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我是一个无情之人,除了‘理’字,没有我信任的东西,”兰漱风淡淡的道,“所以这种问题殿下何必来问我?”
“呵,算我多言。”屠容彬轻哼一声,拍马向前行去。
而此时,中路的楚陌寒已经行兵至株州的首府茗城。由于姬留雁的部队被柑州出兵的吴仕邈拖住,尚未到达。茗城的唐书桓固守不出,只候援兵。
楚陌寒正在茗城周围的山林中布下伏兵,细细的观察着城中的动静。在他身边,韦世芹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屠容彬已经攻至榆州萱城,估计不久就能推进至梅州疆界。吴仕邈在东线迎战姬留雁的主力部队,短时间内应该没有问题,”楚陌寒环顾四周的将士,道,“我们必须在姬留雁赶来之前,一举拿下茗城。”
“正是,不然樟州的军队调度到株州之后,再进攻茗城就比较被动了。”
“对茗城的包围已经形成,我们只要切断水源,相信他们坚持不了几天的。”
“不行,谁能保证这几天内姬留雁的救兵不会赶来?”
“难道要冒险进攻么?茗城守备的力量并不差,除非我们有必胜的把握”
楚陌寒听着将领们的议论,并不答话。这时,凌子墨从高耸的杉树上翻身而下,轻盈的落在楚陌寒身边。
“将军,”他沉稳的说道,“看到了狄小七发出的信号。”
“很好,”楚陌寒凝眸一笑,向身边的将领们说道,“必胜的把握,我们当然有。几年前,我们之前南征蛮兵之时,多少次差点客死于险恶的瘴气毒泉?多少次险些覆灭于敌军的陷阱圈套?”
“然而我们活过来了,我们顽强的站在热血浸染的大地。我们楚家军,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能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
“这么多年,我们韬光养晦,忍气吞声,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扬眉吐气,报家仇,雪耻恨!”楚陌寒刷的一声拔出长剑,眼中闪过一道血光,“而这次,不仅是打下茗城,我们更要打下旻都,打下天下,让所有人都牢牢记住我们楚家军的厉害!”
没错,昔日纵横沙场、名扬天下的楚家军,再次回到了沙场!当将士们策马扬鞭,在战场上驰骋之时,那沉眠已久的杀戮之神在体内苏醒过来。冰冷的利剑,犀利的眼神,像凶猛的野狼一般撕咬着敌军的心脏。当年的凌云壮志、赤胆豪情,在楚家军的血脉中复活过来。
没有人能够抵挡这样一支队伍,更何况,韦家庄的手下已经渗入茗城内部,里应外合,将近傍晚时分,茗城的旗帜均已易主。唐书桓带着少数残兵败将,侥幸逃出城去,不知所终。
桂子摇落,清凉的夜风吹散白日的血味,吴仕邈站在城楼之下,俯视着姬留雁的军营。
“将军,中路和西路传来捷报。”
“好,”吴仕邈点点头,凝视着尖锐的月牙,道,“按原计划行事。”
将士退下之后,一个单薄的身影在一旁的阴影中一抖,颓然的靠着城垛滑坐在地上。
“君儿,”吴仕邈叹息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过来看看?”
阴影中的人沉默片刻,恨恨的道:“有什么好看的,反正又跟我没什么关系!”
“君儿,”吴仕邈向他走过去,沉声道,“此天下,当为有德者居之。”
“我才不管什么天下!”容君一咬牙,瞪着他,“叔父,你是天下苍生的代言人么?这样的话,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做天子?”
“因为还未到我取而代之的时候。”吴仕邈缓缓的道。
“你听好了,”容君一个翻身爬起来,指着他道,“如果我哥哥当了天子,我一定会带兵叛变!”言毕,他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走去。
吴仕邈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默叹,屠容彬么?屠容彬不过是,一具尸首罢了。
☆、第八十七回 运筹帷幄
被说成是“尸首”的屠容彬却并不这么认为。当然,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是一具尸首。
迎着微凉的清风,他志得意满的骑坐在枣红的骏马上,向身边的人笑道:“兰公子果然是妙计连连,我们现在已经攻下榆州,过不了多久,梅州的芙城就会拜倒在我的脚下。如此速度,很快就能见到你朝思暮想的陆无言了吧?”
兰漱风淡淡的道:“梅州是陆无言的老巢,要见到他,恐怕也并不容易。”
“姬留雁在株州的战场上大大失利,应该不会派兵来梅州。”
“没错,姬留雁的主力部队已经集中在株州一带,所以才要把硬骨头丢给吴仕邈,”兰漱风笑道,“这样殿下才能势如破竹,直捣黄龙嘛。”
“不过我倒是担心株州那边,如果东中两线战事不利,这边也会受到影响,”屠容彬颦眉道,“樟州虽然军力不多,但也不能不提防。”
“殿下不必担心,”兰漱风悠然道,“樟州牧既然战死过一次,这次也不会例外。”
在屠容彬行至梅州的同时,楚陌寒已经与吴仕邈形成联线,将姬留雁逼至株州与梧州的边界。楚陌寒与将士们商议过下一步的行动,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刚刚掀起帷帐,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做人语道:“秋白鲜红死,水香莲子齐。”
“啊啊,这只八哥为什么一直跟着我,”辰冰清看到进来的楚陌寒,抱怨道,“你们家小猫是怎么教它的?念什么诗不好,都是哭啊死啊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谁让你跟着我?”楚陌寒扬眉道,“沙场之上当然都是生死离别,你还想有什么?”
“那也可以有豪迈一点的诗句嘛,比如‘风萧萧兮易水寒’不对,是‘大风起兮云飞扬’”辰冰清干咳两声,道,“这只八哥怎么不去找它的主人了?就一直这么待在这里。”
楚陌寒瞥了一眼花哨的鹦鹉,道:“它愿意待在这里也好,省得被屠容彬看到又节外生枝。”
辰冰清看着沉着脸的楚陌寒,道:“笨狼,你后悔了么?”
“后悔?后悔什么?”楚陌寒提起酒袋喝了一口,并不看他。
“招惹他呀,要不是因为他,我们豪气干云的楚大将军,怎么会一回到帐中就变一副面孔?”辰冰清挑挑眉毛,道,“你现在的样子要是被将士们看到,又不知会引出什么乱子呢。”
“他是在帮我,”楚陌寒淡淡的道,“不然,凭我楚陌寒的兵力,怎么可能敌得过这些人?我已经等了那么久,不在这一时。”
“呼,真是佩服你的耐心,”辰冰清叹道,“但愿你这次也能有好运气了。”
楚陌寒并不搭话,面色阴沉地看着地面。
辰冰清在帐篷里转了几圈,又问道:“对了,世芹兄去哪里了?这几日怎么不见?”
楚陌寒低笑一声,道:“世芹兄可不像你这么无所事事,东线的战事,还要靠他呢。”
“嗯?东线不是有吴仕邈么?”辰冰清疑惑道,“他什么时候去的?”
“天机不可泄露,”楚陌寒白了他一眼,道,“自己想去。”
“我怎么可能想得出来,”辰冰清懒懒的倚在一边的座椅上,“我只能猜到,又是兰公子的主意么?”
“是啊,”楚陌寒叹道,“上个月,我们在芪都的战场上见了一面,他把后续的计划告诉了我。而现在的局势发展基本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真是可怕,”辰冰清颦眉道,“到现在为止,兰公子有算错过什么吗?”
“呵,也许有过吧,谁知道。”楚陌寒回忆起在柑州的情形,他的一颦一笑历历在目,然而,那次真的是他算错了么?抑或是他故意让自己发现他的身世?这到底是为什么?
也许自己,从来都没有读懂过他。
天下之计,在他手中不过是一场棋局。算尽天机人谋,到头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兰家报仇么?
这个理由确实已经足够。可是,楚陌寒隐隐的感到,一定还有什么更深层的原因逼迫着他,在乱世之中挣扎着找寻那唯一的出路。到底是什么,将他钉在无法逃离的棋局之中了呢?
我能为你做什么?
飘浮的层云在夜空中无意识游走,躲躲闪闪的月光映出一片苍凉之色。兰漱风躺在蘩城太守府的屋顶,静静的欣赏着清冷的夜色。
明日就要动兵进攻梅州了,今后恐怕少有屋檐供自己赏月了。他安逸的贴着身下的碧瓦,深深的舒了一口气。
另一边的战场,姬留雁为了对付吴仕邈和楚陌寒,必须会将兵力集中在株州。这样,本来驻兵就不多的樟州势必空虚,是不错的机会。而兰漱风一直没有忘记楚陌寒留在樟州的亲信,荀应鹤。
先帝在时,自己就听说过楚家军中赫赫有名的“云中双鹤”。一名是凌子墨的父亲,“凌霄飞鹤”的传人;另一名,正是有“仙来之鹤”之称的荀应鹤。虽然同为楚萧歌手下的武将,二人的作风并不相同。凌家毕竟曾是显赫士族,出入多有浩浩然的大家之气;荀应鹤则有几分仙风道骨,行兵奇诡,常如天降。在旻都之乱前,本来应和楚萧歌一起秘密处决的荀应鹤奇迹般的逃脱,再也不见踪影。
而兰漱风从楚陌寒那里得知,绝境之中的荀应鹤护送尚是少年的楚陌寒偷偷回到了榆州,自此蛰伏起来,与韦世芹一样成为楚将军暗中的帮手。
这一次,就让我们再次见识一下仙来之鹤的奇兵吧。他悠悠的想道。
兰漱风沐浴在清凉的月光之中,突然,一阵杀气压着风声飞速的逼来;兰漱风一凛,就地一个翻身,三把锋利的飞刀深深的扎入碧瓦之中。稍慢一步,只怕他的身上就会被扎出三个窟窿。
兰漱风未及反应,只觉一阵甜香,才发现飞刀上似乎还系着什么东西;方才的一撞,纷飞的气雾弥散开来,透入空气之中。
红光一闪,漫落的寒光在眼前铺开。不用想也知道是淬了毒的暗器。兰漱风一咬牙,撑着身子从房檐上滚落下去。
太守府的屋顶很高,直挺挺的摔下去虽然不会受什么重伤,但恐怕难以避开接下来的攻击。不过,如果这样就能让刺客遂愿,兰漱风早就不知死过多少次了。他在空中保持着平衡,右手的折扇轻轻的抿开一个角度,对着接近的黑影。
而这一次,折扇中的小针并没有射出。
☆、第八十八回 蜉蝣之羽
“什么人?”兰漱风正待发出暗器,只见屠容彬快速的从房间中飞出,接住他落下的身子。他不动声色的收回折扇,看被惊动的士兵们迅速的跃上屋檐,向刺客逃走的方向追去。
“我没事”兰漱风咳嗽几声,儿时经历过众多毒药的历练之后,这种麻药并算不得什么。但这段历史,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往事。他推开屠容彬,缓缓的调整着气息。
“所以说,屋顶可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屠容彬扶着他,淡淡的道。
“呵,不管我在哪里,都是一样,陆无言的杀手还真不少啊,”他闭上眼睛,坐在石阶上,“可惜他们都不够聪明。”
“你确定是他派来的杀手?”
“除了他还有谁?”兰漱风悠悠笑道,“这是欢迎我们到梅州的见面礼罢了。”
“能在重兵之中潜入这里,让人不得不在意。”屠容彬颦眉道。
“殿下忘记了,我们的军队节节胜利,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况且蘩城攻下不久,人手混杂,溜进来似乎并不是难事,”兰漱风道,“不过殿下可以放心,暗杀的手段通常只有一次机会,一击不成,也很难有第二次了。”
“也就是说,”屠容彬意味深长道,“这一次机会是来刺杀你而不是我和我手下的将领啊。”
“呵,”兰漱风一笑,道,“因为我和陆无言比较熟悉的缘故吧,老朋友见面,自然要先打个招呼。”
“你和朋友之间都是这样打招呼么?”屠容彬道,“还真是特别的问候方式。”
“放心了,我并没有几个老朋友。最多可以把陆无言和前朝的樟州牧之类算上。”
“那么,”屠容彬沉声道,“打完这一仗后,我不是也会算一份了?”
“哦?殿下还希望和小生成为朋友么?”兰漱风笑眯眯的答道,“我还以为我们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呀。”
“也就是说,打败了陆无言之后,就没有继续合作的必要了是么?”屠容彬道,“那个时候你就要开始对付新朋友了?”
“老朋友就够我头痛了,哪里还敢交什么新朋友?”兰漱风依然风轻云淡的微笑着,“打败陆无言之后,我的任务就结束了。那时我一定会消失在这世间,天下本与我无关,你们要怎么处理都无所谓了。所以殿下,”他抬起清澈的眼眸,“与其纠结于我这个必然要消失的人,还不如先考虑如何对付陆无言吧。”
屠容彬沉默片刻,沉吟道:“我应该想到,陆无言如果好对付的话,你也不会等待这么多年。”
“没错,”兰漱风笑道,“殿下现在能够理解了吧,要取得天下,最重要的是打倒他。”
“这么说,我们是殊途同归了?”屠容彬看着他,道,“你要为兰家报仇,我要取得天下,所以你才会来到我身边么?”
“有何不对么?”兰漱风挑起细长的眉毛,轻笑道。
屠容彬轻哼一声,道:“最好是这样,不然,我可不会留情。”
“没关系,”兰漱风幽幽的摇着折扇,笑道,“反正‘情’这种东西,我又不需要。”
屠容彬盯着那如秋水般深邃的眼眸,皱了皱眉,向房中走去。兰漱风倚坐在清凉的石阶上,看着脉脉如水的流光从屋檐倾洒。被惊起的雀鸟盘旋着,寻找着新的停息之处。自己一直以来,是否就如一只失巢的飞鸟,四处寻求着暂时的栖居呢?
而他此时,应该在株州的前线浴血厮杀吧。以他的能力,不会有什么意外吧。如果姬留雁想出什么对策,或者韦世芹那边出什么变故,他能应对么?不,不对兰漱风不禁颦起眉头,自己,怎么开始担心这些事情了呢?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识人为首,既然安排一人去做什么,就应完全信任他才是。剑走偏锋之时,更不得投鼠忌器。这些道理明明是懂的,又为何要担心呢?
即使一计不成,不过是换一个枝头,从新来过罢了。从一个遥远,到另一个遥远,并没有太大差别。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楚陌寒,我从未因一个人而如此苦恼过。不是我不愿承认,兰漱风轻叹一声,而是我不愿进一步的伤害你了。可是事到如今,是否还来得及呢?一时的沉溺,终究无法担负起看似轻易的承诺。不经意之中,自己已经陷入一张无形的网,一张比之前任何时候,都难以挣脱的网。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情”,我宁愿它不曾在我的心中停驻。因为我,真的不值得被爱,也不配去爱一个人。
你说过,我像是捉不住的清风,捧不起的月影。我又何尝不为此而悲伤?那些凡人能够轻易得到的幸福、快乐,我即使历尽折磨,也终换得一场水月镜花。刚刚触碰到温暖的涵义,却又不得不面对沉重的宿命。我也想化作一只轻灵的鸟儿,将你的枝头作为自己终焉的归宿。可我无法欺骗自己,无法在你面前继续伪装下去。
是啊,微笑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与快乐无关。
也许我唯一能为你做到的,就是成为扫清你前行障碍的疾风,成为照亮你漫漫夜路的明月。即使你会怨我无情寡义,即使你会恨我将你当作棋子,时间终会抹杀一切。你终会忘记我,忘记这一切虚像幻影,坐享你的歌舞盛世、锦绣江山。
而那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