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盘弄在手心,也不是难事。正因为她是这么一个聪明人,更该明白那天在永寿宫里所见所闻的关系利害,便是再借她几个胆子,只怕她也不敢妄言。
因此她也不愿费心思再去猜度这位少奶奶究竟是真失心还是假失心,横竖她是不敢说出来的,荣妃也实在是太小心了,她这趟来查问不过是回去回个话安安她的心罢了。
很快赵嬷嬷便起身告辞,荣太太因身上不好便告了罪仍在屋里歪着,叫罗佩儿和铃兰送了出去,赵嬷嬷人都已经快走到了门口,心里寻思着终究不妥,便停下脚步对罗佩儿道:“娘娘总是挂着大少奶奶是在她那里受的伤,心里不过意,老奴还是去瞧瞧大少奶奶吧,也备着回去娘娘问起。”
罗佩儿见她说得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说了声嬷嬷辛苦,叫铃兰带路过去,自己又赶着回去陪伴荣太太。她的婚期还有一个多月才到,可如今府里已经变了天,还是老老实实地侍奉姑母和母亲不惹是非的好,左右熬到出嫁便也无人敢欺她了。
赵嬷嬷见到连馨宁竟住在云姨娘那里心下自然是讶异得很,但她在宫里伺候惯了,早就练就了万事不放在脸上的GONG夫,哪里能表现出来,不过也就是进去瞧瞧,见人确实还昏迷着,面色也不大好的样子,便有跟云姨娘说了一些问候惋惜的场面话,这才又赶着回宫复命去。
青鸾那里听说娘娘派了人来慰问太太,还巴巴地赶去瞧了大少奶奶,也赐了不少好东西给她,心里早就酸得直冒泡,偏生此时柔儿又好端端地哭闹不休,奶娘只得抱着来寻她,想是孩子要娘了,谁知她心里真厌烦呢哪里有心思理孩子,一阵没好气地骂道:“没用的东西,行动都要我伺候着还要你来做什么的?看看你这是怎么弄的,好好的一个姐儿怎么就浑身脏兮兮的没个干净的时候,瞧她脸上那是什么?鼻涕都糊住了!没眼色的臭东西,还不快给我抱下去收拾好了!晚点大爷下来看见又要不喜欢,还嫌我这儿不够烦是不是,还不快滚!”
一叠声的赶人不说又怒气冲冲地摔碎了一只茶盅子,吓得孩子哇哇大哭,奶娘忙抱着她连连欠身慌张地退了下去,却有人笑嘻嘻地走来一把拉住她,嘴上却慢条斯理地说着风凉话。
“啧啧啧,多漂亮的孩子,瞧这小脸蛋长得,跟咱们青姨奶奶倒还真是像呢,长大了想必不得了。我说你这女人糊涂,咱们大爷如今只得柔儿小姐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可心疼着呢,你竟敢这样怠慢偷懒?信不信回头我告诉大爷去,有你一顿板子吃。”
那奶娘才刚被青鸾痛斥了一顿心还在喉咙口吊着,这又被惠如拉住一顿冷嘲热讽,当即吓得两腿直打颤,哪里还敢抬起头来,只弯着腰小声嘟囔道:“求惠姨奶奶开恩,奴婢再也不敢了。奶奶一向菩萨心肠,大爷又那么疼你,还求奶奶替奴婢美言几句,奴婢实在不曾偷懒,是姐儿也不知怎么了就是哄也哄不住”
“放屁!你个坏心肠的臭BIAO子,我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又哭又闹了?还不是你不会伺候,你还敢抢嘴!”
那奶娘话还没说完就被青鸾冲上来一把抱过孩子去,抄手就左右开弓结结实实地甩了几个巴掌,直打得她一张脸立刻肿了起来,嘴角也裂了。
莲儿忙赶上来抱过柔儿去,青鸾这里还不解气,又拧起那女人的脸拔下头上的簪子就要戳她的嘴,大爷不喜欢她这个女儿是全家都知道的事,她偏生要坍她的台,不把孩子好好收拾得体面干净也就算了,听见惠如明着奚落她竟然还赶着上去求她,真是胳膊肘往外拐,活该打死!
惠如见状乐得站在一边靠着墙看笑话,见那女人被打得狼狈只抽出帕子掩着嘴笑,还是秋容走过来说和。
“奴才们不好,青姨奶奶何必自己动手教训,仔细伤了这手上的细皮嫩肉的,还是叫李嫂来带了她下去吧,横竖打几板子,或是撵出去,全看你高兴,岂不便宜?再这么闹腾只怕姐儿都要吓坏了。”
青鸾起先听她说话像是在讥讽她出身不好不懂怎么拿身份教训奴才,正待反唇相讥,又听她提到姐儿,这才想起来回头去看柔儿,却见她一张小脸惨白着缩在莲儿怀里,果然是被吓坏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那女人朝地上一踹,嫌脏似的拍了拍手道:“罢了,就给容姨奶奶一个面子,板子也就免了,你还不给我滚下去?”
那女人哪里还敢在地上坐着,早就哆嗦着谢了恩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这里青鸾也不理那两个,只自顾自地从莲儿手里抱过孩子便回了屋,惠如眼见着她将门帘子摔得山响,这才哈哈大笑地弯了腰,秋容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声,这才瞅着惠如冷冷笑道:“那一位这两天脾气可不小,想是大爷在你屋里歇了两天,把她的火都给歇出来了。”
“胭脂油蒙了心的不要脸的骚娘们!就许她霸占着男人不成?有本事她生个儿子啊,生个赔钱货不说,还偏生见着爷就哭,爷能喜欢么?这才两日她就受不了了,咱们等着瞧,还有二十天一个月的给她好好看着呢,爷来多了我还怕生不出孩子?凭她想专宠,做梦吧她!”
秋容听她越骂越不像了,便不肯顺着她的话再说,只东拉西扯了几句便也回了房。蕊儿见她脸上的气色不好也不敢多问,忙泡了杯热茶送到她手里,却发觉她的手凉得冻人。
“这是怎么说!白白站在风口上陪着那两位发疯,别冻坏了你才好!快,这边来烤烤暖和些。”
被蕊儿急急地拉到火盆边坐下,又热热地喝了口茶下去,秋容这才缓了口气,瞅着蕊儿恨声道:“你也听见了,她们两个都打量我是死人呢。一个仗着爷打小喜欢她就轻狂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还有一个不过是爷在她屋里待了两天就满口狂言哪里还把我放在眼里?看来这院子里竟连我秋容一个站脚的地方都没了。”
蕊儿见她气得发抖忙拉着她的手安慰:“奶奶莫说丧气话,有一点她们就是争死了也比不上奶奶一个后脚跟!那就是奶奶性子好,会体贴人,哪像她们就会逼着爷气着爷,要我说啊只要奶奶肯低下气去好好哄爷,爷早晚最心疼的还得是你呢!”
秋容听了她的话不由心里也活动了起来,这些天来看着青鸾和惠如争宠,她也不是不想争,可总是好像放不下身段也那样娇声娇气地去讨好似的,但荣少楼就好这样的,她也是知道的。
如今连馨宁已经回来了,虽说还不曾醒来,但她也总打发人过去问,大夫说了左不过就这几天了,眼下这两个已经鸡飞狗跳,这大少奶奶回来又不知是怎么个情景,自己要再这么畏畏缩缩地不争气,只怕当真要被人遗忘在角落里冷锅冷灶到底了。
当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坐到镜前细细描画了一番,低头寻思好一阵,伏在蕊儿耳边一句句教她要怎么说,这才放她到前头去找荣少楼。果然还是她跟着他的日子最久最了解他,荣少楼听了蕊儿的话心情大好,当即叫她回去让她家姨奶奶好好等着,晚上过来陪她吃饭。
得陇望蜀无止境
秋容得了口信便忙活了整整一下午,亲自下厨精心准备了一桌子丰盛可口的菜肴,都是荣少楼平日里爱吃的,口味偏清淡些,因思量着惠如那蹄子喜爱大鱼大肉的折腾,想必荣少楼这几日嘴里也油腻着,弄些醒醒脾胃的菜色反倒开胃,也着实讨巧。
荣少楼舒舒服服地坐着,背靠着软软的茜纱绣墩,肩上正有人体贴地细细揉捏着,深深吸一口气,一桌子好菜色香味俱全,直勾得人食指大动,不由心情大好起来,抬手握住秋容的手难得一回地体贴道:“这些天家里乱的不像样,你也乏了,到我身边坐着。”
说罢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秋容依言依着他坐了,自蕊儿手上接过筷子递到荣少楼手中,又贴心地为他装了碗汤送到跟前。
“这天儿虽不曾落雪,庄子上的野味倒已经开始不断孝敬了,爷尝尝这新鲜的鹿肉汤,味道十分鲜甜,又不腻人。”
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舀了一勺凑到嘴边细细吹了,再送到荣少楼面前,蕊儿立在她身后笑吟吟地帮腔道:“可不是么,姨奶奶还嫌大厨房做得不干净,怕爷吃着嫌腥味儿大,特特跟方大娘要了生鹿肉回来在咱们小厨房里头亲自炖上的呢,光看火就用了两三个时辰。”
“是么?那真是辛苦你了。”
荣少楼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漫不经心地张嘴含了一口汤,确实不赖,但见秋容含羞带怯地坐着,许是屋里的地龙烧得极旺,虽然外头是能让人冻破一层皮的大冷天,可里头却十分温暖,她只穿着件薄薄的柔蓝绢纱曳地裙,玲珑身段若隐若现,肩上披着半旧不新的家常蜜色坎肩,越发显得削尖细腰弱柳扶风起来,当下心中一热,口中嬉笑着要秋容再喂他几口,一双手却早已搂着她不规矩起来,蕊儿见状便带着三两个小丫头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由着他们混去。
原来这荣少楼最爱女子纤细飘逸,当初青鸾舞技冠绝京师那身段自然是够令他迷恋的,不过如今生了孩子未免丰腴了些,令他颇为遗憾,忽见秋容一改平日素淡无味的装束也做此女儿态的娇媚之妆,竟还能赶上青鸾几分,不由心猿意马起来。
二人搂搂抱抱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地吃着正是心甜意洽之时,忽然远远传来一阵哀婉的歌声,如一盆冷水一般哗啦啦浇在了荣少楼正火热着的脑袋上,顿时清醒了不少。
歌声越发清晰,竟是青鸾正在唱戏,唱的又是他最爱听的贵妃醉酒,女子透亮的声音借着空中的冷风徐徐而来,丝丝缕缕情丝交缠,却又平白多添了几分凄绝之意,多少两情恩爱的日子又齐齐涌上心间,虽说下了狠心想要冷上她几天叫她学学乖,可还是忍不住总拿眼角越过窗棱子有意无意地瞅着那边,淡淡的灯光在窗户纸上投下她优美动人的身影,他甚至不需费力便能想到她现下脸上的表情,必是因为想着他而面带愁容,却又要强得不肯向他低头。
秋容依偎在他怀里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哪里能依,一面咬牙暗恨对面的狐媚子竟然用这种下作的招数抢男人,一面拉起荣少楼朝里间走去,脸上带着酡红媚惑的笑。
趁着荣少楼正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她腾出空来一口气吹灭了油灯,眼前立时昏暗暧昧了下来,二人相拥滚入帐中,荣少楼一面胡乱拉扯着秋容胸前的衣裳,却还是忍不住又转头朝对面望去,却闻得那歌声嘎然而止,对面的灯光也倏地灭了,瓷器破碎的声音尖锐地传来,这个女人,莫非见他们这头熄了灯就生气摔了东西?不知会不会伤了自己?
才刚想着就听见外头一阵骚乱的脚步声,接着是莲儿急匆匆吩咐小丫头的声音:“快去打些清水来,姨奶奶失手打了茶盅子割破了手!”
听了这话哪里还耐得住?荣少楼早把自己要给青鸾点颜色看看的念头给抛到了脑后,秋容也知今夜大势已去看来是留不住他了,干脆坐起身拢了拢衣襟勉强挤出了个还算不难看的笑容:“爷还是过去瞧瞧吧,青姨奶奶受了惊想是也盼着你去呢。”
既然有了这么个台阶荣少楼自然乐意大摇大摆地走下去,出门前赞许地拍了拍秋容的脸蛋,她还是笑得那样善解人意,藏在袍子里的手却已经将自己腿上掐出了一片青紫。
臭BIAO子,且再让你得意些时日,我就不信天长日久地他能总对你一个人新鲜。
“大哥哥。”
荣少楼前脚才要跨进青鸾的房门,却听见有人在后面叫他,回头一看只见荣沐华正怯生生地扶着墙站在树影下朝他招手。
“沐华?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疑惑地走到她跟前,听她小声说了几句后荣少楼立刻脸色一变,回头不放心地看了看青鸾屋里,此刻已经重又亮了灯,房门大开着,像是正在期待他的到来。
“大哥哥若舍不得青姨奶奶那就去吧,赶明儿沐华再同你细说,希望别给三哥哥抢了先才好。”
荣沐华故作不在意地转身,荣少楼一听她提到荣少鸿当下着了慌,忙一把拉住她急道:“不妨事,她成天这么着谁能顾得上,咱们到前头说去。”
二人极有默契地悄悄摸到了前头荣少楼的书房,也都不曾让人跟着,荣沐华轻手轻脚地笼上了灯,荣少楼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她身后来回踱着步子。
“二妹妹,你刚才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荣沐华几乎能听出他话语中的颤音,忙走到他跟前一把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下笑道:“可不全是真的么?前儿跟着姨娘招呼几位来吊唁的太太,听说这事儿在各王公亲贵府上都传遍了!硕兰格格贪玩出府被贼人所掳,也不知怎么才逃回来的,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家就这么被强盗抢了去哪里还有全身而退的道理?想必有不少说不得的事故在里头,虽然都是捕风捉影,可女儿家的名声多金贵,哪里容得半点玷污?当初安亲王府给她求亲的人可是门槛都要踏破了,咱们家太太不也替二哥哥求过来着,人家都看不上,可如今却倒了个个儿,不但无人上门,就连安亲王福晋亲自托人去说,人家都要装糊涂给推出来呢。”
“那老三又是怎么回事?”
“三哥哥一心往上爬,若有了安亲王府这样的岳丈人家岂不越发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自然是有想头的,听说他已经托了宫里的人,找准了时机就上王府给他说媒去。硕兰格格的名声已经坏了,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怕也少有愿意的。”
荣沐华一面说一面按着荣少楼的肩膀轻轻摩挲,荣少楼心里正盘算着事情,倒也不曾留意这个妹妹的不正常举动,荣太太想把硕兰说给老二的事他略有耳闻,硕兰小时候他是见过的,绝对算个绝色的女子,又有安亲王府的背景,若当真给谁娶了去只怕当真如虎添翼,可如今老二这“虎”已算是虎落平阳了,那这“翼”给老三插到了身上对他岂不就成了很大的威胁?
不成,不能让他如了意。
荣沐华见他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心里正在天人交战着,但这偌大的荣府产业和向荣太太报复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她非常清楚,因此便大着胆子试探道:“其实沐华急着把这事儿透给大哥哥知道,就是想着这是一个好机会,不论出身还是才学人品,三哥哥都不是你的对手,凭什么让他娶着格格以后事事都压你一头呢?娶格格这种事,若连他都敢想,为何大哥哥不去试试?”
这话正合了荣少楼的心意,可他一向在人前一副仁义道德君子剑的模样,面对这个对自己崇拜有加的妹妹,也不好说出什么太过的话来,只故作无所谓地笑笑,淡淡道:“都是自家兄弟,老三要能飞黄腾达我做大哥的心里也高兴,再说我早已娶亲,总不能让格格做小吧?”
“我的好哥哥,都说你聪明过人,这时候怎么又犯傻了,不是有平妻的说法么?再说大嫂子现在病得这个样子,只要给安亲王府的人实话说出来,也不怕什么,怕就怕还有一位要不依呢。如今就看在大哥哥的眼里到底是前程重要,还是咱们家青姨奶奶的一笑重要了。”
荣沐华笑得越发漫不经心,轻轻巧巧三言两语却句句正中荣少楼的要害,却也不急着要他回答,他会做何决定她早就十拿九稳,寻了个天色已晚的理由自己先回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好好深思。
几天后原先已经有些压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