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郗徽点头。
范云牵了郗徽的手,把郗徽带离江岸几分,又去马上取了香烛纸钱。
郗徽在地上插了香烛,便跪在地上,待要喊一声所祭者的名字,可自己和那大姐相识一场却是未来得及互通姓名。郗徽只得燃了纸钱,叫着大姐,一一说着赈济救灾、恶人就地正法之事。
“魂兮归来!归来兮!不可以托些!归来兮!恐自遗贼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些!魂兮归来!归来归来!”
郗徽终于唱起了招魂,范云听了,想起自己之前所见那尸填沟壑惨不忍睹景象,心中伤怀悲痛,不由自主亦是开口唱起。
范云歌声雄浑厚重,与郗徽那清丽婉约的声音合在一起,二人此时心中所想均是那遍地哀鸿,所思亦是那流民疾苦,二人虽未有自己亲人逝于这场天灾,却都感同身受,那招魂一曲唱得如泣如诉悲伤之至。
“魂兮归来!归来兮!不可以托些!归来兮!恐自遗贼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些!魂兮归来!归来归来!”不知何时,这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郗徽范云二人反应过来回身一看,竟有十来名衣裳褴褛之人在唱这招魂。原来二人在此祭奠,不想此处亦有其他灾民,听了二人歌声,都寻了过来,更是跟了二人一起唱起那招魂之曲。众人且歌且泣,虽不成调,但那思念亲人的哀伤悲凄心情却是相同,郗徽早已泣不成声,范云把郗徽搂在怀里拍着,自己那眼眶已是红了。
☆、22、暗处别有机权在
众灾民大都是去看了那日河滩行刑的,那时站得虽不靠近,但如何不会把那一心为民为自己作主的范大人看个仔细。众人哭了一通,有人眼尖,抬头见眼前之人那身量形象,极似范大人,一时激动,指了范云:“范大人,是范云范大人吗?”又觉如此用手直直指着大人,极是不敬,慌忙收了手指。
众人听了均是看向范云。
范云只好笑着点头。
灾民们一见确是那好官范大人,个个急忙往地上跪了:“见过范大人。”
范云本就不是那爱摆架子之人,见状急忙一一亲手扶了众人起来。
众人见他不嫌自己身上脏乱亲手相扶,心中对这范大人更添敬意,一时也觉眼前之人极是平易近人,一灾民忍不住出言相问:“大人,我们何时才能返乡归农?”
范云听了心头暗暗叫苦,面上却仍是摆了笑容:“这要再过一段时日,此次旱灾太大,各方交涉各项安排都得花时间一一来做,但我范云保证,一定尽我所能,让乡亲们能早日回家。”
众人听了都又是高兴又是感激,连言语都无法表达自己的喜悦激动之情,又纷纷跪在地上,磕头道谢。范云自是又一一扶起。
与众人别过,范云带着郗徽回去,因心中有事,一路却是无话。郗徽本想时间尚早,不如还是去那施粥摊点,可却觉范云似有几分沉重,不像来时还时时与自己说话,便在心里仔细回想今日之事,一时便也没有提要去粥摊了。到了临时公馆,范云让郗徽自去休息就一头扎进了书房。
一连几日,范云白日出门到是不早,却往往极晚才归,回来竟不眠不休埋在那堆积如山的户册中,郗徽百般劝他休息也是无用,范云只是笑笑,与郗徽说笑两句,又埋首整理户册,郗徽有心帮忙,却又不知从何做起,又不敢扰了范云,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范云忙个昏天黑地。
郗徽到施粥点时那管事大娘正好与另一人把一锅刚熬好的粥合力抬上支架。郗徽这日却是来得迟了,本来这淘米生火熬粥郗徽都是一起跟着做的,可因范云每夜通宵达旦的工作,郗徽心里担心着范云,便陪着熬得晚了些,后来虽是睡着,却也没睡得多少时辰。
郗徽见粥已架在架子上,便忙从一旁拿了勺子,准备施粥。郗徽用长勺在锅里搅得几搅,把粥搅得匀些,面前早已有难民伸了碗来,郗徽便忙舀了一勺子打在那人碗中。一日的施粥又开始了,但多勺了几人,郗徽便觉出不对,这粥似是稀了许多。郗徽又在锅中搅了搅,哪有那浓稠之感,郗徽发现,这锅中米粥确是较之以往要稀。郗徽忽地想起那日祭拜之事来。
“大人,我们何时才能返乡归农?”
“这要再过一段时日,此次旱灾太大,各方交涉各项安排都得花时间一一来做,但我范云保证,一定尽我所能,让乡亲们能早日回家。”
起先郗徽是觉得那日众人唱那招魂之曲对范云有所触动,范云才心里沉重,如今看这粥如此之稀,郗徽再三回想那日灾民问话后范云回答时的表情,心里忽地一动。
“这粥怎地如此稀?”
“是呀,尽捡面上的打么?稀了稀了。”
“以往都不是这样的,浓着呢,现下都是水花花。”
“是欺负人么?”
灾民已是嚷了起来。
郗徽想要解释,可事实如此,郗徽动了动嘴,终是没有说话。
“今天的就是这么稀,以后也会如此,吃的人那么多,这米自是要省着点用。”管事大娘把长勺一搁,大起了声音。
灾民哪里肯依,还在嚷嚷:“太稀了,让人尽喝水么。”
“打浓点,怎生那么小气。”
“这粥是老婆子熬的,都说了以后也是如此,要省着米用了,若有谁不满,别来吃就是,再吵吵,想当暴民么!”管事大娘抓了长勺在锅沿“哐哐噹噹”连敲几下:“谁还乱叫?”
管事大娘这一喝,灾民们却是不敢吭声了,又规矩起来。
这日施粥结束,郗徽洗刷锅碗时特特凑在管事大娘身边:“大娘,这粥这么稀,以后也真的每天都这么稀么?”
“是哟。”
“米不够了么?”
“怕是吧,上头传的话,我们这摊点一日分得的份量只能做这么稀。”大娘叹了口气:“我也想熬得浓一点,可这么多灾民,哪里经得大家日日都这么吃,再多米也消得掉哇。”
郗徽更是确定自己所想,思及范云那凝重的神情,一颗心也沉了下来。
郗徽回到临时公馆,习惯性望向书案,书案上户册散乱,范云自是不在。郗徽轻轻叹了口气,心想怕是去外面公干了,不知吃也没吃晚饭,又要多晚才能回来,回来又要加晚班么?这样劳累,身体如何吃得消,心里更想着无论如何今晚一定要劝动大哥休息一晚的。
郗徽自己晚饭也不想吃了,恹恹走到躺椅上坐了。刚坐下,眼光一扫,对面墙角的躺椅上睡的不正是大哥!
郗徽连忙起身,放轻了脚步轻轻走过去。
范云躺在椅上,已然睡熟,发已全然散开,那乌黑墨亮的头发衬得那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鼻挺如削,嘴唇轻抿,却是嫣红光润,那长长的睫毛阖着,投在眼下。一领淡青云湖锦衣怕是热时扯开了领儿,隐隐露出胸膛,锁骨微突,颈项优美,有几许发丝散在其上,更添闲散优雅之感。
郗徽见范云呼吸平缓,那胸膛亦是随了呼吸节奏轻轻起伏,不由伸出手指轻轻在那胸膛上按了按。手上触感只觉温暖坚实,便索性伸了手掌按在其上,入手更觉柔嫩光滑,不由得轻轻抚摸,心想,这肌肤真嫩,原来男子的皮肤也这么嫩呀!娘亲的肌肤也是这般嫩,不对,还是没有娘亲的嫩。郗徽小手边摸着,边看向范云,心里枉自诽腹,这大哥长得这般好看,跟个女孩子家家一般,若是女子当真是个大美人儿!
范云几日未睡,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睡得那是人事不知,哪里知道郗徽正摸了自己胸膛玩耍,更是在心里把自己比了那女孩儿。
郗徽又摸得几摸,轻轻笑了两声,便也停了手,掩了范云衣襟,从一旁拿了薄巾为他盖好。郗徽心里去了担心,顿感轻松许多,见范云睡得香甜,有心让他睡到自然醒,便轻轻离开,自去用饭。
郗徽用好饭,梳洗过后,回来见范云仍在熟睡,又在一旁看了一回,便也回到自己躺椅上睡下,一夜好眠。
江州府衙后院堂前此时却灯火通明,一人背了双手在厅里来来回回踱着步,一旁亲信垂了手眼,恭恭敬敬的立着,只那额上虚汗却不停往下跌落,那人却是不敢去擦,只任了那汗滑下自己额头鬓际。
那背着手来回踱步之人生得虎背熊腰,脸色微黑蓄了短髯,咬肌突出,那眉头已是皱起了一个“川”字,行走时眼睛微眯,却射出点点寒光,此人正是江州知府肖佑敏。
良久,肖佑敏停了踱步,那亲信罗华自是极会察颜观色之人,见自家老爷停了脚步怕是心里已有主意,忙往上凑了,巴巴叫了声:“老爷。”
“十万两。”肖佑敏终于咬牙切齿嘴中蹦出三个字来。
罗华听得,告退一声,急急去了。肖佑敏这才在太师椅上坐下,拿了茶要喝,入得嘴中,那茶自是早已凉了,肖佑敏冷哼一声,把那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掼,那上好的景德镇青花薄胎瓷杯应声而碎,便去了一只。肖佑敏这才想起这是平日里自己最爱把玩的一套夏杯,此时一套茶具已损一只,肖佑敏拿了茶壶在手中转得两圈,看了看,用力往地上一掼,大手一挥,桌上一套极好的茶具已悉数掉落在地,摔个破破烂烂。肖佑敏看着一地瓷片残骸,心中更是恨恨,那目光愈发森冷起来。
这官场从古到今历来都有那“官官相护”的老传统,范云来到江州坐镇处理灾情,肖佑敏虽觉此次灾情重大,不比往前,但仗着自己在此地坐镇已久,各方关系当中自己独大,哪有摆不平搞不定之事,便也不甚在意,只按了传统规矩,不过觉得走个形式而已,要紧的只是有钱大家拿,自己吞进去的再吐出一些来就成,又见范云年轻,觉得好唬弄,还打了自已少吐一点出来的念头。更在范云来时查了范云底细,原来那范云却是“竟陵八友”之一。
这“竟陵八友”个个都是才华横溢之人,或擅诗或擅赋,手底下的文字功夫均是上乘,肖佑敏得知又放了一点心,心觉不过文人,那清高自傲的毛病却是不难对付,顺着毛捋就成,最多自己再送点字画真迹便能打发,文人不就好这口么,自己对那啥捞子字画却是最不感兴趣,这财物还是真金白银珍珠宝石来得实在。肖佑敏亦是认得那“竟陵八友”之一的王融,那王融虽是警慧有才,却于名利看得最重,为人浮竞,用点钱财便能打发,这人与人之间向来是人与群聚,这范云既是“八友”之一怕也是不过如此。
肖佑敏心里这般思量后,便耐下心来,终于待得范云复命期限快到,按了官场规矩指派自己的心腹长随罗华去与范云的长随接头,表示自己是个上道之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自是有钱一起花,有好处一起得,只要那范云上的灾情折子点上自己几句好话便成。
那回接上头的是范云贴身随从之一,叫做祥六。祥六见罗华说了此事,一双眼睛在罗华身上绕得几圈,摆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只捡了江州城中有何风物之类无关紧要的问题问那罗华。待得罗华终是沉不住气儿,连声问自己究竟如何时,才淡淡从鼻孔间“哼”出一声,慢慢告之,自家老爷这一路而来,走遍了各乡各县,眼看灾民挣扎于濒死之际的惨状,十分震惊,更是调集户册一一核对,已发现了严重的贪冒情形。祥六说了这话却是打住,任对方怎么问“范大人打算如何?”却是一句也不答了。
罗华无法,只得匆匆回去禀了肖佑敏,肖佑敏却是一笑,只说出句:“没料到这范云却是个有胃口的。”又让他去传话,这次则是有了明确表示,自己愿拿出五万两银子作为“见者有份”。
范云得到传话,淡淡一笑,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得几敲:“出手到是阔气。”
罗华传了话便被打发回去。这边肖佑敏开了库房,点了五万两银票,拿个小木盒子装了,置在书房,心里虽是有些肉痛却也觉着花钱买个安心,到是值得,那范云却是好手段,这查户册一事,最是烦琐劳心劳力,以往官员遇到灾情下来,也不过拿了户册随意翻翻,走个过场,作个样子罢了,这范云竟是查个仔细,却是让自己有了把柄在对方手上,当真可恨,要不自己何需花上这么大笔银子打发,但这一大笔银两撒得出去,那范云怕也得给自己几分面子,那折子上总归会有些好话,如此对自己仕途也是有利。肖佑敏多方考虑细想,罢了罢了,花了的银子自己再捞回来便是,如此这般,肖佑敏便安了心思,只等范云回话。
一连几日范云那儿都未能传出动静,这日肖佑敏终是忍耐不住,又让人去听回话,可这回派去之人一进公馆便被打发了出来,那叫祥六的随从影儿都见不着了。
肖佑敏无法,这种情形还是头一回见过,更觉这范云心贪念大,又想起王融刚险为人,怕这范云比之更要阴险,自己又有把柄捏在此人手上,只得咬牙割肉又加了价钱。
郗徽早间起来,望向对面躺椅,椅上空空,范云不知何时业已起床。郗徽撅起嘴,低声嘟嚷:“又这么早出去了。”
郗徽出得门来,此时天色尚早,太阳虽未升起,但天光已亮,郗徽眼前亦是一亮,范云正在庭间练剑。
那剑光所至闪闪生寒,似有一道青光直冲天际,剑影和了范云身影凛凛交错,天地间风来云已涌,最后收势,那剑发出“錚”的一声长吟,范云已停了身形,冷凝静穆。
郗徽忽地脑中闪念,温润如玉的范大哥如何不像一把寒剑。
作者有话要说:美男就是美男,睡着了也是那么销魂!
☆、23、激涌暗流终出手
范云回身便见郗徽立在门前看着自己若有所思,范云一笑,把剑还入鞘中,大步走向郗徽:“小阿徽起得这么早,在想什么呢?”
“看着大哥练剑,不知怎地竟觉得大哥有着如剑般的风骨。”
范云闻言一愣,目光直直看向郗徽,心转如电,自己平日里从来都是一副笑模样儿,听得更多的是众人说的谦谦君子,风度翩翩这些言辞,只挚友任昉和萧衍才知自己真性情却是刚柔相济,雷厉果绝。
郗徽见范云如此望着自己,便也抬头与之对望,又觉着二人这样大眼瞪小眼很是好笑,便“哧”地笑出声来。
郗徽本就生得一副极好的相貌,经得范云一番刻意的调理,时间虽是不长,却已是回复了健康状态,脸色红润,光泽动人,此时郗徽正仰了头看着自己,眼睛眨巴眨巴,小嘴微翘,红艳艳肉嘟嘟,极是可爱。范云心里暗叹这丫头终是年纪小,等自己忙完赈灾之事,定要好好计划计划二人之事,又见郗徽笑靥如花,那眼眸亦是含笑带有流光熠熠,不觉伸手欲抚郗徽脸颊。
郗徽眼睛眨巴两下,目光却盯上范云手中之剑:“大哥,你这把剑真好看。”
范云听了,半途收手,把剑递给郗徽。
郗徽接了剑,只见那剑柄乌亮却闪金光,柄上虎口两边各镶了一块软玉,那玉竟是玻璃种,郗徽略转剑柄,玉随了光线,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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