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也得节约。张志善讲起那时的情景,说八年抗战都没那么苦。比长征呢,也就是缺了敌人在后面追。可战士干部的工作情绪仍然非常高昂。晚上唱歌,哼河南梆子山东小调,吃过饭睡觉还唱两支歌,情绪非常好。过去我们在打仗的时候和战士一块吃一块住,后来到了商丘步校,跟战士感情就差了一些。这次到了戈壁滩,大家又是同吃同住,感情又恢复到了战争年代的那种样子。那时水缺得厉害,一个人一天刷牙、洗脸、吃饭只有半缸子水。但就是这点水也要到远处去拉。新疆鄯善县有一个地方叫底坎,这里有一个水泉,我们战士送水,发现这个水泉以后,大家都跳起来了,说找到水了。可维吾尔族老百姓看到我们,那衣服是破的,棉花露着,就把我们当野人,都吓跑了。
勘探大队在敦煌地区工作到10月底时已基本完成任务,陈士榘与苏联专家随后来到现场,视察了试验场各区域位置。当时核试验场的爆心被初步定在敦煌西北方向,直线距离约130公里。这时候需要考虑的一个建场因素就是高空气象的情况。因为当时中国没有当地的气象资料,专家先要回到苏联,经过研究分析和敦煌相邻地区的气象资料,才能做出答复。
就在常勇和张志善率领这支部队去敦煌勘察的时候,第三兵团参谋长张蕴钰在大连也接到了调令。张蕴钰说,1958年8月初,正在北京开会的三兵团副司令员曾绍山给我打电话,说你的工作有变动,电话中不便讲,陈赓叫你来,你赶紧动身,我在北京饭店等你。第二天我就从大连坐火车去了。到了北京,当天晚上曾绍山就领我到灵境胡同去见陈赓。陈赓原是我们兵团的司令,他这个人很简单,一见面就说张蕴钰你来啦。叫你去搞原子弹靶场,这是我推荐的,好好搞可以吧?他是老首长又是那么高级别的领导,我还能说什么?我说服从命令。陈赓接着就说,那好,你去找安东,叫他给你说说情况。
第二天,张蕴钰便去总参装备部见安东。安东和他以前就很熟,对他说,知道你这几天要来。陈士榘司令员组织了一些人和商丘步兵学校政委常勇到西北地区勘察地形,选试验靶场位置,现在到了什么地方,还不知道,你可以先回去交待工作,休息休息。
两个月之后,张蕴钰把家搬到北京,住在广安门志愿军办事处宿舍。这时常勇回来了,找到他介绍了一番情况:国防部组织了选场委员会,由陈士榘、江文、唐凯、李兆邦、常勇和塞风组成,苏联专家安德列也夫等四名专家也参加。经过实地考察,初步认定敦煌城西北约120公里处的后坑适合建场。现在成立了一个勘察大队,张志善任大队长,常勇任政委,史国华任副大队长。
张蕴钰早在12年前就看过原子弹在日本广岛和长崎爆炸的电影。那时他在南京梅园新村中共代表团参谋组工作。1946年9月3日是反法西斯胜利一周年纪念日,代表团租来一部美国电影《女战士》,影片中有原子弹爆炸的情景。他当时只是惊叹原子弹天崩地裂的威力,哪曾想到,十几年之后竟然真的会和原子弹结缘。
10月20日,张蕴钰乘火车一路西行,在红柳园下车,然后再到达敦煌。这里长年干旱少雨,全县只有5万来人,城内街道很狭小,县政府和民房都是土坯建造的。在城南关驻地,张蕴钰见到了常勇和张志善、史国华、卫垒等人,他们都已经在这里辛苦了好几个月了。
初步选定的后坑场区在玉门关之外,玉门关朝西方向有一个豁口,长约二十来米,一米厚的墙,像一个圆形的土围子。显然,这里已经远不是几千年前那座著名的汉代关塞模样了。荒漠上只有一些零星的芨芨草、罗布麻和胡杨树,汽车只要一停下来,蚊子就成群结队围过来。张蕴钰说,常勇和张志善他们给我作了介绍; 说苏联顾问已经勘察过了,陈士榘也来过后坑这儿,并且提了一句说,这个地点只能试验两万吨的原子弹。我听他们这么一讲,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美国人在比基尼岛已经试验过三百多万吨的氢弹了,我们中国建个核试验场怎么能只搞2万吨的,这恐怕不行吧。最后,该看的都看完了,回来的路上,我就越来越感觉这事情不太对劲。一方面这里离敦煌的直线距离才120公里,太近了,第二个是这里的地质都是大孔土,能搞建筑吗?施工用水从哪里来?回到驻地,我们几个一起议了议,摆了摆这里的试验条件,认为还是另外选场为好。
回到北京,张蕴钰分别向安东、陈士榘和万毅汇报了情况,又在陈赓召开的办公会上作了汇报。张蕴钰将前面所做的勘察工作讲了一下,最后说,这地方条件不够理想,恐怕做核试验场区不行。陈赓说,那里不好,你们另找一个嘛。有副总长这句话,张蕴钰感觉到事情就好办多了,他赶紧通知了常勇和张志善,自己也在12月15号左右回到敦煌,准备穿越戈壁,向新疆境内另选一个合适的试验场区。
第44节:第十二章 半夜来了四五个将军(1)
第十二章
半夜来了四五个将军
移师罗布泊—— 天造地设的核试验场—— 库巴尿憋得不敢起来—— 马兰草,马兰村—— 共同设计,跟班学习—— 中心问题是争取时间—— 身子成了,尾巴好补救—— 真正把政治和业务结合起来了—— “我们在建设初期也是这样干的”
碰巧,当张蕴钰从敦煌回到北京时,苏方在研究了与中国比邻地区的高空气象资料之后,也于11月21日来了电报,认为敦煌地区不适合建场,建议中国考虑把试验场移到新疆罗布泊地区。总参随即决定对罗布泊地区进行选场勘察。
最初在苏联专家提供的作业图上,敦煌以西还有两个方案,最西一个方案就是在罗布泊。12月24日,张蕴钰组织了一支勘察队,带了8辆车,携带了可用10天的饮水、油料、帐篷、粮菜、罐头、木柴和一部电台,经玉门关向西而去。张蕴钰说,我和张志善、史国华,还有总参测绘局的朱处长、上尉杨金岭,等等,大约有二十来人,出了玉门关,过了白龙沙,一直往西找罗布泊。天黑了,我们停下来,就地搭帐篷,埋锅造饭,开罐头煮饼,把电台架起来按时联络,然后在戈壁上打一些红柳根,点着火,大家围在火堆跟前谈话,真是野趣横生。一路上,我们看见到处是枯树根,炊事员以为走之前车上带的许多做饭用的柴禾多余,就把它们全扔了。第二天晚上宿营的时候,到处找不到柴火烧饭,后来把汽车喷灯点着,才热了一锅饼吃。
勘探人员所用的地图还是沙俄所测绘的新疆地形图,从图上看,有一条横贯南北连绵不断的白龙堆。那天中午到了这个地方,横在他们眼前的是绵亘数百里的白沙山,曲折伸展,一眼望不到尽头,堪称人间奇观。随后,他们行进到了雅丹地带,即中国古代所称的龙城,只见地面上由于风蚀而形成了各种形象,如亭如盖,如人如兽,无比壮观。车队无法再向前走了,只好掉头向北,绕道而行。
走了一气,前面打头阵的张志善所乘坐的吉普停了下来,等张蕴钰他们赶上来,就指给他们看:瞧,车辙,解放牌汽车的辙,还是新压出来的。众人下车看了半天,个个喜形于色,总算有希望走出困境了。顺着车辙走出去几公里,在一个转弯处,他们发现前面有几顶帐篷。走近前,才看出这也是当兵的,一个中尉听到汽车响,早就站在帐篷外面等着。中尉看到来了将军,就报告说他们是总参测绘大队的一个班组,是为东风导弹基地进行民丰导弹弹着区的测量,在外面已经两个月了。
说话间,从外面回来了一辆车,车上下来一个军官和两个士兵,随身携带着测量设备,风尘仆仆,棉军衣在风吹日晒中全褪成了白色的,才十七八岁的小战士,胡子老长,头发更长。中尉说,他们用的水是从罗布泊取的,离这里大约五十公里。勘察队随后便顺着那条取水的车辙,于太阳快落时到达了罗布泊。在孔雀河入湖口,两岸有许多柳树和芦苇,常常有成群的黄羊到河边来饮水。大家在茫茫荒漠中看到了这么一大片水,都兴奋得大呼小叫,又喝又洗,连汽车都冲洗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勘察队队伍逆河而上,又向西行进了百十公里,通过目测,可以看出这一片戈壁地域开阔,比较平坦,选了一个点做中心,然后以此分东南、东北、西北、西南方向踏勘地形地貌和水源土质。往远处看,北部的天山博格达峰和南部的阿尔金山都很高大,海拔5000米以上,像似两道巨大的自然屏风。东部为山地和丘陵,再向南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这个区域内有罗布泊和孔雀河,水源十分丰富,并且方圆300公里内没有人烟。把这里作为核试验场,算得上是天造地设。
1958年12月28日,勘察大队在罗布泊西北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打下了一根木桩,后来就做了原子弹空爆试验的中心点。
踏勘任务初步有了个结果,勘察队开始返回。按照地图标示,他们的归程是经辛格尔去吐鲁番,可走了很多路都走不通,只好乘车由原路返回,想找到由罗布泊去鄯善那条路。这时,车队在地图上是什么位置他们并不敢确定,连指南针都有点怀疑了,大家都有点着急,这可怎么走呀。杨金岭说好几台车汽油不多了,这更是急上加急。
顺着地图上标出的一条近道往南疆公路插过去,颠簸了一天,他们发现前面有一个大坡。好在山坡并不算太陡,汽车呼呼开上去,往下面一看,是一条大沟,沟里有水有树还有芦苇,人可以走,但汽车下不去,前面正好有个大石头堵着,车拐不了。
第45节:第十二章 半夜来了四五个将军(2)
商量半天,张志善对张蕴钰说,这里看来走不通,你先在这儿等着,我把油都抽到我们这个车上,和两个副大队长去找路。三个人开车沿沟往前探路,跑了不多大功夫,发现前面有个地方在冒烟。他们走过去一看,原来这里正是他们头一天进去时宿营过的地方,旁边还有他们那天插下的一面地质旗,当时做饭烧着的一截木头疙瘩还没有烧完,青烟仍在徐徐缭绕。三个人高兴之下赶紧往回走,等他们回去时大家都已经睡着了。他们把张蕴钰喊起来,说路找到了,那个地方就是我们昨天的宿营点,做饭的火儿还冒着烟呢。张蕴钰一听,立即翻身起来说,走,到那边住下来。众人连夜收拾东西,捆上帐蓬赶到了原先那个宿营点。这一带两边是山,中间是个风口子,人钻在单帐篷里面特别冷,大家就都盖上大衣,连脑袋都钻进了被子里头。睡了一夜,到早上起床时,他们发现让被子给冻住了——因为人要呼吸,哈出来的气遇冷成冰,被子和头发全都冻成了一团。正在大家急得直叫唤时,有一个外号叫大麻子的活宝司机,脑子比较灵,说这个好办,你们要揭被子,都要从后边往上掀,这样的话被子是顺着头发的。众人听了,试着一顺,才慢慢和被子分了开来。
回到鄯善,张蕴钰从哈密上飞机返回北京,将此行勘察情况向万毅和陈士榘作了汇报。1959年1月下旬,张蕴钰陪同万毅和工程兵设计院院长唐凯飞到新疆,在罗布泊新选场区进行空中观察。飞机临空时,地面燃起了三堆大火作标示。从飞机上看下去,孔雀河至北山六十余公里,东西长100公里,地势平坦,海拔1000米。地质是冲积土,有些地面是戈壁,施工筑路,就地取材很便利。这里长年风向是西风,下风方向,东至敦煌420公里之间无居民,无耕地,无牧场,还未发现有价值的矿藏。在西南方向,有一个叫铁干里克的村庄,但也在120公里之外。万毅和唐凯在飞机上一边听张蕴钰介绍,一边点头说,这里真是个好场子。
春节过后,张志善又带人去罗布泊搞定点测绘。途中他去了一趟敦煌,接应的人对他说,哎呀这里停不得,你赶紧走吧,这里的老百姓都快饿死了,他们要是抓住你不放,你就别想再走了。张志善知道老百姓日子太困难,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简单吃了一顿饭,往吐鲁番那里赶。随后,勘探大队和水文地质队进场进行详细的钻探测绘,一直搞到年底了,才将场区的各个点大致确定下来。不久,苏联的场地布置专家也来到了这里。
杨士明那时是国防工程设计院的一名处长,他也和苏联专家一起到罗布泊参加了核武器试验场的勘察任务。杨士明说,我还记着他的名字叫库巴,是个大尉,先是不去,后来跟着去了,又一言不发,不知道怎么了。到了那里,我们住的地方是市委招待所,条件不错,就是房间里没有厕所,厕所在走廊里。他就不高兴了,说假如你们陈司令(陈士榘)来一定不会这样对待的。在戈壁滩,我们都是在帐篷里住,把稻草一铺,就睡在地上,只单独给他带了一张行军床,就是那种钢丝床。可他还是不太满意。后来到什么时候他自己感动了,才没话了。那天晚上,半夜来了四五个将军。陈士榘、张蕴钰、常勇,还有几位。大概有一个上将,几个少将,还有个中将,半夜来了,也都睡地铺。他第二天问翻译,半夜里来什么人了,翻译告诉他说陈司令来了,上将、中将、少将都睡地上。这下可好了,第二天夜里睡觉,他吓得一晚上都不敢起来小便,早上说尿憋得都不敢起来。问他为什么?他说,哎呀我出来脚都得从上将的头上跨过去,我怎么敢啊。他这才觉得对他是特别照顾,因为他一个人睡钢丝床,上将都睡地铺。
勘察了一年多,总算定了下来,各个点也都依次划定,并且把将来试验部队驻扎的大本营也选好了。张蕴钰带人确定营区该放置在哪里,找了好几个地方,发现有一块平地,水沟里有两三棵马兰草。张蕴钰说可以把部队中心定在这里,就叫马兰村。
矿山勘探过了,几个核工厂和基地也都选定了,虽然出于保密和战备原因,全要建在宋任穷所说的鬼都不下蛋的地方,但按照苏联专家的标准,所有的设计和施工都必须和苏联一样正规。并且,按照以往的常规做法,工程设计都先要在苏联做,中国的设计人员也都要去苏联。
中方提出引进和援助方案定下来之后,请苏联派专家来,跟中国的设计人员一起设计,主要是从培养自己工程设计人员的角度考虑,这一要求引起了一些专家的反对。刘杰说,当时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强调要自力更生,培养我们自己的人迅速掌握技术,因此多次会谈,要求他们同意。开始的时候苏联是不同意的,他说这怎么能行啊,大量的资料都在苏联,设计是以我们为主的,你们来人一起设计,这是正常的,过去也都是这样做的。特别是扩散工厂的专家叫鲁钦,说你到苏联去设计,我们很多的资料都在那边,随时都可以查找资料,向上级请示以及同设备制造厂联系等等都非常方便,还可以减少翻译和打字等方面的工作量,加快设计进度。不然的话从北京到莫斯科老是要乘飞机来来往往,光跑路了,有什么好呢?我们觉得专家的意见不无道理,用心也不能说不好。但我们的目的是既要加快速度,又要有利于学习掌握技术方法。为此,宋部长专门向中型机械工业部部长斯拉夫斯基写信,说明情况,我和刘伟也找扎吉江、索洛维也夫和鲁钦等专家谈话,反复做解释,最后做通了。苏联派出大量的专家,配合我们的设计院进行设计。
第46节: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