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楼中固然是一片热火朝天,可是就在东桥镇外的一座山上,却是另外一番情景。
郑泽离开破庙之后,稍稍整顿了一下自己,便打马赶到了郑老爷下葬的地方。
最为吉利的一块风水宝地,坐落着一座新坟,漫天的冥纸纷纷而落,刚刚翻新的黄泥土似乎还散发着湿润的气息。
裴玉容跪在坟前,她面前的黄纸已经烧出了满满一大盆的灰烬,郑泽的目光沉了沉,抬手将多余的人驱赶开,无声的走到了裴玉容身边,和她并肩跪了下来。
郑泽捡起一沓黄纸,拆开了绑着的绳子,有条不紊的将黄纸缕开,一张一张的去烧,看着一张张粗糙的黄纸在火焰中变成一片灰烬,郑泽终于沉声发话。
“等到东桥的事情办完了,我们就回汴京。这里的房子也好,生意也好,作坊也好,统统都便卖掉。等到回了汴京,那里的气候你应当更加适应一些,我们在那里落居,便不会再走动了。”郑泽看着身边瘦削不堪的女人,语气淡淡的,一如这些年来的疏离。
裴玉容烧纸的动作滞了一滞,她偏过头望向郑泽,连日来的病痛折磨和心力交瘁,已经让她的面容极为憔悴,她怔怔的看着郑泽,轻声道:“回汴京?”
看着这样的裴玉容,郑泽的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了很多年前,那片桃花林中,娇俏红润的女孩站在一株桃树下对着他灿烂一笑的场景。
郑泽的心猛地一颤,他甚至伸出手来,轻轻地触碰上了裴玉容苍白瘦削的脸,声音有些暗哑:“是……回汴京。只要回到汴京,我们就可以和以前一样了……”
“和以前一样?”裴玉容仿佛一句没有灵魂的空壳,一句一句的复述着郑泽的话,郑泽将手从她的脸上离开,转而去握住她的手,那强有力的力道,仿佛是在告诉她自己的决心,他的目光不复破庙中的冷漠,也不似刚才的疏离,仿佛这一刻,他抓住的不是她的手,而是两人最后的机会。
郑泽定定的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同样沉痛而压抑的情,一字一顿道:“是,会变得和以前一模一样……如果一定有什么不一样……那大概就是,你已经是我的妻子……”
裴玉容的目光有些悠远,在郑泽看来,她应当也是想到了两人曾经的过往。从前,这些过往是郑泽不愿想起的,可如今不同了,只要回到汴京,他就有信心让郑家在汴京有立足之地,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让她过上比从前尊贵十倍的生活!
他绝不、绝不会再让她的脸上出现半分憔悴的神色!
压抑多年的感情,似乎要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可就在郑泽充满了希望的那一刻,裴玉容的目光却黯淡下来,她只是扯了扯嘴角,转过头重新开始烧纸,手也因为烧纸的动作,从郑泽的手中脱离开去。
郑泽在裴玉容机械的动作中缓缓地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这崭新的坟头,缓缓站起身来:“不过在回去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玉容,你等我。”
他说完,对着一旁的相思和派来的人手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好好照顾少夫人,务必将人安全的带回府中,交代完这些,便匆匆离去。
带着些悲凉的坟头前,一直沉默着烧纸的裴玉容抬起头看了看郑老爷的坟头,不只是对着墓中的人说还是对自己说:“还怎么回去呢?裴玉容和郑泽……早就回不去了……”
郑泽赶到东桥镇的时候,惊天消息已经在整个东桥镇炸开!
居然有人在菜中下毒!尚膳间掌司覃如海覃大人昏迷不醒,选拔的赛事被迫停止!
下毒一事被宣扬出来,整个东桥镇都乱套了,混乱中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谁给覃如海下了毒。郑泽听着那些揣测,冷冷一笑,直接去了百味楼。
郑泽去到了百味楼,在对这件事情全程观摩最为清楚的柳绍轩和沈元辉那里知道了整件事情。原来,覃如海是在吃完一道叫做“龙凤呈祥”的菜以后昏迷不醒的。当这盘菜呈上来之后,覃如海便看上了,确定没有毒性以后,覃如海率先品尝。
然而,他不过吃了一口类似龙珠的东西,便食欲大开,对那味道赞不绝口,他向来是不把另外两个人放在眼里的,这样一盘令他无法自拔的菜肴,覃如海立马独霸了!他从龙珠尝到龙身,再由龙身到凤尾,每一处都是不同的绝妙滋味,令覃如海破格将这一盘菜吃了个干净!
吃完以后,覃如海当即找来了这道菜的掌勺师父,陡然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现在面前,覃如海更是满意,将后头的菜肴悉数留给了另外两个人,独独对陈尧多番询问情况。
可是这个陈尧实在奇怪,头上不断的冒冷汗不说,覃如海的问题更是支支吾吾的答不透彻,对这道菜如何烹制上面更是说不清楚,就在覃如海已经心生怀疑的那一刻,他忽然双目圆睁,一手捂上了心口,整个人滚落到地上,昏迷过去!
沈元辉当机立断,立即叫人拿下了陈尧,于是场面开始失控。
覃如海再怎么嚣张跋扈,总归是朝廷命官,而谋害朝廷命官更是大罪!沈元辉和柳绍轩看着和和气气的两个人,当真做起事来,都是气场全开,整个百味楼里的人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郑泽的到来,显得意外而又不合情理。多数人都晓得郑府今日办丧事,郑泽应当没有时间出现在这里才对,可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郑泽的出现,是另一个风波掀起的起点。
郑泽之所以会赶来这里,是因为今日郑府出殡,按照习俗要根据既定的路线一路将死者送上山,然而,就在他们路过一条小道时,忽然就闻到了恶臭,等到他们走过去,见到的竟然是好多具被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尸体,而挖尸体的人不是别人,真是李恒才的心腹,更是身为他侄子的李泉!
郑泽当即认出了那些人的衣着正是不日前郑府失踪货物负责运送的那批人,是以郑泽放下了所有事情。特地来百味楼找李恒才。
从覃如海昏死过去的那一刻,李恒才已经傻眼了,当郑泽带着人拎着李泉出现的那一刻,他就都明白了!
郑泽将李泉扔在了沈元辉面前,淡淡道:“沈公子,柳大人,李泉如今已经是人赃并获,有什么话,你们可以亲自问他。”说着,他扯开了李泉口中的巾子。
李泉干呕几下,立马求饶道:“大人!大人饶命啊!是、是他!是李恒才,是他让我找了陈尧来做内线,小的不知道他原来是要谋害覃大人啊!货物……货物是他劫的,人是他杀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大人!您要是不信,您……您问陈尧!”
猛然被点名的陈尧心中一惊,在看到沈元辉如炬目光后直接两腿一软,哀声哭求:“大人!小人冤枉啊!是……是李恒才伙同那些强盗,把我家人的命都拽在手里,小人是被逼的!求各位大人救救我的家人,要是李恒才下了命令,他们就没命了!”
所有的矛头都在一瞬间指向了李恒才,而李恒才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出卖他的会是他一直以来都悉心培养的心腹,他的侄子!
固然李恒才不是一个坐以待毙之人,却耐不住一个心腹在他的要害捅上一刀!
还未等李恒才辩解,李泉继而给了他致命一击:“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李府中搜寻他的账本!呵,他的账本虽然连我也防着,但就在李府里面!从暗地里的生意到他买凶杀人劫货的账目……”李泉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睁红了眼睛的说:“还……还有几年前他在醉仙楼海鲜里下的药,到现在还剩许多!那些人都是被他害死的!大人……我可以证明,我都可以证明!求您放我一条生路,主谋都是他!是他!”
血淋淋的真相被揭开,所有人都震惊了!
李恒才猩红着双眼。忽的从一旁的护卫手中抽出刀:“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杀了你!”李恒才长刀在手,眼看着就要朝李泉劈了过去!
就在这时,沈元辉眸子一利,飞身一脚踢开了李恒才,动作快准狠,还未等李恒才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沈元辉的近身擒拿手给完全制服住!
“把他们带回府衙关押大牢!”沈元辉一声令下,立马有人上前来将李恒才和李泉都押走!
郑泽看着被押走的人,对沈元辉道:“想必他下毒手不是一次两次,那些黑衣悍匪都是为他卖命,两方一定牵扯许多,一定能一举抓获!”
沈元辉点点头,沉声道:“若是查明他的确安插人手,意图不轨,加上覃大人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跑不掉!”
原本是最风光的老板,却一朝锒铛入狱,这个消息让人潮涌动的东桥镇久久不能平息下来。
就在外头因为李恒才坏事败露而引起轩然大波的时候,安静的郑府里头,一个人影前去了郑泽的书房。
一双素手摸上了书桌上的一方砚台,不过轻轻一转,一旁的八宝阁边上的画卷忽然收了上去,露出一块有着暗格的墙壁。这人飞快走过去,又将八宝阁上的一尊羊脂白玉瓶旋了半圈,当暗格打开的那一刻,一只精致的木盒子出现在眼前!
这人小心翼翼的取出盒子,却发现盒子上还挂着一把银锁,她似乎是笑了笑,取下头顶的发簪去撬锁。然而,往常顷刻就能打开锁的手法,在这只锁上竟然失效了!
开锁的动作终于从轻声变为了带着急促和焦虑的动作。
“姑娘,不如我借你一把钥匙,如何?”安静静谧的书房,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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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思君恨君君不知
覃如海被放倒,在场的沈远辉和柳绍轩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最具有发言权的人。被沈远辉拿下的李恒才当即并着李泉一起被关押进了大牢,而百味楼中的一众伙计也被下了命令不许私自离开。
被郑泽挖出来的尸体,知县很快就将端阳城中的那一拨人叫过来认人,将近折腾了一整天,最终确认了那些尸体的确是早前货物被劫时候失踪的人,而在接下来的搜查中,李府的密室被找到,里面除了书房一般的摆设,还有大量的账本和药物。李恒才从前就是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人,那些他旧事道上的兄弟,就是在这里与他接头。而密室的另一个出口,直接通向镇外。
历年来官府追踪的重犯都是有记录在案的,从那些账目来往追查下去,总能找出线索。沈远辉万万没想到,东桥镇一行,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收获,他立即命人将账目上所有涉案的名字拟出一个名单,按照这个名单来追查。
李恒才的老窝就这样被搅和,这一切突然的让酒楼中的一众伙计都没能很快的反应过来,而更加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李恒才的府中竟然还私藏着炸药!
这炸药的分量不多,但足以摧毁一栋房屋。大周朝有明律规定,私自招兵买马制造兵器私藏炸药者,皆是重罪!看着那几箱炸药被搬出来,明白的人都知道,李恒才是真的完了。更有机灵反应快的人立马联想到了百味楼先前被投放炸药的事情,这下有不少人怀疑李恒才当初很有可能是自己炸了自己的酒楼,可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却没什么人反应过来。
所有的矛头都指着李恒才,那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行被翻出来,相当于将他一点一点推到爬不起来的深渊。沸腾之中,唯有郑泽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因为劫货的事情涉及到了郑家,所以郑泽需要跟着一同去一趟衙门将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
等到混乱的一阵过去,已经是月上柳梢头。沈远辉负责了案件的追查,而柳绍轩则负责覃如海的情况。
照大夫诊断,覃如海的情况,与其说是中毒,不若说是体内的元气猛然受损导致的晕眩和脉象混乱,照目前来看,有没有性命之忧不好说,但一时半刻的,脉象没有稳定之前,人可能也不会醒。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那盘菜明明没有毒,覃如海依旧会变成这样。
柳绍轩送走了大夫,命人好好照看覃大人之后,去与沈远辉会和。
沈远辉今日忙的够呛。可是晕头转向中,他依旧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这是在是太凑巧了,仿佛是有人将他的罪证都集中在一起,等着在这一日把他一棍子打入深渊一般。杀人越货,下毒嫁祸,谋害朝廷命官,一桩桩一件件就像是摆在那里就等着我们去查一般。”沈远辉揉着眉心,笑着摇摇头。
柳绍轩神色淡淡的,目光中隐约带上了不屑:“即便真是有人陷害又如何?若真是无愧于心,我们自然查不出什么,可他本身就是罪行累累,身在这个世道,总有人要将他颁下来,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如今也算是给了他一个痛快。”柳绍轩话说到最后,忽然望向沈远辉:“方才,就算覃如海没有独占,你本身也不会去动那道龙凤呈祥是不是?”
沈远辉对柳绍轩的直言并不感到意外,他们两人相交已久,君子之交本就没什么需要遮掩的,沈远辉淡淡一笑,点点头:“那道菜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分开来看,更是每一样都别具风味。殊不知,将这几样合起来吃,只怕是你我这样的壮年,都能跟覃如海一般虚脱。”
柳绍轩皱眉:“这是为何?”
沈远辉目光中带着一种激动的情绪:“我曾游历过许多地方,只晓得了一个事情,那就是食物之间也有相生相克的道理。覃如海虽然经验老道,可是多年来都是在宫中和云总管服侍圣上。要知道,许多菜肴并非是我们愿意一成不变的献给圣上,而是因为我们担不起出了岔子的责任。所以即便千篇一律,也比铤而走险的好,可是这样也形成了对新式菜肴的寡闻局面。这道菜之所以被覃如海看重,无非就是因为搭配新奇,可是它的问题就出在搭配上。”
柳绍轩顺着沈远辉的话回忆,果真想到了那盘龙凤呈祥的搭配——龙头和凤头都是以极好的雕工雕出的,似乎是用了什么样的丸子雕出来的,龙身为花样繁复的桂鱼,上面浇灼茄汁,凤身为片好的鸡肉,凤尾则是以鹅肉丝和芹菜铺垫而成,一旁更是有翡翠蛋船做装饰,龙凤之下,则是一层狗肉上铺垫的酱汁蜿蜒成了江河的模样,从色香来看,已经是极品。
沈远辉仿佛陷入了什么深思:“覃大人至今没能被诊治出是中了什么毒,可你我都晓得他是个如何在意养生之人,所以他晓得自己每日服用人参,不宜食用萝卜。但如今他的确是气血削弱有大伤元气之症,是以除了从食物相克这个道理,我暂时还想不到其他。且这几样食物分开来摆,用银针来测自然是没有毒性的,下毒一说,自然是不成立。只是这几样食材究竟如何一个克法,想必只有下厨之人最清楚。”
柳绍轩觉得不对劲:“陈尧是李恒才找来代替的人,李恒才自然是做不出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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