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射器、沸腾的无色液体、滴着蒸馏过液体的玻璃管、金属制的天秤、烧杯、试管、分光仪、漏斗、计时器、试药瓶、酸碱度探测器、显微镜用酒精灯加热的烧瓶里,某种液体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兀自沸腾着。
福尔马林的气味。对了这是强烈的福尔马林味道。
记得以前也见过。浮现于记忆中的大型玻璃筒。好几个并排在桌上。里面的液体就是福尔马林,而且其中还浮着奇形怪状的东西
那些让人作呕想吐的东西肚子被扯破的青蛙、鱼、爬虫类、软体动物。
但还有更令人觉得恶心的东西
两颗眼球不晓得是人类的、还是动物的
像大脑一样的灰色物体带着许多绉褶大小不一的脑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看似心脏的脏器橘红色的肉片上浮突着血管缠绕着肉、脂肪和神经的脏器被摘了出来
人类的手连指甲都清楚可见。人类的脚女人的脚。人类的头不认得的脸孔,一个年轻男人的脸。还有——男的、女的、大人、小孩、老人、胎儿没有了头部、手、脚,只有人类胴体。男的、女的人类的性器官,男人的阴茎和睾丸,还有女人的乳房和子宫
连人类的头盖骨也被拿来装饰。有如奇形怪状的雕像,却是骷髅。骷髅头。凹陷的眼窝、排列杂乱的牙齿、微见破裂的头盖骨。
还有人类的骨骼标本。完整的全身骨骼。
邪恶的力量,以及因知识上的需求而造成的凄惨死亡无数的死亡
尸体。许多的尸体人类的标本漂浮在液体当中的人类尸体。
无名的物体。
8
神的大业。四大原力。和撒旦的末日善恶大对决。爆发的光源。封住光的黑暗之球。紧密相连、交缠融合,被松开的幻想枢纽。
关系的次元。意识萌生的细胞活化。再临
他看到浮在福尔马林里的无数眼球,那是人类的眼球。黄色的眼、绿色的眼、蓝色的眼。眼珠在水里朝向各个不同的方向。
混浊丑陋的瞳
10
世界急遽恢复生气。
视野瞬间清晰。
恶梦远离,比那更恐怖的现实却瞬间席卷了他。
森罗万象的疯狂情景依旧。
(——我到底怎么了?)
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完全像个陌生人。感觉上,听到自己的声音已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不!更重要的是,自己是不是真能发出声音来,还不能肯定。
(这里是哪里?)
没有人回答。
但他却知道那个男人就在旁边。
博士。
11
“你注意到了吗?”博士说道。
那是个冷酷的声响。“他”虽然想回应,却无能为力。
他可以自觉到心正因恐惧而缩成一团。
“不要动!”
博士歪起一边的脸颊露出微笑,但眼睛却没有笑意。这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一生中从来没有真正地笑过。
“他”对此知之甚详。
但对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位老人的事,他完全无法理解。
“东张西望些什么?难道你不晓得这里是哪里吗?”
博士年纪很大了,戴着一副圆圆厚厚镜片、黑色玳瑁边的眼镜,头发是雪白的硬毛,自头部的正中央分梳往两边,长度大约在快碰到肩膀处。脸色则是浅黑色,布满了无数的皱纹。
这里是我知道的城、城里的地下室
“这里是你以前的住处。如何?想起来了吗?嗯什么也不记得了吗?笨家伙!你为什么会想回到这里来?你其实是想回到故乡!是这座城呼唤你的。是我呼唤你的!是你的本能,让你想回到这里。这不就是归巢的本能?无论如何,你也是生于这里的。”
我?我生于这里?这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或者其实他说的才是正确的?
“他”仰卧在床上,博士神经质地在旁边来回走动,手上拿着装有液体的注射针筒。博士将那管针举到面前,排出其中的空气;药品从注射针的前端溢了出来。
“别担心,还不会杀你的。这是安眠药,只是加了一点麻药。用这个再睡一阵子。”
博士在“他”身旁蹲了下来。
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从那之后,经过了多久?
“不痛吧?”
今天是几号?几月?哪一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到底是谁?
博士将针筒刺进“他”左手的胳膊。但“他”并没有任何感觉。
“你的右肩我也治疗过了。伤得很重。那些家伙真像魔鬼!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博士抖动着肩膀,再度发出令人难受的笑声。
肩膀?什么肩膀?我的肩膀怎么了?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吧?”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就是生育你的至亲!”
好想睡永久沉睡
12
啊,这家伙就是在作星光体兵团时的副产品不,不对!算是失败之作。那时做出了好几只这种形状丑恶的东西。赫斯大人很不高兴,但希姆拉大人认为这东西也有可用之处,却没办法找到一种固定手段来进行变态的教养
DNA碱基序列中,连接了有史以来的生物性记忆要素。就像被编组进细胞当中的个人意识般,会将过去的进化过程奇妙地收纳于染色体中。
嗯。氨基酸和核酸碱基所组合的实体在当时还没被完全掌握对,核糖体和传令RNA对于指定和结合的密码有莫大的影响。
一般而言,形似精神状态的星光体自肉体上分离时,那星光体为了保持形态的条件,会蓄积染色体当中所具有的气质配列
然而,这些东西却从那内部的。DNA双重螺旋构造直接进行了频繁的形质转换
不再仅是原核生物的细菌类产生了增殖反应
13
墙上并列着像计测器的仪器,电器仪表板上——在“他”看起来——毫无秩序地埋着测量器、调节阀、开关等物。指示灯一闪一闪地发光,测量器当中的指针也不规则地摇动着。镶嵌玻璃的光线。对了!跟那个很像。色彩纷呈的光影。虚假的阴影。低沉的马达声。还听得到时钟的声音。
仪表板前还有几架金属制的手推车,上面也放了奇特的机器,还有看起来像电池的箱子,甚至连放置了试管、烧杯、三角烧瓶、吸量管的小桌子也一应俱全。
在内侧墙上,并排了许多弹状高压式的气体容器,是很高的金属制气体容器,从那里以细长的金属管朝天花板的洞延伸。褐色的大概是铜管吧。在床边有张铁制的大桌子,上面摆了数不尽的理科器具、医疗器具等等。与其说是床铺,好像比较接近手术台;而且“他”的身体还被以皮带捆绑住。位于正上方的无影灯目前是熄掉的状态。
房里没人。消毒水的气味强烈得薰人欲吐。周遭听不见半点声响。“他”的手上插着两支针,一支接着点滴的管子,还有一支则连接着看似输血用的导管。
“他”转动眼睛、移动脖子,看着那些东西。
然后,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于下定决心,要等时机到来。闭上眼睛,不再意识外界,转而意识自己的内部,将精神集中于一点。集中于心灵深处——深渊,更深的深渊
可以看见光辉了,那就是出口。为了逃脱“身体”这个束缚,“他”的心开始挣扎。光辉开始忽明忽灭。“他”的意识仍旧全力朝那抹光辉前进。他逐渐理解到光辉在膨胀。那是灵气!
“他”全身冒出像油一般的汗珠,没察觉自己正吼叫着。咬紧牙关,剩下的那只手使力,拳头紧握至骨头筋脉都浮上来的地步。两脚张开顶住,背部也拱起,束缚着“他”的皮带啪一声绷紧。身体像抽筋似地抖动起来。
血管中的血液像要沸腾似地开始蠢动。剧烈的痛苦撕扯着“他”的全身。骨头嘎吱作响,皮肤伸缩着,无法喘息。
但全身神经的痛楚,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令“他”感到痛苦。
因为,“他”已经觉醒了。
“他”自觉到自己是什么样的东西,因此能够忍耐自己体内那份磨人的剧痛,甚至是乐在其中的,不得不拼命捺下想欢声嚎叫的冲动。
“他”身子动了起来,开始变形的骨头发出快要碎裂的声音。静脉的筋络粗壮地隆起,肌肉急遽膨胀,将插在手腕上的针弹飞。床上下摇晃,发出吱吱喀喀的声响。血的气味。残虐的记忆。杀戮的冲动。
心贜和肺活泼地活动起来,体内循环着新鲜的血液。肌肉和皮肤起伏着,肌腱则随强烈的韵律而抖动。
嘴巴裂开,牙龈外露,牙齿也伸出来。脑髓受头盖骨压迫而律动,气息逐渐转趋急促。嘴尖的部分一点一点地迫向前方,下巴发达了起来。粗糙、不平滑的舌头从前伸的牙齿之间垂下来,口水从嘴边溢出;两只眼睛往旁边后退,那对眼中闪耀着锐利的目光,是燃烧着热血一般的赤红光芒。全身长出黑色的兽毛,盖住苍白的肌肤。尾椎骨窜过一阵剧烈的痛楚,短短的尾巴开始从屁股延伸出来。
蜷缩起来的手脚,在指头前方有着像箭镞般的爪子。衣服也从内侧开始破得粉碎。
急遽而激烈的变身过程让“他”吃痛,但那却是愉快的痛苦。“他”的身体因断断续续窜流过的痛楚扭了起来。
最后,“他”使尽了全力,强烈地从头贯穿到尾。将“他”绑在床上的皮带发出了啪吱啪吱的声音,伸展到极限——然后,因为承受不住“他”最终变得巨大的身躯和力量,一口气被切断开来。
自由了!
完成变身后的“他”完全解放。
但是,一心想下床的“他”就这样失去平衡跌落下去,身体侧面一下子撞在地上。“他”喉咙深处发出了怒吼声。
这是因为还不习惯自己的身体少了右前脚。他踉跄地起身,全身硬毛因亢奋和愤怒而倒竖。嘴里尝到鲜血的味道,是被自己的牙齿咬伤的。“他”勉强用三只脚站立,骨头和肌肉使起来还不习惯,身体微微震颤着。
血的味道让“他”的意识灵敏起来。
眼、鼻、耳、神经、脑部,开始无尽地捕捉起各式各样的资讯——包括围绕着“他”的气流、空气传来的气息、细小的声音、温度上些微的变化等等。
没问题的。还没有任何人察觉。但得快一点才行。得快点逃走。被发现就完了。眼前是唯一的机会了,没有第二次。
“他”开始用三只脚走路,脚步显得生硬笨拙,好像快要向前倒下的模样。
“他”又开始吼叫,对自己难看又奇怪的模样感到生气。每踏出一步,关节就窜过一阵痛楚,肌肉也僵固着。大概是长时间被绑在床上的缘故!
“他”走出那个房间,不再回首。走廊上没有光线,但是如今以“他”的眼睛就能充分看清一切。墙上露出粗砺的石块。漫长的走廊上,以相等的间隔并排着一扇扇木门。四下寂静,却能听见远方传来细微的声响。“他”暂时停下脚步,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印象的记忆,和气味的记忆。
接着“他”又开始走动。不管转了几个弯,都充满自信地选择要的方向。正确的路径。“他”明白自己该走到何处。逃走的路径只有一条。
“他”的身躯虽然巨大,却能轻易隐藏在黑暗中。在路上一听到敌对的人类们接近的脚步声,“他”便巧妙地屏住气息,藉着黑暗和阴影隐住行踪。下了楼、进入走廊,再下楼、进入走廊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对自己的行动却有明确的把握。这里!就是从这里进去。这是野生的本能。一种身为人类时无法具有的惊人能力。而且,“他”还拥有潜在性的记忆。
就如博士所言,“他”知道自己曾待过这里,而且那时——即使事情发生在遥远的时间彼端——“他”也清楚自己就如同现在一样,是从这个地底的牢狱脱逃的。
有好几道走廊,各有曲折之道,就像迷宫,但“他”知道正确的路途。就算不知道,也能立刻醒悟。走廊无所不在地延续。但终究有个尽头。
在一道又细、又暗、寒意阵阵的走廊尽头,可以看见小小的光芒。
那是外界,是出口!那就是外面的世界。令人感受到外面新鲜空气的味道、水的味道、水流动的声音、溪流的声音、水花飞溅的湍流声。
“他”往光的源头继续前进。
然后,就在离出口不到几步时,“他”吓了一跳,身子震颤,停下脚步。“他”的耳朵神经质地转向后方。
敌人!
敌人来了。逃脱的事情败露了!他们追过来了!复数的敌人!
逃吧!开始走吧!前进!不能被抓!
“他”全身的毛因恐惧和愤怒而倒竖起来。
“他”加紧脚步,朝向耀目刺眼的雪白光芒。
再一会儿就到了!已经开始听见溪流隆隆的声响。
敌人也迫近了。
“他”抵达了出口。太阳的光辉包围着“他”伟大的英姿。
“他”大吃一惊。
那里竟是断崖!洞穴的出口就在高约百米的断崖中间。站在那块岩棚上,往脚下望去,垂直耸立的断崖下方约莫二十公尺处就是湍急的溪流。水流撞在粗糙的巨岩上,碎成飞溅的水花。一抬起头,则看见间隔超过三十公尺的对面断崖上,也有个与这里一样漆黑的洞穴。
这个地方以前应该是悬有一座吊桥的,如今却被撤走,不见了。如果不渡过这道溪谷,就无法到达自由的世界。敌人追上来了。
“他”拼命地查看周遭。断崖左右两边均是连绵的崖面,向上一看,溪谷的山顶距离河面的距离更为遥远,要攀爬上去是绝不可能的,就算“他”有力气也是枉然。断崖边缘的树木展示着美丽的红叶。
秋天了——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回想这些了。
“他”对路被封起来一事感到迷惘、愕然、绝望、愤怒;不禁露出牙齿,从腹部发出吼叫声。
听到人声了。后面有人类吵嚷的声音、好几个人奔跑过来的脚步声,以及令人不快的气息。他们来了!追赶过来了!
“他”短暂犹豫了一会儿。如果“他”还拥有健全的四肢,就会毫不犹疑地选择战斗!为了名誉而战!
但“他”如今是只负伤的野兽,是受了伤、被痛苦折磨的败战者。“他”转而朝远方发出撼天动地的悔恨怒吼。
“他”再度低头下望断崖;如今“他”所能选择的,只有尊严地死去。
已经不再犹豫了。
珍妮,你的肉体也沉没在这条河里。
就在下一个瞬间,“他”缩起后脚、注入全身力气,毫不犹疑地往虚空中跳跃。身体被冷风包围,朝谷底的深渊坠落。
《恐怖的人狼城之法国篇》
⊙圣枪⊙
布里尼兀斯早就将到手的钱全换成酒了。艳阳高照,天气有点热,只有酒是摆脱忧郁的良药。
他是罗马士兵,等一下回军营后,还得为那把长枪的下落编个借口,而且绝对免不了一顿骂,也许背上还会挨个两、三鞭,不过这些他都能忍受,毕竟受伤已是家常便饭了,而且,酒都已经喝了,也不能多说什么,受罚是应该的。
话虽这么说,但总觉得气愤难消,为什么只有他必须受罚,真是太不公平了。布里尼兀斯拿起杯缘有缺口的杯子,喃喃叨絮。他晒黑的脸因为酒精的作用而逐渐火红,沾满汗臭的铠甲就放在残破不堪的椅脚边。
是朗吉努斯队长!他一定用了比原本还高的价钱,将那男子的尸体卖给犹太人,从中获利。这样的话,多少也该分给我一些好处吧!但那家伙老是肆无忌惮的,还把最坏的差事留给我们下面的人。话虽如此,不过,也托了朗吉努斯那家伙的福,让我们免去在大太阳下替死囚挖墓的苦差事。朗吉努斯大概是对那些家伙说:“尸体给你们,但必须在夜里运出去,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另一方面,布里尼兀斯为了买酒喝,也拿自己的老旧长枪与犹太人交易。其实,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