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出声,为了她的坚定,与那略带幼稚的勇气,她并不知道这句“不怕”的背后是怎样的血腥与残酷。
“子皙,我会帮你,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他侧头看她,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坚定得磐石不可转。心内一紧,本以为她的不怕只是不怕而已。
“傻丫头你好好的就行。”他若不是晔统庚的女儿该多好?“夜深了,睡吧!”
她拉着他,不让他翻身睡去。
“子皙,明日你如何打算?”
知道她聪慧过人,竟不知到了这般地步。他笑笑,抬手抚了抚她蹙起的眉心,“翾儿,今日事今日毕,明日愁明日忧。听话,睡吧!折腾一夜,你也累了。”
说完,他索性伸手去抱她,没想到她竟往后躲,拉开两人的距离,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是那样的倔强。
“子皙,既让我知道了,那就让我帮你。”
他伸出的手没打算收回,用力一拉,不容拒绝地硬是将她卷入怀里,也不顾腰上的伤口是否裂开,亵衣下的白布条渗出血来。
“我不想你为这样的事儿忧心。”
她被他圈住,不愿意的挣了挣,声音闷闷的:“你知道的,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这话换来的是他的沉默,半响未见做声,她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这时候只听头顶的人一声叹息,“哎我怎地娶了这么个不听话的娘子?”
听着这话,神经绷紧的她未听出那分戏谑之气,赫然火了。“你”
她死命的挣扎着要从他的怀里起身,他偏偏更是圈着不放,两人纠缠厮磨间,她一个不留神,手肘没留力的直至撞上他腰间的伤口处。
“喔”痛得他低吼出来,人弯腰蜷起来,只是抱着她的手仍旧死死不肯放。
“你”她心疼,想要服软,只是胸口积着的怒气与一肚子怨气化在一起,怎地也再不愿顺了他的意。她撅着嘴,赌气地说着:“知道身上有伤,怎地也不知道放手?如此没心没肺,疼死你算了。”
“娘子竟如此狠心?这般狠下毒手,是要谋杀亲夫吗?原以为娶了位蕙质兰心的贤妻,殊不知竟是位撒泼厉害的悍妇”
她终是听出了那份戏谑之意,但她此时心中烦扰万千,并无心情与他玩笑。她收起脸上所有的喜怒,看着他,就这么死死地看着他,似要将他看穿了去,将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笑脸生生看了去。
“哎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罢了罢了,既是要帮那便帮吧!”
他终究拗不过她,知道她不会放手,正如她说的不会袖手旁观,不如顺了她的意。
“明日想办法帮我出府。”
果然如晔謦翾所料,第二日城里便又开始了戒严,也许是误伤了公子墨夫人的缘故,这次的阵仗比他们那日出城看见的还要大。早前就那次戒严就禁了不少治刀伤的金疮药,如今这般,城中更是一药难寻了。城里的人只要是受了刀伤的都不敢去看大夫,生怕被当成乱臣贼子抓进牢里。
安排公仲孜墨离开前,晔謦翾将昨夜里太医院开回来的药全收进他贴身的细软里,自己倒是半瓶未留。她被刺客所伤,伤势甚重的消息整个阴平城无人不知,派去的人只需说是替她拿药,便无人怀疑。
换了家仆衣服的公仲孜墨走过来一把将她忙碌的伸手按住。
“翾儿,药都给了我,你的伤怎么办?”
晔謦翾轻笑出声,抽出被公仲孜墨按住的手,抬手在公仲孜墨的大掌上轻拍一掌,“啪”的一声,不痛不痒。
“子皙,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这伤有太医看着,若不好,便是太医医术不精,与我何干?”
好一招釜底抽薪的苦肉计,那么短的时间,她已然谋划好一切,如此镇定,如此周全,眼前这柔弱的小女子,她的智慧恐不输当世任何一位谋士。
“那这几日呢?又当如何?”
她反手覆上他的手背,轻拍了几下,叫他安心。
“这里才是三天的药,我明日里让喜桂再去太医院拿些,若他们问起就说上药时不小心打翻了药瓶。”
这样冒险的想法亏她想得出来,他抓起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眼神阴鹫。
她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竟被看得有些心虚了,缩了缩脑袋,然后讨好地莞尔一笑,
“不必担心,他们怕且是不会问的,我怎么说也是公子夫人,相爷的女儿,又是个弱女子,他们还能怀疑我不成?”
虽然她说得很有道理,让他无法反驳,但是她根本不知道他的敌人有多可怕。他却不能告诉她这些。他的手一使劲儿将扣在怀里,若有所思地缓缓道,“你在家里万事留心!”
她好像听出这句话里的弦外之音。她从他怀里抬头,踮起脚尖,窝进他颈项。在他耳边轻声问:“家里有人?”
他双手下移放在她腰间,稍稍用力,她的双脚离地,惊得她叫出声来,忙抬手环住他的颈项,整个人吊在他身上,两人更是紧紧地贴着。
他很享受笑而不语,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这是给她肯定的回应。
“是小顺?”
原来她一直按兵不动,是怀疑上小顺了。若给小顺知道了,该气死。想到这里,他心上绷紧的弦松了些,眼角漾起浓浓笑意。
“别瞎猜,小顺要生气的。”
听这话,果真是自己多想了,她有点尴尬,软软地窝进他颈项。
“子皙,你知道他们是谁,对吗?可为何”为何不除掉他们?
“既知道了,那就留着吧!”
当初兴伯为了找到他们花了不少心思,既然知道了那就留着吧,若除了自然还会有人来,那岂不是自找麻烦?
她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扶着他低首含眉地立着,长长眼睫盖下一片阴准。
他伸手抬起她低垂的头,俯身吻住她,原以为只是临别轻吻,但他的镇定冷静在吻上的那一刻消失,唇舌交缠,气息缭乱,感受那空谷幽兰的馨香。直至她轻轻婴宁出声,他才不舍地放开她。
她软弱无力地靠在他怀里,“时候不早了”顺了顺气,想起昨夜的惊魂,想起他腰上的伤,她越是不能放心,“子皙,外面不比家里,你可得自己当心。”
“好。”
想起那日出门,他也是这样笑脸应承她“好”,回来却一身重伤,满身鲜血。
“下次回来可得好好的,不能再吓我。”
他拉起停在他腰间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然后握着至于心上,很认真地再说了句,“好。”
悄然出府的公仲孜墨发现城里城外四处可见搜查的鼎家军,便知道城里是绝呆不住,马不停蹄地乔装打扮出好不容易出了城。远打算去杨鱼礼那里避一避,还未走到去农舍的岔路口,就看到一队鼎家军骑着马从小路飞奔而去,想必是冲着那里几个村庄去的,看来,农舍也呆不住了。
也许,只有一处可以。
杨鱼礼收到公仲孜墨留下的信后,入夜离家,骑着马赶了五里路,勒马停在阴平城西郊的法源寺寺院门前。
夜色里杨鱼礼轻敲寺院大门,一名小和尚来开了门,将他引至最靠近后山的厢房。佛家之地自然简陋些,但很是隐蔽,离后山很近,若真遇上搜查的鼎家军,从后山离开也无人察觉。他开始明白公仲孜墨为何选中此处。
杨鱼礼立于厢房前,摇头笑着,无怪乎他总说自己有九条命,这般万事都想得全,连后路也早想好,如若不是,他昨夜有怎能逃脱。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难道还要我一受伤的人去请么?”
屋里传出话来,杨鱼礼这才径自推门入内。
☆、心有灵犀一点通
杨鱼礼推门进屋,房里的人正在榻上闭目打坐,看着那人手里握着的佛珠,他笑出声来。
“子皙何时开始信了佛,我怎么都不知道?”
公仲孜墨闭目微笑,仍似模似样地转着佛珠,嘴里振振有词,念的却不是经文。
“入乡随俗,入寺念经,是为礼也!”
“还真像那么回事儿。行了,腰上有伤,就别打坐了,窝着对伤口不好。”
杨鱼礼径自在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一路赶来可是又累又渴。他并不理会公仲孜墨的装模作样,这人从来不信这些,他真不信这一日就被感化了。
“听说昨夜贤平居里可是被惊扰了一夜,不知有没有吓着你家小娘子?”
公仲孜墨放了佛珠从榻上下来,“要让和仲兄失望了,我家小娘子可是位勇敢的女诸葛。”
“哦?是吗?这可让我很是意外,愿闻其详。”
想起昨夜,公仲孜墨实在不愿再重新回忆,若让他像说书的当成故事讲,更是为难。
“想知道,你改日问小顺去。”
听出公仲孜墨言语间的不耐烦,杨鱼礼知道昨夜恐怕没那简单。能在禁卫军手下脱身,就算不是惨烈,也绝不能风平浪静。既不愿说,那他就不问了。
“今早你又是如何出的府?也是得了佳人相助?”
公仲孜墨撩起袍子坐下,并不答话,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轻啖一口,嘴角扬起笑意。
“晔府小姐?绝色倾城?真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智勇,原先不是还怀疑”
“老师从来不放过怀疑我身边出现的任何人。”
“哼,在他眼中这世上就没有好人。”
说到兴伯,杨鱼礼冷哼,不屑一顾。
公仲孜墨抬手拍了拍杨鱼礼的肩膀,转了话题。
“城里现在如何?”
“还在四处搜查。自从那次让我们的人逃脱,这次鼎坤更是布下了天罗地网,连我那里的乡野之地也不放过,看来这次他誓要将你翻出来。”
公仲孜墨转着手上的扳指,眼眉一挑,嘴角阴森地笑着,“我怕是又要叫他失望了。”
“昨夜的事儿已经有了消息,确是我们的人走漏的风声,知道你要去那,暗地里通知了鼎家军,布下天罗地网,就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若不是越娘提前收到消息,恐怕”
说到这里,杨鱼礼有些落寞,话茬停住,眼中掺杂着浓浓复杂的情绪。
“是啊,若不是越娘,昨夜早就被一锅端了。”想起昨夜的腥风血雨,确是险象环生,“查到是谁了吗?”
“还没有,不过这人应该已是被派出去了的。也幸而除了我们几个没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没人真正见过你,如若不然,就是抓不着你,他们也早顺到贤平居了。”
能知道那个地方,不用杨鱼礼说,公仲孜墨也能知道必是他们的身边人。他万事总会留一手,这世上能信之人确没有几个。
“嗯,尽快查清楚。这些地方都废了,另觅他所,待查清后再重新启用。”
“明白。”
“嗯。”
杨鱼礼不愧是他身边的第一谋士,做事小心谨慎。
“子皙,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依你看,我当如何?”
“早前你出门的时候说的是去梁州,那我们必得先圆了这跟谎,对外,你现在只能在梁州。如此也好,梁州离这里有快马也得2天的路程,你正好在此安心的先将伤养好。”
“知我者,和仲也。”公仲孜墨甚是满意。他微笑点头间,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杨鱼礼。
“信?”杨鱼礼满腹疑惑地接过来。
公仲孜墨手里端着茶杯轻轻的摇晃,身子歪歪地靠在茶桌上,一细长的眼睛,曜石般幽深,微微眯着,流光中是薄薄的慵懒疏离,如刀薄唇浅浅弯起,鬼魅妖孽得很。
“准确来说是家书,我家娘子被刺伤重,身为丈夫的我心急如焚,自然要从梁州连夜往回赶。”
“这家书?”
“今早出门时让兴伯备下的。同样的信备了两封,另一封现已经在去梁州的路上,步风眠收信自会毁之。”
安排得如此周详,滴水不漏,一切果真又回到他公仲孜墨的掌控中。
杨鱼礼举起茶杯轻轻碰上公仲孜墨手中的茶杯,发出清脆的响声,“为了子皙大难不死,以茶代酒,为兄敬你!”
公仲孜墨点点头,仰头喝下,如喝酒那般豪爽,一饮而尽。其实,他不好酒,只爱茶,酒,不到万不得已不喝,却是个千杯不醉。
“子皙,一直忘了问你,如何找到这处隐身的好地方?不曾听说你还认识这里的方丈?”
公仲孜墨摇摇头,“我与寺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有一茶之缘。”
入夜的贤平居重兵守卫,延璧阁更成了重点保护的对象,里三重外三重的戒备森严,王宫大院也不过如此。
夜色尚早,延璧阁屋里已下了重重布幔,掩住里屋所有的所有景致。晔謦翾坐在床畔,王嬷嬷正小心翼翼地替她拆着绷带。
“咿呀”房门被轻轻推开,喜桂端着盆热水进来,嘴里还怨怨叨叨的,“这大晚上的,府里府外都是人,也不嫌闹腾。知道咱家夫人好安静,我将院子外面的丫鬟都打发了。”
屋里没人答话,晔謦翾笑而不语,王嬷嬷则专注着手上的活儿。
“喜桂姐姐,劳烦你去将里头箱子的那个长匣子拿来。”
长匣子一打开,里面放着些晒干了的柳絮。王嬷嬷和喜桂皆不解何意,也不知何时多了这么一匣子东西。
“这是那日回山里拿的,以前在山里我每年春天都要采些柳絮,到了夏天晾干了收着,掺进棉花里用来做枕头。后来喜欢上宝福居的柳絮茶,就顺道将匣子带回来,这下,真是派上大用场了。”
房里人还是不明白,如此一匣子干柳絮能有何用。
“记得半月前在书房里看的一本医书,书里记着这样的偏方,说是柳絮可治刀伤,虽未写明干的有没有用,但终究是柳絮,应该也是可以的。一会儿就劳烦嬷嬷将它们敷在我的伤口上。”
“夫人,为何有药不用,要用偏方呢?”
她们还未知,晔謦翾已将药全数给了离家的公仲孜墨。
喜桂回身去找药,翻箱倒柜的都找不着,“怪了,我明明放这来着。”
“喜桂姐姐不必找了,我将它给夫君了。”
“啊?夫人,那你的伤”
“喜桂,赶紧的过来搭把手,哪那么多话?”
王嬷嬷打断了喜桂的话,喜桂只得悻悻地过来,听话地给嬷嬷打下手。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才将绷带全部解开,露出绷带下血肉模糊的伤口,血是止住了,只是外翻的伤口泛着鲜红里泛着白,肉还没长起,肉下的骨头依稀可见。
王嬷嬷触目惊心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喜桂这是惊呼出声来。
“夫人这这伤,奴婢还是跑一趟太医院替您去拿药吧!”
说这话,喜桂就要动身出门。
“喜桂姐姐,万万不可。”
“夫人,怎地不可?奴婢就跟太医说,是我笨手笨脚打翻了夫人的药,要打要罚的都随了,只是这药我是定要给夫人拿回来的。”
喜桂没见过这样的血肉模糊,她心疼晔謦翾,说着说着声音带出几分哽咽,人拔腿就往门边走。
“喜桂,你回来,你得听夫人的。”王嬷嬷压低着声音厉色的将喜桂唤回来,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晔謦翾,“夫人如此,可是因为下午的事儿?”
晔謦翾微笑着点点头。
刺客夜闯贤平居,刺伤公子墨夫人的事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更是惊动了王城里最尊贵的那些人。
今日下午,鼎太后就来了,带着当朝王后鼎琠伊,高贵地出现在贤平居里,出现在晔謦翾的延璧阁里。蓬荜生辉不敢说,危襟正坐定是有的。
她们的出现,在晔謦翾意料之内,并没有太慌乱,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
记得初见鼎太后的那日中元夜,晔謦翾莫名的就对她心有排斥,说不上来为什么,今日再见,她真真切切地想明白了她的黄鼠狼之心。
“太皇太后,王后驾到”
太监尖利的声音在贤平居响起,更显得不协调,这是本就不该属于这里的声音。
请安叩首的人跪了满满一屋子,鼎太后依旧是那般慈祥,轻手扶起晔謦翾,就像当日那样,将她亲昵地牵在手里。
“我的儿呀,快快起身,身上有伤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