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已将当时场景描述了几遍,大致相同,并无什么明显的出入和破绽。对于殷家姑娘莫名的愤怒离开,与余氏的雷霆发作,何氏担心,清婉凝重,清瑶愤然,清媛伤心,清卿愕然,而颜谧则是安静。
何氏担心于,自家哪位姑娘不小心说错了话,惹怒了殷家姑娘,产生了误会,影响了大伯的婚事。她与殷家姑娘虽话说的最多,除了腊梅,皆围绕自家诸人的日常起居。她觉着既然殷家姑娘有意嫁入府中,关心这个也无可厚非,便随便与她讲了几句……
清婉凝重于,自家惹怒了殷家,还不知道后果何如,能不能挽回大伯父的亲事。她虽最先挽了殷家姑娘的胳膊,一并走到赏梅之处,到等嫡母出现后,便退了一射之地,再也没近过她的身……
清瑶愤然于,老太太的处置,事情尚未调查清楚,竟要这般不管不顾地一概严惩。她只不过看到殷家姑娘耳朵上的赤金耳环好看,凑过去仔细鉴赏,两人说了一会子簪环罢了……
清媛伤心于,老太太的误会,居然怀疑她们几个心肠狠毒,故意生事。她惟有在赏梅之时,听到殷家姑娘咏出了几句腊梅诗句,不由得十分欣赏,走到她身边品评了一番……
清卿愕然于,从未见老太太发这么大的火,居然就不管不顾得让她们跪在地上,连女儿家最要爱惜的身子也罔顾……
颜谧安静于,似乎彻头彻尾的不关心。殷家姑娘主动与我说了一句啥来着:是夸我声音好听,还是赞我眉毛好看?!
反复叙述了几遍,众人便缄默起来(跪得有些累),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余氏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将面前的黑漆圆桌掀翻,所有人皆是看得呆若木鸡……而她的怒火却像点燃的炮竹似的爆开了:“到底是谁捣的鬼,做出这狠辣阴毒之事!把你们养这么大,竟这样心肠狠毒、罔顾人伦……限你们一刻钟之内把没说的话给招了!否则可不是罚跪这么简单了,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嘴巴牢,还是我的家法硬,罢了,也别用什么家法,只把我的鞭子拿出来,每个人身上、脸上划上两道……”说到最后,话音中竟有几分毛骨悚然。
接下来的缄默,便有些骇人了!过了片刻,只见清婉身子略微一动,然而,怕人的寂静之中,便是这一动也十分引人注意。见余氏的眼光紧紧盯了过来,清婉望了望清瑶母女,眼神中充满了戒备:“我,我不敢说……”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然而,清婉未尽之言,只是当时,何氏与清瑶二人与殷家姑娘凑得最近,从她那个角度看过去,惊变的之前一刻,正是何氏与殷家姑娘耳语了几句……
何氏尚未反应,清瑶便已恼羞成怒,立刻扑了上去:“我打死你这个吃力扒外的贱人!”
清婉自然大惊失色,起身便躲,然而手长脚长的清瑶,已三步并做两步追上了她,抓住她的头发使劲扯了起来;而清婉干脆便也不躲了,反手抓住清瑶,用胳膊肘狠狠抵住……这些年来,俩人私底下龃龉不少,然而这样明晃晃的动手,却是头一回!颜清卿简直看得目瞪口呆……何氏见自家女儿得了先,也不忙着去作为,只跪在那里担忧地看着;而余氏眼神犀利地紧紧盯着她们,并不出言喝止……
等到终于分了开来,清瑶捂着胸口大呼疼痛,手里还抓着清婉的一缕头发;而清婉头发早已凌乱不堪,脖子上也被划了两道长长的血痕……这官司并不好断。毕竟,清婉根本没听清,究竟何氏与殷姑娘说了什么;而清瑶更是言之凿凿,清婉这贱人因为订了门瘸子亲事,心生愤恨,于是故意栽赃……
于是,众人便盯向,与殷姑娘座位距离次之的清媛。毕竟,进了二房的正堂后,颜谧与颜清卿的座位,距离殷姑娘最远。此刻,清媛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两眼泛泪,只嚷着没看清,片刻之后,来了一句:“仿佛是,殷姑娘脸色大变之前,二姐正说着什么,或许是二姐姐无意中说错了什么也说不定……”
话音刚落,见清瑶又是欲起身破口大骂,却被眼神直勾勾的何氏及时阻止,只得恨恨地揉起了手中那捋头发……再看看余氏望向她的眼神,像千年的寒冰……清媛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等回过神来,不免心乱如麻,直接得嘤嘤哭了起来,嚷着自己根本没看清,当时人多口杂,连大姐姐也说这话……这般反反复复地说了几次,似乎越来越确定。
清瑶闻言,脸上的表情才有所舒缓,揪着头发的手渐渐放松……而垂首不语的清婉微不可见地哼了一声,眼底却有无法掩饰的不安。
何氏却猛然开口,她抬睑直直地望着余氏:“搅黄了大伯的亲事,对于我们二房之人,有什么好处!这般要害我们颜府的,自然是我们府中,有可能恨着大伯的人啊……”
她抬眼望向了颜谧。
颜谧却不惧不怕,抬眼迎向了她。整个过程,她看着何氏的微表情从震惊到失措,从失措到担忧,从担忧到强作镇定……不由得有些想笑。
然而,就在这一刻,脑中灵光一闪,颜谧忽然改了主意!于是,眸子中故意闪过一丝慌乱:“二婶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只见一直一语不发的颜清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这下,连颜谧都有些吃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散
面对余氏阴狠的目光,清卿有些跪不稳,面色也有些紧绷:“是我的错……殷姑娘问了几句爹爹日常琐事,我便随便提了几句爹爹几时用膳、几时吃药……想是她可能误会了。”
这么磕巴得说了下去,原本紧绷的脸上有了一丝神采,让人注意到,颜府里面年纪最小的她也不知不觉长成了个少女,并且,眉目十分好看,如夏花般盛放。
还未等她话音落下,原本紧闭的门却被吱啦一声推开,却是孙姨娘,她许在外面站了许久了,不过却没有人进来通报。
孙姨娘面无表情,倏地快走了几步,跪倒了余氏面前,三两下言语间,便把颜清卿摘了了出来。毕竟,颜清卿虽有猜测,却的确不知道殷婷因何大怒……她主动提的那几句,细细追问下来,根本不切题。
余氏虽对颜清卿主动站出来有些疑惑,此刻却也顾不上了……因为,此刻孙姨娘加重了语调道:“回禀老太太,我刚刚仔细拷问了当时在场的远近下人,终于有了一个答案。”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变色。何氏一下子抬起头来,悚然地扫了孙姨娘一眼。
孙姨娘环视众人一圈,何氏有些忍不住,作势要要站起身来:“娘,这么重大的事!她一个姨娘……”接触到余氏森然的目光,她忙又身子一软,茫然地跪了下来。
颜清卿看了孙姨娘一眼,孙姨娘却严厉地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并没有搭理她的暗示。
颜谧面沉如水,心内却在打鼓。
孙姨娘似乎有所犹豫,快速飘了何氏一眼,最后还是将目光锁在了颜谧身上。
终于,她淡声禀道:“是四姑娘。她对殷姑娘说了两句,多年来再无弟妹问世,竟是个不小的遗憾,想必未来也多半不会如愿……想是殷家姑娘之前没多想,等到落座了后才……”说罢,她便唤了两个粗使婆子进来,殷姑娘与诸人赏梅之际,她们正好在院子门口扫地。
殷姑娘显然没可能再来颜府,更别提什么当面对质了……两个粗使婆子的证词一致,竟是证据确凿!孙姨娘雷厉风行,兼之到底管家多年,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此事已水落石出。
二房诸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何氏捂住胸口,哎呀了一声,却不时瞥过孙姨娘,眼神里充满着深深的忌惮……清婉神色间有一些忧虑,清瑶的兴奋隐隐露出……
这么一个无心铸错的答案,显然不能使余氏满意! 她的眼神一遍遍向颜谧狠狠剜过去,刚欲厉声开口,孙姨娘忙又凑上前说了几句……
颜谧低着头,神色奥妙,她徐徐起身,上前两步,跪了下来,清脆地说:“是我不慎说错了话!铸成了大错,如今无语可分辨,请老太太责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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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封回到颜府,在前院遇到将将下学的颜境、颜佩,便一同去给老太太请安。路上,他免不了考校一番两个儿子的功课。他自己是科举出身,十几年苦读,也算是个行家。对于颜佩的反应自然是惯例的差强人意,而颜境的对答如流、旁征博引自然让他十分惊艳吃惊,既有几分被拍死在沙滩上的惆怅,然而,更多是青出于蓝的喜悦……
等进了老太太的院子,知道出了事,颜封听着有些震惊,却也没有太失态。毕竟只是个谣言而言,想法子破除并不难……何况,他这把年纪和阅历,对于续娶,远没有老太太那么上心和紧张。于是,他冷冷看了颜谧一眼,又神色复杂地回头瞥了颜境一眼,索性直接走到任颜老太太座前,劝慰道:“您可别气坏了身体……”
而余氏根本顾不上,她紧紧盯着,上冷冰冰的,什么表情也没有的颜境,见他进门后别说对自己行礼了,连眼神也没过一个,反而走到颜谧身畔、俯身询问,不由得冷哼一声:“到底是养不熟的下贱胚子!已定了明日便送她入庵落发,早该赶出门去!”
颜谧老老实实地跪着,一幅很顺从的模样,其实心里却有些打鼓。原本一切顺遂,孰知颜境也掺和了进来,多了个不定因素……一听余氏这话感觉要坏事,她忙抬起头,冲颜境轻轻地摇了摇头。
见颜境并无反应,颜谧只得伏低了身子,先一步哀求起来:“老太太,爹爹,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哥哥搬到外院,我便与他没说过几句话……今日之事,更是与他丝毫不沾……哥哥肖似爹爹,一心只为为了光耀门楣,为了科考一番苦读……”
一个男声便在此刻打断了她:“别说了!”
这是颜境第一次用这种严厉的语气和颜谧说话,让她不由得愣了愣。
然而,余氏原本就冷硬的脸色更加难看,她根本不理睬颜谧,对牢了颜境不屑道:“科考?这考过了区区院试,是能支撑门庭还是光耀门楣?!想要继续考下去,哪一样不要靠颜家的银子、关系!……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你若敢帮她说一句话,我就狠狠打她一顿板子,再把你也赶出家门,连你也一样不认!颜境,你听到了没有!”
孙姨娘见状忙开口两边劝着,颜封也开了口:“境儿,还不快向老太太认错!”语气有些强硬。
颜谧不由得轻咳一声,低声快速对颜境道:“那水月庵我原本就是熟的,不会吃什么苦头……来日方长,你便服了个软,休误了科考大事……”
颜境却不接她的话,扫了一遍颜家诸人,眼神清明,语气中的鄙夷却根本不加掩饰:“我们走便是了!本来,颜家对我们兄妹毫无养育之恩,我们与颜家也没有任何关系。”
颜封听了脸色却是难看至极,余氏更是气得发抖,狠声骂道:“你前脚跨出了门,后脚我便去官府告你忤逆,有了忤逆的名声,你这辈子就休想去科考了!……颜家给你请了个师傅,供你笔墨纸砚、读书科考!要走可以,把欠颜家的都还清楚了再说!”
颜境反倒是轻笑一记:“颜家贪了我娘的嫁妆银子,怕是能买上全府上下几辈子的笔墨纸砚了吧……罢了,为落口舌,我颜境此生再不走科考之路。”
听到这里,在场诸人皆是满脸震惊,颜谧更是心里叹一口长气:这颜境是铁了心与自己杵在一块了,连科举都不考了尼玛……
说罢,颜境直接拉着颜谧站了起来,对目瞪口呆的诸人道:“本来娘的丧事结束后,我就准备离开这里,为了妹妹,才姑且暂留……我们兄妹二人,从今日起不再踏进颜家大门半步。”
功败垂成,最后还是落了个拖油瓶……颜谧不免有些闷闷的,然而,她抬头看了看颜家诸人,忽而弯了弯嘴角,突然感觉到心情有一丝愉悦,面对余氏那发黑发青的脸色,她轻快地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和哥哥就先走了,诸位,不管后会有期无期,可要多保重身体!”
说完这一句,颜谧就头也不回地跟在颜境身后,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挥金
余氏被颜境这场阵势给震惊到,有些接不上来气的感觉,直到这对兄妹离开的时候她也是张了张嘴之后吐不出来半个字,过了半响,她终于捂着自己的头倒到了贵妃椅上,一边狠戾喊道:“这群孽障!反了……都反了……来人啊!给我把这俩个下贱胚子给抓回来……”
而颜谧自出了余氏的小院,便是迈开腿,一阵狂跑:以颜家母子的性格,哪那么容易放过他们……颜境虽吃惊,也只能紧紧跟着她。
直到跑出了颜府的大门,又跑过了两条巷子。颜谧进了一间食肆,在二楼靠窗的偏僻角落,点了四个菜,用起了晚膳:果不其然,透过窗口,很快看到有颜府下人,在四处找人……她用过了晚膳,又喝了两盅热茶,同时,她保持着缄默,不去触碰颜境眼底里的关切与焦虑……等到天色暗透了,才下了楼,拦了一辆马车,直接驶往了静云客栈。
这一段路程并不近,正好可供颜谧略一思付:
如若不是这位老兄这么一掺和,明日一早便可直接前往水月庵,探视净月师太……并且,能够直接与颜府断了个干净,彻底开始快意生活!
如今呢,却不得不动脑筋,先把颜境安置一番……总不能她为了被颜府赶出来,冒认了没做过的坏事,不想却连累了颜境,也跟着颜家一刀两断……结果,一转眼,自己却把这颜境给直接甩了吧!
本来,以颜谧的评估,颜境的人格特点与天份,还蛮适合去参加科考的,就这么苦读下去,多半会有一番成就,这未来也就不用愁了……这下好了,全毁了……还得重起炉灶,还不知道这新炉灶在哪呢!
然而,今日一观,颜境对于妹妹的感情深厚,为了她别说与整个颜家断绝关系,连科考也可以放弃!就颜谧而言,虽非其妹本人,难免也有一些感触。可是,难不成就因这一点感触,日后就真把他当兄长,由着他管着自己?!
这些时日以来,她因着对李氏母子的怜悯之心,当颜境是治疗对象,悉心治疗……除此之外,对于颜境,顶多是观感不错的朋友;而在颜境心里,她可是幼妹,是他要遮风挡雨的唯一对象……
再说,前一世,她可是个资深心理师、专家、导师,自己还带着硕士学生呢……这身份一旦抬上去了,根本放不下来……
甩不掉,没办法……要她继续装下去,却也难以忍受!
这事没得商量!……拿定了主意,颜谧心里瞬间舒服了许多,她瞥了对面满脸关切之意的颜境一眼,闷声哼了一记,挺了挺背,坐了坐直。
到了静云客栈,开了两间上好的客房,颜谧把客栈的女掌柜喊了过来,掏出了锭分量不轻的金子,一一吩咐起来:
去东边巷子里的金玉堂,唤个女师傅过来,那啥,按摩膝盖……(刚才在那颜府,跪了这么半天,膝盖早就痛死了!)
去一条街开外的锦绣阁,买两套杭绸寝衣来……如有大毛的披风,也带上两件……那啥,眼看着就要关门了,可要快点走!……
让隔壁酒楼,送些夜宵过来……颜谧想着上次吃的菜,点了两个,又点了个羊肉锅,看看站在对面,已经听得应接不暇,愣在那里的颜境,到底又点了几个素菜。
那啥,上一趟这静云客栈可真没白来……到底,熟悉环境,好办事!
吩咐完毕,颜谧满足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