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裁好了,笔墨也准备好了,看完成的水平状况,估计是提前吩咐老嬷嬷做好的。
她倒还真是……处变不惊、静观其变。
竟真在这里过起小日子来了!
他换了衣裳,坐在了书案前,挪了下椅子位置,正好看得见东间的内情:
这一次,她手里持的是本医书,《西域怪症》,这本他也略略翻过,并不容易读懂,主要是针对一些疑难杂症,讲一些西戎的偏方。
齐盛猛然想起,白天时齐承麟面上的焦虑,不禁脱口而出:“你真的懂医?”
只见她身子一顿,慢慢将书放下,似乎犹豫了一番,却忍不住道:“您也不是被我治过么……”
这是……有些得意?
寂静了一会,见他不响,她又来了一句:“告诉您也行,不过,可别让我再做这些丫鬟的活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难症
颜谧如此大胆放肆、得寸进尺。一方面是她天性使然,另一方面也来源于这几日里的观察。据她想,人与人的气场必定是相互联系的,特别是长期相处在一起的人,譬如主仆。不管袁嬷嬷还是方嬷嬷,哪怕是那些做粗活的嬷嬷们,多半人品端方、性格和煦……以此对照,她们的主子也多半人品过硬、处事宽容。
虽然在宿州时,这人对着自己疾言厉色地发作了一番……内容忽略!但其中的误会显而易见……并且,怕是他已经意识到了……至于误会的内情!咳……颜谧不愿意再去回想:那啥,让我们默契而和谐地忘掉那个夜晚罢!不对,是两个夜晚……
齐盛瞥了颜谧一眼,没接话,随即,真的说起了一个病人,三言两语将病况描述了出来。得病的居然是一个小孩子!不到两岁的男孩子,从三天前,不肯吃任何食物,只要一看到有人拿着食物向他走来,马上逃到角落,紧紧抿住双唇,一幅忠烈之士宁死不屈的模样。哪怕想让奶娘重新哺乳,只要触碰到嘴唇便立即呕吐……
在颜谧看来,这疑难杂症并不难理解,在现代,这个称作婴儿厌食症,也可以称之为喂养障碍。她想着怎么表述,能让他这个古人能理解,猛地想起了刚才翻的那本《西域怪症》,说来也真是巧!她忙拾起那本书册,找到其中的一页,翻给齐盛看。
这一页画了一个恶鬼的图案,形象瘦骨嶙峋、举步艰难。讲了一番六道中的饿鬼道,指出该吃却吃不到,求生不能,求死不能,虽然实质上并未堕入饿鬼道,但存在本身即为地狱,而一旁照顾的家人更是何其痛苦。颜谧刚翻到时,觉着这么形容倒十分形象,容易理解。只不过,这本书也没提出什么解决方法,只称之为难症。
颜谧虽治疗过一些厌食的成人,然而从未接触过婴儿厌食症的病例。最主要的是,颜谧根本不熟悉婴儿这个群体,这小婴儿口不能言,每个婴儿又有着自己的个性……实在是超过她的能力范围。是故,颜谧坚决地拒绝接手,对于这则病例,只能提出了一些思路,譬如有无强迫进食,有无发热感染,有无口腔疾病,总要先寻找病因,将厌食与畏食区分开来…
至于日后还要继续做丫鬟的活计……她也只能认了!
孰知,就是这简单的几句,竟引起了对方的兴趣。他做回了书案前,找了纸笔记了下来,对于其中不懂的词语,还进行了详细的询问……颜谧无语:治学还真严谨!
颜谧早就有些困了,又熬了这么一会,即便是吃过一些点心,肚子也憋了,并且越来越饿……然而对方却没有暂停的意思,反而越问越多,蔓延到了手中的《西域怪症》(这本居然他也是看过了)。
反正就没有让她去就寝的意思!颜谧困得有些迷糊,强撑着回答问题,内心却在流泪:尼玛!您是不用睡……可您这样的,天底下就这么一个啊……
然而,随着越说越多,脑电波频率重新提高,颜谧渐渐回复清醒。她发现:他似乎颇懂医的样子,而且较为全面,不像她只懂精通精神病……要不是自己掌握的是现代知识,非常新颖,也相对更加有逻辑性,凡是病都能扯上一些,否则不一定能占得上上风……
再之后,他状似无意地问起了褪黑素和脑电波……颜谧心里不禁暗骂了一声。
两人对谈了许久,不得不说,这场景对于颜谧十分熟悉,仿佛回到在美国读书时的学习小组,学习负担太重,只得大家分工,各自承包一部分,再拿出来讨论交流,相互学习。
对于医,他懂的是古,她懂的是今。他博览医书,却谈不上专研此道,她广知医学常识,实际上,只精通医治精神病……两人差不多旗鼓相当,到最后,居然有些酣畅淋漓的样子!
更难得的是,两人像私底下约定好了一般,除了医,居然也没讲一个字别的。
多巴胺全都调动起来,颜谧自然也没那么饿了……然而,天渐渐发白,他洗漱出门后,却有老嬷嬷送来一碗没浇头的素面,却是牛骨熬成的清汤煮出来的。
颜谧小口小口地吃完了,漱了口再入睡,竟十分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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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用过午膳,颜谧琢磨着是去补个眠呢,还是去补个眠……只见他风尘仆仆冲了进来,卷进来一阵寒气,没等颜谧反应过来,已经被拎上了马车,快马加鞭地出了军营……
还能有啥?!自然是强迫她来治病了……颜谧丝毫不慌,只在车中闭着眼养神。
等进了小院,快步走入房间中,那孩子面色发青,陷入昏迷,分明状况已经有些不好了……颜谧判断,想必原先便体质禀弱,毕竟,一般的婴孩,饿个三五天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抛除围在周遭的医师、下人等不算,这孩子的最近处,围了一男两女。其中,英俊的面孔绷得紧紧的那名男子,居然是齐承麟!
年长的那名女子,正是前番颜谧陪着樱姿去见过的,所谓什么奶娘的媳妇,自然是一通胡扯!此刻,她紧紧抱着那孩子,已经嘤嘤痛哭了起来!略微年轻的那位,并不十分漂亮,眉目间却十分有英气,她身着一套颜谧没见过的简洁服饰,使得整个人行动利索大方,根本就是个西戎人。
然而,这两名女子均把这个男孩唤作,弟弟!
颜谧也顾不上别的,一心放在那孩子身上。情况危急,她让奶娘挤出些乳汁,直接捏住那孩子鼻子,灌进去一些。其他人未必没想到过这个,然而,一来没有颜谧动作熟练科学,二来灌不进去后便立刻放弃……颜谧试了三次,灌进去一些后,又检查了一番其他医师带来的器具,自己动手费力地做了根鼻饲管……终于,暂时的进食没什么问题了。
之后,颜谧又取了个煮熟的蛋黄,加上黄豆的浆汁,捣成液体状。不管什么原因的厌食,多补充些锌,总是有好处的。
过了一会,孩子有所好转,等到状况终于又稳定了一些,大家终于松了口气,这对姐妹,包括齐承麟在内,更是连声感激,然而,颜谧一番折腾,此刻十分疲倦,也没问过齐盛,直接提出先告辞了。
出了房间,暮色已深,车辇并非直接驶向了军营,竟是往原本颜谧去过的集市那边去了,七弯八拐,最后在一家食肆门前停下。
这是带她来吃饭?!也太不挑时候了吧……困倦得半死的颜谧,不禁有些胸闷,张口便道:“嬷嬷们肯定留着饭呢!”
对方竟充耳不闻,先下了马车,颜谧也只得拖着脚步,跟了下来。
清蒸鲥鱼,清蒸鸭肉,配了一碟水灵灵的红萝卜,一碟脆生生的黄瓜……最有代表性的靖州菜系!在昌州这西部边境实属难得,非常能解思乡之愁!!
然而,颜谧胸闷得更加厉害了,就差直接呐喊了:
尼玛姐是穿来的,根本不是你们靖州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信笺
齐盛将颜谧送回住处,回头又上了马,显然耽误的这一个下午及晚上,需要补上……颜谧因此很是愉悦,与两位嬷嬷说道了几句,独自回了东间,准备吃上两碟子点心,然后好好睡上一整夜。孰知,这时,齐盛身畔的侍卫,却送来一封信笺。
竟是樱姿写来的信!颜谧顿时心花怒放,显然,那杨府管事也没有黑透了良心……速度如此之快,两方应该借助的都是飞禽。拆开来,这信竟十分的长,足有五六页,想想樱姿的性子,绝非一日能写成……应该是自她启程,樱姿便开始写的样子,足足写了这许多,才送了过来。
樱姿先用了两页信纸,叙述了颜谧所谓的“家事”,似乎为了怕颜谧尴尬,樱姿的叙述语气十分平静,然而,也挡不了这其中内容,像一出出闹剧……
颜谧启程后没几天,颜境便搬到购置的宅子里去了(按照颜谧嘱咐)。然而,颜家诸人却一一找上门来(具体内容不详),并且来的越来越频繁,根本抵抗不住!连曾教授过颜境读书的老先生也曾上门,苦口婆心地劝说他继续科考(这个比较好打听)……
颜境本足不出户,守在家中读医书,见此情状,便到王太医介绍的圣手医铺那里,却不是习医,而是主动提出,到后台做抓药的活计,早出晚归。然而,颜府却没那么容易气馁罢手,勿论颜境多晚回去,仍旧有颜家人候在那里。
然而,忽然有一天,颜府的人消失无踪影了。又过了三日,颜府去衙门报了长子远游,在路上暴毙……十日后,颜府大老爷,也就是颜谧的亲爹的亲事便订了,人选出人意料的好,居然是江南总督江大人的庶女江子熙。
江子熙跟随父亲在江南任上十年,难以觅到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没想到,回到靖州之后,形势更加残酷……又硬生生拖了三年,不知为何,竟许给了颜封做续弦……江家与杨家倒属于同一个水平的人家,江家未去江南时,樱姿与江家小姐们也是见过的,她表示与她们不甚相投……一句带过。
对于暴毙之事,颜境无甚反应,该读书便读书,该抓药便抓药……反倒是那教书的老先生反应激烈、暴跳如雷,想支持他去官府告上一告……然而,到底被江家压了下来。
樱姿描述的十分形象,颜谧不免想象了一下当时颜境的样子,笑了一笑,她忽然有一种感觉:即便自己不情不愿,这个有着亲缘关系的兄长,也许是她这一世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令有一事,有关纤素。樱姿一直觉着,以纤素的资质,来杨府做个丫鬟实在有些委屈……然而,在杨府之中,人口关系繁复,她又没办法有更好的安置。于是,她思前想后,灵机一动,让管事给颜境送了一封信……又在征求过纤素的意见后,将她送至了颜谧的那个小院居住。颜境因纤素作为颜谧密友的缘故,与之兄妹相称,没过几日,两人结成了义兄义妹……这样,小院庶务有人打理,而纤素也获得了更多的自由。虽孤单寡女共居一处,然而,包括樱姿在内,谁都不在意这些……当然,颜谧也觉着无所谓。
最后,信上还有潦草一段,显然是寄信之前,樱姿听祖父提及,颜谧为去了解齐承麟的为人,委身故意扮作婢女……看到这里,颜谧忍不住又暗骂了句:尼玛!
樱姿自然十分感动。不过,她又继续写道:颜谧走后,她没日没夜地学点心,哪怕已是各中高手,兴趣却丝毫不减!于是,她判断,自己对于做点心的兴趣已经超过了某人……并且,立下了要学会做天下所有点心的志向!是故,哪怕齐承麟是个心有所属的混蛋,她也无所谓,更不用惧怕,嫁过去之后无所寄托……是故,快过年了,颜谧早日启程返回靖州、陪她过年才是正事。
颜谧慢慢躺到榻上,将信又重新读了一遍,随即从枕头中翻出,樱姿最初托自己路远迢迢带给齐承麟的信笺……幸亏放在身上,还留着。上面只有两句:
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今日虽紧急忙乱,颜谧也一眼瞥出,齐承麟在简短言语之间,对着那位英气的女子,亦有几分温存……她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颜谧不晓得,齐盛的手上,亦有一封信笺,只不过比起她那封,实在十分简短,杨老太爷寥寥数语,却说得十分清楚,主旨为: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颜谧亦是一位官家女子,只是十分擅医(这一点想必您有体会)……本想让她顺道为世子把脉问安,孰知世子竟有所误会,并牵涉到您……望二皇子见信,尽早为其正名、并协助其返程!又或您旧疾发作,需其顺手诊治,又另当别论……
齐盛淡淡一笑,在回信上只写了一行:谢,人已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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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盛再次回来时,已是次日晚上,颜谧不免问了问那孩子的状况,她想了一个白天,就她而言,能力有限,已经尽力,其余的病情,她也没什么办法……然而,在傍晚时,她忽然想起,曾经看过一篇医学文献,提及治疗婴儿厌食症的有一种办法,便是正念疗法。
正念疗法,一言以蔽之,是以意念来改善负面状态的一种冥想训练。作为小婴儿,自然没办法进行主动的冥想训练,只能被动被意念感染。作为一个拿科学学位的医学博士,颜谧对于这些灵修系列的心理治疗一向近而远之,并且十分不熟悉。她只是隐约记得,其中有一种基础理论是:每个人都有N层能量体:气体、情绪体、智性体、因果体之类的云云……对于小孩子,没办法过滤,反而更容易进行各种能量交换,特别是情绪体的层面,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这个听起来,实在有些奇怪。有道是,子不语:怪力乱神。
颜谧犹豫了一会,还是同齐盛讲了,万一有用呢!实在不行,就当是学术交流了……有过前一夜,她倒是不担心他的反应……反正对于他而言,她已经扯得足够离奇了。
孰知,齐盛听了后,若有所思了一会,随即转身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灵修那拨人的那个啥啥体,也是有理论依据的……不是俺乱编的。
☆、妮娜
过后两天,颜谧总忘不了问一问这孩子的状况,等齐盛的回答从“渐有起色”到“状况稳妥”之后,她便也安心了。然而,每当她问完这个,齐盛便要问一句:“今日你读了什么书?”
最初两天,她漫不经心地答了,还把手中的书册递给了他。孰知,他只瞥了眼书名,就这该书的主题从略到详,把各种问题问了一遍……诸如颜谧看了本《西戎本草》,讲的是西戎的用药特色。颜谧本不通药,这本书也是粗略翻过。最初问到这本书的特别之处,她还欢快地答道:西戎用药是就地取材,十分方便,巧用家常之物,并且与食疗结合较多……一副十分欣赏的样子。
然而,等一盏茶后,齐盛追问到,如何用药可温中散寒?如何可健脾益智……她早就笑不出了,只得凭借记忆及手速,快速翻出来念。而齐盛坐在书案后面,记记停停,十分悠闲。颜谧觉得十分不对劲:怎么就进入考试模式了?!然而,不等她多想,下一个问题又从他口中冒出来了……
之后一日,颜谧有所准备,自称只读了《凤求鸾》的话本,这本堪称樱姿的最爱,据说剧情十分曲折动人……因樱姿反复念叨,颜谧也十分熟悉剧情。待会等问起来,她相信也能发挥得头头是道!果然,对方只应了一声,没打算问什么。
颜谧心中窃喜,溜到东间低调就寝,十分得意满足。孰知,次日一早醒来,书案上端端正正摆了两本厚书,一本唤作《水经》,另一本唤作《西戎地理指蒙》……方嬷嬷按嘱托告诉她,这是公子留给她白日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