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戏说的历史总是偏离历史的脚本一样。
要明白这个道理,首先得知道历史是什么。按《辞海》的解释,历史就是指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也指某种事物的发展和个人的经历。简单一句话,历史就是过去的事实。
历史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甚至可以说是传统文化的关键载体。事实怎么能够拿来酿酒呢?如果任由人随意把它酿酒,即便酿出来的都是美酒,也有可能是增添其他元素如水等的新东西了。这样一来,历史就不再是历史。这就是过去许多人都说过的,历史不是面团,想揉捏个啥就揉捏成啥。说历史可以用来酿酒,其实就是把历史当作面团的新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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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引子(5)
或许有人要说,历史太严肃了,离我们的现实太远了,为了吸引大家来学学历史,应该把历史搞得有趣一些,有味一些,更贴近大众一些。这或许就是某些人主张的历史可以拿来酿酒的理由。这个理由成立吗?答应是否定的。
说历史太严肃了也好,说它离我们现实太远了也罢,其实都是不懂得历史的本质是什么。贝内德托·克罗齐(1866年…1952年),是意大利最著名的学术大师之一,〃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便是克罗齐于1917年提出的一个著名命题。所谓〃历史是当代史〃,克罗齐对此是这样阐释的:
〃历史是活的历史,编年史是死的历史;历史是当代史,编年史是过去史;历史主要是思想行动,编年史主要是意志行动。一切历史当它不再被思考,而只是用抽象词语记录,就变成了编年史,尽管那些词语曾经是具体的和富有表现力的。
〃当生活的发展逐渐需要时,死历史就会复活,过去史就变成现在的。罗马人和希腊人躺在墓穴中,直到文艺复兴欧洲精神重新成熟时,才把他们唤醒。
〃因此,现在被我们视为编年史的大部分历史,现在对我们沉默不语的文献,将依次被新生活的光辉照耀,将重新开口说话。〃
可见,历史并没有离我们远去。现在有一句话,〃历史总让人惦记〃,说的也是这个意思,这就是克罗齐提供给我们的启示。
其实,说起来,历史是充满趣味的,历史可以作镜,读史使人明智。历史这东西,越是原汁原味,就越是能够吸引人。然而,长期以来,历史学者出于替人酿酒的心理,把一部几千年的中国历史酿成了令人可厌的酒糟。
有一种人,专门替少数人酿酒。他可能是一个名利之徒,或者顾虑自己的得失,因为这些人掌握着他的名利之途,于是出于这种目的,把历史酿成合乎他们口味的美酒。有道是,我之甘醴,他人之毒药。这种迎合酒其他人是喝不下的。
有一种人,专门为了某种目的来酿酒。比如为了职称而把历史来酿酒,把原本好看的历史,断章取义,用一张张面目可憎的包装,化为一篇篇寡淡无味的学术文章,为的就是人为地垫高自己的学术阶梯。
人们知道,有一种酒叫做〃曲酒〃,出于这样那样的目的或者意图,那些有意酿酒之徒,把两千来的中国历史酿成了各种牌子的〃曲酒〃。人们品多了这种酒,庶几已经不记得了这酒的原味了。
英国史学家卡尔曾说:〃正是历史学家,按照他自己的理由来决定凯撒渡过那条卢比孔小河是一个历史事实,而在此前后,成百万的其他的人渡过这条河,却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兴趣。半小时以前,你走路,或者骑自行车,或者乘汽车来到这栋房子,这一事实跟凯撒渡过卢比孔河一样也是一个关于过去的事实,可是这一事实大概不会被历史学家们所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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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引子(6)
或许有人会说,历史自有公论。然而,这公论怎么来的? 唐太宗李世民要隐瞒〃玄武门之变〃的真相,就要大臣对实录、国史进行删改,这就是《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中的有关记载;明成祖发动了一场战争,把自己的侄子建文帝赶下台,夺取了皇位之后,他也让大臣修改实录。倘若不是个别有良知的人有心无意地记录下来,这段历史会有〃公论〃吗?唐太宗、明成祖之流都是这样的酿酒师。
一个疑问
因为有了那种直觉,我便觉得我这里要说的首先不能称为〃历史〃,其次也算不得上小说。我要说的仅仅是人。
这个人他一直活在历史上,也活在小说中。为了分辨历史中的人与小说中的人,我这里试图不把他放在任何一个历史镜像里面,只把他作为一个人来对待。他就是曾国藩
然而,任何一个人都离不开时代镜像。时代越特殊,处在这个镜像里面的人就越特殊。曾国藩尤其如此,堪称千年来最特殊的一个。
他为什么会格外特殊?这一直是我脑海里萦绕着的、怎么也挥之不去的一个疑问。
后来,伴随着这个疑问,我脑海里又多出了几个人的形象。
第一个是毛泽东。
毛泽东早年说了,〃吾于近人,独服曾文正〃,那是他在读书的时候;1942年,那时还在延安,他又劝党内高级干部〃要读一点曾文正公的家书〃。是的,这些都是事实,在今天的韶山毛泽东纪念馆内有一套光绪年间出版的《曾国藩家书》,扉页上都写有〃咏之珍藏〃的字样。他也说过:〃曾国藩建立的功业和文章思想都可以为后世取法〃,他甚至还说曾国藩编纂的《经史百家杂钞》是〃孕群籍而抱万有〃,把它看作是国学的入门书。他还很推崇曾国藩的治军方法,说:〃(曾国藩以)爱民为治兵第一要义〃。在建立红军之初,他还仿照曾国藩于咸丰八年作的《爱民歌》而作了篇《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更巧的是,两人同样是在江西所作的。稍加对照二者,不难发现其中的沿袭痕迹。
这样看来,在进城(中南海)之前,毛泽东是非常重视曾国藩的,对他的评价多而且高。但是毛泽东在晚年却说:〃曾国藩是地主阶级最厉害的人物。把一顶〃地主阶级〃的桂冠送给了他,而把另一顶类似〃贫下中农〃的帽子给了洪老革命(讳秀全)。
这一种转变,如果要为尊者讳的话,那么就只好用〃江流石不转〃来解释了。反过来,就是〃石不转而江自流〃。时代的潮流使然。所以搞历史的唐德刚先生说了一句很意味深长的话。他说:〃朋友,时间是可怕的。〃
是啊,谁不害怕时间呢?没有钱没有权,问题都不大,可以做寓公,可以做隐者,实在不行还可以做和尚道士;但是不管是男人女人,时间面前人人平等。女人害怕时间在青春的脸上刻上皱纹,男人,再伟大的男人又何尝不害怕时间呢?有一句诗叫做〃当年迎风尿千丈,而今顺风打湿鞋〃啊!这不是时间的伟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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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引子(7)
毛泽东在情感上首先当然是偏向曾国藩的。他们两个也可以说是小老乡。韶山与湘乡相隔并不远,从韶山冲到他当年读书的东山学堂,走路的话只要几个小时。而且他的外婆家也是湘乡的。韶山毛氏家族在湘军崛起的机遇中,也曾有过显赫。根据毛氏族谱,韶山毛氏加入湘军中有数百人,其中阵亡或升官晋爵者就有60人。《韶山毛泽东同志纪念馆馆刊》的创刊号上还记载有这些升官中的典型代表,如毛有庆、毛正明、毛恩毅等还被授正一品提督。所以,曾国藩成为韶山毛氏家族最为崇拜的人,是很自然的。毛氏宗祠的金匾〃聪听彝训〃的上头还抄有曾文正公家书,作为教子的宝训。这一切能不对少年时期的毛泽东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吗?
后来,毛泽东来到湖南一所师范求学,碰到的老师又是一个对湖湘文化颇有心得的老学者杨昌济。这个人一生对湖南几大英杰如王船山、曾国藩、谭嗣同的思想学说情有独钟,他们的著作也是他研究最多的。因而,如今还有一些湖湘学者,把毛泽东与湖湘文化的渊源关系描画成〃王船山……曾国藩……杨昌济……毛泽东〃这样一根线索。而杨昌济最为器重的两个学生,一就是毛泽东,还有一个也是曾国藩的老乡蔡和森,他们两个都是现在的湖南双峰人。杨昌济教学生修身课,所出的题目现在还有记载,如〃曾涤生以求阙名斋,何意?〃〃曾涤生自课卫生三事,能言之与?〃〃试言曾涤生教弟之事。〃在这样一个老先生的指点下,年青的毛泽东怎么会不服膺曾国藩?
上述〃吾于近人,独服曾文正〃一语便是毛泽东于1917年8月23日写给黎锦熙的信里面的原话。他的话后面还有一段:〃观其收拾洪杨一役,完满无缺。使以今人易其位,其能如彼之完满乎?〃因此,在毛泽东眼里,曾国藩便是〃立德、立功、立言〃的三立完人。毛泽东现存唯一的一本听课笔记,名曰《讲堂录》,便留下了许多直接涉及曾国藩的话。如:
涤生日记,言士要转移世风,当重两义:曰厚曰实。厚者勿忌人;实则不说大话,不好虚名,不行架空之事,不谈过高之理。
又如:
曾文正八本:读古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养生以少恼怒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居家以不晏起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做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
除了这些直接摘抄曾国藩语录的文字外,还有许多文字是直接消化了曾国藩的,如:
顾吾人所最急者,国学常识也,昔人有言,欲通一经,早通群经。今欲通国学,亦早通其常识耳。首贵择书,其书必能孕群籍而抱万有。干振则技披,将麾则卒舞。如是之书,曾氏〃杂钞〃其庶几焉。是书上自隆古,下迄清代,尽抡四部精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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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引子(8)
毛泽东还在早年就把蔡锷所编的《曾胡治兵语录》认真读过,所以后来王明还嘲笑他,说他〃把古代的《三国演义》无条件地当作现代的战术;古时的孙子兵法无条件地当作现代战略;更有好些博览的同志,拿半个世纪以前的曾国藩作为兵法之宝。〃〃这些不合时代的东西……《孙子兵法》、《曾胡左治兵格言》,只有让我们的敌人……蒋介石专有。〃
时间转到中南海的日昝上,半生服膺并深受曾国藩影响的毛泽东,在给自己韶山毛家定了个地主(后来当地开了个〃后门〃,只算富农)的同时,也给曾国藩定成地主。或许又应了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这个道理?正如他原本把刘少奇当做自己亲密战友,尔后又说他是最大的走资派一样?革命成功之后,曾国藩当然不再需要了。不过不需要了也没关系,反正又不能杀〃功臣〃。然而,这个时候却把曾经被曾国藩〃完满〃〃收拾〃过的洪秀全抬了出来,令许多人不解。
第二个是洪秀全。
这个人也和曾国藩密切相关。1851年,原本叫洪火秀的老童生在广西金田村率众起义,至1864年,这个后来改名叫洪秀全的革命者在南京死去,前后十四年间,与曾国藩正好构成一部基本重叠的历史。只不过,他们一个失败了,一个胜利了。这其实很正常,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们中总有一个要承担起失败的悲局。
古诗道:〃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现在我们不知道,洪秀全当年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死去的,南京城外〃折戟沉沙铁未消〃,而南京城里依然是〃锦宫城外柏森森〃,不知他见到天父天兄如何交代。可以猜测,洪老革命死之前也一定有些遗憾。事实上,不仅他会有遗恨,就是后世不同时代的史家都或多或少地还在替他遗恨。为什么不倾巢出动,直捣京师呢?为什么要窝里反呢?为什么会出现〃打屁股〃、〃王杀王〃呢?为什么只派偏师北伐呢?类似这样的遗恨太多太多。
死了的尽管死了,但活着的人们能不反思这段历史吗?失败或胜利或许只是历史的偶然,但总也有一些必然的东西在里面。历史又确实是不容假说的,倘若胜利的是他而不是他,或者倘若干脆没有他,会不会有另一个他呢?历史又将如何?这些假说都只是假说,是不能作为历史来说的。
然而,如果认真一点,以事后诸葛亮的心态来思考的话,我们能不能假设,倘若不是由这位姓洪的同志来领导这场轰轰烈烈的革命,而是由另外一位别的什么同志来领导的话,胜利会不会属于这一方?
可以说,这样的假设应该是有一定的道理的。这场革命,虽然前后只经历了十四年,但究其实,其蕴酿的时间却是很长很长的。在此之前,白莲教就长期活跃在全国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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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引子(9)
白莲教是一个民间宗教组织,公元1133年,由茅子元创立佛教分支白莲宗,因教徒〃谨葱乳,不杀不饮酒〃,故又名白莲菜,后逐渐演化为民间社群组织白莲教。元朝时期,教内发生分歧,其中一派开始反抗元朝统治。公元1351年(元顺帝11年),元朝政府强征民夫堵塞黄河缺口,引发了全国规模的红巾军大起义,红巾军即与白莲教有密切的关系。明初朱元璋多次取缔白莲教。清入关后,白莲教徒以反抗为己任,倡言〃日月复来〃,举起反清复明的旗帜,清顺治、康熙、雍正、乾隆时期,白莲教活动频繁。《中国大百科全书》是这样介绍川楚白莲教起义的。川楚白莲教起义,亦有人称之为川楚教乱,指中国清朝中期爆发于四川、陕西和湖北边境地区的白莲教徒武装反抗政府的事件。 乾隆末年,由于人口增长迅速,土地兼并严重,中原各地出现饥民,其中大约有100万人前来有着大量荒地的川楚边境就食,白莲教以〃教中所获资财,悉以均分〃,〃有患相救,有难相死,不持一钱可周行天下〃等平均、互助思想在其中迅速流行。 乾隆六十年(1795年),湖北各地白莲教首领约定在次年起义,此事为清政府侦知,便以邪教为名大量抓捕教民,一时各地地方官以查拿邪教为名,行敲诈勒索之实。〃不论习教不习教,但论给钱不给钱〃,〃不遂所欲,即诬以邪教治罪〃。这进一步激起了教众的反抗。嘉庆元年正月初七(1796年2月15日),宜都、枝江一带的教众首先起义。三月初十,襄阳王聪儿、姚之富等人起义,成为各支白莲教军队的主力,在湖北、四川、河南、陕西各省游动作战。 由于各支义军互不统属,无法相互呼应,遂被清朝军队各个击破。嘉庆三年(1798年),襄阳义军在湖北郧西被包围,王聪儿、姚之富皆跳崖自杀。至嘉庆九年(1804年),义军被全部镇压。 这次大规模的起义耗费了清朝政府大量军费和军力,据统计,清朝前后投入超过两亿两白银,相当于其四年全年收入,国库为之一空,标志着清朝走向衰落的开始。
可以说,没有洪秀全,也料不准出一个白秀全、黄秀全之类的人。事实上,至洪秀全高举大旗之时,类似白莲教的秘密组织并没有消失,天地会就是其中规模较大之一。在洪秀全的队伍里,天地会就一直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白莲教的起义前后历时九年,洪秀全的革命历时也不短,然而,命运却是相同的。为什么?我们如果参照以后的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