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放过击败楚留香的机会!
躺在他怀里的宇文慧忽然道:“你在担心俞怨风?——其实你用不着担心他,根本就用不着!”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知道什么,你只不过还是个小孩子。”
宇文慧立刻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在楚留香的怀里扭动了一下,娇嗔着不依:“人家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十九岁的姑娘的确不能再算小孩子了。
小孩子绝不会这么软,这么香。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那好,你倒说说看,我为什么用不着担心他呢?”
宇文慧道:“刚才我爹不是说了吗,他的武功虽然很高,但却还并不完美——不完美的意思你懂不懂?”
不完美的意思就是还存在缺陷。
楚留香当然懂。
“却不知他的剑法又有什么缺陷?”
这句话问的当然不会是宇文慧。
宇文松清缓缓道:“他的剑法并没有缺陷,缺陷在他本人身上!”
“哦?!”
“也许因为他对自己的剑法太过于自信的缘故,所以在和人交手时就显得太过于急进,一上手就是暴雨狂风般的攻击,据我估计,江湖中能抵挡他这种几乎接近疯狂的攻击的人屈指可数!但这种攻击虽然凌厉,却是最消耗体力的。”
“所以,这种凶猛的攻击绝不可能持久。”
“不错!只要你能抵挡得了他这连续攻击一百招,之后他必定会气力大损,他若发现自己尽全力击出的一百招仍无法伤得了你,这对他的自信而言,更是一个莫大的打击!楚香帅自然明白,高手决战,自信心有多么的重要!他若在此时丧失自信,就难免会变得急躁,急躁之下,剑法就难免凌乱,剑法一乱,别人的机会也就来了——这就像走钢丝一样,你若不能全神凝注你的脚下,那么你就随时都有可能跌下万丈悬崖!”
楚留香沉默着,不再开口。
忽听宇文慧问道:“那么爹你抵挡了他多少招?”
宇文松清干咳了两声,苦笑道:“八十一招——我专心于剑道侵淫了四十多年,竟也只能接得住他八十一招——!”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奈何的苦涩和悲哀。
他心里忍不住要问自己——“我把毕生的心血都倾注于剑道,这是否值得呢?”
可是,是失败才让他想起这个问题吗?!
是不能接受失败的耻辱,才让他怀疑自己一生的追求,是否毫无价值、毫无意义吗?!
宇文松清的心里忽然坦然——
“是的,我确实是失败了,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没有人会永远成功的!只要我还能在失败后重新站起来,我就没有真正的失败!但我若是从此一蹶不振,那么我才真的完了!”
10 真相大白
黑暗,还是黑暗!
时间在黑暗中看起来,竟好像是完全静止的。
只是这地下室的寒意却越来越浓重了。
黑暗与光明交替的那一刻,也正是天地间最寒冷的时候,何况他们此刻还在地下!
是的,地下——
这个时候,地上面会是什么情况呢?谁知道?
他们的救星南宫斩仍然还没有来——他为什么还不来?莫非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宇文慧已经渐渐在楚留香的怀中睡着,宇文松清在打坐沉思,楚留香呢?
楚留香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要是他们的救星南宫斩永远都不会来,那他们应该怎么办?”
难道他们就真的一直在这里等着,等死?!
但现在除了在此等候之外,又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没有食物,没有水,如果真的一直这样等下去,他们能撑得了多久?
虽然还是黑暗,但是楚留香却知道时间并不是静止的,时间一直在悄悄的流逝,在这如水般流逝的时间里,这个世上的事也一直在默默的变化,只是谁也无法预测是变好,还是变坏?
滴、滴、滴
楚留香忽然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宇文松清道:“应该是水滴在地上的声音。”
楚留香道:“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水从上面滴下来?”
宇文松清道:“应该是外面正在下雨吧——当雨下得一定程度时,雨水就会渗过土地落下来。”
楚留香似乎精神一振,道:“这么说,外面此刻正在下雨?”
宇文松清长长叹息一声,道:“江湖本就多风雨,楚香帅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楚留香笑了笑,忽然用力道:“看来,我们有救了!”
宇文松清道:“哦?”
楚留香道:“刚才我去寻找有没有别的出路时,曾发现甬道里上方有一块石板掉了下来,想必是他们用炸药炸毁出口之时,被炸药的余威所震下来的,于是我本想以自己的功力试看看能否从这里打出一条出路,但可惜上面的石板虽然被震下,土地仍然十分坚实,所以只得放弃——此刻这雨水却帮了我们大忙!”
宇文松清沉吟着,忽然大悟,道:“雨水一旦渗进土地,再坚实的土地也会变得柔软,这个时候香帅要再想从那里打出一条出路来,就不会再那么困难了,是不是?”
楚留香微笑道:“正是如此!”
——如果没有出路,那就用你的拳头去打一条出路来吧!
——不是有人说过,“路本是靠人走出来的”,但现在我要说,大多数人的路都是靠自己打出来的——用自己的血汗,泪水,甚至是生命!
本来只有十斤重的棉花,经过水的浸泡之后立刻会变得重逾百斤,再坚实的土壤经过雨水长期的浸泡之后,也会变成一堆烂泥的。
但要等到这上面的土地变成一堆烂泥,至少还要等一百年。
宇文慧本来最讨厌下雨的,因为一下雨她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老老实实呆在闺房里瞪着雨发呆。
可是此刻她若是看见雨下成一片汪洋大海,她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只可惜现在的雨下得——唉!
一滴,两滴,三滴,四滴,五滴
就像吝啬的老太婆给工钱似的,每一分钱她都要戴着老花镜,扳着手指头看清楚、数清楚,也不知是怕多给了一分,还是担心少给了一分,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一把将她的口袋给抢过来、给撕烂。
楚留香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此刻他还是没有出手。
宇文慧忍不住小声嘟嚷着道:“这雨是不是下得太小了一点?”
宇文松清道:“不,雨下得很大,只是渗进来的少。”
宇文慧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又忍不住轻声嘀咕道:“爹,你猜香帅为什么还不出手?”
宇文松清道:“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宇文慧道:“要到什么时候?爹,你就说清楚一点嘛,我听不懂。”
宇文松清只有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现在这上面的土地仍然十分坚实,楚香帅若是此刻冒然出手,必定徒劳无功,于事无补,只是白白浪费力气而已。”
宇文慧道:“他现在是不能白白浪费一丝力气的,是么?”
宇文松清道:“因为现在这里的一切都只能靠他一个人了,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就算我们能从这里出去,接下来恐怕还有一场恶斗”
宇文慧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道:“要是我爹爹你没有受伤就好了!”
其实她本是想说,“要是我之前能够多学点本事就好了”,但仔细想了想,“我”立刻就变成了“爹爹”。
——愿上帝原谅她!
等,还是等
但此刻他们不再是等南宫斩来救他们了,而是在等这上面的土壤能够变得再松软些。
因为这很可能是他们脱离困境的唯一的希望!
尽管他们即使离开了这里,也还会陷入别的困境。
——是的,困境!一帆风顺,只是针对个别的幸运儿,大多数的人一生中总是刚解决了这个困境,又要去迎接下一个困境。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突听楚留香一声大喝,紧接着劲风激荡,激荡的劲风声中,但听衣袂舞动,然后就是“轰隆”一声巨响,甬道上方的土壁已被楚留香集全身内力发出的一击震塌!
这一击之威,谁又能形容得出来!
豆大的雨点从洞口倾泄而下,落在楚留香的脸上,他的脸上虽然带着一丝疲倦,却终于露出了微笑。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整个阴晦的宇宙。
宇文慧一双明亮而美丽的眼睛看着楚留香的脸、脸上的微笑——这是一张坚毅不屈的脸,这是永远充满自信的微笑!
宇文慧忽然间痴了。
她忽然间明白,一个人真正的魅力,并不是来自他的外表,而是来自于他的精神!
闪电一闪而过,但这已经不重要。
楚留香的脸、脸上的微笑已经深深地印在她的心底,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忘记了!
阴天。
大雨如注。
明明是早上,但是看起来就像是夜晚,寒风冷雨,天色阴晦,再加上这东边一道西边一道的耀眼的闪电,震耳欲聋撼天动地的雷声,就好像忽然到了世界末日,每个人的心里都难免有些惶恐不安!
尤其是宇文宵阁。
今天本该是他的好日子,应该解决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甚至连无所不能的楚留香也解决了,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但他的心却偏偏不能安静下来。
是因为这风?这雨?这电?这雷?还是因为他多年来一直想等到的一天终于来临了,所以他的心才会如此躁动不安?还是因为一个人实在不应该因为一已之私而去谋害自己的亲人的?!
是的,亲人,他们的血是相溶的!
但现在他却亲手将自己的亲人埋藏于地下!
宇文宵阁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悔意,但瞬即又有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闪过:“你也是人,没理由你要比别人低下!你付出的比他多得多,没理由他总是站在你头上!这是不公平的!你没有错,一点错也没有,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拿回本来以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所以你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而后悔烦恼!现在你应该放松自己,你应该愉快大笑,因为你的人生到今天才真正开始!”
大厅里灯火明亮,聚满了人,有的是藏剑山庄的弟子,有的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武林豪杰,满身红彩的宇文松清正在含笑招呼,只是经过这风雨一冲,每个人脸上的喜气都淡了些,笑容也少了些。
宇文松清忽然高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老夫闯荡江湖半生,早已厌倦了江湖上的恩怨厮杀,今日既得美妾,更生退隐之心,借着今日诸位在此,老夫将这藏剑山庄庄主之位传给——”
突听门外一人打断了他的话,厉声喝道:“你是何方鼠辈,竟敢冒充老夫,在此胡行!”
大厅里的人纷纷一震,扭头望去,只见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苍老、憔悴、疲倦,双手和双脚还带着镣铐,全身的衣服已被冷雨湿透,可是他的神色庄严而凝重,没有一丝的狼狈。
他的一举一动都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一种只有真正的武林大豪才有的威严,令任何人都不敢小觑!
大家忽然惊奇的发现这老人竟和满身红彩的宇文松清长得一模一样!
这赫然就是另一个宇文松清!
于是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宇文宵阁的脸色更变得变得惨无人色。
他当然认得出这个人是谁——只是这个人本该已是个死人了的!
跟着这个人进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宇文慧,另一个正是——楚留香!
于是又有人忍不住惊呼!
只不过这次呼声中却还充满了喜悦之意。
有种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忍不住要为他欢呼,而楚留香正是这种人!
这个世上自然绝不可能有两个宇文松清,所以他们当中自然有一个人是假的。
但哪一个才是真的,哪一个才是假的呢?
每个人的眼睛都纷纷不由自主地瞧向楚留香,楚留香的侠义和为人,足以令任何人相信他的判断和决策!
只要楚留香还在身边,每个人都心甘情愿以他马首是瞻。
现在楚留香虽然没有说话,但却显然是站在苍老憔悴手脚还戴着铁铐的老人那一边。
——莫非这老人才是真正的宇文松清?!
他们本该都已被活在在地下的,但他们此刻却偏偏都活生生的站在宇文宵阁的面前!
一时之间,宇文宵阁忽然有一种晕眩幻灭的感觉。
他实在不明白他们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但他却忽然相信了一件事——这个世上,绝没有任何地方能够困住楚留香!
大厅里的人大多是经历丰富的老江湖,这个时候自然多多少少看出藏剑山庄必定发生了什么惊人的变故!
只是谁也没有再开口。
不到十拿九稳的时候,老江湖是绝不会随便开口的。
突然间,大厅里变得安静得异常,只有外面的风雨雷电声,不时触动着人的心弦!
“完了吗?就这样完了吗?不——!”
宇文宵阁怒瞪着楚留香,厉声喝道:“楚留香!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找人来冒充我大哥!”
楚留香微笑着,没有说话。
他绝不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争辩。
苍老而憔悴的老人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瞧着宇文宵阁,黯然道:“在你的眼里,还有你的大哥吗?”
宇文宵阁不禁垂下头,竟似不敢去接触这老人的目光。
只听宇文慧扶着老人,大声道:“那个人是假的,他才是我爹,才是这藏剑山庄的大庄主!二伯,你只怕没有想到我们会死里逃生吧?!若不是义薄云天、机智过人的楚香帅将我们救出来,此刻我们早已死在你的毒手下!”
宇文宵阁面上阵青阵红,似乎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听这老人忽然沉重的叹息一声,缓缓道:“每个人都难免做错事,但只要能够知错就改,他以后仍然可以重新开始,即使倒下去的人也同样可以重新站起来,但若一再执迷不悟,那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一向笑容温良的宇文宵阁听到这句话,竟似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刺激,形同野兽般瞪着老人,厉声狂呼道:“我没有错!我没有错!错的人是你!——藏剑山庄的人都给我听令,将这个假冒大庄主的恶徒给我擒下!”
老人目光一闪,沉声道:“老夫在此,谁敢妄动!”
没有人敢妄动!
这老人虽然看走起来重伤未愈,虚弱不堪一击,但这目光一扫之间所显露出来的威严,任何人心里都不禁为之一凛!
这正是多少年来他们看惯了的大庄主的眼神!
宇文宵阁怒发冲冠,狂呼道:“反了,反了——!”
只听一身喜袍的宇文松清面上全无表情,双目中却露出狠毒之色,愤声道:“你们还不依命行事,难道真的想要造反么?!”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见一条人影神龙般从空中掠下!
没有人能形容这飞掠的速度!
更没有人能形容他的出手!
但大家都看见一身喜袍的宇文松清竟似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刹眼之间,一下子就被这人制住。
除了楚留香,还会有谁!
楚留香左手轻轻一挥,一张制作精致细巧的人皮在具就从这个宇文松清的脸上撕下,露出一张瘦削邪恶却又满是惊惶恐惧的脸庞来!
——这个宇文松清竟果真是假的!
大厅里忽然有人惊呼道:“魔鬼邪神!这厮竟是塞外第一用毒高手魔鬼邪神,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欲啖其肉,三年前他却忽然销声匿迹,想不到他此刻竟会出现在这里!”
宇文宵阁的脸色已变得如死灰一般,怔怔地立在那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