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见到想象中的人,但就在我们离开荒村的前一夜,四个人睡在进士第古宅的一间木楼上,那晚我做了一个恶梦——我梦见了一个年轻女子,火光在她身边摇曳,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围绕一张美丽的脸庞。就像你小说里写的那样,她如莎士比亚笔下的埃及女王克丽奥佩特拉,虽面临绝境,却显得从容镇定。”
听着春雨充满气声的叙述,我仿佛已进入了她的梦境,情不自禁地说:“她举起了一把刀!”
“是的,这个梦中的女子,举起了一把有着锋利边缘的石刀,然后从容不迫地用石刀割破了自己的脖子。天哪我看到了——她雪白的皮肤被石刀割开,许多鲜血流淌了出来......”
说到这里她已经无法自持了,浑身颤抖差点倒了下去,还好被我一把扶住了。我只能安慰着她说:“没事了,春雨,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春雨大口喘了几下,似乎是从梦境里恢复过来了,她指着我手中的明信片说:“可是,我梦中的那个女子——就是她!”
这句话让我的心又震了一下,低下头看看明信片上的女孩,再看着春雨的眼睛问:“天哪,你能肯定吗?不,这不可能,半年前的一场梦,你还能记得如此清楚吗?”
“荒村就是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地方,但它确实让人刻骨铭心,包括在荒村做的恶梦。是的,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但那个梦我确实记得一清二楚,所有的细节都像电影镜头似的,深深刻录在我的心里了,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了吧。”
“就是她吗?这叠明信片上的女孩,就是你在荒村梦见的人吗?”
虽然我一直很相信春雨的话,但我还是要再次确认,因为苏天平也曾经对我说起过这个梦。
“绝对没有记错,这张脸我永生难忘,原本我以为梦到的人是小枝。但是,刚才你给我看了小枝的照片,才发觉她不是小枝,她到底是谁?”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她是明信片幽灵!”
春雨好像又想起什么来了:“对了,那晚在荒村做了这个恶梦以后,我心里就非常慌。但没想到苏天平告诉我,晚上他也做了同样的一个梦,而韩小枫和霍强他们也是,都梦到了同样的景象和人。
“在你们抵达荒村的第四个夜晚,你们四个人在同一个房间里,做了完全相同的一个梦,梦到了同一个神秘女子。”
“没错,我们四个人都感到不可思议,再也不敢在荒村待下去了,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警告。我们当天就离开那里,连夜赶回了上海,可没想到霍强在回到学校的当晚,就在寝室里死于恶梦了!”
这时我难以置信地摇着头,看着明信片上的女孩说:“你究竟是谁呢?他们四个人都在荒村梦到了你,你是明信片幽灵还是荒村幽灵?”
春雨紧张地看了看窗外,那红色的就像睁圆了的眼睛似的盯着她,窗外的水衫树在寒风中摇曳着,树叶的影子如墨汁般洒在玻璃上。她摇了摇头说:“时间太晚了,我要回学校去了。”
“好吧,早点回去,我送你吧。”
“别!”她还是那样紧张,穿起外套走到门口说,“我一个人能回去,你自己也当心点。”
我只能苦笑了一下,为春雨打开房门,目送她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然后,我回过头看看这寂静的房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归来第三日就这么过去了。
不知今夜又将发生什么......
易风书苑_荒村归来(蔡骏)
荒村归来·第四日
昼
我又做了一个梦。
可是清晨醒来的时候,却再也记不清自己梦到谁了?
唯一记得清的是歌声,伊伊呀呀的女声飘荡在耳边,似乎是某种悠扬的清唱,伴奏的则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梦中的歌词已经模糊了,惟有那抑扬顿挫的音调和旋律,仿佛还带着某条水袖的清香。
从苏天平客厅的沙发上爬起来,我只感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眼睛还没来得及张开,耳膜已经嗡嗡地响了起来。
真是个“余音绕梁”的梦啊。
忽然感到昏暗的客厅有些像戏台,而我则是个沉睡中的戏子,脸上还没卸去厚厚的妆。
于是,我立刻冲到了卫生间,对着镜子洗了把脸,好像脸上没什么异常啊。
洗漱完毕之后,我拿出昨晚带回来的点心,就当作早饭给吃了。
回到卧室,打开苏天平的电脑,监控系统已经开了整整一天两夜,我用快进功能又看了一遍。
也许实在太累了,我草草地放完所有的监控,在阴暗的镜头光线下,看不清有什么鬼东西出没。
我退出了监控系统的程序,打开电脑桌面上的“DV档案”文件夹,这里面还有很多秘密在等着我。
这个文件夹里藏着苏天平所有的DV,也藏着那部叫《明信片幽灵》的纪实片,只不过有许多道加密的文件夹,牢牢地锁着那个片子。
与前两天一样,我先用“ring”的密码打开第一个子文件夹,再用“palace”——宫殿,打开了再下一层名为“地”的子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里有《明信片幽灵》的第二集,那神秘的女孩已露出庐山真面目,在凌晨的街道上被苏天平发现了,但就在她要说出自己的名字时,片子却突然中断了。
好在下面还有一层子文件夹,同样也是“地”这个古怪的名字。与我想象的一样,这个文件夹也是需要密码的。我先用昨天的“palace”试了一下,但屏幕上显示密码错误。
果然,苏天平给每一层文件夹都设置了不同的密码。上一层文件夹是“地”,密码是“palace”——宫殿,合起来是“地宫”,那么下一层文件夹“地”又代表什么呢?
我想了想所有与“地”有关的名词:“地板”、“地表”、“地步”、“地层”、“地产”、“地带”......地狱!
最后,我想到的那个词是——地狱。
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
在春雨经历的那个故事里,有个关于地狱的密码——HELL。
HELL=地狱
于是,我立刻把“HELL”这四个字母,输入到了“地”文件夹的密码对话框中。
哇,我真是个天才,又一次成功了!
“HELL”果真是这个“地”文件夹的密码,苏天平一定看过《地狱的第19层》这本书。
这又是地狱的第几层?
在这一层文件夹里,果然有一个DV视频文件,我有些激动地把它打开了。
屏幕上跳出了播放器,随即变成了一团黑色,大大的字幕如蚯蚓般“爬”了出来——
明信片幽灵(第三集)
记得在上一集DV里,看到苏天平在凌晨的街道上,几乎已经抓到了那个神秘女孩,而她回过头来就要说出自己是谁了。
然而,屏幕上弹出的并不是凌晨的街道,而是一片黑乎乎的影子,那黑影子不停地晃动着,几缕光线泄露到镜头上,通过显示器闪烁着我的脸庞。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转身把窗帘拉上了,遮挡了窗外上午的天光。现在卧室里一片昏暗,只有电脑屏幕闪烁着幽光。
然后,我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只见DV里的黑影渐渐后退,露出一只占满屏幕的眼睛。
这是一只迷人的黑色眼珠,她正面对着镜头,瞳孔缓缓地收缩着。从这只眼球的反光里,可以看到DV镜头的影子,甚至后面一个摇晃着的模糊人影。
眼睛又渐渐地后退,由一只变成了一双,细细的眉毛也露了出来。她微微眨了几下眼睛,睫毛上似乎沾着泪水,使目光更显得晶莹剔透。
在竖直的鼻梁显露出来之后,整张脸庞也渐渐清晰了。紧呡着的嘴唇是青色的,没有涂抹唇膏之类的,接着是下巴和削瘦的脸颊,头发自然地从两侧垂下,遮挡住了耳朵。当她的脖子和白色衣领也露出来时,画面就开始保持这一角度了,还是看不清楚背景,只有这张美丽的脸庞占满屏幕,几乎与真人一般大小,通过镜头盯着我的眼睛。
她在召唤我?于是,我又缓缓靠近了电脑显示器,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电脑屏幕——
真是不可思议的奇妙体验,指尖的感觉又滑又腻,仿佛真的触摸到了一个女子的肌肤,甚至还摸出了她鼻子和嘴唇的起伏凹凸。
突然,DV里的她微微一颤,宛如被谁碰了一下似的,她的目光也晃动了起来,像是在寻
找谁触摸了她。
我的手指立刻弹了回来,电脑屏幕仿佛成了一面镜子,由此可以进入一个虚拟世界——
那么此刻我身处的这个世界,究竟是虚拟还是真实呢?或者DV里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已经来不及再想“庄周梦蝶”了,DV镜头里的她恢复了原来的表情,她的目光是如此神秘而高贵,流露出一种彻骨的恐惧与绝望,我甚至能在电脑前嗅到这股气息。
这就是春雨他们在荒村梦到的女子吗?
突然,她的嘴唇张了开来,随着屏幕上她的口形变化,我听到音箱里发出了幽幽的歌声。
“明信片幽灵”开始唱歌了!
我的心紧张地都要蹦出来了,只听到音箱里“呜呜”的长音,就像是少女的哭泣一般,但这声音又是如此委婉动听,使我难以形容这究竟是唱歌还是哭诉?
易风书苑_荒村归来(蔡骏)
荒村归来·第四日
昼(2)
但随即就听出了音调的改变,在一个长长的低音之后,接着转了几个高音,唇形也在略微地变化,但始终都只开很小的口,偶尔会露出里面的皓齿。
她的确在唱歌,只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曲调,没有任何伴奏,完全是她自己在清唱,虽然节奏异常缓慢,但能听出明显的韵律来。
可我听不懂她的歌词,不知道在用哪国的语言唱,但至少可以肯定不是哼歌。
忽然,我想起了昨天孙子楚的回忆,三年前他走到许子心的实验室里,也听到了这样类似的歌声,虽听不清楚歌词,却又摄人心魄......
对,还有那酷似“肥婆四”的房东太太,她也说过在前几天的半夜里,曾听到这个房间传出了诡异的唱歌声。也许当时房东耳朵里听到的,就是这DV里的声音吧?
“明信片幽灵”依然在电脑屏幕里唱着,表情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柳眉紧蹙了起来,目光动人得能溶化坚冰,整个脸庞也随着旋律而微微摇摆,我甚至能呼吸到她口中的气息。
虽然无法理解歌词的意思,但音乐却能超越任何语言的障碍,从她那声情并茂的清唱里,从音波和旋律的每一次变化里,从楚楚可怜却又不可侵犯的眼神里,所有这一切都让人确信——幽灵的歌声。
歌声大约持续了四分钟,镜头始终都保持这个样子,直到她唱完最后一个长长的高音。这时她如释重负般地长长吁出了一口气,眼神也柔和了下来,似乎浑身都虚脱了,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让人不由得不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看着镜头里的“明信片幽灵”,我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不,我暗暗地咒骂自己,眼睛却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
但DV里的她让人不可侵犯,眼神又变得异常坚强起来,她重新扬起了高傲的头颅,以一种蔑视的目光看着镜头。这时我明显感到镜头颤了一下,大概举着DV的苏天平被她震住了吧。
安静了几秒钟之后,音箱里忽然传来了苏天平的声音:“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吧。”
镜头里的她显得异常镇定,她微微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回答:“我快要死了。”
苏天平的镜头又晃了一下,我的心也跟着他晃了起来。
“你说什么?为什么?”
我几乎和电脑里的苏天平同时说话了。
不知是她听到了我的还是苏天平的声音,用绝望的语调回答:
“我只能再活七天,七天之后的子夜我将死去!”
同时的沉默——电脑里和电脑前的人。
屏幕里的她又恢复了冷峻,苍白的皮肤下似乎能看出青色的血管。
音箱里终于传出了苏天平颤抖的身影:“也就是说——你的生命只剩下七天?”
她缓缓地点头,眼皮开始垂下,又变得像个可怜的小兽。
苏天平的声音在追问:“为什么不回答?”
但她反而把头给低下了,镜头里只能看到她黑色的头发,看不到她的脸了,这样的画面常让人产生恐惧的联想。
镜头向前移了移,几乎都贴着她的头发了。
突然,镜头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屏幕里天旋地转乱七八糟,几秒钟后镜头里只剩下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脑前的我。
镜头也莫名其妙地稳定了下来,好像已经不再由苏天平控制了,屏幕里的眼睛瞪得大大
的,让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
这时音箱里传出了她的声音——
“你想见小枝吗?”
天哪,这个熟悉而致命的名字,如冰一样插进了我的心头,使我瞬间浑身凝固了起来。
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是给拍摄她的苏天平,还是给电脑屏幕前的我?
难道此刻,我在看着她,她也在看着我?
她要出来了!
在这昏暗如黑夜的卧室里,我颤抖着抬起头来,仰望窗帘箱里的隐蔽探头。
当我再看电脑屏幕时,却发现那只大眼睛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片黑乎乎的肮脏屏幕,很快跳出了一行字幕——
“第三集终”
怎么又戛然而止了?
屏幕又恢复了正常,视频播放器也自动关闭了。我终于像溺水者浮出水面似的,把口中的脏水吐掉,开始大口地呼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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