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的丫鬟嬷嬷也被冲散了。过了一会,情况更加严重,几乎算得上摩肩接踵,纱帽什么的,早就挤翻了。清卿紧紧锁住双臂,避免着跟周遭人的肢体接触,尴尬得要哭了。而清媛却跟旁边的两位青年男子说笑起来。唯独清瑶,不管不顾,一股劲得还在往前挤,已经跟她们拉开了小小的距离。
又挤了一会,似乎人更多了,几乎透不过气的那一刻,临王他们却真的经过了这里的街道。几乎像做梦一样,虽然距离很远,班师回朝复命的西北军人,人高马大,气势逼人,却行进得整齐划一,没有多余的声响。而在队伍中央,骑在枣红色大马上的临王,穿着青色官服,衣服上的狮子昂首挺胸,气势雄伟,虽面目看不清楚,整个人却卓尔不群,有一种睥睨一切的皇室风范。无论远近,所有人都看呆了,世界似乎因此放慢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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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谧樱姿她们自然不会在街道上挤。以首辅府的等级,不仅樱姿,怕是其他几位嫡出的妹妹,也是曾有份参加宫宴,见过临王真人。只不过,为了凑凑热闹,樱姿也安排了四个身体力强的粗使嬷嬷,一大早去街上挤着,每隔半盏茶时间,便轮番回来禀报。
“禀大小姐,张家、白家、李家、薛家都在大街上占好了位置,其中,白家的家丁还与张家争执了起来,这不是让人家看热闹吗,真是太不体面了。果然,过了一会,领头吵闹的家丁被拖下去了,当众被打了十几鞭!”
“居然还有蒋家!这可奇了怪了,难不成太后没安排自家的小姐们见过临王嘛!”
“哎呀呀,韩家的小姐们竟抛头露面在临街位置上坐着,一溜各色红的缂丝衣裳,生怕人家看不到似的,真是太不体面了!太阳一晒,小脸上的脂粉便花了一半,竟当众补其妆来了!”
“可终于看着了!临王长得真是英俊!比三皇子更高一些,比四皇子更精神些,也就比咱们大姑爷差那么一点点……临王凡是路过的地方,大家都看得呆住了!等他都走远了,那些个大姑娘们才想起来尖叫……真是太不体面。”
“禀大小姐,临王骑的那枣红马,跟咱们姑爷送来府中的,简直长得一模一样,老奴敢打包票,绝对是同一个品种!姑爷路远迢迢送给大小姐的,果然是精心挑选、万中择一的稀罕物啊!”
真是绘声绘色,十分有身临其境之感!颜谧严重怀疑,这四个嬷嬷在杨府,就是专派这个用场的,这也太术业有专攻了!
然而,等到人群散尽,四个嬷嬷终于都回来时,却立在那里,有些不安,也不敢讨要赏银。毕竟,人人都知晓,晋王世子身在西北大营,参与了西戎这一役,也是要随大营总兵一起回朝廷复命。而自家大小姐派她们过去打听,当然主要为了打听未来的姑爷……孰知,不仅人影不见一个,更没有任何封赏的消息传来,她们可是挤得急死了!到最后,只得说一些别的来应付。
然而,她们家大小姐看起来并不在意,她随手一挥,旁边的丫鬟便拿出四个沉甸甸的荷包,分了下去,嬷嬷们不禁眉开眼笑。
一位嬷嬷还凑上来笑道:“大小姐,还有一件稀奇事。那队伍之中,临王身后不远处,跟着一辆青帷小油车,这种车我们府中也买过两批,看起来朴素无华,车内装饰得十分精致,其中坐的必是女眷,还得是有身份的。老奴猜测,多半是这临王从西戎带回来的女眷。”
另一位老嬷嬷忙不迭地点头,补充道:“老奴一直追着那车跑,看到车中女子微微撩起车帘,露出半只手来。看那手势,绝不是咱们大允的女子,搞不好,咱们临王收用了个西戎女子!”
到底是首辅府的嬷嬷,这么见多识广!颜谧不禁愣了一下,不料一旁的樱姿正紧紧盯着她,然后“哎呀”了一声,迅即屏退了丫鬟嬷嬷们,指着颜谧道:“昌州回来后,怪不得神神秘秘的,原来是与临王好上了!!”
颜谧这下真的愕然了。
樱姿哼了一声:“我虽比不得你聪明,可也不是个傻子!”却又噗嗤一声笑了,“本小姐什么都不放在眼中,可对于在乎的人,还是挺上心的。”
随即,她的眼睛在颜谧身上转悠了两下,又想了想道:“临王,我对他印象不深,他有些古怪,话不多……对了,他学问不错,人也聪明,跟你倒挺配的!”
“可是,他不是要选妃了么,难不成你想入宫?”
颜谧正在思付着如何回答她,一时无言,樱姿也不管她,径自继续,“你若真的想入宫,凭我们杨家的本事,捏造个户籍,除却正妃的位子,侧妃、夫人等位子并不难。以你的本事,哪怕在宫里,应该也能过得好的。”
“可是,入了宫,怎么着也是悲惨的。何况,是跟着临王。今上的身子并不好,未来二十年,必有政权更迭。算上这个储位,根本没一刻能安宁。以临王的身份,即便无意于储位,想要全身而退,亦是不太可能。”
“何况,几位皇子之中,临王的处境最为困难……成王败寇,你这些聪明才华,难道以后都要用来帮他谋求皇位吗?”
颜谧不料樱姿竟有这么一番见解,到底是首辅孙女,基本的政治素养是不会差的。两人沉默半晌,颜谧打起精神,对她笑了一笑:“放心吧,我心中有数。”心中却是叹了一口气。
樱姿走后,用过了晚膳,颜谧独自到院中坐着,月光之下的白丁香,细细观摩之下,花瓣皎洁剔透,可惜也快要凋零了。
墙外一阵轻轻的声响。他来了。
想想未来,有着说不清的烦躁,但是,此刻,他回来了,颜谧却也忍不住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和亲
作者有话要说:
颜谧一动不动,感觉到身后的人慢慢靠近,心中升腾起一股暖意。下个瞬间,她被他从背后轻轻拥入怀中,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到了自家的青砖屋顶。
她靠了一会,等到不晕了,便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上下打量一番:“临王风光回朝,怎有空来我这小女子的蓬荜屋顶?”
齐盛笑着,也不言语,丢了一个玄色包裹给她,颜谧随手一触,知晓其中是一摞书,她强忍着想要翻一翻的欲望,仍旧不放过他:“听说,随行的还有一介女子,还是西戎女子。莫不是王爷新收的红颜知己?”
齐盛道:“是妮娜,她是来和亲的。”
颜谧不禁有些吃惊。
齐盛见状忙解释道:“她是要入宫,嫁给我父皇。”
颜谧:“……”本来也没想到你身上。不过,她一心想着妮娜,一时也顾不上其他,经齐盛轻轻一揽,顺势重新偎进他怀中,一心一意地听起八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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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入军营以来,妮娜凭借实力,外加生父的暗地照应,虽然吃了一些苦头,仕途上也算一路顺遂。这其中还有另一个缘由,是性别优势。毕竟,从军并且任高位的女子总归是少数,很容易受到注意和重视。然而,晋升将军后,她才开始被西戎高级武将们视为竞争对手,真正进入权利圈的斗争。恰逢新王清理政局、培养心腹的时机,将军们都急着表现。妮娜一时不妨,便栽了个跟头。
这个事情便出在她在昌州逗期间,与大允人来往过密上。其实妮娜还是挺注意的,行踪谨慎低调,无奈出了罗鹰生病一事,为他求医问药,暴露了行踪。起初,对方并未期望太多,孰知竟发现妮娜与大允百姓有亲缘关系,甚至以姐弟声称。除此之外,还发现了她与大允皇子建立了私交。是故,才有了食肆刺杀之事。
出了事,妮娜立刻启程返回了西戎,澄清了私交之事。她心中亦有所准备,这次选择带姐弟回西戎,就想与西戎王坦白身世,毕竟,她已晋升将军,不能留下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她的生父其实是如今王上的叔父,虽然在政治斗争中被牵连,却也没真正站在王上的对立面。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西戎王问罪她隐瞒身世,直接将她停职禁足。
妮娜只被禁足了十日,对于她却十分漫长难熬。一方面是罗燕姐弟尚未安置好,她没有一刻不惦记着她们。另一方面是,她拼命了这么十几年的戎马生涯,刚刚有所成果,却在短短一朝毁尽,甚至来翻身的机会也十分渺茫。
恰在此时,西戎与大允的战争出现了转折,陷入了绝地,眼看着只有投降的份。妮娜灵机一动,找到机会,得以向西戎王主动请缨,得到机会,去领导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
妮娜觉着自己并没有选择。西戎王心意未定,她只得铤而走险,一为示忠,二为证明自己的本事。最重要的是,能够重见天日,也重现人前。
而在战场上,兵戎相见。隔着非常远的距离,瞥到对方面目模糊的主将,齐承麟便肯定那是妮娜。他非常痛苦,却也只得咬着牙恪守军人的职责。然而,由于结果显而易见,这场战斗虽然僵持,却并不残酷,大允军队游刃有余,追追停停,并没有拼命尽力,而西戎军队无非是躲躲闪闪,只求保命。战争持续了五日,西戎渐渐撑不下去。
实际上,在这五日之中,齐承麟与妮娜见过一面。大允与西戎本就是一河之隔,最接近的地方,不过是可以直接蹚过去的溪流。
齐承麟神色痛苦,却十分坚定。他对妮娜表示:上了战场,哪怕是为了千千万黎民百姓,也要恪守军人的职责,除非妮娜命在旦夕,并不能有所徇私……但是,等这场战役结束,他可以为她脱下盔甲,放弃一切,带她走。
他甚至设想到了,可趁西戎这次兵败之际,作为谈判的条件之一,把妮娜姐弟也接回大允,庇护他们的安全。其实,向神宗提出这种要求,并不容易。齐承麟作为处境尴尬的晋王世子,也要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
然而,这一次,妮娜却明明白白拒绝了他。
妮娜坦诚,她喜欢过他,却从未想过与他一起的未来。在她心里,排在前面的是亲人、朋友、权力,甚至还有钱,爱情则是最后一位。相比依靠男人,她更想要自己坐拥万里江山。
妮娜说:我这样的人,实在没资格拥有爱情。
她一字一顿,说得十分坚定。
次日,西戎终于放弃了抵抗,举起了白旗。西戎割让了两座城池,主动要求和亲。西戎王甚至亲自给神宗写了一封信,定下了妮娜和亲之事。造化弄人,昔日铮铮铁骨的女将军,如今受封为英平公主,即将前往大允。
不过,在西戎的百姓眼中,妮娜本有皇室血脉,如今才是适得其所。而她的姐姐罗燕,她的弟弟罗鹰都留在了西戎。西戎王承诺,会庇护他们的安宁。
齐盛并不清楚,和亲究竟是谁的主意,而妮娜前往和亲,究竟是主动,还是被迫。
颜谧问:“那咱们的晋王世子呢,现在如何了?”
英平公主是先抵达昌州,与齐盛、魏总兵他们一起出发的。她足足在昌州住了五日,才启程前往靖州。有时,公主会到郊外的松林里散步,却从未见过齐承麟。
大允与西戎本就是一河之隔,就如同他与她的关系。最接近的地方,不过是可以直接淌过去的溪流,然而最遥远的地方,如同隔着迷雾笼罩的海水,根本看不见彼此。
也就是那几日,齐承麟向魏总兵请罪,在战场中,本可以尽早活捉对方主将,结果自己用兵有误,导致战事贻误。他恳请留在西北大营,不回靖州接受封赏。
战事结束后,西北大营难得的清闲无事,据说,齐承麟开始研究挖渠造树,改善西北黎民百姓的生活条件。
齐盛还提及,他们启程那一日,妮娜远远望着松林方向,轻轻念了几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难以想象,妮娜这种眼眸如珠的女将军,念起这样诗句来,也没有一丝违和。
讲完了这一段,两人皆有些唏嘘。
颜谧想起妮娜英姿飒爽的模样,不禁为她可惜:“也不知道她最不舍别过的,是齐承麟,还是戎马生涯?”
齐盛摇了摇头:“这个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颜谧本还想说些什么,齐盛却催促她去就寝了。颜谧本打算陪他在屋顶坐一夜,声称估计他这两天会回来,做好了准备,之前每日睡得很足。
齐盛笑了,却仍旧不愿意。
他说:“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有的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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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颜谧洗手焚香,写下莲水师太的八字,拿出卦盘,让纤素找了几个崭新的铜板,占了一卦。卦象渐渐清晰明了,她弯起嘴角,轻轻笑了。
正在此时,樱姿的车辇也到了门外,她香喘吁吁地奔了进来:“那个圆滚滚的胖尼姑,终于有消息了!”
☆、归宿
让樱姿不解的是,颜谧根本不慌不忙。直到两日后,小满也赶了过来,她们才一同启程前往顺州。
在大允的版图上,顺州距离靖州最近。不到一个时辰,她们的车辇停在了顺州知府的府邸前。虽是官吏府邸,却只是个两进小院,毫无气派的感觉,似乎是民居改建而成。她们叩了几下,却无人应声,干脆推开虚掩的木门,径直迈了进去。
樱姿一面跨进小院,一面小声道:“我听说过这位宁大人,他可是远近闻名的清官,生活节俭朴素,已过而立之年,却没成过亲,也没有子女。这十几年来,俸禄经常拿来救济百姓。”
院中也是空空荡荡,唯有一个扫地的粗使婆子,见到了她们似乎受到了惊吓,直接扔了扫帚跑了。她们又往里走了几步,毫不费力地在灶间看到了正在忙活的净月师太。她身穿了一件大红绣着凤仙花的凌袄,下面系着一条真紫色同样花纹的裙子,似乎为了掩饰秃发,头上包了个真紫色头巾,还打了个好看的结。犹如一朵万紫千红的大花,开在了破旧黯黄的灶间,真是蓬荜生辉!
纤素瞬间石化,樱姿笑出了声,颜谧与小满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然而,净月师太见到她们,似乎并不吃惊,只翻了个白眼,继续在灶间忙活。她正准备着午膳,圆滚滚的身子在逼仄的地方窜上蹿下,灵活得很。似乎刚刮完鱼鳞,一甩手将鱼重重扔进油锅中,发出滋滋的声音,随即,一股子香气窜了上来。
小满与纤素同时开口:“主持!”、“师太!”
净月师太皱了皱眉头,直接打断:“什么师太,也不怕吓着别人!”她瞥了瞥,已回来在院中假装扫地、却竖着耳朵偷听的婆子,忽然又进一步加大了音量,“我的名字叫做陈凤仙!”
她又瞥了眼表情各异的她们,又伸手从一旁的菜篮子里扯出三根茄子,开始削皮:“都留下来用膳吧。”
颜谧笑了,拉走了樱姿,又来拉小满。此刻阳光正好,院子里还养着四五只猫,还有两只狗,她们去逗猫。纤素早就自觉地用院子里的井水洗了手,给净月师太打起了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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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膳的时候,传说中的宁大人回来了。他骨节粗大,皮肤黝黑,身着一件玄色布袄,并不像什么官吏,倒像一个庄稼汉。宁大人见到自己院中多了这几个姑娘,显然大吃一惊。他毕竟在仕途上待了这么久,认识杨府车辇的标志。然而,他的第一反应,是丢下了颜谧她们,快步走进了灶间,见净月师太安然无恙地在煮饭,才松了一口气,又踱了出来。
宁大人从堂屋里搬了几个木头板凳,放在院中净月师太视线所及的地方,又泡了茶水,等到凉了一些,才端给了颜谧她们。出人意料的是,茶碗十分干净,樱姿也端起来饮了两口。然后,他讲起了故事。
二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