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他就已经不在了。
蒙着草围的尸体从后院慢慢被搬走,我却连最后看师傅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泪水在眼眶憋得快要窒息,却始终没有掉出一颗。
师傅我会如你所说那般的坚强,也会如你所说的成熟,但这样的血海深仇,我不能不报!
想到这里,我全身好像灌满了力量,慢慢地站起身来,进去收拾师傅的遗物,那剑那甲从此将会跟我一生。在整理行襄的时候,突然从里边掉出一块通绿色的玉佩,仔细看,那上面竟然有小小的字。
可惜我是不识字的,于是将玉佩也一并收起来,打算拿给珠儿看。
离开同鹏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我晃晃脖子,原地做十个俯卧撑,对着天嗷嗷大吼几声,从此我还是一样的喜欢看美女,一样的见了银子就走不动路,一样对兄弟们大呼小叫,可是在我心里却已经埋下了深深的仇恨。
师傅的死,扶瑶的忘情,让我这颗小小的心里,在二十岁的这一年尽是忧伤的颜色。
处理完两位师傅的后事,与珠儿继续上路。
一路上我们的话变得很少,除了正常的住店吃饭,珠儿的眼泪几乎就没有断过。好几个夜里,我能听到珠儿在房里大声地喊师傅,然后哭得像只小松鼠。
我似乎没什么变化,像我所说的美女照看,猪蹄照啃,只是背上多了一把剑,身上多了一套护心甲。
留白莲教基地还有半日路程的时候,珠儿与我提出了分手。她所说的分手不是情人两断,而是分道扬镖。
她在一个叉路口突然拉住了马,似是下大决心,才回头看向我,她说哥,我想了很多次,师傅的仇未报,我没有心情做任何事。我想自己走走,过些日子后我们说个地点,再相见。
珠儿的语气已经说明她的决心,叫平常,她一定会依依不舍地靠在我这边来,喊四九哥呀四九哥,然后在说完话后,问一句好不好呢?
可这一次,珠儿看着我,眼睛里尽是铁定的心意,她像男子一般对我抱拳,就此,别过。
与珠儿相识十几年,我从来没有看过她这样严肃的样子,我不懂得挽留,更不会逼迫她,于是那日清晨的叉路口,我也对她抱了拳。
保重。珠儿。
马蹄腾起,尘土飞扬,珠儿的身影很快就没有踪影,我却觉得我小小的心脏又一次受伤了。
骑着马,没有旁边拉牛的老伯走得快,我们俩并肩走了好一阵子,老伯终于忍不住,他说小伙子,你是故意气老头吗?有马了不起吗?
我却好像没听见,要见到扶瑶了,可我的精神状态这么差,我又怎么说服她跟我一起天涯奔走呢。
就这么走啊走啊,走啊走啊,快要响午的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牌子,莲庄。
忧伤的颜色3(1)
当我马蹄刚踏入莲庄半米的时候,门口的白无常就直接把我拦下了,他们扯着脸对我吼:暗号!
我一听就脑溢血了,心想着扶瑶是不是忘情水喝傻了,连暗号都使出来了。于是我也清清嗓子,对那小厮说,那你来说上句吧!
那小厮表情特认真,他摇摇头说暗号是我们威大哥定的,他说如果是自己人,都知道。
我就无奈,我说我是自己人啊,你不信叫威四海出来!
那小厮一听我嗓门这么大,身板这么硬,于是一吹口哨,城墙上咣咣咣站出来一排弓箭手,那小厮有几分得意,说小子,嚣张是没有用的!
扶瑶的地盘上,我实在不想打架,于是我下了马,放开嗓子就嚎,四海呀,爸爸来看你了!快出现呀!
我哇哇哇一阵乱喊,就见从庄园那边冲出来一个胡须大汉,先是遮着阳光朝这么瞅了半天,紧接着就撒着欢飞过来了!
来人正是威四海!他留了一脸络腮大胡,耳间的头发跟胡须合为一体,怎么看都像毛人,他见我,不是一般的热情呀,泪水不住地掉,他说四九,你可算来了,我们想死你了!
四九的怀抱里,我得到了许久没有过的温暖,我拍拍他的肩,我说大家可曾都好?
威四海听我一问,开始长叹息,他说四九,你要做好准备,你有仇家在这里。
呃?我脖子一缩,脑海里第一闪出的就是那日屋檐上的紫衣女子,难不成没杀爽,连我也得除根?
我正想着呢,就见四海手指往园子河边一指,他说四九,这是一场灾难,空前绝后的灾难!
我扔开马松开四海,就往园子里走,园子那边一男一女拉拉扯扯的好生败坏风气,我正想问个所以,可威四海就已经闪得远远了,他在柱子后给我使眼色,说四九,加油!
于是我拽了一片小树叶叼嘴里,掀着袍子就过去了,这走近一看,才知道被拉扯的人,正是我那兄弟朱权呀!
而拉扯的那女人,我只看了一眼,眼泪就掉出来了,苍天无眼呀,竟然是那个胖妞!
我掉头就往回走,这白莲教也没法待了,我打算直接见扶瑶一面就闯江湖去了。可刚走两步半,就听背后朱权一声喊:妆妆,你不要闹了好不好!
朱权会喊人这本身就是一大奇迹!可他嘴里喊出妆妆这两字,让我的腿瞬间就迈不动道了。火速转身,这胖妞难道就是当日朱权让我做掉的妆妆?
一个疾步我又折回去了,我直接上去拍了朱权肩,我说哥们,你的意思,你跟妆妆搞上了?
朱权一回头见是我,一脸的震惊,他左右前后看一圈,说四九,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摇摇头放弃与他对话,我拉过妆妆,我说你什么俩什么情况,你们这么拉拉扯扯的,确立关系了吗?
妆妆一看我,眉头锁一下,你谁啊?
我一个踉跄摔地上,那忘情水,你也喝了?
妆妆探着头上下将我看一圈,突然大大地哦了一声,然后说,你谁啊?
几月没见,我真的就变化那么大吗?妆妆此刻又已经不理我了,她继续上去缠着朱权,说你如果今天不跟我回宫,那我就把你的身份告诉扶瑶去!
朱权脸上一惊,说妆妆,宫里现在情况很乱,我们不能回去呀!
听到这,我就全明白了,朱权跟着扶瑶回来莲庄,却不知道啥原因跟妆妆相认了,知道她是他内定的妃子了,而如今妆妆这是在用朱权身份这一点,威胁他回宫去。
站在一边,看着朱权一脸的痛苦样,我就哈哈哈笑开来,朱兄你也有今天呀,你也有让女人缠得想哭的时候呀!哈哈哈
我笑得控制不住,一使劲就把裤腰带绷开了,正低着头系裤带的时候,就听到小桥的那一边,女子的声音缓缓传过来,欧帮主是什么时候到的?
系裤带的动作,就猛地停出来。我听到来自胸腔内咚咚的撞击声,一颗心好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我转头,扶瑶就站在桥的回廊处。
忧伤的颜色3(2)
依然是如同仙女下凡般的耀眼,她站在那里连太阳都没光彩了,一身白裙上绿色的宽腰带点缀,将曲张收得刚刚好。明媚的脸上只挂一丝笑容,却仿佛有着风起云涌的力量。
我手里提着腰带,举起手冲她招一招,再招一招,练习过千百次的见面语,这时一句也想不起来,一脱嘴叫出来的竟然是:祝首席,别来无恙啊。
话一出口,朱权先愣了,他侧过脸看我,扇子都停下了,然后呵呵低笑,说扶瑶的力量就这么大吗?四九你都说起成语来了。
妆妆更是笑得没谱了,她七倒八歪地上来拖住我的胳膊,说欧四九,原本化成灰我也认得你呦!可你鸟枪换炮突然这么说话,你是不是中了大头风了呦?
他们说他们的,反正我脸皮厚扛得住,看着扶瑶一步步走过来,在我面前站定,然后冲着我们三人轻点头,招呼后面的威四海,给欧帮主准备客房和干净衣服。
威四海这才忙乎乎跑过来,领了命就上来拉我胳膊,说四九,走了!不要呆了!
可我这眼睛,我这眼睛怎么就还是从扶瑶小脸上挪不开呢。四海死命拽扯我,他声音低下去,说四九,首席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只知道你们一起挖过宝,你这么看她会生气的!
四海一句话,我醒过来,可不是,扶瑶的心里,我只是那个满口你爷爷脏话,动不动就脱鞋打人的斧头帮帮主,关于她叫我四九,关于她小手握我大手,关于她在地宫里为我流下的泪,她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她能做的,只是对我浅浅的微笑,待我为上客。
而我能做的呢?四海?我能做啥呢?
四海把我带客房,然后推我坐床上,他说四九,你能做的,就是看着首席,远远地看着,不要惊动她,不要强迫她,不要为难她。
毛人威四海那么粗旷地胡须背后,原来还有这么一颗细腻的心。
他说的不错,其实打我心底,我也只是为了见到扶瑶,而不远千里,来这一趟呀。
我换了干净的衣服,上去抱住四海的肩,那今儿晚上,就不醉不休吧。
忧伤的颜色4(1)
晚宴。
听四海说,扶瑶打回来就一直忙着处理教中事务,天天很少出来与妆妆和朱权碰面,所以为了致歉准备晚上与大家一起聚一下。
四海说完就准备走,被我从后面拉住,那么四海你的意思就是说,其实我没来这几个月,朱权跟扶瑶也没啥进展?
四海扭回头来,一脸不耐烦,说四九啊,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些,首席掌管这么多事务,哪有时间谈情说爱,莫说朱公子,就是我见到首席的次数都有限呀。
我哦哦哦几声,心里却乐开了花,那么就是同一起跑线喽?加之现在朱权让妆妆缠着向对扶瑶下手也不方便呀,那就趁这几天,我好好跟扶瑶培养下感觉。
其实私底下,我还是觉得这晚宴款待别人是假,对我欧四九重视才是真的。
想到这里,我就哈哈哈一阵大笑,正笑着,朱权就推门进来了。
他一进门就赶紧回身关门,我光看那神情就知道是在躲妆妆,于是我继续笑,朱权上来扇柄打我脑袋,说四九,今天我会被缠着,都怪你当日的办事不力!
呦?我以为公子你挺舒坦的呢。天天肉妞跟着你,多省保镖钱啊!我笑得东倒西歪的,我说朱兄啊,你这身份打算什么时候让扶瑶知道呢?
朱权看着我,轻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扶瑶现在当我是朋友,一起出死入死过的朋友,如果我说出我是皇子的身份,说不定会刀刃相见
说的太对了,朱兄!我倒一杯茶给他喝,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带着妆妆赶紧回宫,让扶瑶在心里永远存一个你的最佳印象
朱权白眼翻我,四九你不是对扶瑶挺不上心的吗?当初吃了西瓜后,你好一阵子嫌她烦着,若我说你就是心理作用,别人做什么,你就一定也要搭个热闹!
才不是!我对扶瑶那情,天地可证我举着手对着窗前的烛,我对灯发誓,此情若有半分不真,我欧四九出门掉屎坑里!
朱权无奈笑笑,扇子又摇开了,若说这妆妆,对我有救命之恩,你没来之时白莲教夜来刺客,打杀中,妆妆帮我挡过一刀。虽然只是皮外伤,可到底也是一个恩。
夜来刺客?我怎么现在一听刺客就想到那紫衣女子呢?我说朱权,那刺客可是穿紫衣的女人?还挺漂亮?
朱权继续白眼我,全是武功相当的高手,我有感觉那是宫里派来灭白莲教的,要不然就是妆妆的父亲宁不义已经开始行动了,他停一停,声音压低,扶瑶若是知道妆妆的爹就是灭白莲教的主力将军,她的命恐怕不保。
哇。原来妆妆的背景这么厚实啊,那她干嘛还流落民间呀!
朱权叹气又叹气,在房间里走来又走去,他一回头,说四九,妆妆说,她见我第一面就有雷鸣闪电击中她心房的感觉
哇!这一个感觉没把我笑挂了,原来还有比我还比文化的人呀。
我们俩正这么聊着,就听威四海在院子里喊:晚宴开始喽。
于是停了话,相扶着直往院子里去。
若说这扶瑶住的地方也当真是天上人间少见的佳地。
这莲庄外环山抱水,引一涧溪直流进园子里,又建了假山亭子,满园盛开着桃花,猛一看真以为会是皇帝老儿的行宫。
晚宴就设在这溪水环抱的亭子里,晚风阵阵吹来,我与朱权各坐亭下左右。扶瑶坐中间。
今夜的扶瑶似乎上了一些妆色,而且换了一身淡粉色的衣服,头发高高盘起来,坐在那里美得像个小仙女。
她举杯,今夜这般良辰美景,扶瑶与各位共饮几杯,多谢这几个月来对扶瑶的好。说罢,仰脖杯尽。
我们一看扶瑶都干了,于是也轰轰地喝了个干净。
第二杯,扶瑶继续举,她目光看向朱权,公子美意,扶瑶始终心领,只是扶瑶在这位子上,早已没有自己的幸福可言,望公子明日带着妆妆上路。
不顾朱权反应,她宽袖挡住酒杯,又是整杯下去。
忧伤的颜色4(2)
朱权愣在一边,他握着杯子的手不知要如何办,一张嘴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一闭眼将那酒也饮尽。
我心里乐开花,就朱权这种性格还想泡姑娘?脸皮又薄经验又少,简直太没用了!
想着,我就端起一杯酒,胸前一举,我说扶瑶,四九会一直长留在你身边,你赶我也好,骂我也好,讨厌我也好,四九这辈子就一直这么跟着你了
扶瑶掩嘴轻笑,一双眼映满了湖水的光茫,她说欧帮主,地宫中的事我后来有听四海说,只是帮主趁人之危并非君人作为,既然只是意外,又何必那么当真呢?扶瑶心领,明日也请你离府。
扶瑶这一杯酒没有喝,她捏在掌中,等我反应。
我应该有什么反应,也应该说些什么?鼓了勇气说了那些厚脸皮的话,结果换来一句只是意外。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祝扶瑶已经完全变了,这几个月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变得比初见时更加利落与冷血。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了自己,全部都是她的白莲教。
于是那一杯酒,我没有喝,她也只是端着。我们俩眼睛就那么对视着,我努力地看,努力地猜,可那一双冰蓝色的瞳孔里,却什么都没有。
相持了那么久,扶瑶还是先动了,她喝掉那酒,说各位慢慢享用,扶瑶教中有事,先告退了。
扶瑶这起身一走,我跟朱权都不自觉得跟着站了起来,目送着美人一步步走远,心思各怀。
还是朱权,最先轻笑了一声,他从丫头手里拿过酒壶,一杯杯地填满,然后说四九,我到底在做什么?扶瑶有她的白莲教,你有你的斧头帮,我呢?我到底留在这里数月,做了些什么?
朱权声音刚落,走廊那边就传来气喘吁吁地妆妆声音,她说朱哥,你为了我!你全当是为了我!
妆妆来了,我就拿着杯子离开了,一个人走到溪水边去,对着月亮叹息,除了那个小西瓜,到底还有什么能让扶瑶回心转意?
乐师开始奏乐,数十把琴萧在那天夜里把莲庄变成一个乐谷。
溪水静静地流,夜风缓缓地吹,我却突然想起师傅的那枚玉侧,拿出来递给边上站着的四海,上面的字是什么呢?
四海接过去,对着月光瞅啊瞅,然后一拍大腿说,这个东西我知道怎么用!
用?这不是玉佩吗?难道你觉得他可以写字?
威四海一副超兴奋地模样,他把头凑过来,小声说四九,我带你去个地方!四海说着就前面走开了,