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丛里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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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丛里的诗-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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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骨“咳”了一声,仿佛喉头里咽住了一颗榄核。

销魂头陀怪目一翻,道:“怎么?不对么?”

“也没什么对不对的;”融骨先生用两只手指捻着他那一小撮山羊须脚,道:“正义这句儿给人用得太多,已不知是何解了,只知道人人都以为自己是正义的。”

他眯了眯眼睛算是笑容,用手一指河塘,说:“像我们这样把他杀了,的确可以免除皇上那帮人有意延揽他成为我们心腹大患的危机,不过,如果说这种做法是维护法律正义,也无不妥。”

销魂头陀忽然“啊”了一声,跌足道:“遗憾!”

“别担心,”融骨冷冷的白了他一眼,“你还来得及赶上‘劫囚’那一场好戏。”

“不是,”镖魂头陀用手一搭他那把残破扫帚似的乱发,“我是遗憾大师兄至死不知:你是‘绿草’我是‘黄花’,他虽然一直都自居为大师兄,但在江湖上、武林中的地位与身份,我们其实比他高多了!”

“这有什么干系!”融骨懒洋详的说:“我们只注重活着的跟我们有利害关系的人怎么想怎么看,至于死了的再大不了的人,也与我们全然无关。”

这时凉风送爽,吹得荷花莲叶一阵轻漾,泥徐大师沉陷下去的地方,现在已完全恢复了原来面貌,连泡都没再冒上一个。

远处传来龙舟竞渡的号响。

“死了的人甚至比不上这一阵风,”融骨忽然因景生情地道:“你听到吗?”

“号响?”销魂问,“龙舟争锋?”

“不是,是杀人声。他们开始了——”融骨说,“‘救龙行动’。”

4.诗丛里的刀

“好一把刀!”高赞魁拿着那把“天涯刀”的时候,心跳得快一些,血液流得急一些,连呼吸也费力了一些,就像初恋的男子刚刚遇上了他的梦中情人一样,“好刀!”

朱星五眼中发出邪芒。当他斜着眼在注视高赞魁拿着这把刀的时候,星芒就更甚了,那种光芒就像是香枝上的焰蒂,在白天不甚显亮,一到了全黑的夜里分外夺目。

“当年龙头就是仗着这把刀,横行天下,”朱星五感慨的说,像他眼前尽是一幕幕可凄可恋可歌可泣可再从头再来一次的如烟在事,“后来他的刀法已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此时无刀胜有刀’的境界,但我们追随他、帮他打天下的时日里,这把刀可以说是我们所有的信心、全部的定力、一切的目标、完全的奉献、不顾一切的号召。……那段日子,真是……过瘾!”

“那时候,我们不但直道而行,而且志在替天行道;”高赞魁抚着那柄刀,仿佛在对着他的情人诉说着绵绵情话,“我们都曾经相信过;只有在最危险的时候,才见着真情:只有在最大的磨练里,才显出一个人的志气,只有在不计成败、舍我其谁、全力以赴里,我们才活得比谁都更光辉、更自豪更不虚度。”

他那很有官威的紫膛脸,出现了一种少有的神采,就像是一个少年看到自己梦幻成真的神情一样。”那时,我们都相信,只有在刀丛里,才能有至真至诚的好诗:只有在刀山火海里,我们才能布展所长;只有在绝大的危难里,我们一众兄弟,更能唇齿相依,生死与共;可是……可惜……”

他始终没有把刀拔出来,只无限惋惜的说下去:“这条路愈行下去,渐走渐远,愈行愈寂寞。”

朱里五忽然用一种类近是病人般的声调接了下去:“这使我们愈来愈清楚和了解:刀丛里,不一定有诗;纵有,去拾取的代价也太大了;但在诗丛里,却隐隐夹杂着剑影刀光。人生一切,都是用实力去挣得的,而不是用欲望去换得的。龙头一个人持刀行道的抱负,对我们而言,只是死路一条。”

叶红和严笑花静静的听着,要不是他们眼里流露出悲悯与不屑,简直令人以为他们是充耳不闻,或是根本失去了表情。等他们的话告一段落,叶红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得很吃力,所以也说得尽量简洁,虽然只几个字,他已换了几回气,每一个字都用那个字的口型才能勉强将之模糊的吐出来:“所以,你们因为梦碎,就要把使大家能有梦想的人铲除?”

夏吓叫那一张一如一粒大蛋似的头又凑了近来,张开血盆大口,狞恶的说:“你可知道你已饮下我们老七的‘黄泉水’?”

叶红点点头。

夏吓叫以一种骇人的声势又说:“你知道你是因何而死?”

叶红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点头或摇头。

“你现在连移动一下也没办法,还逞什么能?!”夏吓叫咧开了嘴,上下两排牙齿森然如铜锉,直磨得登格作响,“你就是太多管闲事,所以才自寻死路!”

“他是多管闲事,”严笑花的语音像刚吞下了一碗苦药,每一个字都说得踢掉一块大石一般吃力,“我不是。龚侠怀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有他那样的朋友,而你又喜欢上他那样的人,”夏吓叫用他那一张只缺了长鼻子就是十足一张象脸的头趋近严笑花,“所以你该死。”

“我真奇怪,”严笑花倦乏地闭上了眼睛,不屑再看这种人一眼,”你们嘴里这般,鄙薄你们的老大,可是,要是没有他,你们就如一盘散砂,你们就烂泥扶不上壁,你们根本不能扬名立万,你们根本就是一堆垃圾。”

夏吓叫虎吼一声,反手抄起镔铁禅杖,就要向严笑花顶上劈落。

高赞魁突然出手一拦。

也没看他怎么动,夏吓叫那一枕已给他化解于无形。

夏吓叫顿时为杀意所激睬,碌着一双要噬人的眼,向高赞魁吼道:“你干什么?!”

高赞魁一团和祥的道:“别急。”

夏吓叫咆哮道:“你没听说过吗:杀一个人要杀死了才是杀了。在未杀之前,切勿给他有反击的机会,废话尤其不要多说!”

高赞魁气定神闲的道:“这两人,杀是要杀的,可是,为免后患,却不是由我们来杀……”

互吓叫愣了愣,道:“什么意思?”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高费魁微笑道,“不过,就算是杀该杀的人,也该由该杀的人来杀才是。”

夏吓叫迷惑起来,而述惑也引起了他的防卫。

朱星五忽然说话了:

“来了。”

然后他补充:

“杀人的人来了。”

杀人的人是来杀该杀的人的。

今天,八尺门里,“被杀的人”是叶红和严笑花——不管他俩是不是该杀,但只在场的人人人都认为他们该杀,他们就给杀定了。

只是,杀人的人又是谁?

杀人的人走进来了。

走得很慢。

杀人的人很苍白,好像他杀的是别人,流的是自己的血一样。想必是他杀人太多了,才会苍白到这个地步。他也满脸胡碴子,眼神很忧伤,但整个看去,却是一个很幽艳的男人。

一个很惊心动魂的幽艳男子。

“惊心动魄”四字,不仅是形容他的杀气,还有他带着的事物。

他“抱”着的“事物”:

棺材!

一副沾满泥泞的棺材!

他肩上搭着绳子,拖着那口斑剥的、古老的,但相当“宽阔的”棺材,就当是拖着他的宝贝儿子一样:他是那么的用力,以致白皙而修长露节的手背,全浮凸上了青筋。

叶红见过这个人。

——那天、下雨、二嫂亭旁,他和严笑花,遇上小李三天和“双面人”的伏袭,这身着江披风,赐佩钝短刀的汉子,曾经走过。

严笑花认得这个汉子。

龙头近年来最心爱、显得力、最倚重的一名兄弟,排行最末的八当家赵伤。

一向都留在前线作战,向来都最孤独、最寂寞、最傲岸的“孤山派”赵伤!

赵伤来了。

赵伤回来了。

(他回来做什么?)

(——要救龚侠怀?)

(——要为龙头报仇?)

(——还是跟这干八尺门的叛徒同流合污,为诡丽八尺门再添一名不长进的当家?)

赵伤一进来,朱星五就一晃身,迎了上去。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一路上辛苦了。”

“不苦,老大才苦。”

“你要的人,我们已经擒住了。”

“嗯。”

“一个是叶红:他跟龙头,在平江府里并称‘刀剑双绝’,他因搅‘红叶书舍’,勾结朝廷好官,妒恨老大功名显赫,武艺商强,因而告密诬陷,使龙头身隐囹圄迄今……八弟,你说,这人该不该杀?”

“该杀。”

“另一个是严笑花:她身为龙头红粉知已,但不守妇道,贪图富贵,先跟狗官陆倔武以色相示,谄媚勾结沈清濂,跟这些贪官陷害龙头……老八,你说说看,这娼妇该不该杀?!”

“该杀!”

“就是因为该杀,而你又是龙头最知心的兄弟,我们千方百计把他逮着了,由你来杀——你是老大最喜欢的弟兄,不由你来替老大报仇,还有谁人!”

“是!”

“那你还等什么?”

赵伤不等。

他拔刀。

他腰畔那把:又短、又饨、又生锈的短刀。

他的短刀一发出来,连一向凶悍的夏吓叫,眼里的神情也显现出了他名字的中间那个字:

谁也不敢置信:这样一柄毫不起眼,又笨又钝的锈刀,竟像一个绝世才子的一句绝世诗句一样,识货的人一看,只有也只能拍案叫绝。

朱星五布暑一向很绝。

如果不绝,也不会使到龚侠怀进了牢后,还放心把八尺门一切要务,交他主理,更不会安心乐静,以为朱星五会设法营救他——就算救不成,也会把门中子弟安顿好,为将来大计铺路。

现在,叶红和严笑花就算要申辩也无从。

因为他们喝了那杯“结义酒”。

“酒”里有毒。

路娇迷的“毒”。

“黄泉水”。

——喝过“黄泉水”后,武功越高,也给废得越速;叶红和严笑花纵能强提一口气说上几句话,但一旦那几口气用完之后,这两人就成了待宰的哑巴。

“诓背叛老大,”赵伤干涩的向叶红和严笑花说:“谁就得死。”

5.流汗,还没流血

“囚车到了”。

这个消息,自蒲田一休大师的一声佛号里传来。

一体大师立在十字街心,背向菜市口,面向羊棚桥,侧对二嫂亭,总比,从大牢到衙厅路上任何动静,都荡在他眼里,都逃不过他眼里。

他站在那儿好久好久了,托着钵,背着布袋,捻着楠珠,敲着木鱼,双目低垂,但始终未曾念过一声佛号。

直至现在。

“阿弥陀佛。”

意思是说:囚车来了。

“囚车来了”,即是“行动开始”了。

“行动”是“救龚行动”!

只不过在片刻之间,消息传遍了给每一个正在等待这消息的人。

他们用的方法,有的是打碎一只碗,有的是一声咳嗽,有的是忽然收起了旗竿,有的是脱掉左脚的草鞋,有的是忽然把烧红的铁棒浸在水里,有的是忽然戴起了帽子,总之,是在极迅速的情形下,他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囚车来了。

——要出手了。

“我一生里没别的信念;”赵伤用一种非常伤心的神色看着他的刀,“除了对国家民族、无可怨怼之外,我只知道一个法则:谁对我好,我就对他更好;谁对我坏,我就对他更坏。”

“龙头对我很好,极好,我就得用这一生一世来报答他。他曾教会了我一件事情:教我懂得看重自己。”赵伤苍白的说着,使人感觉到他不但可能受了内伤。而且必定还是个伤透了心的人,“他让我知道,当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但要懂得以身作则,还要懂得以身破则。能出能入的人,才能能立能破。”

“没想到,我们为保江山而拼死,你们却在这儿因私欲而构陷折煞了这样一位好汉;”赵伤伤心地道,“我要是放过你们,我还能算是大哥的兄弟吗?”

话一说完,他就出手。

出手一刀。

一刀砍向朱星五。

朱星五一直在等。

他在等时红死。

——等叶红死了,他再跟高赞魁联手格杀赵伤:赵伤死后,他再执行容敌亲和谈说说与他私下的定计:除去高老三,一统八尺门。

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许多事情,不是做出来的,而是等出来的。

绝大部分的事情,都需要等待和忍耐。

对朱星五而言,他已经等到自己当上了老二,干到了副门主。又忍到了龚侠怀出了事,终于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了,但仍觉得悚惧不安——

因为有高赞魁。

这人笑里藏刀,深藏不露,嘴里挂着全无野心,心里却所谋极巨。

——这么久都等过去了,难道还等不到今天吗?

朱星五一直很能等。

也很能忍耐。

在江湖上,朱星五不是个传奇人物,但却是个足以改写传奇的人物。

很多人都认为:如果没有朱星五的助力,龚侠怀才份再高,魄力再大,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创立“诡丽八尺门”在江湖上这样举足轻重的门派。

朱星五是个很能握苦的人。

他的特点是的熬。

他相信熬得过黑夜就是天明。他主张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本身就是个“熄妇熬成婆”的人物。

他的“大泻神通”,可以说不是练出来的,而是“熬”出来的:一齐修习的六十九名高手,全部“捱”不住了,或中途放弃,或走火入魔,就只有他一人“炼”成。

他的“八步赶蝉”,原就不是什么绝顶轻功,但他却能把这种并非绝顶的轻功“熬”成了绝对绝顶的轻功。

他很能捱。

不过就算他再能捱,也绝对捱不住这一刀。

赵伤的刀。

这一刀原来是要砍向叶红的。

就在这一刹间,朱星五忽然、突然、蓦然的觉得:叶红的神容,竟很象是龚侠怀!

——那种视死生作等闲、纵九殁亦无悔的神情……

这两个原本性情完全不相近的人,这一刻,怎么会如许地神似?!

这个发现无疑相当地使朱星五内心震动。

这一刹间,赵伤的刀就改向他砍来。

刀极短。

刀锋却有一丈三尺七长。

不多不少,一丈三尺七寸。

那是无形的刀锋。

以刀风为刀。

刀风就是刀锋!

朱星五警觉的那一刹间已然中刀。

他其实并未中刀,只是给刀风扫中,但刀风竟比刀更利。

他中刀的刹间已倒滑步、急跌步,八步赶蝉,刀锋连闪八次,他的身形也连闪八次。

身影里探起八道血光。

在这八次翻腾里,朱星五已跃过横匾、撞跌檀木椅、踢起茶几、闪于柱后、碰着花盆、越上花架、蹴开屏风、拨去画轴……他闪得极快,极奇,也极狼狈。

但无论他怎么闪,仍是中刀。

他一面中刀,一面大喊:“制住他,这叛徒!”

也许是因为中刀的痛楚,使他喊“叛徒”的时候,样子看去甚为奇诡。

赵伤八刀皆命中。

他的刀是要命的刀。

要是要不了别人的命,他一向不轻易出刀。

但要命的刀并未立刻要了朱星五的命。

他自己也不好过。

那些横匾、槽椅、茶几、木柱、花盆、花架、屏风、画轴……经过朱星五(不管是头上、肩上、臂上、腰上还是背上、腿上)的碰触后,全砸在他身上。

那就是朱星五的“大泻神通”。

凡是给他碰过的事物,全注入了极强的内劲,飞砸向敌人。

赵伤没有避。

原因是:一,避,也不一定避得了;二,要避就杀不了朱星五,三,他对敌一向不喜欢闪迦,只喜欢追击。

那些事物全重击在他身上。

他负伤不比朱星五轻。

他猝然出刀在先。

朱星五是负伤在先,在受追击的同时作出还击。

凡是碰触到他身体的事物都成了他反击的武器。

——他根本不必抄起那事物作为武器,只要他的身子稍接触到那事物,立刻便注入“大泻神通”,以最出奇不意的角度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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