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一路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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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来一路读-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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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这就是文化差异。这部分翻译的关键误译,是在遇到“truth”这个词的时候。译者一概将其译为“真理”。在英汉词典里,“truth”这个词,总是注解为“真理”和“事实”两个部分。它们在中文里是有很大差异的。前者是个宏大的词,甚至可以是一个推论。例如,经由一部分社会科学家推论得出、预计将来必定会实现的某个社会形态,在它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当然在中文里还不能称为是“真实”的现实——事实。但是人们推论它必定会到来,就是“真理”了。反过来,被确立为是“真理”之后,还可能因此普遍要求人们要相信它的必定要实现,相信它在指向未来的事实。这样的推动循环之后,所谓“真理”有可能被强化为一种可能脱离事实的、地位无可动摇的至高无上的神圣。
  在美国文化里面,没有这样的区别,只有“truth”一个词。涉及这个词的,都与事实有关。假如有一部分人坚信一些事情过去已经发生,或推论一些事情将来必定要发生,但是又无法求证过去、预现未来的时候,美国人会说,那是这部分人相信(believe)它是“truth(真实的)”,那是一种信仰(faith)。在美国人的文化中,信仰的东西不一定“事实”,只是有人坚信它的“真实性”而已。每个人可以有不同的信仰,宗教信仰、政治信仰都是如此。信仰是非常个人化的事情,别人都不信,他照样可以自己信自己的。那只是他自己的“真实”或者真理。他可以劝说别人相信,却无法强加与人。
  在中国文化中,信仰有关真理,“掌握了真理”可以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还必须让大家都深信不疑,不能不信。所以,才必须让“真理”进入学校、进入对每一个孩子的教育,以及渗入媒体对每一个成人的宣传。所以,虽然“truth”有两个中文解释,译者在涉及报纸这样一种似乎更接近“事实”的新闻报道载体时,仍然会弃“事实”而选择“真理”。因为在译者生存的文化环境中,“真理”和“事实”可以是脱节的,而“真理”比“事实”更重要、要强大得多。报纸就是以宣传、传播“真理”为己任的,是“真理”的出口。相反,在美国“宣传”往往是一个非常负面的词,有着居心叵测地对被宣传者“洗脑”的嫌疑。而新闻业是为报道最近发生的“truth(事实)”而存在的,这是新闻业者的基本常识。
  也是在自己的文化背景下,此书译者的另一个误译,是把这里的interest都译作了兴趣,而不是原意的“利益”。这样,迈尔想表达的最后一条重要新闻原则就消失了。最后一条原则,指的是新闻业不能与特殊利益结盟,也就是说,它不能为某一个利益集团,如政党、财团服务,它只能客观、公正、真实地报道新闻,不论这条新闻对某一个利益集团有利或不利,甚至不论对自己有利或不利。“新闻就是新闻”的意思,等同于“事实就是事实”,压根儿没有“真理”什么事儿。凭着这样的原则,《华盛顿邮报》参与公布了美国国防部关于越战的秘密文件,并且成为揭露尼克松总统水门事件的重要力量。因为它必须“不与特殊利益结盟”,“公平、自由、健全”地报道事实。
  现代新闻业并不是中国传统文化发展的产物。它在中国是一个舶来品。而现代新闻业的这些基本原则也随之“舶来”。因此,说今天中国的新闻概念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似乎又不对了,因为在50多年前,中国报人们虽然在政治干扰下不能充分实现这些原则,但是,这些原则还是中国报人们所熟悉、追求的目标。然而,几十年新闻制度及其原则的改变,使得原汁原味的新闻原则在中国人那里变得全然陌生,陌生到能把“报纸宣传真理”天经地义地接受下来,还说它没成为“文化”,也有点小看它了。
  有些误译,确实是不生活在这个环境中,就很难知道的。例如,书中几次提到“梯姆斯特公司”和它的“总裁”,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指美、加的“国际运输工人工会”和它的“主席”。这样的问题现在对译者倒是可以有一个窍门,就是你可以上网打入“Teamsters”这个英语单词,马上就会跳出这个工会的网页。假如它真是一个公司,也会跳出公司的网页来。这样就可以减少误译。
  但是书中还是有不少因文化误解形成的翻译误会。例如,在提到报道水门事件过程中的《华盛顿邮报》,曾接到法院要求报纸交出调查原始材料的传票后,原文是:“Intheend;the subpoeanaswe requashed;but not before we had spent agreat deal of energe and money。”译为中文,作者是简单地说:“最后传票被撤销了。可是在此之前我们已经花了许多力气和钱。”她并没有解释这些力气和钱花在什么地方,因为她面对的美国读者都会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假如《华盛顿邮报》对传票有异议,就必须花钱请律师,花大量的时间精力与律师讨论如何与司法部门据法争执。而在我们看到的译本中,却被译作:“最后在我们花钱疏通以后,传票被宣布无效。”仅仅“疏通”二字多余,就会使另一个文化中的读者,误以为作者是拿着钱去贿赂法官了。对于译者来说,这可能是他生存的文化环境中的条件反射。而对于美国读者来说,这样的阐述是不可能的,假如她写的真的是“花钱疏通”,就成了通向监狱的证据了。
  如此这般,想通过阅读译著来达到了解另一种文化的读者,反倒可能因此加深了文化间理解的鸿沟,而起因,只是作为桥梁的译者,按照自己的文化思路去先行误读了对方。相比我们读前辈译作的年代,现在的读者有了远比我们当年更多的机会,去通过各种译著了解这个世界,可谓译作辈出。在这个时候,老一代翻译家们精益求精的精神,更是值得我们去追寻的。
  第四部分读书(二)
  历史无禁区
  美国历史短,这是全世界公认的事实,记性好一点的中学生,一口气就可以把美国历史从“五月花号”说到当今总统。但是美国人有历史感,随便什么事情,历史上的时间地点和演变,能说出个道道的人很多。有一个电视频道就叫《历史频道》,那儿一天24小时,播放和世界历史或美国历史有关的片子。据说历史频道刚开张的时候,很多人不看好,说在这瞬息万变的消费娱乐时代,大众怎么会对乏味的陈芝麻烂谷子感兴趣。结果却出乎意料,收视率节节上升,从知识阶层扩大到消费大众。陈芝麻烂谷子炒来炒去,吸引力永远不减。
  历史频道上,有时候会放一种老人访谈节目。访谈者是不出面的,一小时节目,就见一位鸡皮鹤发的老人,嘟嘟囔囔地讲年轻时候的事情。片头上,会有几秒钟打出一行字:老兵历史项目(VeteransHistoryProject)。这个老兵历史项目,由美国国会特地立法启动。按照美国法律,政府不能涉足电视广播和报刊等媒体事业,媒体都必须是民办的,法律禁止政府在国内搞宣传。立法启动这个历史项目,出于一种特别的考量。
  在人类进入21世纪之际,半个世纪前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那是人类历史上一次关乎文明存亡的事变。我们无法想象,如果历史换一种走法,今天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由于地理的原因,“二战”没有在美国本土展开,美国军队是在欧洲开战27个月后才参战的,但是美国参战显然是决定“二战”结局的最重要因素。“二战”中,美国动员了1;400万人的军力,生产的军火超过了其他盟国军火的总数;战争总支出3;300亿美元,超过了英国和苏联的总和。很多生活在和平中的美国人,不论贫富,一夜之间就成了军人,远渡重洋开赴前线。牺牲在战场上的40万美国军人,超过了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等盟军阵亡的总数。那一代美国人显示了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的勇气和牺牲,所以“二战”的那一代人被称为“最伟大的一代”。
  如今,斗转星移,最伟大的一代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当年1;400万强壮的军人,以及在工厂里夜以继日地生产出数不清的飞机坦克的男女工人,现在垂垂老矣。平均每天有1;000个“二战”老兵离开这个世界。用不了几年,“二战”那最伟大的一代就将全部逝去。那么,“二战”的历史呢?
  “二战”的历史,保存在档案馆、博物馆、纪念馆里,保存在书籍、报刊、电影胶片里,保存在历史教科书里。这样保存的历史,是专家学者们经过选择消化以后的重要资料,却不可避免地丢失了大量涉及参与历史的个人细节。只有亲历者知道、记得,并说得出那些细节。没有这些细节,历史是不完整的。可是亲历者正在离开这个世界。
  现代科技为我们提供了史无前例的记录手段,录音和录像设备已经普及到大众家庭。现在已经有条件把参与“二战”历史的个人亲历,用录音录像记录下来。这将是美国和全人类一笔无比宝贵的财富。为此,美国国会参众两院先后通过决议,并由总统克林顿在2000年10月27日签署,正式成为法律,这就是老兵历史项目。
  这项立法授权国会图书馆成立一个由历史学家、作家等组成的委员会,负责指导全国民众,访问尚在人世的老兵,包括“二战”以后参与历次战争的老兵,用录音和录像的方式记录下他们的回忆。这些录音和录像由国会图书馆负责收集保存,向公众开放。政府、法律和这个委员会,对历史本身不做任何评论。如果你家里老人是“二战”那一代人,就可以从那儿取得指导帮助,把老人的回忆用录音录像记录下来。再加上当年的照片、日记、书信、实物,这样构成的历史记载,其广度、深度和详尽,是以往史书和课本所无法达到的。
  老兵历史项目是一个重要的实例,表明人类记录自身历史的方式,出现了革命性的变革。从此,历史记忆将不再完全丢失细节。能采用记录历史的新手段,并不是美国人的聪明智慧和技术手段高人一等,在这一点上,他国人一点不差。做到这一点只是由于有一个不必花钱却有时往往匮乏的条件:历史无禁区。
  第四部分读书(二)
  基督徒读《古兰经》
  北卡罗莱纳州的教堂山(ChapelHill)是一个美丽宁静的小城,这个小城有美国第一个州立大学——北卡大学。8月19日是新生注册的日子。开学第一天,一早上气氛就有点紧张。各大媒体报道,教堂山今日要出新闻。
  每个新学期,北卡大学和其他很多大学一样,为新生制定一项阅读计划,指定读物并组织学生讨论,其目的是使新生尽快融入大学的学习环境。本学期指定新生阅读的,是一本带注释的《古兰经选读》。一个保守基督教民间组织把这个阅读计划告上了法庭,指责州立大学实施这样的阅读计划,违反政府不得扶持任何一种宗教的政教分离原则。这一指控在联邦地区法庭败诉,原告立即上诉到联邦第四巡回上诉法院。这一天,学校已经开学,可到底能不能组织学生阅读《古兰经》,却还等着上诉法院的裁决。
  上午10点钟,裁决下来了。上诉法院维持原判,出于学术自由的原则,州立大学组织学生选读和讨论《古兰经》,并不违反政教分离的原则。
  这一下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有这一争议在先,反而使新生的阅读讨论更加热烈。这些学生,当然大部分来自美国主流宗教基督教家庭,现在更是对《古兰经》满怀好奇,议论纷纷。校方说,我们期望的就是不同的看法可以得到讨论交流的机会。
  败诉了的基督教民间组织十分不满,他们说,这是法官们一种在“政治正确”压力下的裁决,如果校方指定阅读的是基督教《圣经》,大概就会受到违反政教分离的判决,而现在校方指定阅读伊斯兰教《古兰经》,却说是学术自由,这说明法庭在实行双重标准。
  我们站在外面看,平心而论,说法庭使用了双重标准,也不是一点没有道理。
  美国是一个宗教气氛浓厚、宗教自由度比较大的国家。世界上所有宗教,不管是源自东方的还是西方的,不管是原始的还是现代的,不管是和平的还是好战的,都在美国有组织、有活动、有发展。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碰到一起就要打的不同宗教,在美国都有,可都得和平相处,都打不起来。这是为什么?
  这是因为美国的法律对待宗教有两个原则,一个叫“宗教自由”,另一个叫“政教分离”。宗教自由是对老百姓说的;政教分离是对政府和教会组织说的。
  美国的主流宗教是基督教的各教派,所以,历来政教分离的鞭子,是对着基督教的。联邦最高法院关于政教分离的判决,几乎全部是对基督教在公立学校、政府部门和公共场合的限制,比如,公立学校不能在课堂上讲授《圣经》,不能带领学生祷告,包括球赛以前,公立学校球队也不能集体祷告。
  显然,在读书这个具体问题上,政教分离和学术自由原则是冲突的。这是一个两难处境。政教分离是保障宗教自由,特别是保障非主流宗教信仰的必要条件,是宪法规定的原则;而学术自由涉及思想和言论开放,也是宪法规定的公民权利。在这一问题上的冲突,是没有单一解答的,只有相对妥协。司法裁定只不过是为冲突各方提供了一种现成而公认的妥协程序。
  联邦第四巡回上诉法院对基督徒读《古兰经》网开一面,灵活地解释政教分离原则,反应了“9…11”以后美国朝野有识之士的一种担忧:必须防止对伊斯兰文明的偏见。正是在教堂山的北卡大学,“9…11”以后,师生们用各种方式表示对伊斯兰文明的理解和宽容。学生会主席号召同学们,在某一天穿上伊斯兰的传统服装,以表达对穆斯林同学的同情和支持,有几百个学生响应了这个号召。“9…11”以后,北卡大学和全国几乎所有大学一样,增设伊斯兰和中东的课程,阿拉伯语课程人满为患。北卡大学正在考虑要增加伊斯兰研究的专家职位。
  当我们看到基督徒们在读《古兰经》的时候,应该想到,这是今日世界上的一件好事。
  第四部分读书(二)
  关起门来,民主就死了
  这是美国第六巡回上诉法庭在“《底特律自由新闻》等诉阿希克罗夫特”一案裁决里的话。
  《底特律自由新闻》是一家媒体单位,阿希克罗夫特则是美国司法部长。案子的起因是,“9…11”以后,美国政府发现,恐怖分子藏身于大量合法的或非法的移民当中,实在是太危险了,连忙出动,围捕移民当中潜在的恐怖分子。这样一共拘留了752人。司法部和FBI想从中得到更多的有关国际恐怖主义的情报,但是这种临时拘留不得不遵从规定的刑事调查程序,期限一到,你要么有了证据起诉,要么就得放人。到今年夏天,还有81人在押,其余的要么释放了,要么遣返回国了。
  司法部扣押了这些人后,起初拒绝公布他们的名字。司法部长阿希克罗夫特在记者招待会上解释,现在是战争状态,公布名单等于向敌方通报情况。这样做还有一个法律上的理由:这些被扣押的人都不是美国公民,理论上说,美国宪法所规定的对公民权利的保护,不一定覆盖他们。但是,民间人权组织不依不饶,把司法部告上了法庭。把人秘密地抓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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