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火灾只波及了正殿和一间并不起眼的宫阁,两处起火点距离甚远,却几乎在同时燃烧,似乎是某种易燃的物质所致。然而是谁将火种放入宫闱之中?这两处宫阁又有什么关系?说书先生并不清楚。
然而,他听之前在宫中掌厨的人讲,这场火灾是死了人的。但是掌厨先生趁乱凑近现场时,到处已经焦黑一团,看不出什么痕迹。两具尸骸均已烧至见骨,但凭借身形和残缺的脸颊,能依稀辨认出是当时在位的元真皇帝和梅州的陆大将军。
“怎么可能?”有人嘲讽的质疑道,“皇宫禁地是什么地方,怎么能有刺客潜进去呢?”
“怎么不可能?”说书先生吹胡子道,“初仁二年,刚登基不久的三皇子,不就死于刺客之手么?”
“难道刺客变成老鼠,从地洞里钻进去了么?”一个小女孩咬着糖葫芦,纯真的问道。
“嘿嘿,有可能哦。”说书先生神秘兮兮的一笑。
“有老鼠钻进屋子,还不知道把老鼠洞堵上么?怎么可能再错一次?”
“那老鼠可精明着呢!”说书先生撇嘴道,“堵上它一个洞,它还会找到另外几个。更何况屋里的老鼠还指望着沿着鼠洞里往外跑呢!都堵上了可怎么行?”
“不知所谓”
闲客们正说笑着,街上一路彩车花马招摇着,从大街小巷经过。喜悦的气氛在城中播散,诉说着即将到来的太平日子。百姓们沿街欢呼着,庆祝多年的征战终于画上句号。
。
第二年年初,义军的领袖楚陌寒在军民的一致推举下,正式登上万众瞩目的帝位,改国号为怀德。江南旧部的首领吴仕邈出任宰相,执掌大小事宜。新皇登基后,谕令免除苛捐杂税,严明律法,休养生息;前朝旧臣不计前过,为国效力者皆同等录用。一时间,百姓安居乐业,百业秩序井然,俨然一副太平景象。
然而新的诏令中,更是谕令良家女子不再进宫选秀,皇后一事也并无提起。百姓只道天下方定,新皇帝尚未至而立之年,只欲图强立业,宫闱之事便做后谈。
朝廷之上,赏罚分明,纪律严谨,更有从谏之风。虽然百业待兴之际,事务繁杂;朝中大臣倒也相安甚洽,共拟良策。宫中的侍臣只觉新皇帝夙兴夜寐,一心扑在朝政之中,但却是为人淡漠,难以揣测心思。偶有几次,宫中掌灯报时之人瞥见皇帝在深夜之时,对着清冷的夜月独饮,喃喃的念着什么。但具体说的是些什么内容,谁也不敢打听。
世人总爱形容美好的生活是“帝王般的日子”,但帝王的日子究竟是怎样?世人也并不清楚。
☆、第一百一十九回 一别经年
圆月如盘,繁花似锦。
楚陌寒难得坐在花园的凉亭中,摆设酒具。今晚,他约了人。
乒的一声,凉亭上的几块瓦片坠落下来,一声叫骂声在上方响起。
“哎呀,你这只笨狼!也不知道把房顶修一修!”
从长廊赶来的凌子墨撇嘴道:“只怪你有大路不走,偏要捡不是人走的地方,活该!”
“子墨啊”辰冰清连忙从屋檐上翻身下来,贴到他身边摇尾道,“一周不见,你有没有想我呀?”
“想、想你个鬼!”凌子墨抬抬眼皮,“你都到哪里去了?”
“嘿嘿,我到柑州一带拜访了一下老朋友们,”辰冰清得意道,“子墨呀,师姐有一套房子在山水佳境之处,等到时候,我带你到那里游山玩水如何?”
凌子墨软软的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曾记得小时候,自己是说过想要到江南山水锦绣之处游玩,但多年戎马,自己甚至都不记得,不料他却一直放在心上。
“明年就是第三年了”辰冰清担忧的瞥了一眼自斟自酌的楚陌寒,小声道。
凌子墨眼皮一跳。怀德帝即位之时,自己与辰冰清约定,三年之中局势不稳,自己要担任御前侍卫守在皇宫;天下安定之后,再与他行走江湖。可是,每次看到楚陌寒落寞的神色,总会担心自己走后,不知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两年中,楚陌寒除了朝中之事,很少与外人交谈。即使对自己,也不曾展露笑颜。凌子墨本身乃是不善言辞之人,更不知要如何劝起。辰冰清也时常现身宫中,讲一些江湖之事逗他开心,可每次只是他一人滔滔不绝的说笑着,楚陌寒只默然的盯着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到故友如此,辰冰清也觉过意不去,他向江湖上的朋友打听兰漱风的消息,可完全没有线索。唉,那只小猫,到底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突然,又是一声瓦块碎落的声响,一个声音骂道:“哎,我说楚大少爷,你怎么做了皇帝还这么吝啬,也不知道把屋顶修一修”
辰冰清看去,只见一袭蓝衣的萧少翟踩着碎瓦,翻落在花丛中。辰冰清顿时火起,挑眉道:“哎,只怪你有大路不走,偏要捡不是人走的地方,活该!”
明明是连自己也骂了吧一旁的凌子墨不禁扶额,但见辰冰清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趾高气昂的望着萧少翟。
“嘁,轮不到你这只妖狐狸说教,我堂堂萧二少爷岂是能从大门走进来的?”萧少翟一副不输给他的样子睥睨回去,末了,又补充一句,“小子墨,你说是不是?”
凌子墨顿时垂下两条黑线,嘀咕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萧二少爷挪来一只石凳,在花丛中翘着腿坐着,悠哉游哉的道,“小子墨,你跟着那只穷酸狐狸是没有前途的,还是考虑下来本少爷的后宫吧,爷会好好对你的”
话音未落,一条长凳飞了过去,炸毛的狐狸一副要扑上去的样子,叫道:“喂,你是不是找打呀?我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欠揍的花花公子!”
萧少翟闪身避过长凳,轻佻的笑道:“你是嫉妒吧,要不然爷发发慈悲,连你一起收了吧!”
“去——死——”辰冰清刷的拉开战势,“子墨你别拦我,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他不可!”
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凌子墨满脸黑线的趴在墙角,碎碎念道:“为什么我周围都是这种人为什么我周围都是这种人”
喧嚷一阵,只听凉亭中一声低沉的声音道:“闹够了么?”
萧少翟和辰冰清退回两边,看向独自饮酒的楚陌寒。只见他冷冰冰的看着雕栏上流淌的月影,深邃的眼眸如夜色幽凉。
“萧公子,我请的是你师父,他人在哪儿?”深沉的话音也不含一丝暖意。
“哎,那个死老头子,”萧少翟皱着眉头,捡一处未被破坏的地方坐下,叹息道,“说最近贪嘴吃坏了肚子,于是就派我过来了”
“荀老先生是不愿见我吧,”楚陌寒冷笑一声,道,“是怕我拿美酒诱引他说出不该说的话不成?”
“呵呵”萧少翟干笑两声,道:“他能有什么可说的?您也太高估那个老不死的家伙了。”
“哼,既然是老不死,必定比我们见识的多,”楚陌寒轻哼一声,眼神中带着几分压迫,“他派你过来说什么?”
萧少翟避开他的眼神,笑眯眯的说道:“哎,他说一个人若是有意躲起来,你是抓不到他的即使捉到他,他也会再次离开。兰公子留下的锦囊已经说明了,在那个时机之前,他是不会出现的。”
两年前,兰漱风给楚陌寒留下一封信,上附一锦囊道,若是未曾现身的八皇子举兵起义,开启可得良策。也就是说,如果兰漱风再度出现,必然是有乱局之时。
“荀先生之前说过,兰家与皇室之间的关系比我想象的更为复杂,”楚陌寒道,“这两年我派韦世芹清查前朝史料,倒是也得到一些信息。”
兰家自三代以前,就一直在朝中为官。作为医药世家,每一届的太医院中都有兰家的人在。上一任便是兰漱风的父亲兰国桢。据皇家的记录,兰国桢的确长期担任八皇子的医师,与其来往密切。其子怀玉也送入宫中,成为八皇子的侍读。
这与兰漱风告诉自己的完全符合。史料记载,玄崇八年,兰家因涉及皇室党争而被灭门,八皇子亦消失在旻都之乱中。这样想来,兰家能够将独子偷偷送出皇城,也难免不会藏匿一名皇子。在随后的乱世纷争里,兰漱风四处奔波,打通关结,都是为了隐藏八皇子的下落么?
因此他不断的逃避着我,因为我要推翻八皇子的家族创下的王朝,必然会与他为敌。帮我打下江山的他,是用怎样的心情面对八皇子呢?
和他在一起的几年,也鲜有提过八皇子的事情。那时,自己出于对他的尊重并没有多问,可现在,如果不弄清楚八皇子的事,就无法找到他。
八皇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太医院的记载,他自幼体弱多病,不喜与人往来。朝臣之中,除了兰国桢,也找不到与他交往甚密之人。然而兰国桢本人却是联络甚广,凭着高超的医术,他在江湖上也不乏朋友。裴啸天就是一个。
自己也不得不佩服裴啸天的八面玲珑,莫谈国是的态度使他在乱世中立住脚跟,即使作为皇帝,一时也奈何他不得。况且对于这种人,兰国桢并不一定据实以告,恐怕从他那里也问不出八皇子的消息。
如何才能找到他呢?也许只有一种办法
“若如此,也怪不得我。”楚陌寒捏着手中的酒杯,眼中浮起一丝冰冷。
“你要做什么?!”萧少翟惊道,“你不要做傻事”
“他不肯现身,只能把他逼出来。”楚陌寒意味深长的说道。
☆、第一百二十回 情为何物
听楚陌寒放出此话,众人皆是一愣。
“什么?”辰冰清上前道,“你这只笨狼,你到底想要怎样?”
“不想怎样,把他找出来罢了。”楚陌寒倒满杯中的酒。
“找出来好,就算你有本事把他找出来,你又想怎样?你又能怎样?”辰冰清皱起眉毛,“如果他不愿跟你走,你硬要把他绑回来不可?”
“那些事情,等找到他再说。”楚陌寒心不在焉道。
“再说?要真到了那一步,还有什么可说的?”辰冰清反击道,“你再把他找出来,又能改变什么?一开始就劝你离他远点儿,怎么样?到头来输的还不是你!”
“冰清”凌子墨拉住他,辰冰清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喂,姓楚的我问你,你倒是要怎么把他逼出来?”萧少翟插嘴道。
楚陌寒一扬眉毛,淡淡的道:“既然他那么想要八皇子举兵起义,我成全他就好。”
“八皇子到底是什么人?”萧少翟颦眉道,“师父很少向我提起过,旻都之乱前八皇子尚未及加冠,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如果兰家是想要扶植八皇子,不至于在南北之战中如此平静吧。”
“谁知道兰家尚有多少人在?”楚陌寒摇了摇杯中的月影,“我让韦世芹核查了兰家的情报,旻都之乱的灭门之事,恐怕也未可全信。”
“你是说”萧少翟惊异道,“除了你要找的那个兰公子,兰家可能还有其他幸存者在么?”
“裴啸天神通广大,兰国桢也并非等闲之辈,”楚陌寒沉吟道,“我不相信他们会在那时束手就擒。”
“那么”萧少翟思索道,“你怀疑兰公子背后还有一个,以八皇子为中心的集团,兰公子只是兰家置于明处的棋子?”
“可是这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楚陌寒皱起眉毛,“是为了掩饰兰家的存在,并且掩护八皇子么?可是这样说来,他们根本不必等到我做皇帝,在南北之战中就应该现身才对。”
而且,被困到山洞之时,他也不应那么着急的寻找出路,如果我没有如期的出现在战场上,对他们来说岂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为何如此费心的将我推上皇位,然后就悄然离去了呢?无论如何,都无法明白他此举的理由。
“你这只笨狼”辰冰清忍不住插嘴道。
“我又怎么了?”楚陌寒不禁瞟了一眼辰冰清,“我说的有哪里不对?”
“兰公子一开始不就告诉你了么!”辰冰清忿然道,“早在荠城之乱时他就说过,他辅佐你当上皇帝,作为交换,你就放他自由!你认为他那个时候就在骗你么?”
“我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假,”楚陌寒垂下眼睛,“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固守‘理’字之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在为日后的行棋做准备。”
“甚至包括他消失的那三年么?”辰冰清冷笑。
“不是么?”楚陌寒摊手道,“如果不是时隔三年突然出现,我怎么会任他和‘夜雨’周旋那么久而不干涉呢?”
这本是夜孤鸿的离间之语,楚陌寒有些自暴自弃的吐出这几个字,心中一阵刺痛。自己当初是不是太过于放任他了?一直小心翼翼的守在他的身边,从不干涉他的举动。可一直以来,他又是怎样对待自己的?明明夜孤鸿和白慕雨都知道他隐藏的秘密,可为什么到最后也不肯告诉我呢?我在他心中到底算是什么!
“楚陌寒!”严厉的话语将他从虚空中唤回,辰冰清站在他面前,眼神中焕发出一丝凛冽,“如果连你都质疑他的话,他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他不需要信任谁,”楚陌寒碰的一声放下酒杯,冷冷的道,“如果非要以‘理’字来较量的话,那就看看谁能胜得过谁吧!”
“喂,你是认真的么?”辰冰清有些急躁的看着他,“我真是不明白,本来就是两个人之间简简单单的事情,怎么被你们搞的那么复杂?本来各退一步就能解决的问题,非要到这种剑拔弩张的状态不可么?”
“既然他不准备让步,我也不会再妥协。就是我退的太多才导致今天这个局面,所以我不打算再纵容他下去。”楚陌寒站起身来,向长廊走去。临走之时向萧少翟丢下一句话:“萧公子,回去告诉你师父,如果他老人家没有什么把八皇子逼出来的好方法,我不介意采用一个不计后果的主意。即使为此背负天下人的骂名,我也毫不在意。”
夜风萧萧,楚陌寒留下园中的众人,径自向宫闱深处走去。
“呼”萧少翟看着他的背影,愣愣的道,“看来师父说的没错”
“荀先生说什么?”凌子墨关心的问道。
“啊,他说这小子就爱给自己找麻烦,”萧少翟耸耸肩膀,“好不容易当上皇帝,想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偏偏去捞水里的月亮,你说这不是放着好日子不过,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辰冰清依然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道:“哼,他自己不痛快也就罢了,每次还得连我们也搭进去。”
“没人要你参和进来,”凌子墨白了他一眼,“找你师姐游山玩水去吧!”
“子墨我不是这个意思”辰冰清连忙解释道。
“哎,说正经的,”萧少翟严肃起来,“我师父说他会尽快想出办法,在此期间让你们小心留意他的举动,千万别让他做什么傻事。”
“哼,他现在贵为天子,真要做什么傻事,我们怎么拦得住?”辰冰清撇嘴道。
“尽量拖住他吧,”萧少翟惨然笑道,“没想到都快两年过去,他还那么在意。有那么多美酒佳丽,甚至江山万里尽在手中,都不能让他忘掉那么一个人么?”
“你这种人不理解很正常,”辰冰清不忘挖苦道,“如果江山社稷都不能换来佳人一笑,留着又有何用?”
萧少翟不悦的瞥了他一眼,嘀咕道:“幸好没让你当皇帝,不然你这种人,肯定会闹出‘烽火戏诸侯’的事。”
“本公子才不稀罕,”辰冰清轻哼一声,“再说,我家小子墨才不会让我做那种事情,子墨,是不是?”
“又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