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神志受创,后见她说话条理分明,细观这小女孩儿神情,知她竟是生生压了自己情绪,看她小小个女孩子,遭此大难,那眼神却是清明透亮,竟没染了半分麻木之态,当真难得,男子不觉也对了这郗徽高看几分,后来终见她痛哭出来,男子有心让其发泄,便静静把郗徽搂在怀中。郗徽此时心神大恸,更兼体弱,哭着哭着竟是趴在那男子怀中重又睡着。
那男子见怀中无甚动静,低头一看,只见怀中小人儿业已睡着,脸上泪水横呈,眼睛虽是闭着却能看出已是微微肿起,男子暗叹一声,正欲为郗徽擦去眼泪,却见那帕子方才已让郗徽拭了嘴,便半抱了郗徽准备让她好好安置在床上,自己再去拎个湿巾。可刚一动作,郗徽却是动了动,抓着男子衣襟的小手更是紧了一紧,把头往那男子怀中埋得更深了。男子莞尔一笑,轻轻在郗徽背上拍得两拍,见郗徽不再动作,又欲把郗徽放下,哪知,男子一动,那小小女孩儿竟又往自己身上贴得更近了些,男子笑着摇摇头,只得用衣袖为郗徽拭了眼泪,自己抱着郗徽靠坐床头。
郗徽静静趴在男子怀中,那男子看着郗徽白璧无瑕的脸儿,那唇瓣无甚血色,只淡淡一抹浅红,却看了让人平添心疼,那长长的睫毛却是黑嫆微卷且翘,这怀中人儿真真是个弱不禁风惹人疼惜的绝色小佳人儿。那男子乃天下名士,出入之处无不是王候贵府,见惯了各色美人,眼光自是奇高,可这时竟是看那郗徽看得呆了。
待得几声敲门声响,男子方才惊醒,低言一声:“进来。”却是随从熬好米粥端了进来。此时郗徽酣睡,男子哪里舍得叫醒郗徽,只扬一扬手,那随从立时端着米粥轻轻退了下去。
男子又把郗徽往自己怀中紧了紧,一低头,轻轻一吻印在郗徽额上。男子勾唇一笑:“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男子说完,便也合上双眼。郗徽哪儿知道自己在睡梦中竟是如此被一男子划为己有。
其实那男子实非如此孟浪轻浮之人,只因当时于江上把郗徽救下,见郗徽混身脏乱湿泞,自己身边二名随从俱是习武汉子,粗手粗脚,男子见郗徽瘦小不过是一个孩子,自己又是个不拘一格之人,便亲自动手剥了郗徽衣裳与之清洗,哪里知道这一洗竟露出那莹白的肌肤,待得洗干净了,男子更是呆了,自己救来之人竟是如此绝美。男子自来做事干净利落,当下心中便决定之后要把这女孩儿带在身边,更是高兴自己一时念闪没让手下为之。之后郗徽醒来得知自己衣裳竟是眼前男子所换,却是呆愣当场,引来那男子“哈哈”大笑,郗徽见那男子那般豪爽明朗的笑容竟觉满室生辉,此后几天想起此事便是脸红,到有了几分小女儿情态,这却是后话,撇开不提。
“大人。”郗徽叫着。
那男子听得郗徽叫自己,好看的眉头却是一皱,眼神带了些许无辜些许耍赖更带了些许哄骗:“阿徽,说了我叫范云,字彦能,你唤我彦能便是。”
郗徽哪里肯喊,只是把手中包袱递给范云:“大人,你的干粮。”
范云微微一笑,接了干粮,手却在郗徽头上摸了摸:“阿徽乖,在家等着我回来。”
范云正待要走,手上一紧,却是郗徽拉了自己衣袖。
“大人,我不想呆在家里,我想做事。”郗徽仰了脸看着范云,一脸渴望。
“阿徽想做什么?”
“我想去施粥处,给大家分吃的。如今,人手也不够,我想去帮忙。”
范云本想不应,却见郗徽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巴巴的看着自己,极是惹人怜爱,心头便是一软,又想郗徽现下虽瘦,却已缓过神来,恢复得不错。范云略一沉思:“可是可以,却有两则,一,你得穿了男装带上随从。”
郗徽闻言点头应了:“还有呢?”
“还有便是叫一声我名字来听听。”
郗徽一声“呀”却没说出口,那小嘴微张,眼睛瞪圆的样子极是可爱逗人。男子温柔一笑,轻言哄着:“你不愿叫我名字,叫我一声大哥也好,我年纪总归是比你大吧。”又见郗徽仍有不愿的神色,便又开口:“我还是觉得阿徽身体未能全好,还是在家多歇息几天吧。”说罢作势要走。
郗徽急急又扯了范云袖子,便也叫道:“范大哥。”
范云如何不喜,眉开眼笑,又伸手摸了摸郗徽脑袋:“这才乖,那我便允了,记得,以后都得这么叫。”
郗徽见他答应,忙是点头,扬了笑脸,挥着小手,赶了范云出门,自己却是连蹦带跳跑去换男装。
范云见她开心,心里亦觉高兴,精神一振,那连日来开仓放粮四处奔走勘验灾情之劳刹时一扫而光。范云嘴角仍是噙着笑,招来一名随从,让他侯在门口,更让自己一名贴身之人留下,等会跟了郗徽,必务做到寸步不离,如此一一嘱咐一番自己这才与另一名长随打马而去。
郗徽在屋内换着男装。
原来范云救得郗徽后,顺水而下,进了江州城安顿下来,便开始马不停蹄处理灾民之事。开仓放粮、安置灾民、赈济发放、差医看病、设置各个施粥处种种事宜烦琐至极,每日里忙得足不点地,连饭食也是自备干粮带着边走边吃。那范云却是细心,百忙之中担心郗徽如此绝色在这鱼龙混杂动荡之地,一不小心便有闪失,便让人购了合宜郗徽身量的男子衣物。之前范云担忧灾情,更想微服查勘,便只带了两名贴身长随轻装从简先行而来,此时其余随从已至,于是自己虽是外出却仍会留下两名随从保护郗徽。郗徽见此自是明白范云苦心,本想如往常一般用泥灰掩盖容貌,可范云却是执意不让。看着郗徽竟悠悠一笑:“小丫头把脸再涂得那般污七麻黑,让人见了可真是临花空相望,对酒不能歌了。”
郗徽闻言“呵呵”一笑:“大人竟是嫌我倒人味口么?”便也不再坚持要在脸上涂灰了。
郗徽换好衣裳出得门来,范云留下二人早已迎了上来,带郗徽前去施粥处。
范云那边边走却是边思量,不知想到什么,更是锁了眉头。连了几日不眠不休披星戴月,范云已然把各种救济措施安排得井然有序,此时范云却仍感头痛,原因无它,此番天灾,灾情实在严重,波及州县太广,而这江州乃一方交通极为便利之处,水路陆路四通八达,故而灾民多涌入此间,此时城内城外之民多达几万有余,范云未雨筹谋略一估算,那赈济金与粮食如何能支撑许久。为此,范云连上了几道折子上京请命,可朝庭此时且逢内忧外患之际,哪儿支得出那许多钱粮,当今宋帝又不是个省事的主儿,所回之折不过是减免赋税徭役,那钱粮却要自筹了。
范云虽来此地不多久,却已大致摸清了此处官场水深泥黑,盘根错节。虽是灾年空荒之时,遭难的不过贫民,更有那财主有钱之人却是趁机贩米置谷发放高利贷,自己此番开动义仓平价卖粮都是用了强硬手段,甚至赈济金和卖粮都得自己亲自去发放,自己若有它事,也只能用自己所带之人,否则一不留神便被人钻了空子。想至此处,范云冷了脸色,嘴唇一抿,眼中却是透出淡淡寒光。
施粥摊点正排着长龙,灾民们衣衫褴缕无不面黄肌瘦有气无力,手里巴巴的或是端碗或是捧罐,饶是人数极多,却寂然无声,众人只默默前行,等着轮到自己。若大的长街之上,响起的只有那一边几只大锅不停煮粥所烧柴禾的“噼啪”之声,及偶尔那舀粥的铁勺发粥时碰在碗上的声音。
每处施粥点放置了些许桌椅,专供年老体衰之人坐着吃,但终究桌椅有限,更多的人却是端了碗随意找一处地儿就地坐下,更有人那粥刚一打入碗内,便急急埋头猛喝几口,却是还未走上几步,那粥便已悉数吞入腹中。郗徽见人可怜,有心添得一勺,其后众人见了俱是效仿,直接站在郗徽面前三口两口喝完,又伸碗来讨。郗徽愣了愣,瞬间便知此例若开便是没完没了,心中虽是同情,却也忍了,直接叫后面之人上前,众人见此便也歇了心思,重又规矩起来。
这队中却参差插有几名汉子,那贼溜溜的眼睛一直粘了在郗徽身上。较之周围难民苦色,那几名汉子却甚是健壮有力,身上哪有半分饥馑之色,到是流里流气更兼凶蛮神态。
轮到一名汉子,那汉子分得米粥,让开一步,插了腰几口把粥喝了,便站在一旁专看那郗徽。其余汉子相差并不多远,另一汉子业已领得米粥,喝罢,见那汉子仍在一旁,便用手捅了捅那汉子,那汉子涎脸“嘿嘿”笑了两声,托了碗竟又与那汉子插入队中。
那汉子盯着郗徽猛看,郗徽如何能不知晓,只那汉子并无动作,郗徽便也不管,心下虽是厌恶,却也一心布施米粥。抬头却见那汉子并另一名男子复又插在了领粥的队中,心中叫了声“无耻”,却也没说,只想到又轮到他们时自己再来点破不给粥便是。
果然,没得多久,便又轮到了那汉子。
看着那汉子晃着碗把碗伸到自己面前,郗徽不由得沉下脸:“方才你已领过粥了,不能再领了。”
那汉子“嘻嘻”而笑:“你可不要乱说,谁看见我领过粥了。”
郗徽气极:“你明明领过,我看见你吃完后便插队又来领。”
“小子你可不要乱说。”
“我没乱说,你自己做过的事自己还不承认么!且你有没有插队,大家都是看到的。”
汉子便回头大吼:“你们,有谁,有谁看见我领过粥了。”说着更是提了身后一人领子:“你说,你就在我身后,可见我插了你的队?”
那人见这汉子凶恶模样哪里敢答。
“看见没,没有说我插队吧。”汉子朝了郗徽笑得一脸的得意洋洋。
那汉子的同伙亦是高声叫嚷:“没有,没插队,哪有那事。”
汉子得意万分:“哥哥我可是个老实本分的主儿,听见没,现在大家都说我没插队。”说着就把手中的碗冲着郗徽扬了扬:“快快给粥。”
郗徽气极,看了看那汉子手中之碗:“你这碗中都有新鲜粥迹,却是骗不了人,你若没有领粥,这碗上粥痕却是哪里来的。”
汉子见郗徽凭着碗里未吃干的粥拆穿了自己,到是愣了愣,可这种人打惯了流氓耍熟了无赖,哪里会怕郗徽,其余汉子亦是连队也不排了,从队中跑上前来,把个摊点团团围住。那肇事汉子更是有了胆色,手一伸,竟来抓郗徽。
未及碰到郗徽,那汉子却是手上一痛,原来,那跟来长随见此情形,放了手上话计,一掌打在汉子手上。
那汉子刚要发作,那长随便从粥摊跳出,一把扭住那汉子将之擒住。其余汉子见状更是动起手来,另一名随从如何不会动作,三下两下便把众人打倒在地:“这施粥点岂是随得你们这些宵小胡闹,若有下次,定把你们交予法办。”
众汉子奈何不得,爬起身来匆匆跑了。
如此,施粥处才又重新开动起来,灾民们见了无不称快,更有人抖了那几名汉子底细,家住何处,人口几何都说得分明,还有人却道原来那些混混看到今日施粥的小哥长得好看,才来招惹事非,言语之中竟还怂恿二随从干脆把他们抓回来好好惩戒。原来,那几名闹事汉子确非灾民,不过是城中游手好闲的流浪混混,别说挨饿,他们到是还有闲钱,常常在一起聚众赌博,更兼发那来路不明的黑市之财。
☆、18、无边夜色清如水
且说那几个汉子抱头鼠蹿,直跑过几条街方才停了脚步,几人相互看着,均是一脸怒色。
一汉子犹自托着手臂,腕上刚动得一动,便“哎哟!”叫出声来。
“民哥,你怎地了,伤得可重?”
那被唤作“民哥”的汉子“卟”的一声吐出一口痰来,皱了眉头:“他亲娘的!今天真是见着鬼了,吃了这等大亏!”
“就是,哪里知道那摊上还有会武的。”
“民哥,难道就这般算了?”一汉子凑得上来,恶声恶气吼道:“爷爷在这江州城里还第一次吃这等排头。还有那小子,就这般让他逃了?那般细皮嫩肉还当真少见,俺活了这大半辈子到头一次见得一个男娃娃也生得这般好,不弄到手来,心里还真是痒得难受。”那汉子本是怒极,可话说到这时,已是露了一脸馋涎之相。
“嘿嘿。”另两个汉子听得这话也顾不上恼怒,亦是笑得起来:“这话到是真的,到手的鱼儿哪能这般放了。”众汉子纷纷看向那民哥:“民哥,你说如何?”
那民哥眼睛转得几转:“那三个人看起来到是面生得紧。”
“嗯,听口音也不是咱们江州人,那个会武的口音听起来似是京城口音。”一汉子点了点头,又看着民哥:“怎地在这小小施粥点干这施粥的活计?”
“不错。”民哥缓缓转动着手腕活动筋骨:“你看他们的打扮跟那上头下来的监司身边带的人的打扮不是一样么,定是他的人。”
“他和他身边的人不是忙得直打跌么,怎地还有人手放在这小粥摊上?”
民哥皱了皱眉头,忽地咧嘴笑得开来。
“民哥,你有什么好主意了?”
“这场子你们不想找回来么?”
“自是要找的,这亏不能白吃!”
民哥点了点头:“这次,咱们可是有个现成立功的好机会,若是成了,便是这江州城的带头老大都会高看我们。”
那几个汉子听了,顿觉热血沸腾,一汉子更是摩拳擦掌,把双袖子三下两下撸得起来:“民哥有何妙计,咱们兄弟跟着民哥干就是。”说着,又想起自己刚刚在人手上吃了大亏,不由得气焰低下几分:“不过,咱们打不赢呀。”
民哥白得那人一眼:“谁让你去跟人硬碰硬了,就不知道动动脑子么!”
那汉子听得不是直接去与人拼,咧嘴一笑,看了民哥一脸讨好的模样:“俺是个粗人,哪有民哥脑子好使!”
另一汉子亦是“嘿嘿”一笑:“民哥,咱们可不能放过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
郗徽这边一天忙得下来,到得收摊之际已是累得手脚有些发软,施粥摊的管事大娘见他人小,做事却是一丝不苟,很是认真,此时见着郗徽累了,便朝郗徽笑道:“小兄弟,一天下来可累了吧,现下没事了,小兄弟先回去吧。”
郗徽摇头轻笑:“大娘,这里还得收拾呢,我晚些回去不妨事。”
那管事大娘听了心中暗自点头,面上笑意更是深得几分:“今日多亏小兄弟帮忙了,要不老婆子现下还没这么早收摊呢。”
“大娘,日后我日日来这帮忙好么?”
“好呀,求都求不来呢!”
待得郗徽和众人收拾得当,已是日暮时分,郗徽深深的呼出一口气,这才与众人道了别,和了两名随从离去。
此时街上早已寂静下来,灾民们或倚或坐的靠在街边墙角,有妇人轻言轻语的哄着孩儿,老人家半睁半眯着眼睛,众人脸上虽是面黄肌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