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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两位少年心性的人,又兼是男孩同姑娘的身份,这一来二往地切磋,切着切着,便切出了感情。
这里因岁月时光的累积揲,韶绾不能全全记得,却分外清楚首尾衔接的两段。
那是一片炫紫的树林,时隔一月,酷严暑日,恰是紫藤萝的展苞之时。千丝万缕的紫藤萝伏做垂丝状,条蔓纤结,似累累紫晶葡萄。每一朵花舱装载着姑娘的心酒,蜿蜒流淌在少郎的情瀑上。紫色的瀑布漫天遮云,如浸染过浮华的九天繁星垂落,悠悠摇曳间,两股旋风携夹着哒哒马蹄声势不可挡而来。
奔在前头的雪骢马,乃是韶绾出门打猎时的宝贝座驾,且今日,她最钟爱一身樱红的射猎装,又同后头一身黑的宝马装束格外搭调。一前一后中,姑娘麽跑得甚欢悦,少年麽追得甚欢悦,中途不忘猎射两只被吓得疙颤颤的梅花鹿,奇异的是,一路奔来的所有猎物皆似被吓傻了的形容,一个个教两人射得十分精准,直待将那一片紫藤萝林奔完,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方告一段落。
玉袖看来,上头的这出戏不若是一码无声的前戏罢了,需至林子尽头了方是这出戏□迭起的一段。而这一段的开头恰落在一片紫中携粉的藤萝幽谷中,尖细的马鸣闹腾了几番,左右蹄音不住,不晓得从何处拂来阵阵银铃声。
既然是一处封闭的幽谷,两人自是要将一追一跑的势头住一住的,端是住了一住,□的段子也此时拉开帷幕。开场白着实出乎料想,不是被韶绾质问一问少年英雄追她的意图,却是少年英雄辔着缰绳围着韶绾打转,一面将爽朗的笑声打开:“你再跑,跑哪里,我都能追到。”
韶绾被绕得晕了晕,首先败道:“且先将你的黑驹止一止步,好好同我说话。”
少年英雄按辔徐行,荡至累累串垂的紫星下,回顾瞬间,似有隐约星光炫紫荼蘼,将笑意拉得倍儿大,朝回路抬了抬下颌:“回去将猎到的祭出来比一比,倘若你输了便将手里的猎物分一本与我。”不待韶绾应的官少爷派头,直截掉了头要走。
她却在后头慢条斯理地一问,因这一问,便将少年英雄问得甚火恼。她问的是:“你认识我?”
咳,这个问问得太过分了,换做是玉袖,她也是要将满腔无明火气恼一恼的。可掉个角色略略作想,她同韶绾一般,皆是没脑子的姑娘。既然没脑子,自不会刻意去记一记什么人,即便那人曾经同自己掐过架来着。换做她大约只索个十天半月,便能将这位少年英雄忘到南山外。
少年英雄此番先是滞上一滞,对上韶绾坦然的目光,似乎想从这双坦然的目光里寻出一丝狐黠,好证明她不若是想耍一耍他,而并不是真心忘记他的。但着实让他失望至极,韶绾的这个坦然乃是一个真心真意的坦然,忘记他也是一个真心真意的忘记。
她居然将他忘了,他不能接受。
虽是一派怒不可遏,将要火山迸发的势头,他辗转几番敁敠,却生生将迸发至瓶颈的火焰压了下去,将自己的大名端在高调的音色上吼出来:“伍月,沈韶绾,你倘若再将我这张脸同这两个字忘记,我不介意便将你吊起来打到再不能一忘。”
韶绾被这一声吼,吼得耳膜嗡嗡作响,细细打眼将少年英雄琢磨了番,皱着眉的模样,似在认真回忆,俄尔,一声轻笑:“啊,我记得,上个月输给我的那个楚国人。”似画的黛眉,别有一番倨傲的形容。
“你可以将这个忘记。”他显然很介意那次输掉的武斗会,紧蹙着五官,胸口起伏连绵,再将可以一辞换成了一定,说了一通,大致上是想表达,他是楚军里头的副将,除却输给将军,便再没人能将他败于兵刃之下,而那日他却败了,且将他败了的,还是一个没几两肉的姑娘,他觉得委实可耻。
摸着九州的理儿来说,他败给一个姑娘确实可耻了些,想必他也很懂这个道理,便不能原谅自己,也不能原谅令他可耻的姑娘,是以常常巴拉着韶绾,目的大约便是逮个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刻,做了一雪前耻的打算。
玉袖却以为输了一次罢了,没甚可耻的,籍着良心说话,男儿也有脆弱的时候,不一定要比姑娘强才是男儿。这世上人人都可以拥有一颗脆弱的心,只是看你想不想要,亦或者何时要一要。
想来韶绾同她的想法是一致的,略略思考一回,便不以为意道:“我以为输一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不若因输了我一场,便巴巴来寻我的晦气,才是真真正正的没胸襟,是九州的男儿不该有的表现。”顿了顿,在被她鞭笞得伤痕累累的少年英雄身上,撒了点盐沫子,道:“是忒娘儿们了些,我都不会这样无理取闹,阿爹将我挫败时,我从来不闹腾,只暗暗将武艺练得出神入化,有朝一日再雪前耻唉,你别再退了”
却听得噗通一声,黑驹跟着嘶鸣,他已连人带马摔了个大跤,人仰马翻的景象,大约便是他此刻的模样。
韶绾下马奔去,“我正想同你说后边儿有坑来着。”
他:“”
她欲想扶一扶,却考量到这个娘儿们的少年英雄乃是一个怀着大男子主义的英雄,被一个瘦巴巴的姑娘扶着的形容,她于脑中自行浮现这个景象,决意将腾着的手收回,退到一边道:“你怎么起的这样慢,黑驹都爬起来了。”
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不打不相识(二)六更
少年英雄不能迅速爬起来的缘由,是因害他栽了个大跟头的坑里,恰有一根绕指柔般的藤蔓死死将他的腿缠住,便不能麻溜地一爬同韶绾辩驳分证。
待能麻溜爬起来时,又因将力道全用在扯藤蔓的事上,而没什么力气再同她做一番辩驳分证了。
伍月喘着粗气,仰头将幸灾乐祸的姑娘望着,泄气般躺在一片柔软的茵茵绿草上,自行调息。
爽朗少年躺在漫野碧玺般的草坪之上,身旁坐了一个如画少女,顶头有紫珍珠般的藤萝于清风吹拂下徐徐摇曳裙摆,日光微澜,温度刚好。恁般似山水墨画的一副场景,拿出来给其他姑娘男儿看,大约皆在心里头则则称羡。玉袖听着也挺羡慕来着,至少她同凤晞从未有过趴草坪上,晒着日光聊天的时候,倒是同一只山鸡有过这么一刻,可山鸡不会说话,她独自咭咭呱呱聒噪个不住,也不是个特值得显摆的事。
但令人可叹且唏嘘的是,好耽耽的如诗如画的一刻,保不住多久,便有人作扰。
整座紫藤萝林阴风飒飒,呼啸声惊扰马蹄纷乱,生机勃勃的炫紫潭林于展眼之间,万物齐喑,耳畔只听得阵阵尖叫着刺来的流星箭矢,破空而来。
韶绾平生没什么害怕的,顶顶怕的便是鬼怪一说,此时的阴冷深林正应了鬼怪出没的前景,乃至她心神一紧张,疏忽了背后的冷剑,还未将呼声脱壳,伍月的半个身子便扑了过来。
低低的闷吭声,夹杂于马匹杂沓的嘶鸣之中,细微低沉,却被紧紧相贴的她听得格外清晰,第一反映居然是去瞧他的伤势,中在左肩,因流星箭矢一路奔波而来时耗去不少劲道,便教本该狠绝的一刺,变得有些柔软,刺入左肩便不能刺得十分深,浅浅入了小半箭头。
树静声息,放心的一记吁叹缓缓自肺腑溜出,似意识到什么,一瞬间她整个人僵住。待第二波流星箭矢整装齐发时,方将清明回转,半拖半抱着这个柔弱的少年英雄,躲进略大的豁口避难。
世间的巧合往往不谋而合,少年英雄来得甚是巧然,流星箭矢来得也甚是巧然,韶绾的莫名关心更来得甚是巧然,心底仿若有座铜钟梆子似儿的咚咚咚敲。
韶绾说:“那是我曾经的红鸾心动,情窦初开,一切青春韶华的美好岁月皆倾注于那一刻,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时过境迁后,却觉很是伤感。倘若一杆秤子,一方压得太多,便成了一种过,情太过,爱太过,事事错过,终要将秤杆子分甭,然后我方晓得,缘是自己倾注得委实太过,平白捞了这么一身伤。”
玉袖不敢苟同,感情本无过不过一说,全凭自愿罢了,只是如韶绾这般付出到令得自己捞了一身伤的,委实教人钦佩。不晓得伍月付出多少,倘若他也伤得半死不活,韶绾便没白白付出这么多。
既不意将伍月提了提,以方才的那段戏来看,玉袖隐约闻到一股巧合的气味。险些个将九州诸君的好本事给忘了,皆是皮里春秋逢源左右的好好手。拿通俗些的解释,便是十分拿面子的好手,深深晓得远交近攻一辞多么贴切,多么亲和。欣闻,楚国近来将周边零散的小国吞并得差不多。赵国不大,却也不容小觑,且姑娘们恁般多,总能引起男人的征服感,要吞一吞甚需要些时辰,亦需要些手段,不晓得美男计行不行的通。
玉袖总将自己定义为慈悲为怀的神仙,干的一桩桩一条条的荒唐事,有些不要脸。想的一宗宗一码码的幺蛾子,十分不要脸。凡人的事同她无甚搭介,半毛钱的干系也没有,只将珠子收了便好,她却委实做不到,大概应了这颗至情至义小珠儿的影响,今日她感触颇多。
感触泛滥不可揲时,韶绾的一双山水眉眼,正情谊满满地将老天拔地的青天爷爷望着,叽里呱啦讲了许多,端端竖起耳朵听的时候,已讲到换药这一段。
她没能将韶绾如何寻药磨药,再上药的过程一根直绳得听到底,其中尤为重要的脱衣裳那段,她尤为没听到,便尤为地遗憾。展耳,却是在漫天辰星,亮堂堂的繁星们,眨巴着眼将幽谷里头的情哥哥和情妹妹瞧着。
两人中间隔着火堆,火信子吱吱吱窜着,左右将沉默的哥哥妹妹觑了觑,见皆不吭声,便吱吱吱窜得更扎劲。
须臾,待两匹终于本能的马儿依偎在一块追忆锦瑟后,韶绾吞吐着口水沫子,麻溜地问了声:“伤口还疼不疼。”
玉袖可以想象伍月回答,你来被流星箭矢戳上一口,伤一伤便晓得疼不疼了。
他果然是这么答的。
韶绾只当没听见,认真道了句:“倘若你不扑过来,那么在这里狼哭鬼嚎的,便是我。”
火信子似朝他吐了吐,照得他脸发红,着实像一个不好意思的男孩,不晓得是真不好意思,还是不怀好意思,他啊了一声,加厚城墙似的脸皮道:“大约是英雄情结作祟”
她哑了哑,炫紫的藤萝莹莹闪光,映上一副忍笑的画容:“嗯,你这个英雄是否忒柔软了些”想然晓得这是一句必会被打断的话,她没接下去,被伍月急齁齁打着咳接道:“咳,我以为一个姑娘家被人救了之后,总要感激涕零一番,即便不能涌泉相报,也将门面话说一说,就是那些,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便是门面话,虽然我从没想过娶一个比我强的姑娘,但你即便说一说这个门面话,也没怎么,权当百无聊赖,慰籍慰籍我这个柔软的英雄。”
一腔气话说的急了些,便伏在一旁猛然做咳。韶绾隐隐见后肩冒出点点红斑,将心底软了软,伸手将吱吱吱碍眼的火苗子绕过,替他顺了顺,边歉然道:“嗯,你慢些咳,万一流星箭矢没能将你戳去一条命,咳着咳着便被咳去一条命,该是多么的赔本,多么的划不来”
手下的健硕背脊顿了顿,却见柔软的英雄愤怒地将自己望着,她收回爪子,甚觉尴尬,紫藤萝滴落一滴晶莹,蜻蜓点水地将她灵台照亮,干巴巴笑了笑:“你也没那么柔软,自然不能咳一咳便咳去一条命。”
他依然有些怒色。
不晓得何时,她已陷入一个漩涡,努力讨好他的心情自心田冉冉冒烟,盯着一双星辉灿烂的眼问道:“但你方才若不替我挡了这一箭,而是顺带再送我一剑,不仅雪了前耻,且能将我这颗心头毒瘤一并销了干净。”舔了舔嘴皮,低着头问:“你为什么没这么做?”
他一副吃惊的模样,很难想象韶绾是抱着什么心态讲出这一番自缢的话,但她问的挺切合道理。倘若伍月的脑子没被英雄情结烧的过火,便不会拿自己的命换对雠的命,摆明是脑子烧坏了。
伍月的一张英俊面容,闪烁于明灭火光,流萤的紫渡了一层炫光,剔透的辰星妆点了两道星屑子,五官一动,不带任何颜色:“既有英雄情结,自然是图个光明正大的名声,况兼,若你要死,也得死在我手上。”
她眼中的灿烂星辉渐渐黯淡,望着哀伤的星辰半晌,对上他认真的眼眸,最后应了一声:“是这样啊。”
玉袖将敷药的那段生生错过,后面这段左右都觉得略短,端端一个美丽的星辰夜晚,只来回互动了几句话,连件比较出格儿的事也不干,真是扫兴。
兀自败了一忽儿兴后,又想到韶绾自叙那一夜,算是她红鸾心动的初夜,听到令自己情窦大开的人,居然说要光明正大抹她的脖子,有点教人心寒,即便想说一说梯己情话,亦或于干些什么出格的事,大约也没了心思。
玉袖将心比心地慎重考量,倘若凤晞也说出伍月的这一番话,她定然先将他捆了,丢入东西南北四个海里喂鱼。但前提是他乃是普通的凡人,若是他怀揣了一身卓然的法术,再遇上如她这般仙力微薄的,喂鱼的那位便只能是自己了。
韶绾却同玉袖略略不同,怀着一颗广袤无垠的包容之心,将那夜伍月说的欠扁话忍了忍,甚至此后日日同他幽会。幽会的内容无须猜晓,便是双双将兵器亮开,打得天翻地覆地覆天翻、月沉西山日升东海、难解难分至死方休的较劲势头。
如此幽会了半年之久,终因楚国同秦国的一次摩擦而致使两人分离。
伍月是楚国精良队的副将,秦国又格外强大,不出动精良的队,是难以博得胜捷的。韶绾自然甚懂这个理儿,于十二月冬雪纷飞之际,速速扒了几口年夜饭,匆匆离了自家的饭厅,嘱咐贴身婢子替她装睡,便翻墙出去见他出兵前的最后一面。
会晤的地点,便是一直以来幽会的地点,那片炫紫的紫藤萝林。然既是腊月飞雪日,一派炫紫的藤萝林,定然不能如愿以偿地一派炫紫,那片幽谷同外界的银装素裹没甚别样,亦是雪窑冰天,白晶凝地。
料想韶绾是个极爱红色的姑娘,素日一派火红骑射装便也罢了,算作人家家境贫寒,只得这么一件朴实的红裳子聊以度日,莫计较许多。但雪满苍山的日子,她却大跌眼睛地披了一件高档的大红裘毡跑来,再想将她自欺欺人地联想为家境贫寒的姑娘,便有些小鸡肚肠。
韶绾的雪骢晓得要会晤那匹黑驹情郎,此番分明是甚容易滑跤的雪地,却嗒塔塔奔得宛如脱了缰似的,扬起的雪尘甩至三丈高,隐约映出红色丽人的焦急背影,迅速将莽莽皑雪摔在脑后。
待踏入紫藤萝林,便将沾雪的盈睫一抖,落下两颗雪滴子,眼珠骨碌碌地转悠,一面寻黑影子,一面喊着伍月。
藤萝架子依然屹立于风雪不倒,俄而,偶有几根倒挂的冰锥咔嚓落下,将雪面砸出一个浅浅的骷髅,风雪一过,便又溢满,只有阵阵暗哑之声替整座园林添了一些生机。
韶绾逛了一圈,从里头转出来,以为伍月因整备军队没能同她晤一晤面,深觉遗憾时,恰有蹄踏声从身后传来,并着一急切的喘息声:“绾绾。”
真是不晓得两位是怎样进展的,昵称变得这样快。
当然,韶绾听得这么一声情深意切的呼唤,猛然将头转了转,对上日日相伴,却能朝思暮想的面容,将嘴角的笑意化开,放开手里的辔绳,光似得冲过去。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