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绶回头望着我,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手背,却不言语。
“哥,现在阿玛有难,这个节骨眼上,你不会还想着出家,弃阿玛和你额娘他们于不顾吧!”我紧紧地盯着永绶的眼睛,试图在他的眼神中寻找答案。
“出家?”班第的诧异之情溢于言表。“永绶,你要出家?为什么?”
“哥说要一辈子陪着沈……嫂子,所以要出家。”永绶不说话,我替他说出了缘由。
“永绶,我知道你对斯若姑娘一往情深,”班第道,“可是,你这么做,也许斯若姑娘的在天之灵会觉得不安呢?”
“你们知道吗?”永绶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每次到大觉寺,我就能感觉到一种宁静和舒泰,虽然比起恭王府,这里简陋多了,但是,这里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种日子……我真的厌倦了。”
“哥……”我抓住永绶的手唤了一声,却不知道后面该怎么说了,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肺腑之言,而我也心有戚戚焉。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生活是身处深宫大院,位居庙堂之上之人都无法避免的,就连受着孝庄,康师傅,常宁,福全等人重重保护的我,都不得不面对。若不是还有牵挂和顾忌,我也曾闪过“一走了之”的念头。
“永绶,你的心情我真的可以理解。”班第望着永绶,郑重地开口道,“我知道因为斯若的事儿,你对五叔和福晋心存怨恨,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将你带到这人世,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到这么大,花了多少心血,费了多少心机?这份恩情算起来要比天高,比海深,你若连这都不感念的话,恐怕连佛祖也不会宽恕你,那你还拜什么佛,出什么家?”
听了班第的话,永绶似乎受了些触动,张嘴说了个“我……”,后面却没了声响,隔了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声道:“我现在乱得很,你们让我好好想想。”说完,就双手抱头,坐在了灵前的垫子上。
“哥,阿玛……”我还想趁着永绶这会儿有些松动,再做做他的工作,好让他彻底消了这个念头,班 溜+达x。b。t。x。t 第却将我拉到一旁轻声道,“禧儿,多说无益,你哥是聪明人,你还是让你他自己一个人想清楚的好。”
我望向永绶,只见他将头深埋在双臂间,显然是痛苦异常,这会儿再跟他说什么大道理,的确只会让他心里更乱。于是,我点点头,走到一旁的炕上坐了下来。
“看你一脸的倦意,去睡会儿吧,有我看着,你放心吧。”班第关切地提议。
“不,我睡不着,”我连连摇头否定,“我心里忐忑得很,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我要坐在这里等塞图回来,你别劝我了。”
“唉,你们真不愧是亲兄妹!”班第无奈地摇了摇头,拉过我的手握在他宽大的手掌中继续劝解道,“禧儿,你不要太过忧心,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即便是最坏的情况,凭着你哥,你,我三人之力,一定能找到万全之策,不是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吗?我们仨好歹比‘臭皮匠’要高明些吧,是不是?”
我“嗯”了一声敷衍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忧思里……
一炷香燃尽,天已大亮,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进灵堂时,塞图带着一身的露水回到了我们面前,也带来了我最不想听到的消息——就在天刚放亮的时候,宫里派了一乘轿子将伍姑娘接走了!这就意味着那伍姑娘果然姓“吴”,要帮常宁洗脱罪名纯属妄想!
☆、174四大皆空
颓然了片刻;忽闻心内似有一个声音在说:不可丧气,否则就真可能再也见不到常宁了,必须打起精神,即使困难重重,也要在绝望中寻得一点生机。
我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将这件事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看能否找到什么突破口:常宁私纳吴逆的孙女为妾看来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可这明显是被人陷害的;如果能证明常宁是被蒙在鼓里;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这件事的话;罪名就轻得多了,那谁能证明这一点呢?蔡毓荣?章泰?不行;这两个人处心积虑拉常宁下水,就是为了自保……对,伍姑娘,除了那两个始作俑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只有她清楚了,只有她能证明!
想到此,我心头霍然一亮,兴奋地道:“哥,班第,我想到法子了!”
班第和永绶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那表情分明是不相信,班第道:“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阿玛是被蔡毓荣和章泰陷害的,如果伍姑娘能证明这一点的话,阿玛就不用去守孝陵了!”我说着,抄起斗篷披在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道,“我现在就去找伍姑娘!”
“禧儿,你太天真了!”班第兜头就给我泼了一盆冷水,“那伍姑娘非但不会替你阿玛作证,只怕现在正在你皇阿玛面前证实你阿玛的罪名。”
“不会的!”我心中刚刚燃起的一线希望,被班第的这盆冷水泼得几乎没了生机,心中委实恐慌得很,于是搜肠挂肚地找理由反驳,“伍姑娘看上去不像是个坏心肠的,况且……况且她肚子里已经有了阿玛的骨肉!”
“你怎么还不明白?”班第满怀忧心地望着我道,“这与她是不是坏心肠无关,只跟她的出身,遭遇以及仇恨有关。”
班第的这句话犹如风刀霜剑,戳得我心内一阵阵地疼!没错,伍姑娘既然是吴三桂的嫡孙女,自然跟康师傅有不共戴天之仇,她能侥幸存活至今,恐怕与蔡毓荣脱不了干洗,不然那时候也不会让常宁去救蔡毓荣了。现在,她若是出来证明常宁是无辜的,那蔡毓荣不就罪上加罪,断无生理了吗?唯有让常宁和蔡毓荣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那蔡毓荣还可能有一线生机,反之,若是康师傅铁了心不饶蔡毓荣,那就非要惩治常宁不可,这两兄弟反目成仇,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为吴三桂出了一口“恶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眼看着阿玛遭罪吗?”说到这里,我的鼻子一阵酸楚,眼泪止不住地涌出了眼眶。
“将要来临的不可抑制,已经逝去的无法追回!”一直盘腿坐在沈宛灵前静思的永绶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那模样犹如一个入定的老僧陡然间顿悟到了佛家的真谛。
正当我和班第为永绶这句云山雾罩的话愣神之际,忽听得门外传来塞图的声音:“启禀大公主,小公爷,大额附,大觉寺方丈圆真禅师送斋饭来了。”
我抹了把泪,正要开口,却见永绶立马站起身来抢先朗声道:“快请进来!”
门“吱呀呀”地开了,拖着两道白眉,形容清瘦,身披大红袈裟的圆真禅师,领着个手捧托盘的小僧进了屋内,他朝我们一施礼,然后就示意小僧将盘子里的斋饭安放在炕桌上,小僧布好碗碟就出去了,还带上了房门,他却并没有离去的意思,反而面带笑容,对永绶道:“施主终于参悟玄机,可喜可贺。”
“多谢方丈!”永绶脸上的神情格外的安详,双手合什,鞠了一躬,道,“弟子已明了一切皆是来处来,去处去,死既是生,生既是死,非人力可阻。”
“阿弥陀佛!”圆真禅师呼了一句佛号道,“贫僧早已说过,施主与我佛素有渊源,只是时机未到,如今万事俱备,贫僧定当助施主一臂之力,度你皈依。”
“皈依?什么皈依?”刚刚见永绶一脸安详的样子,还以为他已经想通了呢,没想到说来说去,他是想通了要出家当和尚了!我一闪身站在圆真和尚面前,指着大门气愤地道,“老秃驴,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这么骂他了,那圆真和尚居然不以为意,仍是双手合什面带微笑地站在我面前,找不到一丝窘迫的神情。
“圆真大师,我们还有要事要商议,请您回去吧!”班第的措辞虽然比我文雅得多,但显然他这回也站在我这边。
“阿弥陀佛,非死无以生!”永绶越过了我和班第,走到圆真面前跪地道,“方丈,请方丈为弟子引渡!”
“哥!你这是干什么!” 我忙双手去搀扶永绶,但他就是不起身,我五内俱焚,不禁厉声质问,“永绶,阿玛现在身陷囹圄,你难道真要弃他于不顾吗?”。
“永绶,你这是干什么?”班第也很焦急,又对圆真肃然道,“大师,永绶可是亲王世子,你妖言惑他出家可是死罪!”
圆真双手将永绶搀起,又念了一句佛号,对我和班第道:“贫僧说的并非妖言,永绶施主与我佛确有宿缘,而且,恭亲王此劫,非世子之死不能救!”
“你说什么?!”这老秃驴竟然还咒永绶死,我的火蹭地就冒上了脑门,朝门外大喊一声,“来人!”两个侍卫立刻进来待命,我一指圆真,吩咐道,“把这个死秃驴给我拖出去!”
“不得无礼!”永绶立刻护在圆真身前,对我道,“禧儿,快让他们出去,快啊!”
“禧儿,就先听听你哥的吧。”班第在我耳畔悄声道,“他现在有点反常,别真闹出什么事来。反正寺院周围都是我们的人,这和尚跑不了。”
我忌惮永绶的安危,只得挥手让侍卫退出去,恨声道:“哥,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闹什么出家,你不觉得你愧为人子吗?”我又指着圆真的鼻子骂道:“还有你,亏你还是个什么禅师,佛家不是普渡众生,引人向善的吗?你怎么可以撺掇我哥寻死?”
“大公主息怒!”圆真还是一副不愠不怒,不温不火的样子,微笑道,“恭王此劫确是‘非世子之死’不能救……”
“死秃驴……”我忍不住要开骂,要不是看在他是个白发老人,我连踹死他的心都有。
班第在我耳畔轻声安抚道:“禧儿,稍安勿躁,咱们就听听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世子之死才能保恭王平安,”那圆真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永绶道,“才能让性音皈依我佛。”
“弟子谢方丈赐予法号!”永绶喜滋滋地朝圆真施了一礼,“请方丈度弟子皈依。”
“哥,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我大惊失色,拉着紧拉着永绶的袖子道,“你可不能听这个老秃驴的话,什么皈依,他这是把你往死路上引呐!”
永绶默然不语,我的这番话似乎对他一点作用也没有,他似乎铁了心要照那老秃驴的话去做了。
我一抬眼,望见了沈宛的灵牌:原来,说来说去,永绶还是忘不了沈宛,想为她殉情,竟然找出这么个理由来达到目的,我不禁气结,脱口骂道,“永绶,你昏了头了,那个沈宛就那么好,值得你为她殉情吗?”
“不,妹妹,你误会了。”永绶往灵位的方向望了一眼,终于开口解释,“我与沈姑娘是前世有缘今生再续,却注定有缘无份,本不该强求的……这一劫,我已然放下。而我与阿玛的缘分也只能到此止,作为阿玛的‘世子’,我只能做到今日,是他将我带到这个世上,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就把‘命’还给他吧。”
“你——”我恨极,捶打着永绶骂道,“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救你,干脆让你死了算了!”
“大公主莫急!”那圆真不紧不慢地道,“虽然,你与‘世子’的缘分已尽,但你与‘性音’的缘分却才刚开始啊! ”
“什么……”闻听这莫名奇妙的话语,我不觉一愣。
“禧儿,你没听出大师话中的玄机吗?”班第安抚道,“他有妙计,既能度永绶皈依佛门,得偿所愿,又能让王爷平安脱险,是吗,圆真禅师?”
圆真禅师但笑不语。
班第沉吟了片刻,压低声音道,“若我猜的不错,你要让恭王世子永绶死了之后复生为性音和尚,是吗?”
“什么?……死后复生?”我完全被班第不合逻辑的话给搞糊涂了。
“禧儿,你还没明白。”班第笑着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擅纳吴逆之后为妾,皇上是不能也不会轻易饶过他的,只有让‘亲王世子’死去,以表示这是上天和列祖列宗对对王爷惩罚,才能平息皇上的愤怒,同时也才能维护朝堂的法纪,当然,永绶不会真死,是假死,但这假死一定要真,一定要让皇上和世人信以为真!”
“大额附聪慧过人,确实名不虚传!”圆真禅师微笑着赞道。
至此,我也算听明白了,原来,这老和尚是要演一出瞒天过海的戏,给康师傅和天下人看呐!
“大师过奖!不过……” 班第又低声追问,“这世上难道真有那种让人‘假死’跟‘真死’一样的药吗?”
圆真禅师笑着微微点头。
“我不同意!”我忽然醒悟过来,提出异议,“这样一来,永绶就再也……”
班第伸手捂住我的嘴,在我耳边轻声道:“禧儿,目前这是唯一行得通的办法,况且,你哥还这么年轻,出家总比给沈宛殉情好,只要人还在,将来总有转圜的余地。”
我思考着班第的话,望着永绶超脱淡然的神情,终于忍着伤心,缓缓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寒假来临,恢复原先的两天一更^_^
☆、175真假掺半
“禧儿;你哥他已经……已经去了,你要节哀呀!”班第蹲在我的身旁,一脸沉痛地“开解”了我一句,然后快速小声地道,“五叔;皇上和二伯都已到山门了。”
我一听;紧紧抱着“死得非常逼真”的永绶;想到从今往后;在恭王府;在上书房;在晨曦阁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不由得悲从中来;止不住地泪如雨下,再次撕心裂肺地呼道:“哥,你醒醒啊,哥,你为什么这么傻,这么傻啊——”
“狸猫换太子”的正戏终于要开演!过去的半个时辰,都是序幕——圆真禅师退出去后不久,我便与永绶“大吵”了一架,永绶怒气冲冲地将所有人都赶出了灵堂,班第假作“和事佬”,陪我去厢房歇息,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后,我“不放心”永绶,便“低声下气”地去找永绶和解,结果发现永绶已经“殉情”,班第立刻派人去宫里“报丧”,同时严令跟随的侍卫和侍从不得将这消息通报给在静思园的恭王府福晋,以防止福晋信以为真,哀伤过度,真出意外,我则紧紧抱着永绶的“尸身”,“悔恨交加”地嚎啕大哭……
“禧儿……”班第眼眶红红地望着我,沉痛地说不出话来。
“禧儿,班第,永绶怎……”常宁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灵堂门口,看他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紫禁城离这儿确实远了点儿,再加上有积雪,路真不好走。
常宁的话没说完,目光已然落在了我怀中的永绶身上,当即脸色就一阵发白,全身仿佛虚脱了似的,若不是班第上前搀扶,他早已跌坐在地上。在班第的帮助下,他艰难地挪到了我身边,蹲□子,流着泪,颤抖着双手抚向永绶的脸庞,双唇哆嗦了好半天,才发出了声音:“绶……儿,阿玛知道你心里恨……可是,可是你不能这么吓阿玛啊……睁开眼,快睁开眼呐!只要你睁开眼看一看,阿玛……阿玛什么都答应你,都答应你!”
班第抹了抹眼角,劝道:“五叔,永绶……他已经走了,您要节哀啊!”
“永绶!永绶——”常宁终于一把将永绶搂在怀里,嚎哭,“儿子啊,是阿玛对不起你,阿玛害了你啊,儿子啊——”
“哥,哥……”常宁伤心欲绝的模样,惹得我心内越发地酸楚,也放声啼哭,“你回来啊,你回来啊,哥——”
恰在这时,康师傅焦灼的声音终于出现在耳畔:“禧儿,班第,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转过头,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了康师傅和福全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