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来来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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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莉-来来往往-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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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冲破沉闷,不住地聊着从车窗看到的情形:霸道的公汽,可恨的骑车人,滑稽的广告用
词。聊的都是一些社会上的泡沫,与他们内心深处无关的东西。林珠把康伟业带到了汉口的
亚洲大酒店。从进入大厅的时候起,林珠就轻轻地挽住了康伟业的手臂,他们来到了顶楼的
旋转餐厅,餐桌上是林珠久违了的上了浆的洁白桌布,久违了的镀银餐具,林珠像老友重逢
那样熟稔地摸了摸它们。四位穿着黑色礼服的提琴手在演奏弦乐四重奏,是古典得快要成为
时髦了的莫扎特:快板,慢板和小步舞曲。林珠是听得出来莫扎特的,她在北京经常听。康
伟业就听不出来了,他只听见了音乐,夜的城市在音乐中缓慢地旋转,他记住了他们分手这
一天的底色。林珠取下了眼镜,看见他们桌子上是支不太新鲜的红玫瑰。林珠用手指把它
拈起来向餐厅领班示意了一下,领班颠颠地过来,抱歉地换了支新鲜的,却是黄玫瑰。康
伟业说:“黄的就黄的吧。”林珠点了点头。他们再一次地要了王朝干红葡萄酒,菜是自助
式的。康伟业问林珠:“好吃吗?”林珠说:“很好吃。”
    林珠问:“你觉得呢?”康伟业说:“只要你觉得很好吃就行。”林珠说:“伟业。”
康伟业说:“林珠。”他们的手在餐桌上相遇,互相捏了捏。康伟业说:“我也许在问傻
话,你还会回来吗?”林珠说:“你问的不傻。”康伟业说:“一到北京就给我来个电
话。”林珠说:“这是自然的。”
    他们这一顿饭一直吃到餐厅曲终人散。最后他们桌上的蜡烛也火微如豆了,服务小姐过
来问要不要再点一支蜡烛,康伟业与林珠几乎同时说:不要了。话一出口,两人又赶紧收
住,互相看了一眼,眼里都是那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神情。林珠一走,如黄鹤飞去,音信杳
无。其实这也是康伟业想象得到的结果,这倒是林珠的做派。后来有消息说林珠去了澳大利
亚,也有消息说林珠去了美国,总之她大约是离开中国了。一时间康伟业说不出自己心里是
什么滋味。说难过吧?也不无如释重负之感;说不难过吧?毕竟伤筋动骨地爱了一场,好梦
破于旦夕之间,也是人生一大憾事。说不想念林珠是不可能的;说想念到某一步,情痴到某
一步,那也不是。林珠临走之前,干净利落地把湖梦的房子卖了,她理所当然地把五十万块
钱揣进了她自己的口袋。这举动多少又些冷了康伟业的心。尽管林珠征求他意见的时候,他
挺着胸脯说:“随便你了,我已经把它送给你了。”康伟业不这样说能够怎样说?不过虽说
康伟业有点心冷,还是难免将来会去找寻林珠的,一个男人一生,遇上这么一个女子也不是
容易的事情。我操!对于这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康伟业也只有这么来一句了。

16
    时间不长,康伟业很快又找了一个女人,名叫时雨蓬。
    或者准确地说,是一个女孩子,因为时雨蓬才二十岁。现在的男人,又在生意场上,又
与老婆分居,如蝗的靓女又往怀里扑,不找女人不大可能。康伟业从来就不是某一种特殊的
人,他比较大众化,年纪又有四十多岁了,体会抓到什么叫做人生苦短了,快乐的机会抓到
一次是一次,他相信自己不会乱抓,起码的分寸还是有的。所以时雨蓬顺风顺雨地出现,康
伟业也就顺水推舟地接受了她。康伟业这一次与女人的关系非常地简单。东方假日饭店是康
伟业的长期合约饭店,康伟业生意上的客人基本都住在这里,商业洽谈也大都在这里进行。
饭店的王老总与康伟业年纪相当,他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在林珠离开了之后,康伟业无家
可归,到饭店吃饭的频率空前地高了起来。王老总知道康伟业在和老婆分居打离婚,对林珠
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看见康伟业总是闷不吭声地独自吃饭,食欲不振,他就来劝康伟
业,说:“兄弟呀,你不能这么着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这种人什么都可以不要,本
钱可不能丢。我的饭店就是指望你这个大户给我撑着的,你要多保重啊。”康伟业说:“王
老总你抬举我了。你的话有道理,可你知道我他妈就是吃不下饭,没有胃口,人生这游戏不
好玩,没有什么意思啊。”王老总说:“康总这话就像一个失恋的小青年,你太古典了。现
在好玩得很哪,中国从来没有这么好玩哪。为了巴结你康总,兄弟我忍痛割爱,让我公关部
最好的一个小姐来陪你吃吃饭。”
    康伟业开始还不想要,说:“得了吧王老总,我是一个讲究卫生的人。”王老总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还不了解你?我这个小姐可不是鸡,正宗的小姐,戏校毕业的高材生,
能歌善舞,是我们服装模特队的队长,一直被我藏得严严实实的,从来不见客人。她有一
绝:特别会说笑话。有她陪你吃饭,保管你胃口大开,笑口常开。康总啊,我做这一行,姑
娘是见得不少了,如今有一些小姑娘可真是尤物,与她们在一起,叫人轻松得很,开心得
很。这个的雨蓬又是小姑娘里头的尖子人物,有趣极了。你大概没有注意到她,她却是注意
到了你的,对你非常倾慕。”康伟业被王老总的一张油嘴说得笑了起来,说:“好吧,我请
你的这位小姐吃一顿饭就是了,我倒想证实一下你吹牛的本事。”一个周末的晚饭时间,时
雨蓬按时来到了康伟业的餐厅包间里。时雨蓬挺拔的高个子,银色唇膏,超短发,超短裙,
衣服的袖子长得垂到了手掌的虎口,背着一只双肩挎包。她进门就大大方方地说了一声:
“嗨,康总,谢谢你请我吃饭。”说话的同时她向康伟业绽开了自己青春的笑容。时雨蓬肆
无忌惮的自来熟劲头果然使康伟业十分放松,与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你喝酒抽烟打喷嚏挖
耳朵脱掉皮鞋她都不会介意。时雨篷落座之后,把头往椅上一靠,从自己包里拿出一盒香烟
来,征求康伟业的意见:“康总不介意吧?”康伟业说:“我也抽烟。”
    时雨蓬说:“好!志同道合。男人不抽烟就像女人长胡子一样不讨人喜欢。”一句话就
把康伟业逗乐了。他想这个狗日的王老总看人还真准。时雨蓬用两根修长的指头夹起了一支
香烟,康伟业啪的点燃打火机给她送过火去。送火的一刻康伟业得以近距离地观察时雨蓬的
脸,那脸细嫩得完全看不见毛孔,饱满得没有一丝皱纹,像熨斗熨过的缎子。这样的脸就是
能够熨烫男人的眼睛和心情。康伟业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像哄孩子一样溺爱地说:“时
小姐想吃点什么,自己尽管点。”时雨篷说:“康总你别小看我,我尽想吃好东西,让我点
菜我可以把你点得倾家荡产。”一个小毛丫头这么大的口气,康伟业忍不住笑了起来。康伟
业说:“那你今天就试试身手吧。”时雨蓬也咯咯地笑,说:“康总你不要害我,我们王老
总是让我来伺候你,趁机杀熟我是要被炒鱿鱼的。”康伟业说:“他炒你的鱿鱼你到我的公
司来。”时雨篷说:“康总说话要算数的呀!”康伟业说:“那还用说!”时雨蓬伸过她的
小拇指说:“拉个勾。”拉勾这种童年的把戏对于康伟业已经是非常遥远的记忆了,他怀着
忆旧的感动和温暖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他甚至有点羞涩时雨蓬根本不管那么多,她勾住康
伟业的手摇晃着,嘴里念叨:“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经过这一番铺垫,接下来
的吃饭就变成了一件很愉快的事情。时雨蓬吃什么都很香,也能喝酒,对每一道菜她都充满
了新鲜感和热爱之情。“好吃!”她热烈地说“真好吃!”她吃得投入,吃得大胆和奔放,
脱了外衣,露出了雪白的胳膊和胸口,既有一般子卖笑女子火爆爆的放荡风情,又有一些傻
乎乎的村姑韵味。康伟业看着实在有趣,深受感染,不知不觉也吃得十分来劲了。吃完了晚
饭,康伟业才想起时雨蓬的特长是说笑话,便又请时雨蓬去泡酒吧。时雨蓬非常高兴,说:
“我就是喜欢酒吧这种地方。我带你去一个特别酷的酒吧好不好?”康伟业说:“好哇,带
我去见一见世面。”时雨蓬说:“真的很酷。”他们来到了背街的一家叫做“呼吸”的小酒
吧。康伟业看不出这家酒吧有什么很酷的地方,就是光线极暗,烟雾里混合着爆米花的特有
香味,每张桌子之间都用竹篱笆当作屏风,竹篱笆上面故意散乱地挂着麻绳、草鞋、干辣椒
串什么的。时雨蓬认为这就是很酷之处。要鸡尾酒的时候,康伟业认为时雨蓬肯定会要“红
粉佳人”,谁知时雨蓬说:“这名字太俗,酒也太温吞,我要‘爆炸’。”时雨蓬建议康伟
业也尝尝“爆炸”,这种鸡尾酒是点火的,火一点着,端杯就喝,格外刺激。康伟业先看时
雨蓬喝了一杯,自??付不可如少年般狂妄,便要了一杯“旭日东升”。他们把胳膊肘支在
桌子上。脸凑得很近,喝着酒,开始聊天。康伟业说:“时小姐,你怎么样?工作和生活都
挺好吧?”时雨蓬突然地就变幻出了一副矜持的情状,说:“咳,康总,谈不得呀,我的人
生道路太坎坷了!”一个吃得香,喝得甜,脸蛋光滑似缎的毛丫头对你沉重地说人生坎坷,
这也是十分有趣的景象。康伟业又被逗笑了。时雨蓬说:“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们以为我们
应该很快乐是不是?其实我们有很深的痛苦。”康伟业说:“对不起,我相信你的话。”时
雨蓬的矜持状转眼就消失了,她把腿架在旁边的椅子上,说:“我可以再要一大袋爆米花
吗?”康伟业说:“要多少袋都可以。”时雨蓬说:“酷!”康伟业问:“你能给我解释一
下酷是什么意思吗?”时雨蓬说:“你连这都不懂?”时雨蓬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说:“酷
嘛,就是过瘾!来劲!这也还不够准确,就是一种感觉,像一流的职业杀手做活,懂了
吗?”康伟业说:“好像明白了一点。”时雨蓬又使康伟业记起了他少年时候的状态。康伟
业想: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时雨蓬这个女孩子的确比较酷。时雨蓬开始施展她的绝活:讲笑
话。时雨蓬说;“重要购在于参与。我们先来一个脑筋急转弯好不好?”康伟业非常乐意把
自己放逐出去,他说:“好。”时雨蓬说:“孔子是我们国家最著名的什么家?”康伟业满
有把握地回答:“教育家。”时雨蓬说:“不对。”康伟业说:“思想家。”时雨蓬说:
“不对!”时雨蓬刮了一下康伟业的鼻子,教导他说:“脑筋要急转弯,不要按部就班认死
理。”康伟业转了半天的脑筋,就是答不出来。他这一代人的思维方式恐怕就是只会认死
理。时雨蓬说出的正确答案是:孔子是我国最著名的老人家。时雨蓬又提了一个问题:“月
亮什么时候没有光亮?”康伟业想了想,说:“白天的时候。”时雨蓬说:“你不行啊,还
是认死理啊,月亮没有时候有光亮,月亮是借的太阳光嘛。”康伟业想想也是,不由又笑了
一通。时雨蓬说:“你的脑筋不行了,还是我来给你讲一个段子吧。”时雨蓬吃着爆米花,
说道:“从前,有一个县城,上任了一个新的县长,这个县长一上任就到处检查工作。他到
县人民医院看了一圈就恼火了,马上召开了会议,在会议上,他严厉地批评说:我看这个医
院的院长太狂妄了,太官迷心窍了!我们县委是什么级别?处级。我们下面的一个医院什么
级别?科级。那么在医院管辖之下的部门应该是什么级别呢?股级。可是、这个医院竟敢把
他们部门的招牌写成内科、外科、小儿科等等。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于是,这个县医院立
刻就把招牌改写了,叫做内股、外股、小儿股、妇股、产股、眼股、耳鼻喉股”听到这
里,康伟业竟禁不住拍案叫绝。他说:“好!好!这个好!”康伟业的确有好多年没有这么
开心,有好多年不曾这么大笑了。时雨蓬这一套就是林珠也比不上的。康伟业又连续地请时
雨蓬吃了几顿饭。顿顿饭都吃得他快快活活,吃得他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吃得他暂时忘掉
了一切的烦恼。就这么的,康伟业喜欢上了时雨蓬。

17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可以想象的了。康伟业让时雨蓬陪着自己吃饭喝酒聊天,次数一多,
康伟业就不能不给时雨蓬一点答谢了。康伟业觉得他应该送时雨蓬一些礼物,可是又不知道
送什么礼物合适。时雨蓬这种女孩子喜欢什么他还真的拿不准。再说他们的关系情人不情
人,朋友不朋友,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礼物的价值很不好确定。与时雨蓬来往,图的就
是轻松和高兴,康伟业不想在答谢她的细节上花太多的脑筋和精力,他就干脆把时雨蓬带到
了商店里,让她自己去挑选喜欢的衣服,康伟业来付款。时雨蓬是太年轻了也太现代了。康
伟业与她走在一起,商店里就有人拿异样的眼光看他们。康伟业发现了人们的眼光之后想到
了段莉娜,如果这情节传到了段莉娜的耳朵里,他岂不又是狗屎不臭挑起来臭?康伟业与时
雨蓬商量说:“以后我不能陪你逛商店了,原因我也坦率告诉你,因为我的太大是一个大醋
罐子,我怕她找你的麻烦。你看这样好不好?以后你陪了我,我给你小费,你拿它买什么就
算我送了你什么。”时雨蓬说:“康总,你不会当我是卖的吧?”康伟业说:“雨蓬,你这
话说到哪里去了?我绝对没有小看你的意思,只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老是让你陪我,我
不答谢你,那我是个什么东西?你就高风亮节,彻底脱俗,成全我做一个真正的男人。”时
雨蓬说:“那好吧,就照你说的办吧。想想其实也无所谓,谁又不是商品呢?”康伟业听了
这话有点内疚和自责,看看时雨蓬,她却大嚼着口香糖,没有半点感伤的意思,康伟业顿时
轻松了起来。能够使男人轻松的女人也是很优秀的女人,时雨蓬在这方面是一个天才。她
说:“康总你得当心了,给小费别把自己给得倾家荡产了。”她又说:“你太太是不是脑子
有毛病?我又不想做你的太太,她吃我什么醋?康总你不要误会,做你的太太是很荣幸的事
情,我不是不想做,就是当后妈受不了。”她还说:“什么时候介绍我认识认识你太太好
了。我们不要躲躲闪闪,你不躲闪你大大就没有办法了。”时雨蓬的天才感就表现在她随时
随地可以来一串这种让你意外又开怀的大实话。弄得康伟业是越来越喜欢她了。
    一天晚上,康伟业因为做成了一笔比较大的生意而格外兴奋,与时雨蓬喝得酩酊大醉。
醉后把时雨蓬带上了饭店的床。
    从此,,他们隔三岔五地在一起睡上一觉。康伟业时不时给时雨蓬五百八百或者上千元
的小费。康伟业在没有与时雨蓬睡觉之前曾担心一旦与她发生了亲密关系不能自拔怎么办?
    后来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那么的多余。时雨蓬到底是一个没有多少阅历的女孩子,从表
面上看,穿着打扮很性感,动不动来一条紧身豹纹裤,来一件露脐的小背心,不戴乳罩,汹
涌胸脯,实际上在床上没有多大的作为。康伟业一挨她的身她就呻吟叫唤,装着高潮迭起的
样子,大约都是看电视看来的,以为这样就是好,就能够讨康伟业的欢心。康伟业也体谅时
雨蓬的一片苦心,从来不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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