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米进了鎏棠殿后,海棠冷不丁被他面上未消的怒气骇了一跳。
“你,你为何这般?”海棠怯生生的拉了拉他的袖口,却被白米一个使劲挣开。
他努力压制住愤然,问道:“你且说来,拢共受了多少针?”
海棠一下子呆住了,复又想到白米对她的好到不能再好的种种,终是上前牵起白米的手将他望着。
而白米最终也在她的注视下掩去悲伤,黯然的唤了声‘海棠’后便将她搂进怀中,闭目叹气道:“海棠,倘若换做是我”
他一句话说了半截,海棠着实猜不透他到底想说想问的是什么。
只不过白米心胸处砰砰的响声传至她耳中,海棠鼻子酸涩,心里委实是五味杂陈,不知道找个什么样的词语才能形容
她偏头靠在白米肩窝处,心中莫名涌上对他的不忍与不舍。
白米长长的舒了口气,心道:倘若换做是我,我定不会让你替我受刑。
可,海棠,倘若换做是我,你是否也愿意为我受刑?
“你们在做什么?”有人喝叱了声,海棠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穿着淡金色的袍子。
八夏?
海棠似要挣出白米的怀抱,却被臂上暗自用劲的白米困住不放。她顿在那里,只觉得一切万物都静止了。
白米拂了拂海棠耳畔的一缕长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后方对八夏笑了笑道:“听侍女们说八王子分别赠了香与她们,可还有余留下来的,顺便赠白米些许吧!”
海棠心中一痛,那酸楚便快速的蔓延到了脚底板,她茫然的想着早先便求八夏为她调一味香,这么久过去了许是他早已忘却到脑后去了。他素来在不肯轻易为他人调香,可眼下却随手赠给了皇宫里的侍女们,这让她情何以堪呐!
然而对于八夏来说,他并不是不知晓白米对海棠的情意,只不过他一直以来认为海棠对白米是没有那份心思的。即使当初海棠离开崆峒龙府前的那一句呛白,也是他嫉妒情绪之下的赌气之语。可现下他亲眼见二人抱做一团,确是真真的举止亲昵。他怒不可遏,一张脸因为克制而憋的通红,两手使劲的攥着,仿佛要把白米撕碎一般。
正文 第四十九章 问独幽谁解
三人就那般僵持在鎏棠殿中。
八夏的眼神犹如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剜在海棠的面孔上,让她生生抖了抖。
“我来的甚是不巧,打扰二位了!”八夏终是克制住了频临爆发的愤怒,恢复了惯常的冷清。
两步上前立于他面前,海棠嗫嚅着双唇,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国主夫人这是作甚?”
海棠抱住八夏的胳膊失声道,你何必这般讥讽于我?
拨开她的手,八夏昂首道,“那不是讥讽,是识趣而已!”
花容失色的海棠忽的希望他暴怒起来,那样至少还能有一个解释澄清的机会。可,他这般沉静,显然是已经在二人之间筑起一道墙,生生截断了原本通畅的路。
八夏没有立即回北海。
他不走,凤毓亦陪着。
凤毓不走,随他而来的红迤也就留了下来。
棠城的皇宫一时间冷场了,只侍女们每日奔波于四殿之间,来来回回的间隙里悄悄议论着各殿中的状况。
八夏整日里只埋头调香,混合着的浓郁香气熏的凤毓忍受不住,便施了风将香雾吹的淡些。他虽是轻轻施了个法,然而整个棠城却是被馥郁笼罩了。
海棠几次徘徊在芙影昭昭殿外,想着能与八夏说上几句话,殊不知八夏连殿门都未出一步。
而白米更是煎熬。
对红迤,他是不想见;
对海棠,却是不敢见;
一侍女说,国主形容惆怅的让人几欲落泪,他几人之间倒是怎样一番复杂的纠葛啊!
又有侍女说,午后她于小雨初晴殿的海棠树下瞧见一只火红的狐狸小寐,那小狐狸听见她的脚步声后只眨眼功夫便变成了平日里的红衣姑娘,很不能接受的她当即便晕了过去。
另一侍女道,夏公子和毓公子二人整日窝在芙影昭昭调香,香味都飘散道百里外的诸岛上了。
正言谈间,一雍容华贵装扮的中年女子自半空中缓缓落在青砖小路上。几名侍女先是愕然的面面相觑,继而便如浸了水的面条一般软倒在地,对她的仙姿很是不能理解。
中年女子见几人皆是瘫软,估计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遂口中喃喃念了几句,不多会八夏便从芙影昭昭殿里快步走了出来。
一见那中年女子,八夏慌忙行礼道:“见过娘亲!”
尾随他而来的凤毓亦拱手行礼道,见过普运王后!
“夏儿,你离开北海多日不归,海神都亲自找上崆峒海了。如若不是他寻上门来,你父王爹爹与我皆不知晓你寻妻竟寻到这弹丸之地来了。如何?事情处理完毕了吗?”
“回娘亲的话,孩儿仍需上几日方能了结。了结之后,孩儿定当第一时间返回北海接受海神的责罚。”
凤毓蓦地看向八夏,密语道:“不料你竟是自北海私逃出来的,佩服佩服。”
八夏恨恨的丢了个白眼给他。
“如此便再许你几日光景,倘若再迟迟不归,休要怪我遣人来拿你!”普运王后严厉的道完后,转脸问凤毓:“风火神君,可有见到海棠那孩子?”
“有,自此青砖路一直到底,鎏棠殿里。”凤毓很顺畅的道完,待普运王后的身影消失后才小心翼翼问八夏:“本神君是不是不该坦言相告?”
八夏颇为镇定的答道,已然够乱的了,不在乎再乱一些
三日后的清晨,海棠被一阵不寻常的鸟儿嘶鸣声惊醒。下床奔至院中却见一只红嘴的大鸟嘴里叼着一封信,她将将取下那封信,大鸟便展翅飞去了。
看着信封上几个熟悉的字体,海棠心儿慌慌急忙拆开,一看之下不由傻了。
纸上只简单的一行字:现赠上香一盒,名曰:默语。
海棠将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又数了数,连着信封上的‘海棠亲启’,总共十四个字。
她不禁想,大约是她无福消受八夏的爱,故而每每二人在一起总是凋殇。
八夏初见她,是酒家临窗处投过来戏谑的一瞥,瞥见的是她的狼狈;而她初见八夏,是凤凰山脚下惊艳的一眼,望见的是他的至美。
到底是什么使得两人犹如银汉中的两颗飞星,蓦地碰了个头,却终是要擦肩而过,于是乎,只能默语。
默语,心皆寂。
默语,谁能识。
默语,无穷事。
他走了,带走了春暖花开,亦留下了秋雨寒冰。
把和八夏之间的点点滴滴想了数个来回后,海棠心痛难抑。口干舌燥的她忙不迭寻了个白瓷杯想要饮茶,却因着手上太过用力,那白瓷杯竟生生被她握碎了。
越是想的厉害越是不想再去想,越不想去想越是想的厉害,直到满心满脑皆是那‘默语’二字,精神不济的海棠方萎靡的捏着青筋突突跳的额头,虚虚的瞟见一个白影停在殿外将她望着。
她惨淡一笑,面上一片湿润。
朦胧泪泽里,白米在她耳边道:“他一走你便伤情落泪,那这些日子你与我一起,心里可有渐生的情愫?如若有,可是恋慕?”
海棠双手摁住桌面勉力站立起来,虚虚道:“那日你明明见他徐徐前来,却故意困住我不放,心下是欲使他一怒之下离去,是么?”
“有何不对?”白米生硬得搂住海棠,“我害怕,害怕你会随他而去,红迤女王说的对,你们之间有婚书缔结着,而我和你之间,什么牵绊都没有他一来,我便什么都不是了”
顿了顿,他干涩道:“我,只能让他走纵使你会伤心,却还是有我在海棠,我不愿再居于你心中角落,我要占满你整颗心”
海棠良久不见动静,又过了良久,她眼神空洞的道,别再说了!
白米叹了口气端过食盘里的一小碗粥递过去,柔声道:“好,我不说便是,那你将这粥喝下去吧!”
海棠木然接过那碗粥,看着粥面上躺着的两根细小的腌黄瓜,突然心下泛起恶心。她丢下碗俯身剧烈干呕起来。
白米甚为体贴的过去帮她拍背,随意问道:“可有大碍?我这便唤药医前来。”
听着白米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海棠喝了口冷茶漱口,可那平素里闻起来甚为惬意的茗香现下亦变得腥秽起来。
这是怎么了?她脑子有些不清不楚,虽然灵力有限,却还不至于连病疾都挡不住吧!
白米似乎已经去而复返,药医随在他身后。
“我不会是病了吧!”海棠迷迷糊糊的问药医。
药医搭了把脉后神色不明的看了眼白米道:“回国主,姑娘是有了身孕!”
他的话犹似一个炸雷响在海棠的头顶,也炸在了白米的心上。
“你下去吧!”白米淡淡的吩咐,声音没有一丝儿起伏。
海棠随即哑然失笑。
她知道,八夏走了,今后便不会再来了。
而白米,也是断然不能与她有任何牵扯了。
可是她没料到的是白米接下来的举动。
“来人,”白米负手立在殿门口对着一众侍女道,“看好海棠,自今日起,不许她出宫城半步。”
是!众侍女异口同声。
“小米儿,你是恐我逃走么?”海棠苍白的笑道,“她们是人,而我,终究也算是个仙。”
白米像似下定了决心,语气不冷不热的道:“哦?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如此,我想我还是搬至鎏棠殿较为妥当些!”
海棠猛的哆嗦了下。
侍女们的动作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便将白米的所有物事从袅袅棠香搬至了鎏棠殿。
“你是我的唯一,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放开你了”
“海棠,我会待你很好很好我们不会寂寞,我们会很快乐”
“你瞧这宫里琉瓦飞檐青砖白树的,就让你我的身影永远定格在这片流光溢彩里,不好吗?”
“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哪怕用恨的方式也好。”
“当情意不能完美,我宁愿选择无悔。海棠,我已然厌倦了等待,你可知,等待让我这颗狐狸心快速老去”
听着他近乎是自言自言的呢喃,海棠终于明白了,白米是要强留她在棠城,永远禁锢着,永远不能再见八夏。
正文 第五十章 蓬山万重(一)
北海上空灰冷的云层,终是满足的遮盖了九重天上的太阳,颤抖着飘起雪来。那雪花一片片的,晶莹透亮,在风中没落到地上,变成冻雪。
八夏一身玄色羽袍立在玄冥山的山顶,仰头看着苍穹中泛着的蓝灰色光芒,深切又软弱的照耀在北海冰面上,好像有着千丝万缕的情绪一般。
良久,他从怀中掏出两朵粉白的海棠花,那还是离开棠城时在皇宫外摘下的。
他不喜玉棠国皇宫里的白海棠,虽冰清玉洁,却总是泛着淡淡的哀愁,亦如那整日里一身白衣的狐狸。
聚了一把雪花在手心融化成水后,八夏将两朵海棠花放入掌中,静静观望着雪水瞬间将海棠花冻结,呵,好一枚漂亮的海棠冰佩。
仔细打磨了棱角之后,他复又在冰佩中间穿了个小孔,把它系在腰间锦带上。
棠儿,如果那些不愉悦的记忆能如这两朵海棠花一般被冰封,那我们是不是就会一劳永逸的快乐下去呢?
棠儿,其实我心底亦有柔软,那是你侵入的结果。
就在心中孤独袅袅升起的时候,他身上也涌出层层银色的光晕,一波波接连不断的散开,震得北海冰面上冰屑四溅。
“这位仙人?”
一个轻如蚊蝇的声音自冰底传来。
八夏飘然自山顶落下,立在那声源处,看着冰底的一张模糊的脸。
哦,是先前乞求他勿要弹‘清心咒’的那个魔女。
“仙人为何郁郁不乐?”
“你这魔灵好大的胆子,竟敢妄下猜测!”八夏恼怒道。
“仙人勿要不承认,先前你弹‘清心咒’之时我便觉察到你琴声里的惆怅,今日你的仙气里又散出这般强烈的愁绪。魔灵女别的不敢说,对于琢磨男子的心意,却还是有几分造诣的。”
见八夏不再言语,魔灵女娇笑道,“世间男子于情爱中的苦郁无外乎两种,一是爱人至深却不得,另一则是被他人至爱,却因不能回应而伤害于人的歉疚。然则爱人也好,被爱也罢,皆是欲求收到阻碍有话无处说有苦不能述的感受。仙人这般独悲,想来定是前者了。”
八夏赧然,莫不是自己近来情绪外泄如此厉害么,竟连冰底的魔灵都觉察?
可他八夏却不单单是爱人至深,却也是伤人至深,同时活在爱与歉疚之中,如何还能是简单的‘苦郁’二字能形容的了的?
他只道这魔灵女修炼了玉女术,却不晓得她对六界内生灵的情绪的感应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信手唤来琴,八夏盘膝坐于冰面上,边撩拨琴弦便道:“你这魔灵倒是有几分趣味,如此你便再说些与我听听。”
“仙人勿要瞧不起我等魔灵,先魔君央祁不是将天庭的药神困在海底魔宫数千年,且最终药神还对他心生了爱意。”
八夏对于魔灵女提及药神被囚冰底之事很是不悦,脑中一个突至的意念竟是觉着天界的威严受到了严重污损,他蹙眉,略带嫌弃的道:“你倒是知之甚多!”
“仙人莫要不悦,天庭代有渣人出,似仙人这般心中尺度甚重的,能有几人?”
“放肆!”八夏怒了,收琴便走。
“仙人”魔灵女带着哭腔唤了他一声,“我是魔界之人,你心下鄙夷亦是正常。可这北海众仙皆知晓我娘亲是万山女妖,可有谁晓得我爹爹却是九重天上的罗托天王?”
她这一猛然爆料让八夏很是诧异:众仙皆知罗托天王并无妻室,是这魔灵信口胡说,还是另有隐情?
他转身训斥道,“倘若你这魔灵再信口多说一句,我便令你灰飞烟灭了去!”
魔灵女寂寞一笑,“我总是用心记着我生命里出现过的每一个男子,每每念及他们,我皆会想到我那薄情的爹。当年他奉命捉拿娘亲,娘亲便四处逃窜,可就在不断的追拿和逃逸中他二人竟生了情愫仙人若不信,自可寻至罗托天王处问个明白。”
八夏见她丝毫不惧自己且还硬是说出了罗托天王隐藏的情史,一个没忍住便打了个光圈出去,却见魔灵女的长发在冰水中凌乱着浮动几下,便沉了下去。
魔灵女虽深潜到了冰底,留下的话却是清楚的落进了八夏的耳朵。
“有没有人知道,我因为孤寂而起舞,因为孤寂而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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