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那是他的生存之道吧,但绝不是他内心所愿。想起他在月光下温润的眼神,楚陌寒真心觉得,如果不是从小处在那样的环境,他本可以向空谷幽兰一般,无拘无碍的生长。
现在的兰漱风,嘴角挂着风轻云淡的微笑,完全看不出内心的想法。和山洞里判若两人。
人到了迥异于平时生活的地方,往往会表现出全然不同的性格和思想。在那种关头做出的承诺,是否还可信呢?
别过嬉笑叟,兰漱风静静的思考着。玫瑰色的曙光在天边浮现,楚陌寒轻轻一叹,前夜的和风霁月,全都在这明亮的日光里消隐无踪。
“漱风”他唤道。
“嗯?我们不妨经由小路绕过去,不回萍城,直接北上”兰漱风认真思索着每一个步骤。
“”楚陌寒知趣的闭上嘴巴,从梦境中走出之后,依然无法逃离冰冷冷的现实。他遥望着蜿蜒的山路,只觉家族、天下的沉重感再度压在肩上。未完成的事情,终究要有个了结吧。
乱世一日不平,耻恨一日不报,余生终不得安宁。自由是一种奢望,人总是被各种羁绊深深的锁住,无法振翅飞翔。
在绝望之中生发出的希望,原来也是如此的苦涩。
“时间不早了,”兰漱风抬起头,眼眸依然清澈,却不见一丝情感的波动,“楚大将军,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走吧!”
“嗯”楚陌寒木然的点点头。此时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第一百一十四回 指日可待
此时的旻都城下,锣鼓震天,战马嘶鸣。
“太气人了!”依然打扮成楚陌寒的辰冰清咬牙切齿,看着前阵中晃动的金甲,“子墨!明明都看到敌军将领了,我能不能跑过去揍他一拳!”
“你找死啊!”凌子墨扫了一眼周围,小声道,“要是都像你这样横冲直撞的,这仗就不用打了!你给我安静的待在这儿!”
“能安静下来才鬼哩!”辰冰清委屈道,“明明是两方将领想要比个高下,干嘛非要这么多无关的人为他们卖命啊?”
“怎么无关了?”凌子墨瞪了他一眼,道,“士兵的荣誉就是杀敌建功、为君效命。”
“不要啊——”辰冰清担心道,“我可不许你为那只笨狼卖命!他想跟哪只燕子鸭子比个高下,就让他自己去单挑才对!就像江湖上两个门派比拼,理所应当是掌门对战才是”
“江湖江湖的,你都在军营里待了这么久,还没适应这边的情况啊?”
“可是,”辰冰清指着在兵阵中往来冲杀的姬留雁,认真道,“就算是兵法,不也讲究‘擒贼先擒王’么?”
“唉”凌子墨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严厉的说道,“那也没有主公亲自去擒王的!你现在不是辰冰清,而是统帅三军的大将!记清楚了么!”
“呜”辰冰清不甘心的瞭望着战场,须臾,在敌阵中往来冲突的姬留雁砍倒一面大旗,横刀立马,向着这边气势轩昂的喝道:“楚陌寒!窝在军营里不出来,是怕了我么?”
“怕你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辰冰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凌子墨连忙拽住他,瞪了一眼道:“又不是说你,激动什么!”
“你明明说我‘现在不是辰冰清,而是统帅三军的大将’的”
“”凌子墨一时无语,懒得理他。
叫嚷了一阵,不见有任何动静,姬留雁哈哈一笑,喊道:“楚陌寒!你听到我的名字,就丢下将士们逃跑了不成?”
话音刚落,只一道迅入闪电的白光,锋利的剑刃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膛!
姬留雁完全无法相信的偏过头,只见一人身着自家战士的军装,冷笑道:“第一,你的名字没什么特别的;第二,”冰冷的长剑从血肉中抽离,飞溅的鲜血喷涌而出,那人淡淡的道,“我楚陌寒从不会丢下弟兄们逃跑的。”
姬留雁慢慢的向后倒去,脸上保持着惊愕的神色。胯下的马儿长嘶一声,受惊的向前跑去。楚陌寒一剑割下他的头颅,纵身跃上飞驰的骏马,向厮杀成一团的士兵们致意。
“是将军!将军回来了!”凌子墨顾不得周围人狐疑的神色,惊喜道。
“那只笨狼!所以说早就应该让他们两个单挑么”辰冰清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在众人惊吓到的眼神中随凌子墨跑了出去。
而姬家的士兵见大将已死,士气尽丧,在如狼似虎的敌军倾轧下,溃不成兵。
凌子墨策马冲至楚陌寒身前,欣然道:“将军!梅州那边怎样?兰公子呢?”
楚陌寒勒住马,有些疲惫的笑道:“辛苦你们了。至于漱风你们先稳住军队,我去接他”
待辰冰清赶到,楚陌寒已然策马远去。“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辰冰清疑惑的问道。
凌子墨看了看快马腾起的尘土,摇摇头。
不多时,楚陌寒回到营中,同将士们庆贺战事的胜利。将士们只道是分身之计,一边使姬留雁以为将军尚在营中,另一边则暗度陈仓,攻其不备。
“旻都之围已经形成,攻下都城指日可待,”楚陌寒举起酒樽,贺道,“待明日与吴仕邈、柯忘忧会师之后,兵发城下,一举击破敌兵!”
众将把酒庆祝不提,宴席间,楚陌寒向一旁的凌子墨问道:“对了,荀先生怎么不见?”
凌子墨如实道:“先生说,如果将军今日赶回,攻下都城已经没有什么障碍,于是寻萧二公子去了。”
楚陌寒不禁有些疑虑,荀应鹤只是暗中注意过兰漱风,而兰漱风并不曾见过他。他此般回避,是不欲相见之意么?
“还有,”凌子墨补充道,“先生让末将转告您,说什么‘缘之有定,莫做强求’末将并不是很明白”
楚陌寒皱起眉头,默默饮尽杯中残酒。
筵席散后,楚陌寒折至帐中。兰漱风正安静的躺在榻上看书,见他回来,放下书本微笑道:“怎样?没有穿帮吧?”
“没什么,你的伤好些了么?”楚陌寒坐到他身边,担心的看着他。这日正午之时,经过途中的颠簸,兰漱风的伤势又重了些。为了不影响战局,他暗自躲在林中,让楚陌寒先行混入敌军,待事成后再来汇合。晚宴之时,兰漱风只推身体不适,并没有出席。
此时,兰漱风已经将伤口上药包扎完毕,面色因失血仍有些苍白。他安慰的笑道:“我自己就是大夫,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明天就要会师城下了么?”
“嗯,距离攻下都城的日子不远了,”楚陌寒仔细盯着他的笑靥,迟疑道,“漱风,你”
正说着,营帐的帘幕被刷的掀开,辰冰清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肩膀上还停着那只花哨的鹦鹉。“哎,你可算回来了,快管教管教这只八哥吧!”他随意拉过一把椅子,跨坐在上面,“天天对着我念些鬼诗,这样下去我非要疯了不可!”
“兰公子还在养伤,不要大声喧哗!”凌子墨照着他的脑袋一个爆栗。
“呜”辰冰清捂着脑袋,趴在椅背上。
“呵,这只调皮的家伙给大家添麻烦了,”兰漱风微微笑着,招呼鹦鹉飞过来,“下次教它几句明快的诗句好了。”
“梨花落尽成秋苑”之类的么?还是不要了吧众人默想道。
“将军,已经收到柯吴两方的回讯,明日午时会师;”凌子墨进报,“另一方面,侦察兵探得陆无言的军队退守城内不出,但大局已定,料他也搞不出什么花样。”
“陆无言已是强弩之末,”兰漱风微笑道,“我有一计,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百一十五回 是非流转
烽烟四起,火光漫天。昔日繁华的都城再次陷入兵荒马乱之中。陆无言的伏兵被识破,旻都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分崩离析。
傍晚时分,三家的军队已经推至内城脚下,城楼上的灯火明明灭灭,苟延残喘。
“萧二公子已经混进城内,明日一早,就可以收取战果了!”凌子墨眼中闪着一丝兴奋。
辰冰清在一边嘁了一声,瞥见凌子墨的眼色,很自觉的走到一旁逗鹦鹉去。
“很好,”楚陌寒点头道,“各路将士也已经布阵城下,明晨只待信号一发,不用等我的命令,立刻攻城。”
“都城内部的机关如果发动,就按我说的办,”兰漱风倚在榻上,微笑道,“运气好的话,城内的士兵或许来不及发动机关呢。”
“嗯,”楚陌寒看着他,柔声道,“漱风,今晚就安心休息吧,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药过来。”
“呵,我一个伤员,也只能安心休息了,”兰漱风笑道,“你快去吃晚饭吧。胜利在望,将军还是多留意手下的将领们,最后一步一定要万无一失。”
“我明白,”楚陌寒笑了笑,恋恋不舍的拉着他的手,“那,我去了。”
“嗯。”兰漱风温顺的微笑着,目送他离去。辰冰清甩了甩被鹦鹉啄到的手指,委屈的看了兰漱风一眼,跟着凌子墨走出帐篷。须臾,宽敞的营帐安静下来,只余噼啪的柴火声响。
“画眉君,”兰漱风召来鹦鹉,抚了抚它的羽毛,道,“我是不是很过分?”
画眉抖了抖华丽的羽毛,叫道:“曾为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兰漱风扑哧一声笑出来,点着它的脑袋道:“你这个小家伙,又跟谁学的?”
画眉偏过脑袋,又叫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唉,”兰漱风叹道,“我本不喜李义山的句子,可如今”他的眼中浮起一丝怅然,“是他教你的吧,我终究,还是选择了利用他”
也许,也许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还是可以赌一赌的吧。
“画眉君,”如水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清冷,“我也教你几句好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会,我再来赎罪吧”
。
泠泠的明月铺就一层严霜,离群的鸦雀沙哑的叫嚷着,惊扰着城中士兵的残梦。
陆无言站在皇宫的楼台上,听完属下的汇报,默默的点点头。
大势已去,一木难扶。现在的局势,也撑不了多久了吧。他长叹一声,独自向内殿走去。
孤单的脚步在空旷的殿堂中回响,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寂寥。他走到墙角,按下机关,一扇小门在墙壁中出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况且自己手中尚有一枚棋子,不能在这里止步。
他回顾了一圈冷清的殿堂,虽有不甘,但眼下并无他路。陆无言又叹了口气,向小门中走去。
然而,正当他一脚踏入幽暗的密道,只觉一阵冰冷的刺痛,一抹难以置信的表情在他脸上闪过。
他伸手捂住胸口,发现一只锋利的短剑不知从何处刺入了身体。殷红的血液染透衣衫,他双目圆睁,摇摇晃晃的扶住门栏,挣扎着不愿倒下。
突然,冰冷的长剑穿心而过。“永别了。”一声清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长剑从心口抽离,扬起淋漓的血色。
陆无言向后踉跄几步,倒在迅速扩大的血泊里。“原来是你”余音渐弱,消失在无情的风中。
“哼,当然是我,”兰漱风的声音在大殿中轻轻响起,“我就料到总有一日你会从这里逃走,离开皇宫之前,我就在此布下暗器。呵,要不是时间紧迫,我可不愿让你死的这么容易!”
往昔的宿敌被轻易杀死,兰漱风脸上并看不出一丝轻松的神色。对他来说,陆无言只不过是众多对手之一罢了。从今往后,还有更曲折的事情要去处理。
至于陆家与兰家的恩怨,也就这样了结吧。兰漱风淡淡的看着扩散开来的殷红,心中浮起一丝怅然。
本来,这就是我此生任务的终点。杀死了他,再也没人能够那样的左右自己。可是
可是如今,我却不能止步于此了。楚陌寒他轻轻一叹,不知这种心意,是否能传递给你呢?
也许,是非流转,与他永世不得再见了。但为了他,自己不得不这样做。兰漱风甩去剑上的鲜血,苍白的月光洗净寒彻心扉的剑芒。如果你永远也无法理解,那就恨着我吧。只有这样,才能才能维系我存在的理由
他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剑柄,深吸一口气,自己从来没有如此的、如此憎恨着这个地方。多想也无益,赶快完成任务离开吧。
兰漱风平静下来,穿过无人的回廊,径直向正殿走去。富丽堂皇的宫殿本是灯火辉煌的胜景,然而值此战局,宫女侍卫早已散尽,幽静的重檐飞瓦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空无。
接近正殿的大门,兰漱风放轻脚步,缓缓跨过朱红色的门槛,向铺就红毯的殿内走去。
“是谁?”一声细小的战栗声从皇座上传来。
“今晚的月色不错,陛下独自一人在此赏月么?”兰漱风走上殿堂的台阶,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微笑,“没有歌舞美酒助兴,实为可惜。”
“你是怎么进来的?!”缩在宝座上的七皇子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他,“卫兵!卫兵何在!”
“安心了,”兰漱风微微笑道,“中了我的‘醉陶然’,不会那么快清醒的。为了单独见你一面,小生可是煞费苦心呀。”
“你”七皇子紧紧的盯着他,一时动弹不得,“难道你、你是”
“舒云殿下,别来无恙乎?”兰漱风走近他,轻笑道,“这么多年,你是否想念过小生呢?是不是,后悔当年手段不够高明,没能杀了我?”
“你你你究竟是人是鬼?”七皇子瞪着他,哆嗦道。
☆、第一百一十六回 别无选择
二皇子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影,一时无法理解。这个人,不应是在旻都之乱中就死去了么他惊讶的张着嘴巴,头脑中一片空白。
“呵呵,你说呢?”兰漱风眼中闪过一道红光,未待解释,左手抽出的长剑瞬间挥出,犀利的剑尖刺穿他的身体;随即重重一甩,被挑起的二皇子如坏掉的玩偶一般,跌落在铺就红毯的台阶上。红砂飞溅,他痛苦的捂住胸口,从台阶的后几层滚落,翻至冰冷的地面上。
这一剑并没有要他的性命,只让他绝望的清醒过来。他伏在逐渐散开的血泊中,大口的喘息着。
兰漱风撇下他,纵身跃上第二根梁柱。果如残雁所说,一方小小的盒子卡在顶端的雕花之中。
“啪”的一声脆响,趴在地上的二皇子抬起头,看到一快方形的砚台落在他的眼前。鲜血染上墨色的方砚,砚台正中浮现出雾气一般的紫色。
“这是紫血砚”他呻吟着,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你杀了我,是想得到皇位么”
“皇位?呵呵”深邃的眸子中浮起一丝轻蔑,兰漱风冷笑道,“我何曾留恋过那种东西?你们步步相逼,争得不就是这种东西么?那么得到皇位之后,你觉得很开心么?”
随即,一声玉碎之音,冰冷的长剑插入紫血砚中,细碎的纹理从中裂开,凝在中间的紫气也渐渐散去。
“好了,这下子,谁也别想再利用这块灵石了,”他幽幽一笑,“先帝将他拿做检验皇子的证物,难道是料到自己死后的乱局么?呵,真是暴殄天物。”
“”二皇子嘴角颤抖着,这个皇位名义上说是他的,但完全是由姬留雁和陆无言在幕后操纵。想起之前的种种屈辱,他浑身一阵抽搐。
“不、不是我”二皇子战栗道,“我与你没有什么恩怨,是他们”
“他们?”兰漱风脸上浮起一丝戾气,“是啊,他们。你知道‘他们’最终怎样了么?”
“你、你非要赶尽杀绝不可?”惨白的脸上闪过一道惊恐,“当年,我并没有”
“‘赶尽杀绝’么?”兰漱风玩味的念道,“呵,如果被你们这样认为,倒也不假。”
“还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