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云见郗徽如此神色,便料得不好,却也不慌,只起身扶了郗徽。
郗徽抓了范云双手:“大哥,这茶水中加了散淀子。”
范云见识极广,自是知道散淀子为何物,听此一言,眼神一沉。
却说这散淀子是一味极历害的毒药,能迅速溶于水中却是无色无味,人若是喝了投入此毒的茶水,那毒便立即散在人的四肢百骸之中,除非手中正好有那解药,否则迟上小半刻那人也是无法救得的。这毒虽有香气,但那香气却是极其淡寡,郗徽竟能发现并叫出名称却是自有一番缘故。原来郗徽娘亲倾其所有,教了郗徽识得许多毒药,全因郗徽娘亲之前曾被人多番毒害,自己又是个极为聪明的女子,那时自己所爱之人亦是对自己多方保护,更寻了诸多药物,让她识了许多毒药之形味以便有所防备,这段往事郗徽娘亲隐了未有详说,却是一一细细教了郗徽,是以郗徽自小对毒物就极为敏感,方能在一刹那间嗅出其间不对之处。
范云反手握了郗徽双手,轻轻拍拍:“阿徽不怕,大哥自有对策。”
郗徽皱了眉:“什么人要害大哥,这毒又是从何处来的?”说话间已把手从范云手中抽出,俯身细细检查桌上物什。
那毒来自泡茶的水壶。
范云微微眯了眯眼,这些人见内院防得极紧无空可钻,怕是打算孤注一掷了,这手伸得到长。范云嘴角轻扯,脸上瞬间又露了笑容,心中已有计较。
当日,江州城内有头脸的官员豪绅均收到请帖,却是范云在城内最大的酒楼请宴。送贴之人只言答谢诸位请诸位务必前来。
范云有请,出于面子,不论愿与不愿哪能不去,更何况众人都想去探探虚实,请宴时间未到,所邀众人已坐满了一桌。
范云到得也早,见众人俱到便让上菜,那菜掌柜早已备下,待得菜色上齐,范云率先举杯,一时间众人勾筹交错杯来盏往称兄道弟,范云本就能说会道,众人亦是捧场,一席下来,竟是宾客齐欢,众人不知情由只以为范云不日要走才作此宴,亦是放下心来。只那肖佑敏眼中神色不定,面上却作了笑容,心中风浪不息。
待得宴罢,范云亲自于门前送了众人,见肖佑敏要走,便留了喝茶。
二人另寻了酒楼雅间,范云把门掩了,见肖佑敏看着自己,“嘻嘻”一笑,竟勾了肖佑敏肩头带了他坐下,自己亲自倒了茶递与肖佑敏。
肖佑敏拿了茶杯虚虚一口:“范大人还有何见教?”
范云又是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折。
肖佑敏心中一个激凌,脸色一寒,见范云正歪了头看着自己,忙整了神色,接过折子。
肖佑敏开折观之,这折上所记之事却与先前一折全然不同,虽详细写了灾情如何,却比之前轻了极多,更有许多好话,此折也是点了自己名字,可言辞却是夸赞有嘉,那折子最后更是盖了范云官印。肖佑敏细细看完折子,抬头看向范云,这回却没掩饰神情,一脸愕然。
范云斯里慢条喝着茶,见肖佑敏愣愣看着自己,心中暗笑,脸上却一片云淡风轻:“下官在此地盘桓良久,多亏有肖大人提点相助,如今终于不负上望,肖大人却是最大功臣。下官不敢独自居功,这折上自当如实以报。”
肖佑敏捏了手中折子不觉轻颤:“那,先前范大人的折子却是如何?”
范云“哈哈”大笑:“这真是下官的不是了,下官也是无法,才使了那激将之法,请大人帮忙。”说罢从肖佑敏手中接过折子:“这道折子下官先行收回,大人知情便好。”
肖佑敏脸上摆了笑,拱手称谢,心里却不断琢磨,心道这范云阴谋阳谋全上,真假莫辨,但自己已然动手,不管如何,只能一路干到底了,此等人物不能与自己相善为谋却也可惜。
范云把折子放入怀中,淡淡一句:“上回的折子大人不必挂怀,我已让心腹之人先行一步带了折子进京,若下官这一路顺利平安,那折子下官一回去便亲自销毁。“说罢范云盯了肖佑敏眼睛:“若是下官不幸,那折子自有人送到圣前。”
肖佑敏此时才知范云请宴目的,心里又怒又恨,面上也是藏不住了,黑了一张脸瞪着范云。
范云脸上神色不变噙了一抹笑容淡淡回视。
肖佑敏“嚯”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蹦出一句:“那祝范大人旅途安康了。”说罢,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承大人吉言。”范云朝那离去背影送上一句。
范云回得公馆,远远便见一人影倚在内院门口,除却郗徽再无人想,范云正想快速过去,却见郗徽已是看得自己回来,快步跑了过来。
郗徽到得范云身前便一手拉了范云,叫得一句:“大哥。”再不知说些什么,便昂了头细细看着范云神色。
范云见郗徽这么晚都等自己回来,那目光盈盈,一脸关切,心中一腔温柔溢了开来,双手亦是握紧了郗徽小手:“阿徽不用担心,大哥已经把事情处理妥当,不会再有人加害于我。”
“真的吗?”郗徽听了喜形于色,极是开心。
范云点了点头,莞尔一笑,轻轻抚了郗徽脸庞:“后日大哥带你离开。”
☆、26、犹恐相逢是梦中
天光初露,公馆内院门外已候了数名仆从,众人均是劲装打扮,干爽利落,身上亦背了包裹,一看便知是出远门的形状。众人燕翅排开,只静静立了门外,不敢少谈。
范云携了郗徽出得门来,见众人整装待发,点了点头,一人便出了队列,引了范云郗徽,其余人等待范云郗徽先行,均跟随其后。众人均是范云从京中所带,跟了范云多年,早已训练有素,行事干练,原来范云今日便起程回京复命。
上派御使回京,江州官员自是要送,却早被范云婉言谢绝。那肖佑敏此回在范云身上吃了数次大亏,如今尚有把柄握在人家手中,却偏偏被封死了路子,动都不能动那范云,范云既说要低调行事自行离去不必相送,肖佑敏便也连那面子上的事都懒得做了,手下官员见上司都无反应,自也嘴上说几句好听的便不再提,乐得那瘟神不声不响的走了,也省得再行花费。就范云而言,差事已毕,自己无愧于心,走得坦荡,哪里再愿去看那些个让人作呕的虚与委蛇与装模作样,是以范云便令了众人赶早上路,免却扰那城中之民。
五福在前头引路,此时尚早,虽有天光微亮,头顶却仍是星辰点点,更有晨风阵阵吹在身上凉爽舒适,心里想着如此时辰赶路最好,也省得城中民众见了,多有不便。行至前院大门,五福急走几步,一一抬下拴门大杠,打开大门。五福只向门外看得一眼,便是一愣。
范云只在五福身后几步,抬眼望向门外,那门口阶下,乌乌鸦鸦竟是站满了人。众人见得范云出来纷纷在地上跪了,虽是差参不齐,均是口中大呼:“范大人!”
范云心中微讶,却也忙出门走至阶下,阶前一老者已是直起了上身,双手奉上一物:“范大人此次赈灾活人无数,更是为咱们穷人作主,视民如子,扶弱摧强,老朽谨代表无数受灾百姓在此感谢范云大人,大人此次活命之恩,众人均会刻骨铭心,待日后回乡便修建祠堂将大人的德行载在其上,供后人瞻仰。”那老者一气说完,又将手中之物往前递了几分:“此匾是小民们的一番心意,万望大人收下。”
范云欲扶起老者再行接匾,那老者却是不起:“请大人揭匾观之。”
范云把匾上红布掀去,那匾似新刻而成,一股木香清新淡雅,匾上刻了四个大字——“秉心仁恕”。
“大人治政公平,体恤民众,散布仁爱,小民们腹中却无多少墨水,这四个字是集了众人商讨得出,这牌匾亦是懂木匠之人伐了树连夜赶制而成,小民们身无长物,仅能以此表达对大人的孺慕感激之情。”
范云接过牌匾,一旁郗徽连忙双手捧了立在身后。范云这才空出双手扶起老者,又让其余民众起身,见众人起了才握着老者双手朗声而言:“谢谢诸位乡亲,范云此次受皇命赈灾自当秉公处事,不过是不负上喻,不负百姓,不负自己的良心。这些事情本是范云理所应当该做之事,担不得大家如此赞誉。”说罢又拱手与众人作礼,极是谦和认真:“范云更非圣人,那建立祠堂之事却请众位乡亲提也不必提了,范云实是受之有愧,不敢当之。”
这么一说那老者却是红了眼眶:“大人活命之恩,小民们半分都不敢忘却。”说着便又跪倒在地,向了范云磕下头去。其余人等亦是呼声连连,跟了老者向范云行那跪拜之礼。
范云急忙扶了老者起来:“诸位快快请起!范云确是愧不敢当!”
一旁已有民众捧了一坛酒,一老妇拿了只青花大碗,那人拍了酒封倒了满满一大碗酒,那老妇双手捧了碗举至范云面前:“小民们得知大人今日要走,虽不知是何时起程,却都早早来这里守候,盼为大人饯行,幸终没错过大人行期,请大人喝下此酒,祝大人一路顺风,再愿大人居玉笋朝班,普天下万民乐业。”
众人均是殷殷看了范云。
范云又是一揖:“范云感谢诸位乡亲的厚望。”说罢双手接了酒碗,举至身前,对了众人一敬,把碗送至嘴边,一气鲸吞,全不停顿,满满一海碗黄酒尽数喝完。范云亮了空碗向下。
“好!”
“范大人好酒量!”
众人已是喝起彩来。
众人请范云喝酒以满碗奉之,只是个礼数,以示尊敬,不过顶多希望范云饮上两口便是承了众人之情,不料范云竟悉数全部喝下,众人心中激动,无不大声叫好。
面前老者见范云喝完,颤抖着接了碗:“小民恭送范大人,祝大人一路平安!”说罢便退了开来。众人见状纷纷退让,于门前让出一条路来。
范云等人沿了众人让开之路前行,长街之上,竟全是前来送行的民众,范云一路向民众拱手作礼,人群中慢慢有了哽咽之声,竟终引了一片咽呜。
“念君行远,道阻且长。此地一别,海角天涯。嗟我父兄,不可弭忘。”不知有谁带头唱起。
郗徽捧了牌匾走在范云身后只觉热血沸腾感动万分,别说郗徽,便是跟着范云多年的随从也未见得这等场面,个个心下又是感动又是骄傲。郗徽看着民众激动神情,再看范云在前头不急不缓走着,身形笔直挺拨,如松似柏,一袭白衣,更有飘然出尘之态,心中忽地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正自乱想,直到手上一轻,却是五福接了牌匾,此时众人已行至码头,早有船泊在岸边。五福带了郗徽及众随从先行上船。
送行民众亦纷纷围在码头,范云立在船头双手抱拳:“范云再次感谢各位父老乡亲,就此别过。”
范云站在船头与众人挥手作别,直至船渐行渐远,再看不到码头人影。范云垂下手臂,看着浩荡江水,天的那一边,一轮圆日升起,犹如贴了江面直从水中跃出一般,更是洒下那金黄光芒,一片灿烂辉煌。所乘之船冲开万顷水面,漾了那层层涟漪,江水上波光点点,银光耀耀。范云不觉心旷神怡,又想起自己此番前来赈灾,不过凭了良心,尽力为之,临走之际,却得了那许多百姓夹道相送,歌功颂德,心头除却感动,更是涌起阵阵豪情。
范云出身大家,正值青年,又是个才智纵横的人物,如何不会想要建功立业,匡扶明君,做个贤能之臣,成就一番事业,只是当今圣上确实无道,不说其他,本来这赈灾差使是如何也轮不到自己,可那皇帝任人却是不看资历不分官职,只凭了一时心血来潮,抓阉而行。范云未逢明君,那满腔抱负早已掩在心底,每日与好友诗词相和,对酒当歌,到也怡然自得。当初接得此差事也是摇头一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当出趟远门,于别处看看风景罢了,可一路行来,见了那凄惨景况这才严肃待之。范云虽有几分玩事不恭,却是做事干净利落之人,亦是不惧强权,机谋善断,如此下来,竟得了那万民相送,当真让范云感慨万分,那一直压在心底的豪情壮志更如同雨后春笋般蓬勃旺盛起来。
郗徽见范云立在船头,一袭月牙白衫迎了江风翩翩起舞,那朝阳洒了范云满身,如渡金光,又见范云的侧脸,那嘴角含笑,俊颜如玉,这温润优雅的男子直似要迎风飞去,化了那天边白云。郗徽不觉走上前去,拉了范云的手。
范云这才回过头来,见郗徽呆呆望了自己,又觉手被郗徽握得紧紧的,便轻轻一带,拉了郗徽一起立在船头,指着那江天远处:“阿徽看,日远天高,山茫水渺,这景致入画可是极美极大气。”
郗徽又看了看范云,这才看向远处。
“阿徽方才在想什么?”
郗徽一怔,下意识的紧了紧握着范云的手,昂了脸看着范云:“大哥,刚才我见你看着远处出神,衣袂翻飞,竟像是要飞起来似的,我怕大哥像是天上神仙,忽地就飞走了。”
范云闻言一怔,本待想笑,又见郗徽神色极是认真,那眼中竟似隐了浓浓不舍眷恋,心中大软,看着郗徽眼睛:“阿徽放心,大哥一直在你身边可好?”
郗徽咬了咬唇,点着头,心中极是欢喜,眼中却是一酸,那泪终是忍不住滑下眼眶。
范云见郗徽那眼泪晶莹而下,一张小脸却是带了笑容,粉嫩清新如雨后桃花,眼波流转宛若秋水荡漾脉脉含情,再也忍耐不得,一低头,那吻便印在郗徽唇上,觉着郗徽身体一僵心知此事还是急不得,便移了唇至郗徽脸上,一一把那眼泪吻去:“阿徽,以后大哥一直在你身边。”
行至一处,船慢慢往岸边靠去,停了下来,范云带了郗徽径自下船,那船便舍了二人自行去了。
郗徽不解,抬了头望着范云,范云微微一笑,牵了郗徽手儿领着郗徽往前而去,二人不多时来至一处林前,早有一人望得身影,牵了马匹迎上前来。
范云抱了郗徽上马,一扬鞭,那马儿跑了起来:“阿徽,大哥带你回家。”
郗徽起先便见马上置了一个素色包裹,里头正是之前范云让自己收拾好带给姐姐的物什,之后范云让人拿了说是先行安置,本以为是先拿去放在了船上,郗徽窝在范云怀中,又听得如此一说,不由得抓了范云衣襟:“大哥是带我去找姐姐么?可是大哥不是要先回京复命吗?”
范云用下巴蹭了蹭郗徽头顶秀发:“我让他们放缓了速度行先,咱们骑马先去一趟乐安,省得阿徽心中记挂。”
“大哥!”郗徽搂了范云的腰,紧紧抱着:“谢谢你大哥!”
“你我之间还用说谢么!”
二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几日便到了那乐安小村。
郗徽下得马来,直直便朝前跑去。
那三间瓦屋就在眼前,郗徽却蓦地停住。那小院门扉如往常那般开着,一青衣妇人抱了个小小襁褓来回走着拍着,一边走一边嘴中轻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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