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太太只管闭着眼歪在炕上不言语,半日方抬了抬眼皮。
“事情都办妥了?”
“太太放心,那骚蹄子不是爱发浪嘛,今儿个奴婢就让她浪个够!”
东窗事发惹嫌隙
原来自从连馨宁出府之后她住的屋子便空了出来,怎么说也是正房大奶奶的主屋,自然是整座院子里朝向最好也最宽敞的所在。
因此有人便动了心思,一时说自己那边屋子西晒厉害,到了傍晚就热得人受不了,一时又说后面正对着莲塘,晚上蛙叫虫鸣吵得她根本睡不着觉,总归能想出千百个理由来磨着荣少楼,最后还是如意地搬进了主屋。
惠如恨得背地里直咬牙,秋容虽心里也颇有微词,到底还是站在荣少楼的身边为他设想,只委婉地提出若大奶奶病愈回来,只怕面子上不好交代,毕竟到哪里都说不出个妾室越过正房的理儿来。
荣少楼虽也隐约觉着不妥,但一见青鸾住进新屋里高高兴兴的样子又不忍败了她的兴,一面安抚秋容只说在连馨宁回来之前就搬出来便是,再说那天她是怎么个样子被送走的大家都看见了,离鬼门关还差一个拳头的距离,还能不能回来又有谁能说的准?
秋容虽对荣少楼一片痴情忠心耿耿,但也未想到主子竟然这样绝情,心里未免生了嫌隙,但这怨气却是舍不得冲着荣少楼去的,只全撒在那正在大少奶奶屋里作威作福的爱物儿身上罢了。
一直苦于无处整治她,严嬷嬷却给她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原来那娼妇肚子里揣的竟是个野种,孩子的亲爹还就在京城里天天儿这么晃来晃去呢,外头的花街柳巷早就传开了,荣家的大少爷宝贝凤凰蛋似的捧了个早就脏了身子的窑姐儿回家供着,更绝的是那窑姐儿肚子里还怀着别人的血脉。
这没天理的千年大忘八,可让她家大爷给莫名其妙地给坐了个十足十。
秋容这些年在荣府里一向对人和气宽容又极擅笼络人心,而且又是荣少楼的宠妾,因此家里的婆子小厮们多半都肯听她的,自打得了这消息她便寻了几个心腹之人出去打探,果然严嬷嬷所言不假,而那野种的亲爹也被小石头给揪了出来,据说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正在茶楼里与人斗蛐蛐吃酒,还把这荣府巴结着替他养儿子的事当成笑柄在炫耀。
如此奇耻大辱如何忍得?当下命人将那姓柳的小子给堵了嘴结结实实地绑了回来,丢在柴房等着荣少楼的发落。
荣少楼那里对此时也捕风捉影地略有耳闻,原本这些肮脏事自然是进不了荣府的院墙,但奈何荣太太有意无意散播消息,自然全家上下上至有体面的大丫头和管事婆子下至三等四等的粗使仆役,耳朵里都听进了一些,大伙儿再在一起拼拼凑凑,大致也就把个故事完完整整给圆了出来,还能说得似模似样绘声绘色。
原来那青姨奶奶原本还真看不上他们家大爷,不稀罕给他做姨奶奶,只因肚子里有了货色无处可去,这才不得不将就将就嫁了过来,亏他们家大爷还把她当个宝似的。众人言谈间皆鄙视诅咒那水性杨花的烟花女子,但虽无人明说,心里却也都连带着对荣少楼也鄙夷了起来。
怎么有这么糊涂的人?好好一个端庄娴熟的大奶奶他不爱,偏去爱那浑身上下不知道给多少个男人给摸遍了的窑姐儿,如今被人坑了岂不活该?还好太太和二爷一直掌着,若把这家业都交给老大打理,那最后岂不全流进了不三不四的外人手里?当真可恨可恶。
这日荣少楼正在书房为着最近的传言生气,却听着有人轻轻叩门。
“下去下去,没眼色的东西,没见我正忙着呢么!”
啪的一声合上账本便发了一顿无明火,门外立刻安静了下来,谁知才过了一会儿功夫又想起了敲门声,显然是先前的人不曾离开。
“爷,是我。”
荣少楼侧耳一听是秋容的声音,想着前几日她影影绰绰提到的一些影子话,或许她确实有事找她,便清了清嗓子叫她进来。
房门被轻声推开,荣少楼只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账本并不去理会她,却见人进来了半晌却不言语,这才不耐烦地抬起了头,刚想教训人的话却在见了眼前人后生生给憋在了喉咙里。
原来秋容跟了他这些年一直默默无闻,他最喜欢她的地方就是她的温驯体贴且最懂他的心思,许多事不需要他开口她便已经明白了,并做得妥妥贴贴。因此他反倒忽略了她也是个风华正茂的如花美眷,特别是内有青鸾惠如一干娇艳招摇的爱妾分薄了他的心思,外头生意场上又有逢场作戏的莺莺燕燕难免迷了他的眼。
可今日这个透明了多年无声无息的女子,却忽然变得鲜活照人光彩令人不可忽视起来。
可以看出她刻意装扮过一番,一身裁剪合体的石榴裙衬出凹凸有致的柔软身段,从不浓妆艳抹的她今日也描了细细的眉,红润的唇,面颊微微泛红,低眉顺眼间却带着含娇带俏的羞涩,微微抬头想说个什么,却未语先红了眼眶,水光分润的双唇怯怯地张了张,还是不曾说出话来,却喘不上气来似的,胸口急剧起伏着。
荣少楼这些日子因着青鸾身子重了实在也无甚情趣与她欢好,惠如又是老妖妇的人还总欺负青鸾,看着她就越发讨厌,在外头眠花卧柳也要顾及着名声总不敢太过放肆,总之就是快憋出火了,如今忽然这么朵带雨梨花娇滴滴地站在跟前儿,他哪里还能忍得住?
忙起身越过书桌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捉着她的手捏了捏道:“这是怎么说,莫不是谁敢欺负了咱们家的容姨奶奶?告诉我听,我替你主持公道!”
“就是爷欺负我,我能找谁说去?不过是苦水自己吞下去罢了。”
秋容顺势靠在他怀中朝着他胸口捶了几拳,当然全无力道,却说着就落下泪来。
荣少楼惯在这些妻妾中打滚,连馨宁懂事持重,虽独处时也有撒娇亲密的时候,但自从出了青鸾的事便生分已久,青鸾自不必说,小鸟依人楚楚可怜,整个人若离了他只怕就失了主心骨一天也不得活,这正是他为什么最疼她的地方,惠如就不说了,撒娇撒痴还有谁比她更热衷?
唯有秋容,从不曾向他撒娇示弱,永远低头称是,永远答他一句请爷放心,可偏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今日忽然在他面前流露出了无助软弱的神情,令他情不自禁心生怜惜起来。
“好了好了,你莫哭了,是不是我最近都没去你屋里,冷落了你?是我不对,今儿个就好好补偿你可好?莫再哭了,脸上这么漂亮的妆都哭花了可不好看了。”
柔声轻哄着怀里的人,荣少楼浑然不觉窗外有人正恨得咬牙切齿,十指长长的蔻丹皆扎入了掌心的肉里。
“奶奶,没想到会咬人的狗不叫,这秋容看着不叫,其实比惠如还要会使狐媚子勾人!奶奶何不现在就进去撕破她那张魅惑爷的脸?”
莲儿见主子生气,忙附耳过去出主意,谁知青鸾却瞪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你懂什么?我这样冲进去岂不正如了她的意让大爷以为我善妒撒泼?我且问你,小石头为什么今儿个好好地跑去告诉你爷在书房心情不好正发闷呢?”
“那臭小子能有什么想头,还不是整天哈巴狗儿似的跟着我就想我多看他一眼呢,自然是有什么都要拿来说说讨个好的。”
青鸾听了莲儿的话仍旧不大放心,生怕中了秋容的计,思索了半晌还是扶着莲儿闷声不响地回了屋。里头秋容正与荣少楼甜言蜜语地温存着,却格外侧耳留心外头的动静,听着些微脚步声渐渐远了,知道她是回去了,不由躺在荣少楼怀里兀自冷笑。
小娼妇,叫你浪,今儿个是你自己不进来,可就莫怪旁人不给你机会了。
咬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秋容一面按住荣少楼正在她小衣里一顿乱动的手,一面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衫依着荣少楼的脚边跪了下来,忽闪着一双水雾蒙蒙的大眼睛正色道:“奴婢罪该万死,求大爷责罚。”
荣少楼见状不由心中疑惑,忙搀她起来她却坚持不肯,不得不无奈地叹气道:“罢了,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大爷的话,前儿曾跟爷提过青鸾的事,爷骂我胡说,我心里也恨自己多嘴悔得不行,只怕爷从此就不理我了。谁知那流言越传越盛,家里那些个下人们没有不在议论的,我怕这事终究会坏了爷的名声,想着干脆去查一查也好,还能还青鸾一个清白,谁知,谁知”
“谁知怎样?”
“谁知竟还真给我查出来那么一个人,此人姓柳,是个市井小混混,靠着张还有几分可看的皮囊竟干些欺骗女子的营生,就是他到处跟人说青鸾肚子里的娃娃是他经的手,本来他还不知道,是青鸾进了荣府之后两人又勾搭上了,青鸾亲口承认了的。”
秋容小心翼翼地一面觑着荣少楼的脸色一面说完,见他只坐着不说话,便把心一横接着道:“我想此事不管真假都不能容得此人在外头继续这么满嘴胡说,爷和咱们荣府的名声都要叫他败坏光了,便自作主张找了几个人将那人拿下,就关在府里,等爷的示下。”
荣少楼深深地看了一眼匍匐在地下的女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思量了再三还是俯身将她扶起,冷着脸沉声道:“做得好,我向来知道只有你是最信得过的。你且回去歇着吧,等天黑了咱们去会会那个人,敢这样当众胡言乱语,我倒要看看他脖子到底有多硬。”
螳螂捕蝉引黄雀
晚饭时分荣少楼也不曾回房,三个老婆谁那里也没去,惠如叫小丫头子去前头打听了,回来说是大爷和三爷一起去什么钱二少家吃酒去了,白花费心思整了一桌子酒菜收拾了一身的新装,只得骂了那小丫头几句出气,自己跺着脚怏怏地回了屋。
青鸾坐在窗前看着惠如将门帘子摔得山响并不说话,倒是她身边的莲儿给她布菜,面带讥讽地冷笑道:“便是大爷在家,哪一日不是过来陪奶奶用饭的?她不过是趁着奶奶身子重了不好伺候,整天在咱们门口晃来晃去想着捡便宜罢了,什么东西?我呸!”
青鸾闻言只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可见对此人的轻蔑之意,奶娘从外头进来已经听见了莲儿的话,对着她摇头道:“你这丫头真没脑子,那惠如不过是个糊涂东西,满府里有哪个是真心待见她的?咱们何必总去与她为难反倒让人说咱们奶奶没气度?当真要计较,先料理了那个闷声不想的小骚蹄子再说。”
说罢伸手朝着外头一指,正是秋容的屋子。
“正是呢,莲儿还是不明白,奶奶是如何知道秋容找着了柳公子的?”
青鸾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一脸迷惑的莲儿,也不理她,只顾着把玩手腕上一只荣少楼给她新买的金镯子,莲儿等得急了不由扯着她的袖子撒娇,还是奶娘一把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蠢东西,那姓柳的挥霍完手上的钱财自然要出来混饭吃,她们能找到他,咱们就不能了?虽不知道那些撺掇着他将他跟奶奶的旧事大张旗鼓地说出来的人是谁,想必跟秋容是一路东西,没准儿就是那个姓罗的小BIAO子,她们不过就是许他些银子,哪里比得上咱们奶奶的手段?奶奶不仅有银子,肚子里头还有他的亲儿子呢!”
莲儿闻言连连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呼道:“我的奶奶,那厮那样骗你欺负你,你还打算让他认儿子?”
谁知青鸾当下冷哼了一声,一双时常含羞带笑的眼睛凶狠地睁了起来,好半天才恨声说道:“做他的春秋大梦!不过是哄他罢了,想认儿子,他这种丧尽天良的忘八羔子合该断子绝孙。我警告你别整天口没遮拦一惊一乍的,你奶奶我肚子里的是他们荣家的种,是荣家大少爷荣少楼的长子!”
莲儿被青鸾狠毒的眼神吓得一愣,只见她手中的帕子就快被她绞得脱了形,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再不敢了,求奶奶饶了奴婢这一回。”
青鸾哪里理她,只低头慢条斯理地吃饭,任由她低着头跪了一回膝盖早就麻了,人也开始忍不住哆嗦,奶娘才叹了口气道:“没眼色的丫头,没见奶奶在吃饭么,尽跪着添堵做什么,还不下去瞅瞅奶奶的安胎药熬好了不曾。”
莲儿得了这话忙应声退了出去,这里奶娘才斜签着身子在青鸾身边坐了,放软了语调说道:“莲儿也是忠心,奶奶何苦为难她,以后得闲了慢慢教导她就是。”
“慢慢教导?我倒是想舒舒服服地慢慢教她呢,可你也看见了那些人可曾给咱们主仆这个喘口气儿的机会?一进门就被人挑三拣四,如今满府里的眼睛耳朵都贴着咱们的院墙呢,这丫头再这么不知好歹,咱们几时没被对头弄倒,倒先死在自己人手上,岂不冤枉?”
奶娘见青鸾一时气极说得满脸通红,忙拍了她的后背给她顺气,一面劝道:“是是,奶奶说的极是,都是我老婆子疏忽了。只是奶奶为了逼秋容现形未免走得急躁了些,单就这搬到这屋子里来这一件,就实在不甚妥当。咱们毕竟不是八抬大轿进来的,那连氏虽说病重,到底还不曾咽气呢”
“好了好了,你啊年纪越大胆子越发小了!当初为了给我争头牌,眼睛都不眨一下轻轻巧巧就废了红旖撵了紫檀,如今我还没做什么,把她吓病的是宫里的人,把她赶出去的是大爷,我不过是借她的空屋子住住怎么了?她若是不死,这孩子日后还要唤她一声母亲呢!再说了,我若不行这一步险棋,那秋容多能忍多能装你也看见了,什么时候才能把她那张脸给撕了?整天放着她装腔作势的在爷身边,难保哪天就要出事!等她的肚子一大起来,又是荣府的家生子清清白白的让太太喜欢,岂不轻而易举就要越过咱们去了?”
奶娘被她一顿抢白说得哑口无言,虽说觉得她的话在理儿,但青楼里争地位和这高门大院里又如何能够相提并论?这可是个处处都得小心谨慎的地方啊,不是你狠你辣就能赢到最后的,有时候只消别人轻飘飘几句影子话就能陷你于万劫不复之地。
可惜青鸾如今正处于猎物进了自己的圈套的兴奋时期,哪里还能听得进别人的劝解,她只想着先料理了秋容,再慢慢充好人扮温顺也来得及,毕竟如今家里的形势只要秋容一倒,那荣少楼身边也就再没什么人能与她争宠了。
只要她一生下孩子恢复了元气,到时候别说秋容,就是再来个春容冬容她也不怕,荣少楼喜欢什么,别有人比她更清楚。
心情大好地吃完饭,便开始对镜理妆起来。
因为怀孕的缘故她原本标致的瓜子脸如今有了些浮肿,因此她便让莲儿给她梳了个蓬松的发髻,两颊边不经意地垂下几缕青丝,既修饰了面容,也更有几分弱不胜衣惹人怜爱的味道来。
奶妈见她再没别的吩咐了,便开口告退,谁知青鸾低着头寻思了一回又拦住她问道:“稳婆那里都安排妥当了么?”
“奶奶放心,已经请下了,是老婆子我的好姐妹,必定能保得奶奶母子平安。”
“很好,那奶娘也早点歇着吧,晚上的一出好戏让莲儿跟着就行了,想必还少不得一番哭哭闹闹的周折,正好让这没眼界的丫头练练胆子。”
奶娘闻言会意地笑笑便出了门,青鸾这里捡了一只极不起眼的素银簪子别在发间,莲儿眼尖认出是当初她与荣少楼初相识时他所赠之物,不由心中暗自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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