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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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镜-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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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露叹息一声:“但高宗昏庸苟安,重用误国奸臣。去年十二月,岳飞将军冤死风波亭——徐侍郎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便决议动手刺秦!殊不知秦桧为人多疑,日夜贴身穿着软甲,那一刀根本是刺不进去的。”
    “”白螺手指握着见到,用力得苍白。
    恍惚之间,昔年葛巾的那番话忽然萦绕在耳侧,清晰无比——
    “小姐,当初,我看到他画的一幅焦骨牡丹图,上面的花朵娇艳柔弱,叶下却有铁骨铮铮。那时候我就想,他一定是个有着侠骨的人呢。”
    她忽然间心中一痛,怔怔流下泪来。
    白螺喃喃:“徐君宝如今怎样了?”
    “自然是凶多吉少。”湛泸淡淡回答,“听说昨日已经下狱,受尽了严刑拷打——我想秦桧是想借此机会大做文章,株连构陷,将朝中的主战派力量一网打尽吧?”
    白螺霍然抬头,眼底寒光一闪。
    “你要做什么,螺儿?”湛泸又在她眼里看到熟悉的神色,不由笑了起来,“是不是心里又在蠢蠢欲动了?”
    她没有否认:“这次你别想再阻拦我了。”
    “这一次我定不会阻拦,”湛泸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但我要告诉你的是:秦桧尚有十四年阳寿,命不该绝,但徐君宝的寿数却只止于三日之后的子时——你去救他也是毫无意义。”
    “什么?”白螺吃了一惊。
    “他得了枯血症,已到了膏肓之际,”湛泸摇了摇头,叹息,“他隐藏于秦桧身侧多年,却忽然孤注一掷的去刺杀,这并不是没有原因。因为他自知身染重病,不甘心就此病死床榻,才凭借献上御衣黄的机会,舍命搏杀奸佞!”
    “”白螺说不出话来。
    原来,昔年一幅《焦骨牡丹图》,已经勾画出了这个一介书生的铮铮铁骨。葛巾知人之深,果然不曾辜负花中魁首的身份。
    “如今他求仁得仁,你又何必忧心?”湛泸道,“你看,着第三世也算是圆满结束了。料得再等十几年,他便可以和葛巾来世重逢——到时候,这个世间将没有任何力量能将他们分开。”
    说到这里,湛泸微笑起来:“就连我,也禁不止羡慕他们。”他的笑容有些复杂,白螺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忽然间不认识这个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一直以来,或许因为他的本形式一把上古神兵,她都觉得湛泸是一个冷面冷心的人,却不料他对于人心却洞若观火,细微至此。
    “世态凉薄,人情如纸,螺儿,虽然百年来你看过很多不好的事,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对别人多一些信心才是——”湛泸轻叹,摇头,“就如这一次,如果你那日真的杀了徐君宝,葛巾在天上看到了又会如何?”
    白螺眼神复杂,许久轻叹:“你说得对。”
    湛泸松了一口气,道:“从未见你低头认错,如今这么说了,我走也走得放心。”
    “你要走了么?”白螺一惊,蓦地抬头。
    “是啊,难不成你以为我可以永远留在这里?”湛泸苦笑,“如今宋室王气衰竭,我奉天帝之命离弃赵氏回归天界,等下次天下出现新的王者之后才能再度返回。”
    湛泸乃天子之剑,只跟随天下霸主。然而,要等到下一个王朝兴起,又不知该国去了几世。
    白螺默默地想着,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湛泸低声:“玄冥还没找到,你一个人在下界要好生照顾自己。”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有些茫然。
    她不说话,他便也不再说什么。两人在花下相对坐着,耳边只有簌簌的风声在空旷的房子里吹拂,宛如枝叶间有无数精灵在地狱。这样的情景,仿佛忽然回到了几百年前碧落宫的沉香亭之畔。
    湛泸默然坐了良久,在天色渐渐昏暗的时候长身而起:“我走了。珍重。”
    看着他的离开,白螺坐在满室葱茏的花木之中,却是第一次感到了某种萧瑟和孤独——几百年了,她辗转漂泊于尘世,唯有同在下界的湛泸是她唯一的伴侣,时不时来看她、和她说话。或许知道他一直都会在哪里,时间久了,竟也不觉得这是多么可贵。
    如今,当他真正的离去之后,那种孤独才铺天盖地而来。
    她茫然地想,看着庭中青青碧草,忽然觉得极其疲倦。不要去想了这些事情,本来是凡人才应有的烦恼。而她,本应已经超越了这种业障,世事流转、爱憎纠缠,于她不过是镜中之花而已,终成虚幻。
    世事多有缺憾,但无论如何,葛巾这一生终得圆满,也足以令人欢喜了。
小注:
    牡丹为花中之王,北地最多,花有五色、千叶、重楼之异,以黄紫者为最。八月十五是牡丹生日,洛下名园有牡丹数千本者,每岁盛开,主人辄置酒延宾,若遇风日晴和,花忽盘旋翔舞,香馥一场,此乃花神至也,主人必起具酒脯罗拜于花前,移时始定,岁以为常。正黄色十一品。御衣黄,千叶,似黄葵。 
——引自清·陈淏子著《花镜·卷三·花木类》
第六篇  金合欢  
    暮春的傍晚。 
  细雨蒙蒙的下无声无息。 
  庭院的回廊下一袭春衫单薄一个月白色衫子的年轻女子怔怔的坐在紫竹椅上看着雨帘。手腕露在袖子外面套了个赤金钏子越发衬得腕骨伶仃惹人怜惜。 
  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蹙双黛蛾。 
  秋风多雨相和庭外芭蕉三两棵。夜长人奈何。 
  夫人天冷了回房休息吧。旁边的丫鬟俯在女子耳边劝说。 
  然而月白衫子的丽人没有回答眼睛依然盯着雨中某处不说话。她的神色是淡漠的乍一看会以为因高贵矜持而淡漠然而仔细看往她眼中就会发现、她的眼睛是空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和神色的变化。 
  仿佛也习惯了这样的回应黄衣丫鬟看看将要黑下来的天色俯轻轻将挽在臂弯里的雪青刻丝一抖珠披风抖开披在丽人的身上。 
  年轻女子一动也不动任丫鬟服侍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神色变动痴痴的看着雨中。 
  这是一个典型的富贵人家庭园方寸虽然不大但是布置得别有匠心。 
  花木扶疏掩映着小小一座假山。山石都是从湖州运来深得瘦、透、漏之神韵堆山手法也一望而知出于大家之手。假山上薜荔藤萝杜若白芷点缀得宜。在雨中散发出微微的清香——然而年轻女子空洞的眼神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假山后的一株花树。 
  那是一棵好柔弱的花树虽然也有丈把高了但是枝叶纤细柔美最奇异的是那些枝叶都闭合了起来枝条也在雨中紧紧纠缠——就仿佛一个遇到风雨的丽人、下意识的抱紧了自己的香肩。 
  那是一棵金合欢树正是开花时节。满树繁花红红白白可不知为何枝叶却有些萎黄。 
  紫檀夫人我们回房好不好?相公如果回来看见夫人这样在风口上坐着婢子又要挨骂了。见女子柔顺的听任自己将衣服给她加上黄衫丫鬟兰儿进一步劝说一边将手探入女子肋下想将她搀扶起来。 
  然而那个被称为紫檀夫人的女子并没有动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近在咫尺的人说了什么话眼睛只是茫茫然的看着庭院中那棵金合欢树。 
  雨渐渐地转大了那棵树静静地在那里然而每一阵风过都簌簌的落下大片枯黄的叶子和凋零的残花——那是很奇异的花儿丝茸般一簇一簇的仿佛一蓬蓬红白色的针。 
  一朵一朵无声无息的在狂风暴雨中落到地上。 
  奇怪不过是春暮夏初这棵树居然已经开始大片的掉叶子了看来这株合欢花也是活不长久了。 
  风猛烈了起来浓密的雨云汇集过来乌压压的盖住了天空傍晚的天际登时黯淡了起来黑沉沉宛如深夜。兰儿见贵夫人不肯动身无奈的叹气继续劝:夫人雨下的大了。我们回去歇息好么? 
  紫檀夫人的眼神空空荡荡似乎根本没听见毫无反应。 
  夫人回去罢。等一会儿白螺姑娘可能要送花籽花肥过来呢——唉天气变得快不知道白姑娘还来不来了。兰儿低声劝着扶住丽人肋下的手微微加力那个身形单薄的女子就身不由己的被她扶了起来轻的宛如一片叶子。 
  兰儿扶着她起身轻轻道:我们回房去歇息风雨这么大怕是要打雷了呢。 
  然而一语未毕只听嗑啦啦一声响天地一片雪亮惊雷闪电便交织成了一片。 
  兰儿不自的吓了一跳想立刻扶着夫人回房去。然而想伸手拉时忽然发现痴痴呆呆的紫檀已经不在她身侧居然不知何时一个人走到了檐下怔怔的盯着廊外青石板上砸落的雨点然后似乎有知觉般的缓缓抬头看向庭院里面那棵金合欢树。 
  雪亮的闪电一个接着一个地劈下来宛如刺刀一次次砍开黑幕。雨蓦然间下得非常大噼里啪啦的声音淹没了一切闪电下天地间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那厚重的雨帘阻挡住了一切视线。 
  然而但是在闪电照亮廊下的刹那间丫鬟惊恐地看到夫人脸上忽然间有了表情。 
  三年了被大夫诊断为患了失心疯的夫人一直木木的对外界一切毫无反应——可就在方才那个刹那雪亮的电光映照下贴身丫鬟兰儿看见夫人平日呆板茫然的脸上、闪过极为可怖的神色! 
  仿佛无风自动那件一抖珠的披风从紫檀夫人身上滑落下来。看到夫人扭曲的面容那一瞬间说不出的恐惧抓住了兰儿的心她不自的想脱口惊呼。 
  !——!然而不等她叫出声来紫檀夫人陡然间抱住了自己的头尖叫了起来声音凄厉而疯狂。 
  夫人!夫人!兰儿惊惧交加看着一向漠然的紫檀夫人失态的尖叫着、将头一次次的撞向廊下的柱子眼睛却发出令人可怖的光芒惊栗而疯狂。丫鬟惊惶失措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想过去抱住夫人但是心里又有些害怕。 
  ——今日云少爷带了池砚出去办事怕是要半夜才回——然而夫人无端端的发起病来如今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雨下得很大风也在呼啸着暗夜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闪电不时的从天幕中劈下来照得天地一片雪亮。青石板上雨点四溅开来零落的散着一些凋零的金合欢花。 
  然而紫檀夫人却对着外面的雨帘和闪电惊叫起来失控般的抱住头一连声的尖叫着撞向廊下的柱子。 
  兰儿踏上一步然而看见夫人的眼神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一连后退了三步。 
  ―――― 
  铎铎铎铎。雨夜中忽然传来了清晰的叩门声。 
  谁谁?兰儿心里一冷颤声问。 
  敲门声是从庭院的偏门上传来的——这么晚了是谁大风大雨的还过来?云少爷此时大约回不来即使回来也也不会走偏门——是谁在敲门? 
  铎铎铎铎。叩门声再度响起不徐不缓。一个声音清凌凌的:是我白螺。兰儿姑娘么?——我把府上要的花籽花肥送过来了。 
  白姑娘兰儿蓦的舒了一口气记了起来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冲到侧门边一把拉开了门闩夫人、夫人她今天 
  黄衫丫鬟惊惧交加的神色显然引起了门外来访白衣女子的注意白螺进了廊下收了湘妃竹骨架子的伞雨水从伞上急急流下在青砖地上蜿蜒如一条小蛇般。 
  紫夫人怎么了?一进门就听到了可怖的尖叫声雷电隆隆之中白螺脱口问来开门的丫鬟一边将带来的东西往游廊椅子上一搁疾步走了过去。 
  !!——女子根本不知道有人走过来只是自顾自的一声声尖叫崩溃般的用头撞击着柱子满额的血闪电瞬忽照亮她的脸凄厉可怖。 
  紫夫人镇静一点!镇静一点!在紫檀将头再度撞向柱子时白衣女子迅速的制住了她用力扳住了丽人的肩只是往对方脸上一望便立时回头对兰儿道去!快去拿一些酒来!快去! 
  兰儿此时方才得了主意连忙点头拔腿往厨下跑去。 
  紫檀夫人用力的挣扎然而纤弱的身子却在白螺的腕下动弹不得她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雨夜一叠声的尖叫着发狂一般。 
  白姑娘我拿来了!兰儿提着裙子从廊上跑回来手里拿着一瓶开封过的酒只有这一瓶雄黄酒行不行? 
  白螺看也不看只是腾出手用力压住紫檀夫人的双肩制止她的疯狂举动对着旁边的丫鬟沉声喝道:给她喝!——给她灌一点酒下去。快! 
  兰儿迟疑了一下但是依旧照做。 
  紫檀夫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雨帘嘴里依旧是一声声的叫着眼神疯狂激烈。兰儿将酒对准她张开的唇灌了下去尖叫声停止了紫檀夫人剧烈咳嗽起来身子挣扎着头扭来扭去的拒绝喝酒。 
  然而白螺秀气的手却仿佛有惊人的力量死死的按住了她的双肩。兰儿和她齐心协力终于让夫人喝下酒去——虽然紫檀夫人呛住了一会儿又吐出了一些。然而无论如何她那骇人的惊叫终于是止住了。 
  雄黄酒显然发挥出了功效紫檀夫人脸上泛起了红晕在闪电下眼神茫茫然却不再有那样激烈可怖的举动有些醉意的定定看着外面。 
  天呀兰儿这才松弛下来一松手空了的酒瓶啪的一声掉在廊道上摔成数瓣她瘫坐在椅子上外面飞溅的雨水濡湿她的长发她带着哭音尖声问夫人疯了吗?她、她这些年一直安安静静的——今天疯了么?天呀夫人疯了!花开了夫人也疯了! 
  闭嘴!你想引紫夫人再次发作吗?在丫鬟失去控制前白螺厉声喝止。兰儿一惊住了口然而许久才颤抖着过来拿出手绢替紫檀夫人擦去额上血迹低声问:白姑娘夫人、夫人是怎么了? 
  歇斯底里。白螺接过手巾小心的放开紫檀的双肩看到她安静下来不再乱动才松手开始为她擦拭低低道失心疯的人如果受到强烈刺激崩溃就会这样——刚才夫人看见了什么? 
  兰儿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讷讷:没有什么都没有。夫人在这里看了一下午的花——姑娘也知道紫夫人就是喜欢这样。一直都很安静的可能对可能方才雷电交加吓到了夫人吧。 
  白螺静静听着一边用手巾给紫檀夫人擦着脸一边摇头:这三年来难道每次有雷电夫人都会这样么? 
  兰儿又怔了一下摇摇头一脸的疑惑。想说什么但是又生生忍住。 
  白螺的手巾覆上了紫檀的脸轻轻擦着忽然间感觉手掌下的脸一动仿佛有什么热而潮湿的东西涌出。她连忙拿开手巾惊讶的看见夫人居然在哭泣。 
  那张脸上不再是没有任何表情丽人怔怔的看着外面的雨帘双肩剧烈抖动着抽泣起来。白螺和兰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黑黝黝的庭院里面花木在暴雨中摇晃着没有一丝异常。豆大的雨点密密的砸落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水花。 
  白螺看了看有些不解只是低头在用手巾擦了擦紫檀额上流下的血。然而陡然间安静的夫人动了起来一把死死的抱住了白衣女子哆嗦着。 
  怎么了?紫夫人怎么了?白螺轻轻问却不推开她转头对兰儿道去再找找看看还有酒么?兰儿有些为难迟疑了一下但是还是跑了开去。 
  刹那庭院里只有呼啸的风雨声还有女子断断续续的呜咽。 
  白螺看向那个庭院风雨中黄叶片片飘落混着残花——那是红色的金合欢。她眼睛里面忽然亮了一下。轻轻的垂手抚摩着怀里崩溃了女病人。 
  闪电一道道掠过紫檀夫人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庭院里。 
  雨合欢血。陡然间微弱的白螺听到怀中女子说了一句她心里一惊低头看紫檀然而紫檀夫人的眼睛却依旧是恍恍忽忽的。白螺感觉得到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紧紧抱住她手指颤颤的抬起指着外面的雨帘:血、血 
  她顺着紫檀夫人的眼光看过去看下廊下的青石散水她看到了溅起的雨点飘落的合欢花还有枯黄的树叶——没有血哪里有血呢? 
  救救我都是血。紫檀夫人的手颤抖着抱紧了她白螺低下头只看见那张一直空白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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