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柯却看得挪不开眼,抱了枕头没精打采地说:“怎么,这里不能来啊?”
“让你父亲知道不好。”
“他有什么不知道的?”邢柯一哂,仰面躺下,“许他在外面不停地包女人,就不许我带男人回来?我偏要!”
楚端和她说不清楚,索性不说了。
邢柯咯咯笑了,“怎么,怕啦?我爸爸知道了会收拾你?我嫁给你就行了,邢家的,就是你的。”
楚端系好最后一粒纽扣,已经整理的绅士体面。邢柯看看挂钟,“都是午餐时间了,爸爸今天肯定回来,走吧,吃饭去。”
餐厅里却不见邢家家长,只有邢父的女朋友阿萍在。阿萍比邢柯长五岁,已经跟了邢父快三年了。阿萍很聪明,邢父不去她那里的时候她也不找别的男人,他来找时她也不多嘴多舌,更不问他的任何大小事,所以能成为他联系时间最长的女伴,到现在邢柯也能勉强称呼她一声“萍姐”了。
邢柯一进门,见阿萍坐在桌边像是等了很久,不禁蹙了眉,然后轻声笑语的问:“萍姐昨晚没走?老房子阴潮,你习惯不?”
阿萍忙解释,“没有,只是来得早。听说你领回来了重要人物,就巴巴地在这里等着看。”
邢柯不相信,上上下下打量阿萍半天,直看得阿萍都笑不下去了她像是才相信。放过这件事,邢柯漫不经心地问阿萍:“我爸爸呢?”
“早一会儿的时候司机打电话说在省里开会,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阿萍答道。她可不敢犯邢柯的忌讳,邢父疼女儿是最出名的。
当年邢柯的母亲意外早亡,有数不清的女人争着想来当邢柯的后妈。邢父领邢柯见第一个正式的女朋友当晚,十一岁的邢柯就服药自杀。邢父在抢救室外几度晕倒。邢柯抢救过来后,在病床上搂着父亲的脖子整日整夜的说只要他幸福的话,说的父女俩抱头痛哭。自那以后邢父再也不提再婚的事情,甚至连女人都不往家里带、不让邢柯知道,就怕女儿心里有一点点的不舒服。
何况邢家的门风是阴盛阳衰,邢柯的母亲是名门独女,包括这桩老宅子也是邢柯外公的家产。邢家偌大的家业起手时也是靠邢柯母亲做大的,邢柯的父亲说到底也只是个好命的穷小子。
邢柯也不介绍楚端给阿萍,和楚端坐下来,拉着他的手玩。在邢柯眼里,阿萍和司机、保姆这些人没什么不同,同阿萍说话都是抬举她。出了这个门,离开父亲,这些女人不过就是供人解闷的。
邢父回来后看了楚端一眼,对于这位政商两界的巨头来说,这一眼流露出的信息已经足够多、足够复杂了。楚端尽量地做到恭敬,这一点他一直都做得很好,恭顺而不阿谀,适当的时候还能表现出他的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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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安静得连餐具轻碰的声音都没有。饭后,邢父问起女儿公司的情况,邢柯一向是最乖巧好学又惹人疼的模样,很会恭维父亲,哄得邢父很开心,说了很多指点的话,答应帮女儿找几位老朋友疏通关系。楚端默默地在旁边听着,只觉得眼界大开、受益匪浅。
最后邢父对楚端说:“你的公司出了问题?做的不好就别做了,跟柯柯一起过来给我帮忙。还有——”他说着皱起了眉,极不认同的看邢柯。邢柯调皮的对父亲做个鬼脸,低下头再不看父亲。邢父无奈地直摇头,“既然柯柯把你领回家了,就尽快把婚事办了。你也收收心,对柯柯要专一。”
邢父说完就起身走了,也没等楚端的回答。他中午赶回家其实就是为了说这句话,专车就停在门口,等着接他去见一个外商。
阿萍一直当着隐身人,此时周到地和邢柯、楚端告了别,匆匆忙忙的跟了出去。上了车走到半路,她才听见邢父的一声叹气。阿萍讨巧的哄他开心,“就要办喜事了。”
“女大不中留啊。”邢父感慨着。
“那年轻人不错的,柯柯眼光好。”
邢父闭了眼睛不说话。女儿要出嫁总让他觉得空落落的,那个黏腻着自己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有更喜欢的男人了,不要他这个父亲了。
阿萍好奇的说着:“只是我不明白,那么多贵公子柯柯怎么都不喜欢,这个年轻人带不来名望也带不来利,人长得英挺可也终究只是样子嘛。”
邢父笑了,“你不懂。柯柯说有钱的男人不把女人当回事,没钱的男人是假清高的哈巴狗。她要当女王,还不想要窝囊的国王,哈哈哈”
“柯柯就是聪明。”阿萍赔着笑。
老宅里本就很空旷的一楼客厅里就剩了两人,邢柯也不搭理楚端,和布偶熊挤在沙发里打瞌睡。楚端心不在焉的翻了几页杂志,要走。他还没走几步,安静熟睡的邢柯忽然出声问:“去哪儿?”
楚端走到门口,庭院里郁郁葱葱的绿浓稠得遮天蔽地,楚端从没发现这种颜色也会让人喘不过气来。他说:“出去走走。邢柯,别再惹她。”
这个“她”,两人心知肚明。
楚端推门出去了。
邢柯闭着眼睡得香甜,静谧的客厅弥散着午间的慵懒和温馨。
忽然邢柯哼了一声,轻的几不可察,浅笑的唇角里全是不屑。她翻个身,搂紧了布偶熊,这才踏实的睡去。
Chapter20 爱情残酷
S城的案子终于熬到顺畅了。邢柯方面把这个项目出让给了另外一家公司,新合作方效率高、万事讲简洁,项目一路顺畅的向下进行。这期间武匀把七分心思都用在了观察景宁的情绪上。景宁从没有笑过,变得更加沉默,时不时的就愣了神,武匀也就明白了。
这天晚上下班后天色擦黑,武匀请景宁在楼里吃加班餐。两人饥肠辘辘的脏腑被最后一碗温汤妥帖得极其满足。不想出门时居然电闪雷鸣地降了暴雨,景宁嫌凉气太重不想出门了,要上楼去办公室等雨停。
武匀笑话她,“躲什么雨啊,开车半个小时就到家了,你这么怕冷?”
景宁点头,“还怕阴怕水怕潮湿,这种天气就算是夏天也应该守着炉子烤火才好。”
这场景着实难以想象,武匀受不了她,“你这种体质只怕在南方活不了。”
“如果真去南方,我也能住得惯的。”景宁想,比如——S城。
雨势缠绵,没有停的意思,把天地笼罩的阴沉潮湿,不见光亮。景宁想用目光追逐一滴雨的坠落,却不行,只能捕捉到一瞬。
武匀看着她,“你说话的样子让我想起几米漫画里的巫师,戴着有破洞的草帽,骑着扫把,说着自己的预言。”
景宁也想起了那些简单固执的黑衣小人,笑出了声,“你也看绘本啊?”
“当年为了讨好女孩子,还买过很多画册送她们。”
“哦,说来听听。”景宁来了兴趣。
武匀坚定的摇头,“不行,不能告诉你。”
景宁翻他一眼,“不说算了。”
武匀笑笑,“每次说到过往我就会想起一句话:国王永垂不朽,国王万寿无疆。还有民众在王朝更替时喊的口号:上一个国王永垂不朽,新国王万寿无疆。呵呵,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是新的。你呢,你怎么看?”
武匀也望着雨雾,景宁可以看到他的侧面,镜片后黑亮的眼噙着笑意,比雨珠的水光还亮。
“我没有你豁达,我对所有的事都非常不确定,把握不了。”景宁说,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补充了一句,“应该说确定很糟糕,看来只能和你一起喊口号了:国王永垂不朽!”
说着,她真就握起了拳头晃了晃,像是在鼓劲儿。
“你确定很糟糕吗?”武匀问。
“很糟糕。”景宁点点头,拳头松懈的落下。她有强烈的感觉,楚端就要在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雨渐小了,只偶尔掉落几滴大雨点,潮凉的空气吹的两人都不舒服。武匀说:“回家吧。”
这话说出来两人听着都别扭。景宁问武匀:“你的车什么时候往回拿,不要了吗?”
武匀的车被扣了。那天他开车时想事情分了神,十字路口左拐后居然眼花的径直开进了护栏一侧的车道里逆行了。好在他清醒得快,没出事故,车和驾照当场就被交警扣了。自那以后武匀就搭景宁的顺风车上下班。他已经享受惯了这种被接送、有专职司机的日子,也很有眼色的隔两天就主动去把油加满,时不时请车主吃饭,只是忙得没时间去提车。
“怎么,不想载我了?”武匀问。
景宁有些苦恼,“没有,只是这楼里的人都以为你和我‘同居’了。”
“这么夸张?”武匀意外十足,又一想这种猜想也有道理,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找机会和他们解释清楚。明天开始我打车吧。”
景宁说:“打车没必要,说明白是拼车就好了,他们看习惯了也就没那么多闲话了。”
武匀笑笑,“明白了,走吧,司机。”
景宁故作无奈状,“是,遵命,部长大人。”
他们这样天天的同进同出,不出谣言才怪。
今天韩帅还特意打来电话问景宁:“你和武匀到底是什么关系?听说住在一起了?太火爆了吧?”
“什么关系?部长和想当部长的副部长之间的关系。”景宁无趣的答。
韩帅哈哈大笑,“武匀听见要伤心了,全公司谁不知道他跳槽来这里就是冲着你?”
景宁也笑,“你自己就是个男人,你相信男人会为了女人换工作?还是你青春期没过完?”
韩帅直咧嘴,“太毒舌了你,受什么刺激了?”
“你就说会不会吧?”
韩帅盘算着,“反正我不会。不过如果新公司比旧公司薪水多、位子高,顺便可以泡妞找老婆,那就是美事了。”
景宁知道韩帅是不敢问到她面前来,借了电话避开她的白眼。其实传言里还有更不堪的,说她跳上了武匀的床,就是为了升官;也有说武匀帮她要到“副部长”的头衔就是为了要她“回报”。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已经说不清了,总之必然联系已经被建立起来了。
这种话随他们说去吧,景宁懒得理。她以一个失恋女人需要安静疗伤的心态,保养着自己的情绪。
景宁发现自己不那么容易暴跳了。半年前知道楚端有邢柯时,那种恨人恨己的痛苦让她连死的心都有了,眼下和楚端真要走到尽头了,她居然能忍住不哭,按时上下班,和人说笑话,按时睡觉不做梦。
是被楚端的优柔、冷漠拖得她连发脾气的心里都没了?还是那种天打雷劈般的惨烈感觉一辈子只能来一次?总之她现在不主动找不自在了,听见、看见麻烦的苗头她都躲着走。
回家的路上武匀说要去鱼市买泥鳅,说他家里养了两只乌龟,已经饿了好几天,今晚再不给吃东西他就是虐待宠物了。
“你养了——乌龟?”景宁无法把武匀这种三餐不在家吃的男人和宠物联系起来,而且是两只。
“你怎么一副瞧外星人的眼神?”武匀被她看得不自在。
“你怎么想起来养乌龟了?”
“家里太冷清,找点乐趣。本来是想买八哥的,正好看见了乌龟,觉得颜色像装甲车,又安静,就买了。没想到吃的比鸟挑剔的多,万一我出门一年半载的它们可怎么办?”
“你过虑了,没那么长的差让你出,除非调动”景宁心中一动,看向武匀,“你要走?”
武匀否认,“没有,顺口说说。”
景宁不相信,没有来武匀不会说这些,必定是有什么想法和动向。她问:“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不告诉我?”
“真不是。怎么,盼着我走你好去当正部长?”武匀开着玩笑。
问不到答案景宁也就不问了,说:“只怕轮不到我。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不过我的直觉向来都是错的。”
说话间到了宠物街市。景宁从没来过这里,平时这里很是嘈杂混乱,此时街面上还淤着几滩黑黑的积水。景宁穿着白裤子,没有往里走的意思,就在门口等。武匀踮着脚尖往最深处的鱼市去了。
雨后黄昏的街市冷清无人。一旁鸟店门口有闲凳子,景宁过去坐下,顿时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包围:大的、小的、金属的、竹子的,各式笼子里各式的鸟,画眉、鹦鹉、百灵,多是她不认识的。婉转轻灵的鸣叫声变化着不可思议的花样,比着、赛着,把方寸间的地方叫成了深谷和森林。
景宁刹那间领会了为什么形容鸟鸣声“悦耳”,简直都要“悦心”了。
鸟店和花店是邻居,各种绿植摆成一面花墙,景宁触手可及。花枝的叶腋和花朵上还存了雨水,深深浅浅的绿,饱满的要滴出来,有些柔软的枝条承受不住沉甸甸的梢头,颤着颤着就低了下去,弯成美人的腰。
空气被雨水洗得清新,晕染着花叶的芬芳,景宁听着鸟儿的啁啾声着了迷。
最后景宁还是被打烊的鸟店老板叫回了神,忙起身归还凳子。鸟店老板一边收着鸟笼子一边兜揽着生意,“喜欢就买一对回去养吧,鸟比人好养,知道谁对它好。”
景宁恋恋地看着一对绿衣红嘴眼如黑豆的鹦鹉,摇头,“太麻烦了。”
“一把米一口水够它们吃好几天,不费钱。”
景宁动了心,想了想又摇头,“还要打扫卫生”
“也有乐趣的。”说这话的却是武匀。他笑着站在她身后,手里的塑料袋装着半袋水,一群黑泥鳅鲜活的窜来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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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景宁问。
“早回来了,看你好半天了。喜欢就养吧,听到鸟叫的时候你都会觉得自己身在世外。”
武匀说着走到景宁喜欢的那对鹦鹉跟前,对她挤挤眼,“考虑考虑?”
笼中的两只鸟有预感一般,跳过来扭着脖子、换着左右两只眼来回的瞅武匀和景宁,薄薄的黄眼帘一眨一眨的,把黑圆眼睛刷的水亮灵动,像是对他们挑剔的品头评足。
景宁看得笑了,低声对武匀说:“你让我买的,你得负责讲价。”
“没问题,我是市场部部长。”
武匀信心满满地直起腰,高声大嗓地对鸟店老板说:“老板,买鸟送鸟笼不?”
“没有这么砍价的!”鸟店老板不满意了,絮絮叨叨地说着小生意的利薄、艰辛
最后景宁提着鸟笼、武匀拎着泥鳅出了街市。武匀先笑话景宁“提笼架鸟”,景宁回敬他是“打渔晒网”,都不是什么褒义词,两人忍不住对视一笑。
“这种鸟聪明,是精灵,你是聪明人。”武匀琢磨着其中的规律。
景宁顺口就接,“你是说你和乌”
武匀机敏地打断她,“我是说你,没说我。”
可景宁越想越觉得自己没说完的话很正确。物以类聚,乌龟就是四平八稳、深藏不露的,很有韧性。武匀平时也很不显眼,但蓄势绵长,那些精灵剔透的精明人未必赢得了他。
当然她也知道武匀不想让她说出来的是什么,不禁抿了嘴偷笑。
武匀无奈地直摇头,不经意间看到街对面的路灯下有熟悉的人影。他用胳膊肘碰碰地头逗鸟的景宁,“你看对面,是不是晶晶?”
路对面是几间茶楼,门口停满了来约会的茶客的车子。昏沉的路灯下,一个穿着暗红色孕妇裙的女人站在一辆要驰出的越野车前。车子开着霸道的大灯,一人一车对峙着。孕妇在一堆轰着发动机的威猛钢铁前倔强地站着,红裙子的前面被强光照得发白。
景宁一眼认出来,就是晶晶。她把鸟笼往车里一扔,往过街天桥那边走,武匀忙跟了过去。到了路对面才发现开车的居然是阿浩,他眉目狰狞,远远地就能听见炸雷般的暴喝,“滚!我说最后一遍!不然我真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