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闪亮铜扣子的皮包特别感兴趣。罗斯后来说:“就像在休斯敦的一次鸡尾酒会上,我被另外一个女人仔细打量一样。我感觉她随时可能问我,我的衣服是在哪里买的。”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埃米走上来,故意把手指上的绿色颜料抹在罗斯的衬衫上。
“我想这有点不大妙,”罗斯说道。
在观察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埃利奥特心里比以往哪一次都害怕,当然他嘴上是不会承认的。把生人介绍给埃米往往是困难的,尤其是女人。
这些年来,埃利奥特逐渐发觉埃米身上有许多“女性”特征。埃米有时会显得很腼腆,喜欢别人夸奖,注意自己的外表,喜爱打扮,而且对她冬天穿的毛衣的颜色很挑剔。在男人和女人中,他更喜欢男人,她嫉妒埃利奥特的女朋友。因此他很少带她们来见她。有时早晨她还嗅嗅他身上有没有香水味,如果他早晨没有换衣服,她就会进行一番评论。
假如不是偶尔发生埃米无端攻击陌生女人的事的话,这次见面是很有趣的。埃米的攻击从来就让人扫兴。
埃米回到画架边上,打着手势:不喜欢女人 不喜欢 不喜欢 走开 走开。
“好啦,埃米,做个好猩猩,”埃利奥特说道。
“她说什么?”罗斯一面问,一面走向洗脸池,去洗掉衣服上的颜料。埃利奥特注意到,罗斯跟许多访问者不同,在受到埃米不友好的接待时,她没有尖声怪气地乱叫。
“她说她喜欢你的衣服,”他说道。
埃米瞪了他一眼。往常埃利奥特把她的话翻译错了的时候,她都是这样。埃米不撒谎。埃利奥特不撒谎。
“不要乱说,埃米,”他说道,“罗斯是好人。”
埃米咕哝着,继续画她的画,而且画得很快。
“她怎么了?”罗斯问。
“给她点时间。”他微笑着让她放心。“她需要时间调整自己的情绪。”
他没有告诉她黑猩猩遇上这种事情况会更糟。黑猩猩会用粪便来砸生人,甚至砸它们所熟悉的工作人员;有时它们攻击的目的是为了取得控制地位。它们强烈地需要确定谁处于统治地位。好在大猩猩在等级观念上不那么强烈,也没那么凶暴。
这时,埃米把纸从画架上扯下来,撕得哗哗响,把碎片扔得满地都是。
“这是她调整心情的一种方式吗?”卡伦·罗斯问道。她似乎并不觉得害怕,而是觉得很有意思。
“埃米,停下,”埃利奥特说,口气中带着愤怒,“埃米”
埃米坐在地板中央,周围全是纸屑。她一面气急败坏地扯着纸,一面打着手势: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这是典型的找替罪羊的办法。每当大猩猩感到不能以直接攻击来发泄时,就采取象征性行动。她现在正象征性地把卡伦·罗斯扯成碎片。
埃米越发起劲,开始了工作人员所说的“系列行动”。人在发动攻击之前先是红脸,接着身体变得紧张起来,然后是叫喊着乱扔东西。大猩猩在攻击以前也有这些典型的行为程序。扯碎纸或草,然后像螃蟹那样横行,嘴里还不停地哼哼。接着她就拍击地面,尽可能拍得很响。
如果他不打断这个程序,埃米就要开始进攻了。
“埃米,”他严厉地说,“罗斯是钮扣女人。”
埃米停止了扯纸。在埃米心目中,“钮扣”表明一个人的身分高。
埃米对人的情绪和行为非常敏感,在观察工作人员并断定谁是谁的上级问题上没有困难。但是作为一个大猩猩,她对陌生人中的地位标志无动于衷;他们身上的主要标志——服装、举止和言谈——对她毫无意义。
她小时候曾毫无理由地攻击过警察。在她几次咬人,人家威胁要控告她之后,他们才发现,埃米觉得警察制服上发亮的钮扣滑稽可笑;她认为穿着如此可笑的人地位一定很低下,攻击他们不会受到惩罚。他们把“钮扣”的概念教会她以后,她对所有穿制服的人都另眼相看了。
现在埃米以尊敬的眼光看着带“钮扣”罗斯。她站在纸屑中突然感到很窘,好像自己犯了社交上的错误。没人命令她,她就自动走到角落里,面墙而立。
“这是干什么?”罗斯问道。
“她知道她干了坏事。”
“你让她像小孩一样站在角落里?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埃利奥特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她,她就走到埃米跟前。埃米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墙角。
罗斯从肩上取下包,放在地板上埃米够得着的地方。少顷,埃米取过包,看看罗斯,又看看埃利奥特。
埃利奥特说:“她会把里面的东西全毁了的。”
“没关系。”
埃米立即打开铜钮扣,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地板上。她开始一样一样地看起来,同时还打着手势:口红口红,埃米喜欢埃米要回红要。
“她要口红。”
罗斯躬下身,替埃米找出口红。埃米打开盖子,用口红在罗斯脸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她高兴地笑了,嘴里还咕哝了一阵。接着她走到架在地板上的镜子跟前,搽起口红来。
“我想现在我们的关系好一些了,”罗斯说道。
埃米在房间那边,蹲在镜子旁,快活地把自己的脸画得一塌糊涂。她看着自己那张漂亮的脸笑着,然后又把口红涂到牙齿上。似乎现在可以问埃米问题了。“埃米要旅行吗?”埃利奥特问道。
埃米喜欢旅行,而且把旅行当作特殊待遇。如果有一天她表现特别好,埃利奥特就带她乘车去附近的路旁饭店,在那儿她能得到一份橘子汁,用麦管吸着喝。她为自己在人群中引起的热闹气氛洋洋得意。一个有口红和旅行许诺的早晨真是太美了。她打着手势问:汽车旅行?
“不乘车。长途旅行。要好几天。”
离开家?
“是的,离开家。好几天。”
这下她有些怀疑了。以往她只有在患肺炎或尿道感染住医院时才离家好几天;那样的旅行并不愉快。她又打手势问:哪里去旅行?
“到丛林去,埃米。”
她好一阵沉默。起初他以为她没听懂,事实上她知道“丛林”这个词,她应该能把这些词联系起来。她若有所思地打着手势,她在考虑问题的时候总是这样重复地打手势。丛林旅行旅行丛林去旅行丛林去。她把口红放在一边,盯着散落在地上的纸屑,然后开始把纸屑拾起来放进字纸篓。
“这什么意思?”卡伦·罗斯问道。
“这是埃米要去旅行,”彼得·埃利奥特说道。
6.出发
波音747喷气运输机那带铰链的机头舱门像一张大嘴似地开着,露出灯火通明的洞穴般的内部。这架飞机当天下午刚从休斯敦飞来旧金山。现在是晚上9点。工作人员正把一只大型铝制旅行用的笼子、一箱箱维生素丸、一只便盆和几纸箱玩具往飞机上装,他们显得迷惑不解。一位工人抽出一只米老鼠水杯,一边看一边摇头。
埃利奥特和埃米站在外面的水泥地上。埃米用手捂着耳朵,想挡住喷气式发动机的轰鸣声。她打手语告诉埃利奥特:鸟太吵。
“我们飞鸟,埃米,”他说道。
埃米从来没有乘过飞机,也没有在近处看过飞机。她看着飞机打手势:我们坐车。
“我们不能坐车去,我们飞。”
飞到哪里飞?埃米打着手势。
“飞到丛林。”
这似乎使她感到迷惑,但他不想作进一步解释。像所有大猩猩一样,埃米很讨厌水,甚至连一条小溪她也不愿蹚。他知道她不愿听到他们将飞越大片大片的水。于是他改变话题,建议上飞机看看。他们从舷梯爬上机头时,埃米打手势问:钮扣女人在哪里?
埃利奥特已经五小时没见到罗斯了,他惊奇地发现罗斯已经上了飞机,正在使用一部装在货舱壁上的电话机,另一只手捂着耳朵挡住噪音。他听见她说:“欧文似乎觉得这样就够了是的,我们已经有了四台907设备,准备匹配和串联,还有两台微型抬头显示器,就这么多是的,为什么不呢?”她打完电话,转向埃利奥特和埃米。
“都准备好了吗?”他问道。
“准备好了,我带你们去看看。”她把他领到货舱里,埃米站在他旁边。埃利奥特向后看了一眼,见司机拿着许多编了号码的金属盒子,上面印着“英特克股份有限公司”字样,后面印的是序列号。
“这是主货舱,”罗斯说道。货舱里有四轮驱动卡车、陆地巡逻车、水陆两用车、充气汽艇和几个货架的布、设备和食品。这些东西都贴上了电脑编码,按组件排放。罗斯解释说,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能在几小时内装备好到任何地理和气候条件的地方去的考察队。她一再强调用电脑进行装配的速度。
“何必这么急急忙忙的?”埃利奥特问道。
“这就是事业,”罗斯说道,“四年前还没有像地球资源技术服务公司这样的公司,现在世界上已有九家了。它们靠的是竞争机遇,也就是速度。60年代的公司,譬如一家石油公司,可能花费几个月甚至几年时间来勘察一个可开采的矿藏。现在还这样干就没有竞争力了;业务决策要在几周甚至几天内作出。办一切事情的速度都加快了。我们早就在展望80年代了,到时候我们要在几小时内就找到答案。现在我们公司签订合同一般都不到三周时间,或者说不到500小时。但是到1990年,就会有‘当天’的资料——任何一位经理可以在早晨打电话给我们,询问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信息,他可以在他的公司下班之前,大概10到12个小时内,从他的电脑上得到一份完整的报告。”
他们继续往前走,埃利奥特注意到,虽然卡车和其他车辆很显眼,但大部分舱位都被标有“C3I”的铝组件所占据。
“对了,”罗斯说道,“C3I就是命令控制通讯与情报。这些都是微电子部件,是我们的预算项目中花钱最多的。我们开始装备考察队时,12%的费用用在电子仪器上,现在已上升到31%,而且还在逐年增加,主要用于现场通讯、遥感、防务等方面。”
她把他们领到飞机后部。那里有一个装备齐全的标准生活区,有一个大型电脑控制面板和几张睡觉的床。
埃米打手势说:好房间。
“是的,很好。”
她把他们介绍给詹森和欧文·莱文。前者是一位年轻的留胡子的地质学家,后者自称是队里的“三E”。他们两位正在电脑上进行概率运算,不过这时都停下来和埃米握握手。埃米认真地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把注意力转向屏幕。埃米完全被彩色图像和发光二极管迷住了,不断想敲击键盘。她打手势说:埃米玩电视。
“现在不能玩,埃米,”埃利奥特说着把她的手推开。
詹森问道:“她总是这样吗?”
“是的,”埃利奥特说道,“她喜欢电脑。她从小就在电脑旁边长大,把它看作她的私有财产。”接着他问:“什么叫‘三E’?”
“考察队电子专家,”欧文高兴地说。他个子不高,脸上带着顽皮的笑容。“尽我的能力去干。我们从英特克公司搞到一些东西,大概就这些。天知道日本人和德国人会扔些什么东西给我们。”
“啊,妈的,她又在搞了,”詹森看见埃米拍打键盘后笑着说。
“住手,埃米!”埃利奥特说道。
“这只是个游戏,可能猿猴并不感兴趣,”詹森说道。接着他又补了一句:“她不会搞坏什么的。”
埃米打手语说:埃米好猩猩,接着再次敲打电脑键盘。她显得很轻松,埃利奥特感到庆幸,因为电脑岔开了埃米的思想。每次他看见电脑前又黑又重的埃米都觉得很有意思。她会模仿人,沉思地摸着下唇。
罗斯像往常一样关心实际问题。她又回到一些具体事情上来。
“埃米愿意睡在其中的一张床上吗?”
埃利奥特摇头说:“不,大猩猩每天晚上都要铺一次床。给她几条毯子,她会在地板上把毯子做成一个巢,睡在里面的。”
罗斯点点头。“她的维生素丸和药呢?她会吃药丸吗?”
“平常你要哄她或把药丸藏在一片香蕉里。她吞食香蕉,不用牙嚼。”
“不嚼。”罗斯点点头,好像觉得这一点很重要。“我们定量发放,”她说道,“我负责给她一定的量。”
“她和人服维生素的量一样多,但她需要服许多抗坏血酸药。”
“我们每天给她3000单位够吗?好极了。她能受得了抗疟疾药吗?我们现在就得开始服用。”
“一般说来,”埃利奥特说道,“她对服药的反应跟人一样。”
罗斯点点头。“舱里加压会不会使她难受?是按5000英尺高度定的。”
埃利奥特摇摇头说:“她是一只山地大猩猩,山地猩猩生活在5000到9000英尺的高山上,所以能适应高纬度。不过她习惯了潮湿气候,会很快失水的,我们要强迫她不断补充水分。”
“她能使用舱里的厕所吗?”
“坐便器可能太高,”埃利奥特说,“我给她带了便盆。”
“她会用便盆吗?”
“当然会。”
“我有一条新脖套,她会戴吗?”
“只你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她。”
他们仔细考虑了埃米的其他需要。埃利奥特发现在过去几小时中,埃米由于做梦所引起的神经质的行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消失,似乎先前的表现都是不相干的。现在她即将去旅行,已不再那么郁郁不乐、冥思苦想了。她的兴趣是到外面去;她又恢复了年轻雌猩猩的样子。他不禁在想,她做梦、情绪低落、画手指画等,是否是由于她多年来被囚禁在实验室中的缘故。最初,实验室还不错,像小孩的摇篮。也许几年后,她感觉它太狭小了。他想,也许她只是需要一点兴奋。
兴奋即将来临。埃利奥特在与罗斯交谈中预感到重要事情就要发生了、与埃米一起长途跋涉将为灵长目动物研究者多年来所预言的事——珀尔的论文——提供第一个例证。
弗雷德里克·珀尔是一位动物行为理论家。1972年在纽约举行的美国人种学会的会议上,他曾说过:“既然灵长目动物已学会了手势语,把这种动物带到现场帮助我们研究同类动物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我们可以想象,具有语言技能的灵长目动物会给我们当翻译,甚至充当在人类与野兽之间进行联系的大使。”
珀尔的论文为世人所关注,并得到了从60年代就开始支持语言研究的美国空军的研究基金。传说空军有一个名叫等高线的秘密工程,涉及与外星人的接触问题。军方的公开立场是,不明飞行物来自自然界——但是军方掩盖了他们的真实目的。如果与外星人发生接触,语言基本理论显然至关重要。把灵长目动物带到现场就会是与“外星智力动物”接触的一个例子,因此空军提供了此项基金。
珀尔预计野外的工作1976年以前就会开始,事实上谁也没有去做。原因是,仔细考察后,谁也看不出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多数会使用语言的灵长目动物和人一样,并不懂野生灵长目动物的语言。像阿瑟这样的灵长目动物就拒绝和它的同类联系,称它们为“黑东西”。(埃米曾被领到动物园去看别的猩猩,她认识它们,但她很高傲。她向它们打手势,它们没有反应的时候,她就说它们是“蠢猩猩”。)
鉴于以上所观察到的情况,另一位研究者约翰·贝茨于1977年说:“我们培养了一批受过教育的动物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