩的手机,响了半天没人接。她刚要重拨,突然听筒里冒出一句:“谁呀?”“我,是我。”她压着声音,背对着小伙子。
“你是谁?”对方的声音不像高浩。
“高浩在吗?”
“你到底是谁?”
“我”林姐下了决心,不想再花时间试探,她咳了一下说:“我姓林。”
“噢,是您呢,我这儿正等着您的电话呢。浩哥说,没问题您一定打来,他叫我二十四小时开着手机。您在哪儿,林姐?”
“在外地。高浩呢?”
“等见了面跟您再细说。他让我接应您,用生命保证您的安全。我说咱哥们儿还有说的吗?放心吧您呢。瞧,您的电话我等了好几天了。”
“你是谁?咱俩怎么见面?”林姐有点儿不太相信。
“我,我叫斧子。浩哥说,您别在首都机场下,最好是在南苑。见面的地点在前门外肯德基店里,进了门向右,第三排桌,第六个椅子。明天晚上七点,我准时在那儿等您。咱们不见不散。”
“好,再见。”
丁国庆本来就是个头脑一热,干事不想后果的人。此时,他全然不顾一切,救林姐是他唯一的念头。让林姐安然无恙地生存下去,是他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全部意义。除此之外,这个世界上真地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留恋了。
阿芳死了,可怜、善良的阿芳死了。她的死给了丁国庆一生中最大的刺激和震撼。
林姐留给他的生意财产,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儿吸引力,他不需要这些。他需要的是林姐安全地回到他的怀里,他绝不能再失去他的另一个恋人。男人是什么?男人就是努力地开拓,保护繁衍。他的这句至理名言,此时此刻更加强烈地在他脑中盘旋。
丁国庆匆匆安顿好了阿芳的后事,乖了乖老杰克的头,就直奔肯尼迪机场,顺利地登上了飞往中国的美国联航的飞机。
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头等舱是舒适的,可是他坐立不安。他发愁的是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他知道下了飞机就有可能遇到一场恶战、没有还击的能力,只有束手就擒。不过,他仍抱有一线希望,他相信自己身上的武功,多少还能抵挡一气。
可是,当他走出上海机场等候去福建的班机时,并没有出现什么将会发生恶战的迹象。虽然他知道出现在身边的几个便衣,有可能是警察,但是,他不担心,对付他们,他有他的办法。丁国庆大摇大摆地登上了去福州的班机。几个小时后,又从从容容地走出了福州机场。机场里外的“打击偷渡,严恐首犯”的标语,对他并没起到威慑的作用。
对郝仁从福建给他打的电话,他有些迷惑。从墙上粘贴的他父亲郝鸣亮被镇压的告示上来看,他可能不在中国,还在纽约。可是那电话明明是国际长途,那声音他不可能听错。他认为,多半是郝仁狡猾,逃离了逮捕他的现场,现在仍在福建境内。
不管怎么说,救出林姐才是当务之急。
丁国庆出了机场,叫了辆出租车,就直奔永乐县城。他判断林姐、继红她们就在这一带活动。
坐上出租汽车不久,他就发现自己已被当成了诱饵。因为身后不远处,已有一辆吉普在跟踪。从这个迹象分析,林姐和继红还没有被捕。因为放着他不擒,正是为了钓到她们。
几分钟后,他就改变了这个分析。从出租车的收音机里播送了孙继红在拒捕时撞车丧命的消息。
丁国庆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非常痛心,非常后悔,他认为继红是他断送的。他心如刀绞,可是不敢声张。他点上烟,故作镇静,继续收听着下面的消息。
“目前,一小撮坏分子丧心病狂,勾结外国不法商人谋取暴利,手断是毒辣的,活动是猖獗的。据有关部门透露,近日将有一批国际上的不法分子抵达这里,我国政府已向对象国发出了强烈声明和抗议。我们生活在祖国沿海的人民,务必注意,坚决击退这些不法行为。另悉,一名重要女性首犯,正在境内四处活动,各级机关和人民一定要提高警惕。”
“先生,你是从哪里来的?”司机操着闽南语问丁国庆。
丁国庆咽了口唾沫,揉了揉眼角,用闽南话对答:“从哪里来的?老弟,你看不出来,我就是这里人?”
“噢,回家去?”
“对,不想在内地当打工仔了。”
司机把收音机换了个台,听上了闽南歌仔戏。
“别换,再听听新闻。”
“有啥好听的,天天都是一个调,还是听听咱家乡的歌仔戏吧。”
司机边听边唱,高高兴兴地向永乐县方向开去。
永乐县到了,跟着他的吉普也停在了后头。丁国庆看了一眼那辆吉普,付完了车资,故意在街上站了一会儿。他不准备去找当地的老同学和熟悉的朋友,他坚守着一个原则,不牵连任何人,单独行动。
丁国庆走进一家小饭馆,叫了一碗潮州米粉,观察着周围,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他看了看表,已经快下午五点了,吃完了米粉天大概就黑了。他喜欢黑天,到那时,他才可以大显身手。
他边吃边想着林姐的去向。他不能明目张胆地胡乱打听。要想摸到林姐的行踪,最佳途径,先要打听出郝仁。他仍然坚信那个电话,郝仁就在此地。
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