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手匕首,亦同时掷出,一缕锐风,与翁伶伶同时飞到翁天杰面前
亚马将这一些瞧在眼内,心中大骇,却苦于穴道被制,无法开口警告。
只见翁伶伶更是满面惊恐,但仍咬紧嘴唇,拚死不肯出声!
亚马心中暗骂:“怎么姓翁的一家人全是牛脾气,快开口出声呀!”
心念尚未转完,翁天杰已冷笑着一剑削出,震开匕首,剑光闪处,一剑刺入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孙女儿那瘦弱、柔软的胸膛里!
利剑穿胸,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禁受不起,何况翁伶伶这样一个伶仃瘦弱的小女孩子,再也忍不住脱口惨呼了一声。
呼声入耳,翁天杰也已从剑尖上承受的力道,察觉有异,惊呼起来:“是伶伶?”
一把将伶伶抱入怀中,随手扯下一片衣襟,塞入了伶伶的伤口,颤声道:“伶伶”
翁伶伶面色如死,微微地张开一线眼睛,颤声道:“爷爷,我没出声,我没有弱了翁氏家声”
翁天杰心痛如绞,摸着孙女儿的身子,心里涌现出自己一生中伤人无数,到头来却错杀了自己孙女儿,不禁老泪纵横
亚马黯然长叹,内心滴血,却听那花飞远远站在一边,厉声狞笑道:“一样么?瞎了眼睛跟不瞎眼睛,真的一样么?”
满厅之人,个个俱都惊骇欲绝。只因这“粉侯”花飞虽然容貌俊美,却是心如蛇蠍!亚马只恨不得一下将他撕成两半!
翁天杰长身而起,大骂道:“畜牲”
花飞狞笑道:“莫动,我在厅里已埋伏下二十名剑手,五十张强弓硬弩,你一动便没命了!”
他虽是虚言恫吓,但翁天杰却看不见,长剑一展,便要扑上前去,突然想到自己怀里的孙女,厉声大吼道:“畜牲,老夫与你有何仇恨”
只恨得须发贲张,势如疯狂,但为了孙女,却不敢扑上一罢登叩。
花飞厉声笑道:“仇恨?有何仇恨?老匹夫,你可记得十六年前,死在你父子两人剑下的花平夫妇,以及那小小的女孩子么?告诉你,我便是花平之子,那女孩就是我姊姊。我为了要报此仇,受尽了千辛万苦,好容易才寻着了你,苍天有眼,终于教我亲眼看到了你的报应!”
声音惨厉,直如兽号,翁天杰面色更是惨变。
花飞狂笑道:“你一生心肠如铁,剑下从无活口,我倒问你,杀人的味道怎样?今日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孙女,心里又觉得是何滋味?”
翁天杰惨嘶道:“谁说我杀死了她?谁说她死了”
手掌一探,只觉孙女儿手掌已是一片冰凉,身子一震,有如突然被巨雷轰顶一般,震得木立当地,不言不语,面上也变得毫无表情,完全木讷。
只见他缓缓蹲下身去,缓缓将伶伶的尸体放下,再缓缓的站了起来。
大厅中忽然变得有如坟墓一般死寂
无人动弹,无人出声,甚至连呼吸之声已寂绝!
十数盏宫灯的光亮,彷彿全都照在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
这个老人满身满脸,染满鲜血,敌人的鲜血,自己孙女儿的鲜血
这个老人龇牙咧嘴,眼中似要冒出火来,全身充满无限的杀机
沉沉的杀机,紧紧地充塞在大殿之中!
沉沉的杀机,自他紧握在手中的利剑上传来!
沉沉的杀机,黯然重临,风穿堂户,灯火摇曳
站在离他最近的一名锦衣童子,实在忍不住这种迫人的杀气,逼得不由自主地要往后移动脚步。
脚步方动,就已引来这盲目老人的无限杀机,剑光一闪,当头削下!
这童子大惊之下,不由自主地举剑相迎,但他的招式还没有出到一半,翁天杰的森寒青峰,已划开了他的胸膛,鲜血狂激而出!
也未见他身子有何动弹,长剑就已“唰”地一声,自那童子颈后一直划开尻骨,狂吼一声,尸横就地。
翁天杰剑尖点在地上,身躯缓缓转动,宫灯红光照映,这老人浑身浴血,满面杀气,如狂狮、如恶魔
众人只骇得浑身发抖,努力咬住牙根,生怕牙齿打战,发出声响,引来杀身之祸。
亚马亦自心头一阵寒意,他自忖能不能躲得过他的快剑?
幸好他不用躲,他被点中穴道,他没法动弹,所以他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自然不会把杀机引来。
这座大厅内外,本有许多杂役仆佣,站得远的,早已逃之天天,溜之大吉,站得近的,惊恐欲绝!
一个大汉突觉裤子变得冰冰冷冷,竟是被吓出一裤子尿来
突然“呛”地一声,一柄长剑落地,一个锦衣童子竟当场骇晕过去。
只这一声响,翁天杰如奔流,倏然涌至,一剑斜劈,这晕得尚未到地的童子,已被开膛破肚,倒地而亡。
他这边挥剑,那边一名锦衣童子见机不可失,何况他已在门边了,谁知他身形才动,眼前人影一花,翁天杰又已掠到他面前。
未待翁天杰出手,这童子便已惨呼一声,倒了下去,竟是自己吓得血管爆裂而亡。
这不过只是刹那间的事。翁天杰连伤六人,面色仍是冰冰冷冷,横剑当胸,守在门口,缓缓道:“你们害死了我孙女,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花飞大喝一声:“一齐上,与这老贼拚了!”
一把拿起一个锦墩“唰”地抛出,剑尖一挑,又挑起一个锦墩,双足飞起,又踢出两个锦墩。
四个锦墩一齐飞向翁天杰,只见他剑光一展,便将之劈成八块,身形却由布层纷飞之中穿过,直向花飞扑去。
姓方的一把抓起了他儿子的衣领,一掌震开窗户,反掌打出七点寒星“嗖”地穿窗而出。
赵子琛呆了一呆,双臂一震,跟着逃了。
大厅的汉子,立刻一哄而散,鼠窜而去,忙乱中相互撞跌,爬起来再逃。
壁上宫灯也被撞落,竟将满地锦墩碎层引起燃烧起来。
花飞展动身形,满厅游走,一路用长剑将锦墩挑起,向翁天杰甩去,以期延阻他的追击。
翁天杰却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任其他人逃走,全力要追杀此獠!
花飞仓皇奔逃,甚至随手拨下壁上宫灯,但仍是被其击碎,无法遏阻其攻势。
放眼望去,除了一个全然动弹不得的亚马,就只有那一追一逃的两个活人。
翁天杰轻功虽局,剑术虽强,终是吃了瞎眼的亏,急切间竟无法手刀奸贼!
厅里、厅外,火势愈大,花飞突然抓起一个童子,向翁天杰直送过去“噗”地一声,长剑透胸而入,却并未伤到花飞!
花飞却乘势一剑自这尸体胁下穿出,翁天杰眼睛看不见,自是未曾料到这一着,要躲已自不及,前胸立时被划破一道血口!
哪知翁天杰重伤之下,不退反进,狂吼着一剑刺来,花飞心胆俱丧,举起死尸,挡了他一剑。
翁天杰剑如飘风,连削七剑,花飞竟以人作盾,一连挡他七剑!
可怜那锦衣童子,前世不知作了甚么孽?死后尸体竟被砍得稀烂
花飞知道翁天杰对别人都不管了,剑光缭绕,就只缠着自己一人,心里又惊又怕,知道自己想要逃脱,是难如登天,不禁破口大骂起来,方才的翩翩风度,此刻早已荡然无存。
翁天杰胸前受伤非浅,鲜血不住流落,他也不管,只愿先殊杀此人。
花飞大骂道:“老匹夫,血还没有流尽么?我要割下你的头,祭在我父母坟前”
突觉右肩一凉,被翁天杰刺了一剑,深可见骨,手中抓着的尸体也跌落地上。
翁天杰厉声道:“花平夫妇所犯的恶行,十死都不足以赎其罪,老夫只恨那时让他死得太便宜了些。”
话声中长剑一闪,自上而下,一招“银瀑倒泻”施出,这一招虽是普通招式,但在他手中施出,威力自是大不相同。
花飞虽有多方可以破解,怎奈他这一招实在太快,只得奋力一剑迎去。
“呛”地一声,两剑相交,花飞身子立时被震退数步,但翁天杰手中之剑,却被他削断一截。
原来花飞手上的竟是一口名剑“紫霜”!
翁天杰微微一惊,但他自信就凭这柄剑,亦足以将这恶毒贼子毙于剑下,正要再施一击,突听背后轻轻呻吟一声。
这呻吟之声,虽极轻微,但翁天杰耳力大异常人,一听之下,竟是他孙女伶伶的口音,当下心头一震,大喝一声,飞身倒翻一扑向伶伶身旁。
花飞被他那一剑震得血气翻腾,脚步踉跄,眼看翁天杰第二招又接踵而至,根本无从抵敌,方自暗叹一声:“罢了。”正待瞑目受死,哪知翁天杰竟突地舍他而去。
花飞呆了一呆,壹虽望外,身躯一转,穿窗而出。
这万恶奸贼终能逃得一命,这场仇却报得颇为惨烈了。
亚马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悲剧开始上演,终又结束,此刻活人都已逃光,他却仍然一动也不能动,宛如泥塑木雕一般地坐在死人堆中。
只见翁天杰抛去手中半截长剑,抱起了翁伶伶的身子,抚摸半晌,忽而微笑,匆而长叹,竟将别的事全都忘了,此时若再有人来施暗袭,他必定无法躲闪。
原来翁伶伶果然末死,但心脉若断若续,气息亦在似有似无之间,翁天杰不假思索,双掌急忙按住她天地一蓁,气血交流的两处大穴,希望以自己数十年性命兼修的内家真力,来挽回他孙女的性命,当下立有两股热流,直逼伶伶的心脉。
山地久已无雨,这寺观年久失修,荒废腐朽,火势一着,立刻便成了燎原之势!
转瞬间已将此大殿燃起,只烧得毕毕剥剥作响,但此殿中三人,却是一个伤重垂死,一个急着施救,无暇他顾,一个穴道被点,根本动弹不得,只有眼睁睁望着火势愈来愈大。
夜风渐大,风助火势,一阵阵的风卷,将火苗几乎吹到亚马身上。
亚马只觉得自己有如置身火炉之中,被烤得唇乾舌燥,满头大汗,到后来几乎连汗都被烤乾!
翁天杰双掌正抵住伶伶要穴,更是片刻不能稍懈,只觉火舌一阵阵卷来,但他丝毫也不能妄动。
此刻翁伶伶已渐渐有了呼吸,但是只要他真力一撤,伶伶心脉立断,再也回天乏术!他宁可自己活生生被火烧死,也不能将他孙女性命置之不顾,但心头却已不禁觉出死亡的恐惧
“砰”地一声,一段着火的梁木,跌落在亚马身侧!这股火势立时燃了他座下的锦墩
又是一段梁木“砰”然断落,击中他面一罂几,杯盘砸碎,粉层四溅!
匆地他左肩“寒泉穴”上一阵剧痛,竟是被瓷盘碎片击中,突然间他的左手能动了!
不知这是侥倖凑巧?抑或是苍天的安排?亚马狂喜,挥手臂,连点自己“汽户”“玉堂”“大巨”等穴,然后翻身一跃而起。
整个大殿已被烧得摇摇欲倒,亚马立刻下意识地往门外要冲出火场。
但心念一动,立时又煞住脚步,他不能置那翁天杰与伶伶不顾!
他急地转身掠入火焰中,抓起两个尚未被火焰燃着的锦墩,努力扑打翁氏祖孙身旁的火焰!
此时火焰已将整座大殿吞没,片刻之后,正梁一断,巨殿必将塌陷,就再也出不去了,但是他也知道翁天杰此刻动弹不得,亚马宁死也不能让他二人葬身于此,只得努力替他挡开杂物火势,希望能拖一刻是一刻!
四面焦木火焰纷落如雨,亚马咬紧牙关拚力保护,其实他与这翁氏祖孙并无感情渊源,只是他见到别人生命垂危,都能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到后来他自己身上已有数处被火灼伤。
翁天杰更是须发枯焦,身上着火,其实他本已可奏功,只因火势太猛,心有数用,一面照顾伶伶伤势,一面耽心火势伤人,一面又在奇怪这少年的侠义与勇气
突见伶伶缓缓张开了眼睛:“爷爷”
翁天杰这才吐了口长气。
亚马大喜道:“老前辈好了么?”
哪知翁天杰却已向后倒了下去。他方才失血过多了,此刻又耗尽全身真力,虽已续得伶伶心脉,自己亦已力竭而倒。
大殿正梁已经开始断裂,亚马大惊之下,左手抱起伶伶,右手拽起翁天杰,大喝一声,提气往上一冲。
此时四面尽是断垣烈火,反倒是屋顶有一些已烧塌穿透,亚马提气从破洞中穿射而出,只觉肩头一痛,似被一段着火焦木击了一下!
他已无暇他顾,急纵而出,一口气冲到外面,已是狼狈不堪,脚步还是不敢停留,尽最后一点力量,将这翁氏祖孙抱到一个小山坡上,在石上放下了翁伶伶,在石边放下了翁天杰,他自己却扑地倒在地上
良久良久,亚马方自喘过气来,只觉浑身灼伤之处,俱都发起痛来,肩头一带,更是其痛彻骨。
转目望去,山坡前一片火光冲天,连幢殿宇已陷入一片火海,熊熊烈焰,直冲天际,连天上的云都照得发红了。
想起自己方才的情景,当真是九死一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匆听翁天杰一声轻叹,亚马立时翻身坐起,道:“老丈醒了?”
翁天杰大声道:“你说甚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之大。骇人听闻,亚马一怔!翁天杰自己亦颜色惨变。
要知他耳力本来异于常人,此刻却听不到别人的话了;他双目已盲,行动对敌,全凭耳力,哪知他方才在惊恐危难之中,竟连耳力也失去
此刻他心头发寒,再也没有生存的勇气!
亚马也不禁暗叹一声,大声试探道:“在下亚马,老丈听得到么?”
翁天杰黯然点点头,亚马见他并未完全聋了,心中稍存安心,将翁伶伶抱了起来,放入他怀中。
翁天杰轻轻抱住孙女的身子,见她体温、呼吸已渐正常,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只因自己的牺牲,毕竟有了报偿,叹道:“老夫生平未受人点水之恩,想不到”
亚马道:“这是在下分内之事,老丈不必放在心上。”
翁天杰道:“你的大恩,怎能不报?你看来也是学武之人,我只有将“无影剑法”传你,聊为酬报!”
翁天杰的“无影剑”排名在宇内十大高手之内,能得他指点一招半式,就已终生受用不尽,何况要将整套剑法倾囊相授。
这本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好事,谁知亚马却笑道:“老丈此言差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翁天杰道:“甚么话?”
亚马悠然道:“宇内十大高手,亚马尚未排名!”
翁天杰一怔!倏而大笑,声震空谷,道:“原来亚马就是你,原来你就是亚马!”
笑声一歇,又道:“亚马尚未排名,是不屑排名?还是没有机会排名?”
亚马笑道:“是排不上名”
翁天杰道:“老夫又聋又瞎,真力耗尽,血也流尽,已是去死不远,我虽已活够,但却有两件事还放心不下”
亚马挺胸道:“老丈尽管吩咐,在下当竭力而为!”
翁天杰道:“一是我这孙女年龄尚幼,马上就要变成孤苦伶仃;第二是我一身绝技,未有传人”
他自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绢册来,道:“老夫临终托孤,她如有幸能长大成人,这套剑法,就代我传她”
语声未了,山坡上突然如飞一般,掠上一条人影,右手一剑自翁天杰前胸刺入,左手已一把夺去了那本绢册!
夜色之中,只见他锦衣华服,银白耀眼,正是那死里逃生的“粉侯”花飞!
原来他方才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实已被吓破了胆,逃到这山坡上竟失足跌入茅草丛中,双腿酸软发抖,就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了
幸好这是一道横沟,荒草如林,他倒在里面,倒也十分安全隐秘,便索性不再爬出,躺在里面休息,争取机会,恢复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